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其實(shí),原本是不想正面對上他的,冤有頭,債有主,他要的是為母親討個公道,要陸驥痛徹心扉。
然陸驥最在意的就是長公主,在意國公府的面子,打蛇打七寸,不幸傷到了他們這對母子,也是難免。
如今,陸縉又要和他搶阿吟,那……他便不必手下留情了。
裴時序唇角微微勾起:“世子說笑了,阿吟年紀(jì)尚小,尚不懂事,此次也是被江氏威逼,如今一切既已真相大白,她自然不能再錯下去。這些日子,她若是有冒犯之處,我代她道歉�!�
“不懂事?”陸縉掀了掀眼簾,“你當(dāng)真了解她?她早已及笄,已經(jīng)是做母親的年紀(jì)。再說,一個不懂事的人,能隱忍蟄伏三個月?你未免,太過小看她�!�
一句話直指兩個人。
江晚吟聽出了陸縉最后一句話的諷意,微微揪著裙擺。
裴時序唇角的笑意也淡下去:“倘若可以,我倒希望她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永遠(yuǎn)長不大。”
“天行有道,萬物皆如此,人也一樣,豈有停滯不前的道理?長一歲自有一歲的進(jìn)益,百密終有一疏,任何都不能永遠(yuǎn)躲在旁人身后,她總要長大�!标懣N沉聲。
裴時序微微笑:“世子言之有理。不過,說到底,這一切還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半年前識人不清,被人所害,攪亂了一切,阿吟也不必委屈至此。”
這話直指江華容,她身為陸縉的妻子,不守婦道,才導(dǎo)致這一切。
陸縉并不怒,反淡聲道:“的確是識人不清,若是往前追究,一切早在二十年前便錯了。”
這話又直指裴絮,若非裴絮,也不會釀成今日的局面。
裴時序被戳到了痛處,聲音冷了三分:“那世子是不肯放手了?”
“事已至此,執(zhí)迷于過去的,是你�!标懣N微抬下頜。
“我不過是拿回我的東西�!迸釙r序攥緊了江晚吟的手。
“拱手送人的,豈有討要的道理?”陸縉搭在江晚吟肩上的手也加重了三分力。
“送?”裴時序笑,“阿吟,今日本該是我們的婚期,你不是說過想去南疆,等成婚后,我們便離開這里,到一個沒有旁人認(rèn)識的地方。”
“你要跟他走嗎?”
陸縉只淡淡一句。
話題驟然轉(zhuǎn)到江晚吟身上。
江晚吟一怔。
哥哥此刻不介意,但往后呢?何況,哥哥雖不是故意,但這三月她為他付出了所有,最后,卻得知一切都是陰差陽錯,那她算什么?她心知不該怪他,但心里卻好似有了道無形的坎。
還有陸縉,她如此騙他,他如今是真的不怪她,愿意像從前一樣,還是為了一時之氣,拿她與哥哥相爭?
他們好似都在乎她。卻又都將她架在火上烤。
江晚吟抿著唇,看著地上交錯在一起的影子,耳邊一陣嗡鳴。
兩個人一言一語,攥著江晚吟的手卻越來越緊。
江晚吟微微出了汗。
身旁的人還是問。
阿吟,你想跟誰走?
跟誰呢……
一個是自小青梅竹馬的哥哥。
一個是陰差陽錯親密了三個月的姐.夫。
他們都待她極好,她誰都不想傷。
可他們又偏偏立場對立。
江晚吟頂著兩人的注視,想張口,眼前卻猛地一黑。
“阿吟!”
裴時序趕緊伸手去扶江晚吟的肩。
陸縉卻快他一步,一把直接攬住了江晚吟的腰。
“松手�!标懣N眉眼極冷。
救人要緊,裴時序看他一眼,到底還是緩緩松了開。
緊接著,陸縉立即將人抱了起來。
“快傳大夫!”長公主也站了起來。
幸好壽春堂本就有大夫,胡大夫聞言立即趕了過來。
江晚吟這幾日因在服凈空的藥,本就在低燒,加之今日橫生波折,又陷入兩個人的糾紛中,難免有些不適。
胡大夫診脈過后也只說她是體虛,需要休息,不可受刺激。
既如此,今日只能作罷。
陸驥看著兩個兒子,折中道:“婚姻大事,當(dāng)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此事還需從長計(jì)議。”
長公主心緒亦是復(fù)雜。
吟丫頭的確是被逼,可此事她也有私心,且她的未婚夫還是裴絮的兒子。
更別提她的出身,只是一個庶女。
經(jīng)過了江華容,長公主其實(shí)并不愿再低娶。
但吟丫頭之前也因救了陸宛傷了身,本心還是好的。
糾結(jié)之下,她也不知該不該要這個兒媳。
長公主難得同陸驥說了一樣的話:“今日實(shí)在不早了,吟丫頭不是還病著?我看今日還是讓她先留在水云間休息吧。”
忠勇伯本是想將江晚吟帶回去,但江晚吟如今身子不好,他便聽了長公主的意思,將人留在了府里,獨(dú)自回去。
今晚的一切畢竟是因?yàn)榕釙r序而起,如今國公府一團(tuán)亂,他自然也不合適留下來,陸驥便仍是讓人安排他暫時住在當(dāng)年的院子里,又面帶愧色,添了一眾仆婦和守衛(wèi)。
裴時序目的已達(dá)成大半,如今,他想要的只有江晚吟。
且他還需與紅蓮教的人聯(lián)系,本來也沒打算住在府里。
于是他答應(yīng)下來,連仆婦也沒要,只淡淡地道:“不必了�!�
陸驥聞言愈發(fā)愧疚。
裴時序卻只扯了下唇角。
等所有人散盡,已經(jīng)是深夜。
陸驥見平陽剛剛同他說了一樣的話,以為她是回心轉(zhuǎn)意了。
然回了立雪堂時,嬤嬤卻很客氣的說長公主已經(jīng)歇下了,陸驥又生生停了步。
從前,他每每同平陽吵架時,她便會這樣趕他去偏房。
但這回,陸驥看著那黑漆漆的屋子,卻明白,這回恐怕不止是簡單的吵架了。
只要二郎的事了,她恐怕,是當(dāng)真要同他和離。
這一晚,陸驥難眠。
一墻之隔,長公主亦是睜眼到天明。
***
水云間
江晚吟昏過去后,便被陸縉送到了水云間休息。
然送完人后,陸縉卻沒走,只是站在窗邊,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他們的關(guān)系已然暴露,晴翠也不敢攔,只當(dāng)做沒看見。
只是端著水來來去去的時候,偶爾看見窗邊的陸縉,她眼神趕緊低下去,莫名覺得這位世子氣息有些冷。
天本就不早了,陸縉這一站,便到了平明。
這一晚,江晚吟睡的亦是不安穩(wěn)。
昏昏沉沉的一覺,江晚吟再睜眼時,忽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見窗邊有道黑影。
身影沉沉的。
江晚吟揉了揉眉心,遲疑地看過去:“你……”
“是我�!逼毯�,陸縉緩緩轉(zhuǎn)頭,“看見是我,你很失望?”
他聲音平靜,但相比從前,多了分冷漠。
江晚吟搖頭:“不是�!�
陸縉辨別了一下她的神情,眼神淡漠,似乎也覺得無所謂了,直接轉(zhuǎn)了身。
“我?guī)湍憬写蠓�。�?br />
“你不生氣嗎?”江晚吟忽然問。
“氣什么?”陸縉淡聲,近乎冷淡。
“對不住,哥哥的事,是我瞞了你�!苯硪鞲狼�。
陸縉淡淡嗯了一聲,沒什么多余的情緒,反問:“渴嗎?我讓人幫你倒水�!�
“什么?”江晚吟抬頭。
“君山銀針,還是顧渚紫筍?”陸縉問道。
江晚吟一頓,滿腹的話忽然說不出口。
她預(yù)想過很多次和陸縉坦白之后的場景,唯獨(dú)沒料到他會這么平靜,平靜的好似成了陌生人。
甚至她對他道歉,好似還不如喝什么茶重要。
那些耳鬢廝磨,抵|死糾纏仿佛都成了一場夢。
那些哄著她,抱著她的溫存完全不復(fù)存在。
但這才是陸縉。
這才該是陸縉。
她剛進(jìn)府時,他對她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
客氣,卻疏離。
仿佛一切都只出于他的教養(yǎng),一切都放下了,再沒半分私情。
江晚吟不知為何,忽然心口一澀。
可若是如此,他昨晚又為何要留下她?
“沒想好?”陸縉看她一眼,“那就君山銀針。”
“等等。”在他即將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江晚吟還是出聲:“你昨晚,為何要留我?”
陸縉腳步頓住,聲音簡略:“我說過,我不納妾。”
“……什么?”
“你已是我的人了。”陸縉聲音仍是淡淡的。
江晚吟一怔,將這兩句話仔細(xì)品了品。
她與他有了夫妻之實(shí),她必須進(jìn)府。
但因?yàn)榕嵝醯木壒�,陸縉又不愿納妾。
所以,盡管她身份不夠,盡管她騙了他,他還是會娶她。
兩句話,將私情撇的干干凈凈。
江晚吟明白了,他的原意應(yīng)當(dāng)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配做他的妻,他娶她只是出于責(zé)任和教養(yǎng)罷了。
難怪,他今日對她如此關(guān)心,又如此冷淡。
相敬如賓,大抵便是這個意思。
若是她嫁與他,往后余生都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
可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騙了他,利用他。
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他如此對待她,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江晚吟閉了閉眼,又躺下去,背過了身:“不用了,我不渴�!�
“大夫說你缺水�!�
陸縉不疾不徐替她倒了一杯,遞了過去。
江晚吟卻不接,只說:“我困了�!�
“喝完再睡�!�
陸縉沉聲,抬著一只手,大有她不拿便不收的意思。
江晚吟不動,他便當(dāng)真不撤。
僵持了三息,江晚吟忽然很煩躁。
“我說了,我不渴!”
江晚吟終于還是翻了身
她原本是想將杯子推開的。
一不留神卻扯到了陸縉腕上的手串。
本就不結(jié)實(shí)的手串線一斷,嘩啦一聲,碧璽和硨磲滾了滿地。
又像他們的這三月,不結(jié)實(shí)的像場夢,終究還是斷了。
杯子里的水也濺了出去,潑了一地。
“對不住,我不是有意……”江晚吟看著滿地的珠子,下意識想去撿。
陸縉語氣卻很尋常,看也未多看一眼:“不用撿。不過是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他拂了拂被茶水濺濕的衣擺,轉(zhuǎn)身出去。
“我換身衣服,你好好休息�!�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江晚吟看著一地的狼藉,仿佛看到了自己亂七八糟的人生。
她想開口叫住他,又不知該說什么,于是只是垂著頭坐著。
怔忡了一會兒,江晚吟還是起了身,去撿地上的珠子。
這手串上的珠子原本一共十顆,榻邊,桌角……她俯身一粒一粒的去撿,撿到最后,卻仍是差了一顆。
晴翠端著水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江晚吟一身單衣,正跪在榻邊找東西,趕緊湊上去:“娘子,我來找,天這般冷,您別下地了!”
“不用,我自己來。”江晚吟拂開她的手,蹙著眉心,“怎么會沒有?不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娘子,不過一個手串而已,不值得�!鼻绱浒醋×怂募�。
“不是的�!苯硪鲄s推開了晴翠,想解釋,又覺得無人能懂。
這何止是手串,這分明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