第99章
有從上京來的將領,知道的多一些。
“什么清心寡欲?我看分明吃慣了山珍海味,自然看不上清粥小菜了。你們不知,陸大人從前那位夫人生的可是國色天香,艷若芙蕖,哪里是這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一個錢姓副將道。
“可……陸大人不是休了妻么?”有一人遲疑。
“唉,說起來,這也怪那婦人不好,惹是生非,被紅蓮教盯上,敗壞了家風,國公府豈能容她?不過那張臉的確讓人無話可說�!卞X副將解釋,須臾,瞥了眼四周,又壓低聲音,“不過我還聽過一個傳聞,江氏的家妹生的比她還好,江氏被休棄后,這位還能如從前一般出入國公府,且與長公主來往甚密,外面都在傳這忠勇伯府剛休了一個嫡的,怕是又要送一個庶的進去了,只等著老太太喪期滿,陸大人班師回朝便要將此事提到明面上來�!�
“這位江氏的大名我倒是聽過,那位妹妹,竟比她生的還好?”又一人詫異。
“可不是,那勝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錢副官咂了咂嘴,回憶道,“先前老太太還在的時候,有一回去護國寺上香,我正好也陪夫人去,遠遠的瞧了一眼,只見那小娘子站在坡上,滿坡的山花都比不過她嬌艷,她走過的路,路上好似都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眾人聞言皆陷入沉思。
完全想不出這小娘子美到了何種地步。
有狡黠的,抿著唇笑了笑:“江氏剛被休,且還是犯了事,這江小娘子完全沒受影響,反要被抬起來,依我看,這其中必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機竅吧,說不準,咱們這位陸大人早就同這位貌美的小娘子……”
他眼尾挑了挑。
眾人心照不宣的笑笑。
自古來,風流韻事最為讓人津津樂道,尤其是正經之人。
越正經的人,沾染上這些緋色越讓人好奇。
不過,這些畢竟是猜測罷了,這三月來陸縉積威甚重,又總是不假辭色,性子清冷如山巔雪,莫說是營妓,便是連一只母蝴蝶都近不了他的身,他們也只敢在嘴上調侃兩句,實則并不大信。
幾個人竊竊私語一番,皆閉了嘴,各自找了相好的尋歡作樂去了。
一行人醉醺醺的往營妓帳中去時,趙監(jiān)軍剛好領著江晚吟路過,江晚吟耳朵尖,遠遠的聽了句,耳根只發(fā)燙。
陸縉哪里清心寡欲了,三月前那一回,她好幾處都被弄腫了,夜晚睡覺時一件衣服也穿不得。
江晚吟挪開眼,垂下了頭。
趙監(jiān)軍大大咧咧,全然未發(fā)覺她的異樣。
此時,天已不早了,夜晚卸貨不便,趙監(jiān)軍便自作主張領著江晚吟暫且在營中住下,等著明早醒來再做接收。
江晚吟這半月來一路奔波,剛剛又被盤問了一路,腳底都磨了泡,聞言也沒拒絕,只試探著問:“此事,是交由陸將軍接手嗎?”
“陸大人軍務繁忙,這點事哪兒能驚動的了他!”趙監(jiān)軍笑笑,“不過你放心,林氏的心意,我一定會轉呈,到時再呈于圣人,說不準圣人還能賜你們林家個皇商當當�!�
江晚吟來之前,特意沒讓長公主通知陸縉,眼下聽聞此事完全不夠格驚動陸縉,眼睫低垂,有幾分落寞,卻猶不死心:“我久聞陸將軍大名,大人能不能替我轉告一聲,我想見他一面�!�
“這個時候?”趙監(jiān)軍挑眉,瞥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大帳,“恐怕不行,陸大人應當還在議事�!�
江晚吟也跟著遠遠的看了一眼,心里一抽:“他……一貫這么晚么?”
“這算晚么?”趙監(jiān)軍瞧了眼高懸的月亮,“這才哪兒到哪兒,先前戰(zhàn)事吃緊的時候,前線的戰(zhàn)報雪片似的往大帳里遞,最多的時候,我記得大人曾三天三夜沒闔眼。更別提巴山大戰(zhàn)那回,他親自上陣,皂靴都被尸山里的血浸透了,走一步,雪地上一個血腳印,那場面,嘖嘖……”
趙監(jiān)軍沒繼續(xù)往下說。
江晚吟心里卻墜的更厲害,這些,陸縉從未與她說過,他家信上從來都是云淡風輕,傳到京中的消息也每每都是這個大捷,那個大捷。
她抿了抿唇,突然極想見他。
路過青州時,她還特意給他帶了蝴蝶酥呢,小心翼翼護了一路,再耽擱下去,怕是要碎了。
趙監(jiān)軍也是心軟,見這么秀氣的小郎君垂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又斟酌道:“你真這么想見?要不等待會兒大人議完事,我替你引介引介?”
江晚吟趕緊搖頭:“不用�!�
陸縉已經這么累了,她自然不愿再打擾他休息。
“那成,你今晚先住下吧�!壁w監(jiān)軍引著江晚吟到了一處空帳子前,“就此處吧,明早我叫你�!�
江晚吟瞥了眼那蒙了一層灰的帳子,也沒嫌棄,很平靜答應下來。
然山地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春風和煦,轉眼間,狂風四起,山風呼嘯著吹的旌旗獵獵,帳子似乎也要被連根拔起。
江晚吟哪里經受過這樣的狂風,被吹的趔趄了幾步,衣袍獵獵,頭上的帽子也被卷了起。
江晚吟心知不好,趕緊伸手去扶,卻被趙監(jiān)軍好心的幫忙,一把連著簪子扯了開。
咣當一聲,簪子砸了下去。
登時,江晚吟長發(fā)隨風飛舞,左半邊臉上也被扒出三道長長的指痕。
活活一個嬌俏的小娘子,哪兒有什么小郎趙監(jiān)軍一愣,拈了拈手上的姜黃粉:“你……”
江晚吟臉頰滾燙,她尚未出聲,跟在她身邊的護衛(wèi)趕緊將她護在身后。
可已經來不及了,趙監(jiān)軍直接叫出了聲:“你是女的?”
這話一出,軍營里頓時沸騰了。
巡邏的,燒火的,皆齊齊回了頭,盯著江晚吟。
畢竟,軍營來了個女的,比走在路上有人掉了塊金子還稀奇。
不遠處,負責巡視的吳都護也走了過來:“怎么回事?”
江晚吟趕緊戴好帽子,解釋道:“我原姓江,是陪舅舅來捐春衣的,不巧,他前日病了,我便扮了男裝,來替他走一趟。”
“原來是這樣�!�
趙監(jiān)軍支著下頜,難怪,他總覺得著小郎君這般秀氣。
他本來就是個女的嘛!
吳都護聞言卻繃緊了臉:“軍中嚴禁女子出入,便是送東西的也不行,東西留下,該記上的功勞我會替你轉呈,只是你不許留下,快些走!”
說罷,他便命人去押江晚吟。
“都已經這般晚了,你讓她如何走!”趙監(jiān)軍趕緊去攔。
吳都護乃是跟隨了陸縉許久的舊部,一舉一動都隨了陸縉,并不松口:“大人說過,軍令如山,軍紀亦是,看在她是送東西來的份上,我已然留情了,只叫她走。否則,讓大人知曉,她不但走不得,反會按律受一頓笞刑�!�
“你再不讓她走,讓大人知道了,是在害她!”
吳都護又壓低聲音。
趙監(jiān)軍心頭一悚。
周遭已然竊竊私語起來,兩邊爭執(zhí)的動靜不小,果然驚動了陸縉。
大帳忽地被掀開,康誠出來問了一聲:“出何事了?大人讓我出來問問�!�
吳都護瞥了眼江晚吟,嘆一口氣。
趙監(jiān)軍也快步上前,進了帳子同陸縉稟報。
“稟大人,今日有富商捐了春衣來,趙監(jiān)軍正同人對接。”
陸縉剛同鄭參軍議事畢,正靠在圈椅上闔眼休憩,聞言眼也未睜:“這不是好事?為何吵起來?”
“是好事,可那押送的人是……是個女子!”
吳都護聲音吞吐,邊說邊覷一眼陸縉的臉色。
陸縉果然皺了眉:“女子?”
“正是。按律,女子不得入軍營,違者杖二十�?蛇@位小娘子偏偏又是送東西來的,故而……有些難辦。”趙監(jiān)軍解釋道。
陸縉神色一貫的淡漠,摁了下眼眶:“這點小事按律辦便是,只是不必罰太重,罰完讓她快走�!�
趙監(jiān)軍心口一緊,知道這位大人一向是賞罰分明。
吳都護也沒敢反駁,只低聲道:“是,那我叫人領這位江娘子出去。”
“……江娘子,她姓江?”陸縉忽地睜了眼,將人叫住。
“正是�!眳嵌甲o摸不著頭腦。
陸縉又問:“你剛剛說,這春衣是富商所捐,哪個富商?”
“青州林氏。”
趙監(jiān)軍如實地答道,也不明白為何陸縉反應如此大。
青州。
林氏。
又姓江……
他話音剛落,陸縉直接起了身,掀了帳子大踏步出去。
趙監(jiān)軍和吳都護相視一眼,皆莫名其妙,只以為惹了陸縉發(fā)怒,趕緊追上去勸阻。
江晚吟闖了禍,此刻正在站在寒風里,局促不安。
帳子猛地一掀開,她隔著忽明忽暗的篝火,看了眼那隱沒在夜色中高大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燙的生疼。
陸縉亦是停了步,沉沉的望著被狂風吹的滿頭青絲飛舞的江晚吟。
隔著篝火和狂風,兩人誰也沒先開口,只有影子拉的極長,被吹的亂撞。
許久,還是趙監(jiān)軍小心地開了口:“大人,那我領這位江娘子離開了?”
僵局突然被打破,陸縉緩緩收回眼神。
黑狐毛大氅被吹的獵獵,他面不改色:“先別走,此事,交由我處置�!�
交由他親自處置?
誰不知這位左將軍最是賞罰分明!
看來,今晚這小娘子要倒大霉了……
趙監(jiān)軍和吳都護相視一眼,不知陸縉為何又改了主意,皆替這小娘子嘆息。
再一想到大帳里那鐵鞭,可是足足有半掌粗。
二十鞭下去,這小娘子不死,也要丟了半條命。
趙監(jiān)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有些不忍心,解了腰間的細鞭過去:“大人,您那鞭子銹了,我手邊剛好得了個軟鞭,要不用這個?”
“不用�!标懣N拒絕,只掀了掀眼皮,點了下江晚吟,“你,隨我進來。”
趙監(jiān)軍登時不敢再勸。
吳都護亦是噤了聲。
兩人一同丟給江晚吟一個愛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晚吟手指捏著衣角,低低嗯了一聲,小步跟在陸縉身后。
只是靠近時,卻于背人處悄悄抓緊了他的袖口。
===收拾(你是來受刑的還是賄賂人...)===
江晚吟進了帳后,方屏退一身的寒氣。
行軍在外,
一切從簡,即便是主帳,帳中也不過一張案牘,
數把椅子,然后用一道簾子將臥榻隔開。
不過帳內布置雖簡單,收拾的卻極為干凈,文牘堆積如山,卻沒有一絲雜亂,
整整齊齊的擺放好,
一如陸縉嚴謹到嚴苛的性子。
主帳中的文牘定然皆是機密,
江晚吟眼神很規(guī)矩,進來后,陸縉沒發(fā)話,她便老老實實地站著沒動。
不知是不是錯覺,
或是分開太久,
她又覺得陸縉今晚極為冷淡。
自打進來后,
他沒同她說過一句話,
只隨手撥了下爐釬,
往爐中添了幾塊炭。
火舌嘭的一下竄起,照的江晚吟眼睫一顫。
她看著陸縉高大的背影,愈發(fā)覺得尷尬。
她千里迢迢的來綏州,原是想給他個驚喜的。
想想也是,軍中本就忌諱女子出入,
他又是主帥,自然不能帶頭違反。
江晚吟絞著細細的手指,慢慢垂下了頭。
果然,下一刻,頭頂上傳來一道凜冽又毫不留情的聲音。
陸縉沉聲,執(zhí)起架在案上的鐵鞭,目光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條凳。
陸縉微微側目,握著帕子從上到下慢條斯理的擦拭那根生了銹的鐵鞭。
擦完紅銹,不難看出,那真是一根極其漂亮的竹節(jié)鋼鞭,成年男子一手剛好握滿,一鞭子下去,只怕傷人不輕。
江晚吟瞥了一眼,眼皮顫了下,眼中迅速蒙上一層霧氣:“你當真,要動手嗎?”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軍紀更是如此,你犯了錯,理當受罰�!�
陸縉聲音淡漠,身姿筆挺,絲毫沒有網開一面的意思。
江晚吟聞言頓時說不出的委屈。
她是犯了錯,可她明明是想見他才來的啊。
他卻一點兒都不留情面。
已經過了三個月了,他定然是不在意她了。
見陸縉無動于衷,江晚吟吸了下鼻尖,還是緩緩上前,趴到了條凳上。
心一橫,她閉了眼:“你動手吧�!�
陸縉卻巋然不動,反沉了聲音:“你沒見過旁人是怎么受笞刑的?”
“什么?”江晚吟遲疑地看向他。
陸縉執(zhí)鞭挑了下她衣裙下擺:“這個,撩起來�!�
江晚吟趕緊捂住衣擺,又突然想起來,這所謂笞刑,不單是體罰,更是為了折磨人顏面,往往讓人剝了衣裳,當眾行刑。
他竟然嚴苛至此,連這樣一絲例外都不肯對她網開一面。
江晚吟鼻尖直泛酸,委屈的心口一陣一陣的抽痛。
千里迢迢主動來找他,她本就夠難堪了,可他還這般不在意。
她也是要顏面的,斷不肯再低聲下氣的哀求他。
江晚吟抿著唇,深吸一口氣才下定決心,緩緩將衣裙下擺往上掀。
然大帳不比磚墻,到底還是冷的,江晚吟趴在條凳上,被冷淡瑟縮了一下。
陸縉卻久久不動。
江晚吟咬住下唇,終究還是耐不住,催促一聲:“你要罰便罰,罰完了我還要趁夜離開�!�
話音剛落,她余光里便看見陸縉高高揚起了鐵鞭,嚇得趕緊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