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鄭曉彤不是嶺南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齋戒沐浴,到寺內(nèi)上香。所以她一早來到了六榕寺,進香完畢后,又在僧人處給長明燈添了香油錢。
走過觀音閣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誠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憐人,如果現(xiàn)實得遂人愿,誰愿意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的神佛里。她從小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愿望也不多,但她覺得自己比大多數(shù)人都幸福。
在如此密織的人群和煙霧繚繞里,要辯認出一個人并不容易,可她偏偏認出了蘇韻錦,也許因為大多數(shù)人俯身跪拜,而蘇韻錦是站著的;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這樣并不敏感的人,特別容易在人群中辯認出少數(shù)幾個讓她留意的身影。于是她什么都沒想,就走了過去。
鄭曉彤站在蘇韻錦的身后不遠處,就這么呆呆地看著她,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蘇韻錦并沒有留意到她。
蘇韻錦的背影很薄,腰卻立得很直。從斜后方看過去,她有白皙深秀的側(cè)臉和弧度優(yōu)美的脖子,這就是程錚從少年時期一直愛著的人。鄭曉彤反應(yīng)不快,想法也單純簡單,但她不是個笨人,那天的飯局,蘇韻錦跟著陸路匆匆離開后,程錚開始神不守舍,像他跟她在一起的大多數(shù)時候一樣。他把她送回家后,她坐在搖椅上搖了很久,忽然明白,他找到了他要等的那個人。
是難過,還是意外?當(dāng)時她的心中一片茫然,可能她的感情永遠慢了半拍。就像程錚當(dāng)時忽然跟她說: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的反應(yīng)是瞠目結(jié)舌。她喜歡程錚,不是僅僅因為她爸爸對他的青睞,可能本質(zhì)單純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錚笑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也亮了,后來他開始很少笑容,他說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天也跟著灰了。在程錚最痛苦的時候,是她陪在他身邊,他說想學(xué)圍棋,于是她教他,他很聰明,掌握得很快,很快她由讓他5子,變成敗在他手下,他贏的時候,對著棋盤,表情里是她不了解的悲傷。原來他在等一個自己都相信等不到的人,而她不介意陪在他身邊,填補他心中的缺口,只要他重新笑起來。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情不自禁的時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風(fēng)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后,呼吸噴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過頭來,當(dāng)時燈光昏暗,他用做夢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程錚按倒在身邊的沙發(fā)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她多笨也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可她愿意承受這陌生的激情,任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游走。在衣衫褪盡的時候她聽到程錚呢喃了一聲“暈……”她嚇了一條,忙問:“你哪里暈?”
程錚好像如遭霜打地抖了一下,全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他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眼神看著她,完全不見了剛才的激情難耐。他看了她許久,然后又閉上眼睛再次瘋狂地去吻她,吻著吻著,最后全身無力地從她身上翻了下來,看著天花板,無助地說:“為什么不行?”
曉彤其實很想告訴他,她不在乎身體的愛欲,她只是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她忘了自己當(dāng)時究竟說了沒有,他的神情,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
然后她看到,有一顆奇異的石頭墜子,用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穿著,在他赤裸的胸口發(fā)出幽藍的光。
后來他們再也沒有過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
程錚跟她在一起,話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蘇韻錦那樣的惡言惡語,也許,他的某一面,只為她存在。
她就這樣看著蘇韻錦,身邊上香的人已經(jīng)走了幾撥,可蘇韻錦還站在那里。曉彤見她拈著一注香,知道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香燃盡,才隱隱約約聽到她說:“……是我背棄了我的誓言,如果有報應(yīng),就懲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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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天使也有悲傷
韻錦將香插入香爐,轉(zhuǎn)身就看見了呆呆看著她的鄭曉彤,不禁有幾分詫異,“……嗨,你也來進香……一個人?”
曉彤點點頭,可怎么也想不起應(yīng)該跟她說什么。
韻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結(jié)束這段偶遇,也走到一旁捐燈油錢。曉彤遲疑地,也跟了上去,雖然她不知道說什么好,可以她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什么。
感覺到鄭曉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后,韻錦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有事嗎?”她跟鄭曉彤其實不熟,除卻程錚這層關(guān)系,她們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
“你……也點了長明燈?是許愿嗎?”鄭曉彤望著韻錦說道。
韻錦笑笑,沒有回答。
“為誰點的呢?”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鄭曉彤自己沒有感覺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問了。
“為一個親人,死去的親人�!表嶅\索性認真轉(zhuǎn)過身來,想看看她到底想對自己說什么。
“哦……”她好像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嗎?”
韻錦不禁重新審視對面這個怯怯的女孩子,原來她也是明白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缓靡馑�,沒有什么事情的話,我要先走了。”她無意與鄭曉彤有任何交集。
“等等�!编崟酝钡爻蹲№嶅\的衣袖,“能不能告訴我,程錚在哪里?”
她問她程錚在哪里?韻錦疑惑了,“你是她女朋友,卻問我他在哪里?”
“我以為你會知道�!�
“抱歉�!�
這真是一場奇怪的對話。
韻錦再次打算離開的時候,鄭曉彤在她身后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是我陪著他走過最傷心的時候�!�
可韻錦懂了,她回望鄭曉彤無邪如天使的眼睛。天使也有欲望,也有放不開的人。
“陪著他的過程中,你快樂嗎?”韻錦問。
“是的�!彼\實地點頭。
“你陪他度過傷心,這個過程中你收獲了快樂,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嗎�!�
鄭曉彤一時沒明白她的話,她只是堅持地看著韻錦,“可是,你讓他傷心。”
韻錦緊緊地抿唇,“我想有一點你應(yīng)該明白,你和我,原本沒有任何聯(lián)系,除開程錚這層關(guān)系,我們是陌生人。他和你之間是你們的事,就像我和他的事情,也完全跟你沒有關(guān)系……再見�!彼龑⑧崟酝蹲∽约阂路氖帜孟�,快步走開,不去看鄭曉彤困惑的眼神。
“……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嗎……”
她不知道。
韻錦將車開到回程的一半,忽然急轉(zhuǎn)彎調(diào)轉(zhuǎn)車頭,以盡可能快的車速重新回到六榕寺。
重回寺里的時候,鄭曉彤已經(jīng)不在。可是韻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幾乎是跑著來到觀音閣前,許愿的人還是這么絡(luò)繹不絕,可她站在那里,卻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空蕩蕩的寺院里,她、程錚還有沈居安曾經(jīng)也是在這個地點,跪在佛前許下心愿。
沒錯,就是這里。香案上還擺著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里還見八年前的舊物。正好有僧人走過,韻錦上前去,向他打聽,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韻錦急了,雙手合什,塞了不少香火錢,僧人才走回后院,十來分鐘后,一個年老一些的和尚捧著厚厚一疊薄子走了出來。
韻錦接過,顧不上年久陳舊的功德簿上布滿灰塵,迅速找到八年前,然后細細地往前翻。終于,她找到了自己的筆跡,上面只有四個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愿望后面,是一個流暢清癯字跡,這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那個字跡只寫著簡單的兩個字:韻錦。
韻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來,寺內(nèi)傳來似近而遠的罄鐘聲,她看著永遠帶著悲憫的觀世音,閉上了眼睛。
次日上班,陸路鬼鬼祟祟地摸進韻錦辦公室,悄悄遞給她一樣?xùn)|西,韻錦打開來,卻是辭呈。她將辭呈放在桌上,看著帶著副墨鏡的陸路,這孩子,就不能有點正常人能夠接受的行為模式。
“總有個理由吧?”韻錦看著她。
“哈哈,說出來怕嚇到你,本人從小立志要周游世界,看遍各國帥哥,不瞞你說,我從六歲開始攢錢,直到上個月發(fā)薪水,終于攢夠了我的啟動資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陸路發(fā)出夸張的笑聲。
韻錦看著她,“就算要周游世界看帥哥,也不用時刻帶墨鏡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什么?這是最新一期時尚雜志上力推的……干嘛……”
韻錦無心聽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摘下她的墨鏡,陸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經(jīng)來不及。
墨鏡下,陸路的眼角是明顯的青腫傷痕。
“怎么搞的?”韻錦愕然。
“嘿嘿,這么丟臉的事情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昨晚洗澡摔的。”陸路笑道。
韻錦不顧她的抵抗,輕輕拉下她的高領(lǐng)毛衣,倒吸了口氣,然后迅速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將陸路拉到角落,拽住陸路手臂的時候,聽到了她忍痛的嘶聲。這時陸路不再反抗,任憑韻錦卷起她的貼身毛衣。饒是韻錦早有心里準備,看見眼前這一幕,還是驚得呼吸都頓住。陸路年輕而皎潔的軀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和瘀痕,有些是很陳舊的疤痕,但更多是新傷,從那些傷痕看來,無一不是人為的抓傷、齒印和重挫之下的淤血,那些傷痕甚至從她的胸口延伸到內(nèi)衣下的皮膚。可怖的傷襯著花一般嬌嫩的皮膚,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也是摔傷?……是誰?!告訴我,陸路�!笨粗矍斑@個她一直當(dāng)作妹妹的人,韻錦的心都在抽痛。
陸路輕輕拉下衣服:“別問,蘇姐,求你了�!彼K于不再笑了。
韻錦收回手,“這樣你還不肯說?到底是誰這么變態(tài)……難道……是陸笙?”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左岸看到陸笙時,陸路驚怕的眼神。
從陸路瑟縮了一下的神情里,她知道自己猜對了。韻錦想起了偶爾在社交場合和傳媒中見到的陸笙,那樣斯文爾雅的一個男人,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禽獸一般。
“他還是不是人?走,跟我來�!表嶅\把墨鏡架回陸路臉上,拉著她就往外走。
“去哪里?”陸路掙扎著。
“去醫(yī)院,去報案。”韻錦并不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可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么東西塞住似地發(fā)疼。
陸路終于掙脫了她,“沒用的,蘇姐。你別管我了,我的傷口已經(jīng)處理過了,至于他,他傷得不比我輕。如果你為我好的話,就裝作不知道行嗎?”
韻錦看著她,這就是陸路,她一直以為最快樂的陸路?
陸路走了。韻錦有些失神地坐在辦公室里,不久,電話鈴聲想起,她忽然一個激靈,不是公司的電話。
韻錦接通手機,對方只講了不到三分鐘,可韻錦知道,她的懲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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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可不可以不要堅強,只要一個肩膀痛哭一場
韻錦跑了一趟人事部,再到徐致衡那里辦了手續(xù)。四年前的病假過后,她再也沒有請過任何公休、年假,所以徐致衡很爽快地給了她十五天。就在她離開他的辦公室前,他問了一句:“韻錦,沒事吧,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說�!�
韻錦扶住門把強笑:“謝謝你給我的假期�!�
連夜坐飛機趕回家鄉(xiāng)的省城已是夜晚,韻錦下機后立即趕往省醫(yī)院。在病房前,她看到了仿佛一夜間衰老的叔叔。
“韻錦,你回來了……”年過五十的男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怎么樣了?”她幾乎辯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醫(yī)生說這次復(fù)發(fā),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其它臟器,晚期,化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其實她早該猜到了,這幾年,媽媽的身體一直反復(fù)無常,韻錦經(jīng)常勸她到醫(yī)院復(fù)查,可媽媽說,她不敢到醫(yī)院去,生怕沒有被病壓垮卻被病嚇垮,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多活一天都是開心的。也許,媽媽早在心里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狀況。
韻錦推門進去,她的手跟金屬的門把一樣地涼。
誰能告訴她,其實她走錯了病房。眼前這個披散著花白頭發(fā),形容枯槁女人是誰,是她曾經(jīng)那么娟秀的媽媽?韻錦坐到床邊,咬住顫抖的唇不讓自己哭泣。
“媽媽……”她禁不住輕輕喚了一聲,可是又怕驚醒了睡著的人。
媽媽極緩慢地睜開眼,看見她,混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變成了哀傷。
“韻錦……你來了……正好,剛才我夢見了你爸爸,他在怪我,是我答應(yīng)過他一生只陪在他一個人身邊的,韻錦……他在怪我……”
韻錦想握住媽媽的手,卻發(fā)現(xiàn)上面插著輸液的針管,她顫聲說:“爸爸不會怪你,不會的……醫(yī)生,醫(yī)生……”媽媽的臉因疼痛而扭曲,韻錦連忙對著門外喊到,叔叔和醫(yī)生一起沖了進來,然后家屬都被關(guān)在門外。
應(yīng)該沒用去多長的時間,可韻錦和叔叔坐在門外,無言等候,如同一個世紀。
醫(yī)生走出來的時候,韻錦幾步跑上前去:“醫(yī)生,我媽媽怎么樣�!�
“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我建議你們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
“救她。請求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救救她。”韻錦哽咽著哀求。
“你放心,對待任何一個病人我們醫(yī)院都會盡力去挽救�!贬t(yī)生面無表情地說著公式化的語句,韻錦看著醫(yī)生走遠,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是呀,對于每個病人家屬來說,病床上那個是他們的至親,是他們的摯愛,可對于醫(yī)生而言,只是見怪不怪的一副殘破的身體。
“叔叔,你回去休息一下,這里有我。”韻錦用手擦了把臉,努力平復(fù)下來,叔叔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她不能垮下,她必須挺住,這樣才能照顧好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是噩夢般的生活。媽媽住的是三人間的病房,醫(yī)院病床緊張,三張床都睡滿了人,陪護的家屬只得在病房外的長凳上過夜,后來韻錦給醫(yī)生塞了幾個紅包,才讓護士在媽媽的床邊架了張簡易的行軍床,這樣,輪夜的叔叔和韻錦才有了一個棲身的地方。
病房里住著其他病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重癥,隔壁床的是肝癌晚期,晚上疼起來,徹夜呻吟。媽媽的睡眠變得極淺,有一點聲響就很容易醒來,晚上無法入睡,白天更是人來人往,好好睡覺都成了奢侈,精神益發(fā)地差下去。這還不是最遭,靠窗的那個病人已是彌留,終于在一天晚上咽了氣,媽媽在半睡半醒見聽到病人家屬尖利的嚎哭聲,然后眼睜睜看著有人將蒙著白布的尸體抬了出去,她的手緊張地抓住韻錦,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直摳近韻錦皮肉里。第二天又有新的重病患者填補了那個空床位。
韻錦于是再度哀求醫(yī)生,她愿意付更高昂床位費,只求讓媽媽能住進單間的病房,為此紅包不知塞了多少次,等來的都是一句:沒辦法。眼看媽媽身體一天天垮下去,糊涂的時候多過了清醒的時候,整天說著胡話,吃進去的東西片刻又吐了出來,連護士都開始搖頭。
韻錦日夜守在媽媽床前,只恨自己沒用,眼看都要死了心,主任醫(yī)生忽然告訴她,醫(yī)院剛有一個患者出院,騰出了一間單人病房,正好可以給她們。韻錦欣喜若狂,當(dāng)日就跟叔叔一起,配合護士將媽媽換到了另一邊。
雖說換病房并不能讓媽媽的病有所改善,但是不可否認,至少清凈了許多。韻錦回來后的第九日,媽媽在新的病房里,精神忽然好了一些,神志也特別清醒,不再像前幾日喊著胡話,連眼睛都清明也許多。她憐惜地看著削瘦的女兒,很艱難才說出幾個字:“韻錦,你就是太倔……”韻錦的淚立刻就涌了上來,拼了命忍住,不停地點頭。媽媽閉上眼睛,用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想開了,什么都好了。我看見了你爸爸,他要來接我……在下面,有你爸爸在等我,在上面,有你叔叔在為我哭,我還有什么不滿足……”
當(dāng)晚,凌晨五點,媽媽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氣,韻錦感覺著媽媽的手變冷,然后叔叔將她拉離媽媽身邊。她站在醫(yī)院長廊上,看著護工把覆著白色床單的媽媽推遠,想追過去,可是腳卻灌了鉛一般。她扶著長椅的邊緣緩緩蹲下,聽著推著的輪子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于再也聽不見……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個姿勢有多久,天漸漸亮了,期間有人走過來跟她說話,可究竟說了什么,她聽不見也想不起來,她只想一個人蜷在這里,一直這樣。
直到有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沒有回頭,那雙手的主人卻不像其他人一樣等待片刻后離開,而是也蹲下了身來,將蜷成一團的她整個抱在懷里。她記得這個懷抱。她任由身后這個的身體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然后聽見他說:“韻錦,你哭吧。”
四年了,她沒有哭過,就連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親口告訴她,孩子沒有了,以后也不會再有的時候,她也沒有哭;照顧媽媽的日日夜夜,無論多難,她也忍住了淚水。她為什么要堅強,為什么要獨立,她只要一個期盼的肩膀供她痛哭一場。
她艱難的轉(zhuǎn)頭,將臉埋在他的肩頸處,先是無聲地抽泣,然后痛哭失聲:“我再也沒有媽媽了,沒有爸爸,也沒有孩子,什么都沒有,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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