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種格局,一是自古以來,村社里聚修墻防范賊人盜寇,二是秦國為了控制人口不得隨意游蕩遷徙,強制規(guī)定的。
黑夫真心感謝這項制度,不然一個里能夠隨意進出的話,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住那投書者。
三人來到里門外時,里監(jiān)門正蹲在門邊,端著個陶碗,用木匕吃飯,黑夫的赤幘絳服標志明顯,身份不問便知,里監(jiān)門連忙將嘴里的飯吐了,擦了擦嘴,笑著迎了上來,作揖道:
“早聞湖陽亭有新亭長上任,不想第一天就我朝陽里了,真是對本里厚愛啊。”
這里監(jiān)門看上去是個憨厚樸實的中年人,40多歲,黃臉黑須,發(fā)髻纏絳布,顯然是個上造,黑夫也不怠慢,拱手道:“貿然來訪,打攪了。”
里監(jiān)門連連擺手:“哪里話,亭長乃是上吏,吾等想請還請不來呢!說什么打攪不打攪?里正昨日還與我商量,說等雪化了,就去亭中拜訪……”
他倒是很客氣,最后才看著黑夫腰間別著的繩索,瞇起了眼,有些警覺地問道:“只是不知亭長此來,是要做什么?莫非本里有人犯事?”
黑夫晃了晃手里的二尺木牘,笑道:“無他,只是例行巡視,入冬以后常有盜賊,昨日在楊樹里就抓到一個游蕩的士伍,現已送鄉(xiāng)上去了。朝陽里乃是大里,防賊也不可松懈啊……”
二尺木牘和繩索,這是身為亭長隨身攜帶的兩樣東西,二尺木牘刻有律法,也相當于警察的證件,繩索用來捆綁犯人,相當于手銬。
聽說只是例行巡視,里監(jiān)門似是松了口氣,本里若有人犯罪,說不定就要牽連他。
黑夫在門口和里監(jiān)門寒暄攀談了一會,主要問了問,昨日可有外里的人入內?
“昨日?”
里監(jiān)門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眼睛一轉,仔細想了想,看著季嬰道:“敢言于亭長,昨日除了這位郵人外,并無其他里的人入內�!�
“那昨日下午到今日,可有里人外出未歸?”
“外出狩獵的都回來了,除了月初去縣里服更卒之役的兩人外,并無其他人滯留于外�!�
這下,黑夫基本能確定了,若是里監(jiān)門沒有說謊的話,那個投書者,此時仍在里中!
“利咸�!�
黑夫道:“你在此陪里監(jiān)門坐坐,我與季嬰去拜訪里正�!闭f著,黑夫還給利咸使了個眼色。
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一個亭長帶著亭卒來朝陽里巡視,肯定瞞不過去,那投書者知道后,可能會驚慌失措,匆忙出里,所以黑夫就讓利咸守在這里——其實就連里監(jiān)門,此刻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
“若是那人翻墻走了怎么辦?”二人并肩而行時,季嬰悄悄問道。
“有這可能�!�
黑夫點了點頭:“那樣的話,只要吾等讓里正清點一下里中人數,就知道是誰跑了,跑了的人,就是投書者。雖然暫時抓不到,但好歹知道是誰干的。”
二人往里正家方向走去,另一邊,利咸和里監(jiān)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邊看著黑夫的背影,不免有些百味雜陳。
他的出身較好,是本鄉(xiāng)一個較大的氏族“利氏”的遠支子弟,能識字書寫,還粗通律令,只因為沒被父親立為“后”,也就是繼業(yè)者,沒能繼承爵位田產,只能以士伍身份出來自己謀生路。本來想去縣里做小吏,但在秦國,為吏必須有爵位,他無奈之下,只能先來缺額的湖陽亭做亭卒,混口飯吃,畢竟家里有妻、子要養(yǎng)活。
但即便如此,利咸心中依然有幾分自傲,非但看不起同是亭卒的小陶、魚梁,連求盜東門豹,他其實也不放在眼里。這個把月來,亭中的大小事務,若沒了他,恐怕早就亂套了。
所以利咸有些自負,覺得以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做亭長了。
然而黑夫到來后,卻讓利咸的自傲慢慢消失了。
這位亭長是實打實的立功拜爵,又在更卒演武中奪魁,得到縣右尉青睞,并不是那種靠著裙帶關系上來的,所以利咸無話可說,只是心里還有點不服氣。
但當聽說黑夫在考核中,法律答問二十道全對時,利咸也愕然了,這么好的成績,他也沒把握做到。
之后的匿名信事件里,黑夫更是展現出了縝密的判斷力,一點點縮小嫌犯的范圍,這一點,更讓利咸驚訝,他總覺得,這亭長似乎受過專門的令吏斷案訓練似的……
所以利咸才對黑夫又是佩服,又是不甘。
時間過得很快,一刻之后,黑夫和季嬰便從里正家回來了。
“如何?”黑夫一到跟前,就讓利咸過來,低聲問道:“方才可有人欲出門?”
利咸搖了搖頭:“我一直看著,并無人過來�!�
黑夫沉吟道:“如此說來……那投書者要么是膽子太小,心存僥幸,依然躲在里中,不敢出門。要么是膽子太大,覺得吾等肯定找不到他,又或者是……已經翻墻跑了!”
“要不要讓里正召集全里的人,點點人數?”季嬰感覺他們已經離那個投書者很近很近了,摩拳擦掌不已。
“能不驚擾里人,就不要驚擾,若是將地方鬧得雞犬不寧,吾等就有過無功也�!�
黑夫想了想道:“方才我仔細詢問了里正,知道這里中識字的人,也就二十人,而這二十人中,昨日和季嬰有接觸,有機會投書的,只有三人!”
“三人�。俊崩萄矍耙涣�,這就好找多了。
“是否要將這三人一起抓起來詢問?”
“不著急�!焙诜虻溃骸拔岬炔恢侨司烤挂e報何事,若是貿然抓捕這么多人,恐怕打草驚蛇,連兔子也嚇跑了。”
現如今,黑夫最關心的,反倒不是那名“朝陽群眾”的身份,而是那人寫在信里的內容,明知道投匿名信是犯法,郵人、亭長也可能直接燒了不看,即便如此,還是冒著風險投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必須像做外科手術一樣,抽絲剝繭,一點點查清楚!
黑夫想了想后,說道:“這樣,吾等先不要聲張,分別去找這三人,看其還在不在家,再出言試試他們!”
……
“砰砰砰。”
朝陽里中,某位公士家的院門被敲得震天響!
“是誰?”
這位公士正在屋里抱著兒子,半天才不耐煩地出來將門一把拉開么,惡狠狠地看著敲門的人,卻是個嬉皮笑臉的瘦子,正是昨天來過家里,祝賀他生了兒子的郵人……
“何事?”這位公士十分疑惑,他沒有親屬在軍中服役,不可能有人寄信給自己啊。
“公士,過來,我有話對你說�!奔緥肷衩刭赓�,等那公士湊過來后,才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那物件,我看過了!”
“什么?”公士滿臉的莫名其妙。
“就是那物件�。 奔緥胝V�,拼命暗示公士。
“有�。 惫恳廊幌±锖�,沒好氣地罵了季嬰一句后,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繼續(xù)去哄兒子了……
“你這廝,如此無禮,肯定有問題!”季嬰氣得哇哇大叫,惹得這人家的鄰居探頭出來看他,他才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慢慢退走了。
與此同時,朝陽里的另一頭,利咸也從田典家里告辭而出,他面色嚴肅,看著里東的方向,皺起了眉來。
“最有嫌疑的田典之子也排除了,亭長這個故弄玄虛,假裝知曉發(fā)問,在不暴露的情況下,詐出投書者的計策,當真有用么?”
利咸心中滿是疑慮,同時也對那投書者究竟是誰,投書目的何在,越發(fā)地好奇起來……
“也不知亭長那邊,怎樣了?”
第0064章
投書者
黑夫走在朝陽里狹窄的小巷中,兩側是比戶相連的人家居所,一路上常有人進進出出,或提著水桶去打水,或去鄰居家串門,大冬天沒什么農活要做,屋舍也修補得差不多了,里人們顯得悠閑了許多。
沿途遇到了不少人,一眼看到黑夫的赤幘絳服,都面色一凝,連忙向他行禮問好。
黑夫也沒有多問,保持著和藹的微笑,一路向里人門點著頭。
雖然夕陽里的鄉(xiāng)親們一度讓他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但并非人人如此,村社總體還是和睦友善的。若無人煽動,鄉(xiāng)親們都很單純,嫉妒也是單純的嫉妒,敬愛也是單純的敬愛,喜怒哀懼,皆發(fā)于心,很少掩飾。
不過黑夫發(fā)現,朝陽里的人還是挺怕他這亭長的。方才,有個四五歲的垂鬟孩童咬著大拇指的指甲,好奇地盯著他腰間的繩索和短劍看,便立刻被其母呵斥一聲,趕緊扯了扯孩子的手,讓其別過腦袋去!
在與黑夫擦肩而過時,那婦人也是訥訥諾諾,將孩子護在懷里,連聲抱歉。
黑夫主動讓他們先過去,然后無奈地搖了搖頭:“怕不是我的前任太過蠻橫,讓朝陽里的人有了不好印象吧?”
其實哪怕是后世,普通人見了警察,也是有點唯唯諾諾的,畢竟是暴力執(zhí)法單位。而黑夫現在,已經是大秦的“天狗”,后人所謂的“朝廷鷹犬”了。秦法嚴苛,在時人眼里,亭長登門,一般都沒什么好事,說不準就有破家滅門之災。
黑夫來此,的確是要拿人的。
走了小半刻,走到朝陽里東一戶人家外,他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家典型的公士宅院,院子不大,前后兩進,院門沒鎖,也未修墻垣,只用半人高的籬笆圍著,透過籬笆,黑夫還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這院子里種著一株高大的黃梨樹,如今只剩幾片枯葉,黑夫的眼睛不由瞇了起來,那封匿名信牘,就是黃梨木做成的……
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黑夫一看,樹的左邊是個雞塒,一個二十余歲、穿葛衣布裙的女子正捧著一個簸箕,一手將里面的米糠、菜葉撒在院中,讓雞塒里的雞群出來啄食。當喂到那幾只毛茸茸的嫩黃色小雞時,她還發(fā)出了開心的笑。
然而,這平靜怡然的時刻,卻被門外赤幘絳服的不速之客打破了……
女子一抬頭,剛好看到黑夫立在門前,頓時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手中的簸箕一時不慎掉在地上,米糠撒滿一地!
雞群立刻扇著翅膀擁了過來,在她腳邊拼命啄食,尖銳的喙甚至啄到了女子的布履上,她卻無動于衷,只是嘴唇微微顫抖,朝屋內喊了一聲。
“良……良人……”
“怎么了��?”
屋內的男子聽到妻子的驚呼,便立刻出來了,此人身高七尺有余,穿著厚實的冬衣,加上他們家能養(yǎng)得起這么多雞,說明家境不錯。只可惜男主人看上去病怏怏的,面色消瘦,聲音中氣不足,還帶著點咳嗽。
黑夫見他右手里捏著一把刀削,左手還捏著一樣東西,不由警惕起來,手放到了劍柄上。
這時候,男主人也看到了黑夫,看到了他手里的二尺木牘,腰間的繩索,以及放在劍柄上的手,頓時愣在了原地。
黑夫朝他點頭:“我乃湖陽亭亭長,你可是朝陽里的公士去疾?”
“我就是去疾�!蹦凶狱c了點頭,勉強露出了笑:“不知亭長來找我,有何事?”
黑夫看了一眼呆呆立在雞塒邊的女子,當著人家妻子的面緝捕,不太好,便道:“還是出來說話罷�!�
男子似也明白了什么,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他將右手的刀削扔在地上,走近他的妻子,將左手里的東西塞到了她手里,然后又溫情脈脈地將手放在了女子小腹上,柔和地說道:
“好好在家,我去去便回�!�
黑夫注意到,那是一個木頭小人,已經雕刻大半,有鼻子有眼,而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似已有身孕……
他緊握劍柄的手,松開了。
破家的亭長,滅門的令吏。
這一剎那,黑夫突然有一絲后悔,后悔沒有聽利咸的話,將那封匿名信燒毀,落得干凈……
如今的劇情,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他似乎不必再故弄玄虛,嫌疑犯已經基本確定,但投書者也沒有乖乖扮演丑角的形象,在他面前驚慌失措。
他看著那男子和妻子依依不舍地道別,有些猶豫,自己這時候掉頭離開的話,是否還來得及?
但一回頭,遠處已經出現了利咸和季嬰的身影,在朝這邊快步趕來。
來不及了。
到這一步,黑夫再收手已經遲了,且不說他在亭眾面前夸下了�?�,只說在秦律里,不知道投書者是一回事,知道是誰卻故意縱容,又是另一回事。若黑夫心軟,恐怕這頭頂的赤幘,就保不住了。
黑夫暗暗嘆了口氣,此時男子已經出了院子,細心地合上了門,又瞧了妻子一眼,然后朝著黑夫重重一揖!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黑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么冰冷。
“知道……”
男子苦笑著伸出了手:“是我錯了,我不該心存僥幸,亭長,將我綁了罷�!�
“不必了�!�
男子的妻還在籬笆里垂淚而望,黑夫走到去疾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別緊張,我只是找你去亭里問個話!如此而已!”
匿名舉報雖有罪,但罪只至罰三甲,相當于四千多錢,并不算很嚴重,以這人家的財力,應該能交得起。
當然,前提是,此人在信中,沒有惡意誣告……
……
兩個時辰后,湖陽亭內,當著黑夫和利咸等人的面,公士去疾已經將事情交待完畢……
包括他如何看到季嬰每隔三兩日就去朝陽里送信,從而生出了找機會匿名投信的打算。包括他如何在臘祭日當天,觀察里正、田典手里的書信式樣,自己用院子里的黃梨木削了兩塊木牘,又在上面寫了內容,卻未書姓名……
“事情就是這樣,我當時也在那名得子的公士家,將木牘藏在懷里,一直在等機會。乘著這位郵人將背簍放在溷旁去如廁時,我就跟了過去,見四下無人注意,便將信投了進去�!�
去疾的身體不大好,路上來的時候又受了寒,一邊說一邊咳嗽。黑夫讓人將自己的冬衣給他披上,又讓蒲丈燒熱了火盆,擺在他旁邊,去疾才好受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黑夫讓利咸在一旁用木牘記錄下自己的詢問過程,他自己則指著案上的那封信牘問道:“去疾,你苦心做這些事,只是為了投一封匿名信,你為何要這么做?這信中寫的,又是何事?干系到何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去疾又咳嗽了起來,他喝了口小陶遞過來的熱水后,才苦笑著說道:“既然信都在亭長手中,你自己打開看不就行了,何必再讓我多言一遍呢?”
求盜東門豹早就送完犯人,從鄉(xiāng)上回來了,剛進門就聽說黑夫成功緝捕了投書者,不由大為興奮,他一貫認為,不該對嫌犯太客氣,聞言頓時怒了,拍案道:“你這廝!還敢嘴硬!”
“豹!不要恐嚇他。”
黑夫喝止了東門豹,將木牘捏在手中,左手持刀削,開始慢慢割那打得緊緊的繩結……
除了被打發(fā)在外面看門的魚梁外,室內的東門豹、利咸、季嬰、蒲丈、小陶五人,都不由得伸直了身子,跽坐而望,好奇信里面的內容。
終于,黑夫割開了繩結,緩緩打開合在一起的木牘,上牘空白,下牘則密密麻麻寫滿了黑色篆字……
掃了一眼后,黑夫的面色立刻就變了。
“去疾!”他抬起頭,嚴肅地喝令道:“你舉報之事,可是真的!?”
去疾在草席上有力無氣地說道:“字字屬實,千真萬確……”
“啪嗒”一聲,黑夫合上了簡牘,心情激蕩,目光炯炯!
他萬萬沒想到,一封小小的匿名信,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樁大案!
……
PS:前文把一甲的價格弄錯了,一甲為1344錢,三甲為4032錢。
順便附上物價,免得又忘了:
粟米價格30——120錢不等,秦王政二十二年設定為40錢一石。
耕牛值萬錢,好馬也是萬錢,劣馬5000錢以上。
成年奴隸4300錢,小奴隸2500錢。
黃金一兩值576錢。
第0065章
牽出一樁大案!
“盜墓�。俊�
眾人聽到去疾說出這個詞,不由瞪大了眼睛。
“沒錯,就是盜墓�!�
去疾交待道:“那是臘祭的前一天,臘月初七,我去大箐里舅父家拜訪,回來時遇到天降小雨,就在大箐里和朝陽里之間的荒野,一間小屋內避雨,屋子本是用來看田的,那片田地廢棄以后便沒人用�!�
“等了許久,我不知不覺睡著了,待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外面雨水還在下,還有幾個人來到了這屋子外,正在爭吵。我瞧見他們帶著刀劍,生怕是盜賊,就窩在榻底,沒讓他們瞧見,于是就聽到了他們商量的事……”
去疾說,他聽到屋內至少有四個人在說話,他們抱怨天氣不好,不然的話,那幾座楚時貴族的墳墓,就能順利掘開,將里面的金銀銅器全部運出來賣掉……
他聽得心驚膽戰(zhàn),等雨停之后,那些人就走了,去疾大著膽子,跟著他們的行蹤上了山,卻發(fā)現他們果然在一處隱秘的山包下掘土,果真是在盜墓。去疾在被人發(fā)現前,便急忙連滾帶爬地逃了下來,是夜回到了家中,就生了病。
“居然盜墓,真是傷天害理啊�!�
蒲丈嘟囔著說道,他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了,已經讓兒孫幫自己找好了下葬的地點,所以對此很看重。聽說有人在附近盜墓,頓生兔死狐悲之感,他可不想死后又被人挖出來,拋骨于野,魂無定所。
其他幾個年輕人沒有他的感觸,在議論這件事的可靠性。
東門豹道:“大箐里和朝陽里之間,乃是一片荒野,哪有什么貴人墳冢啊。”
季嬰也有些不相信:“我也是本鄉(xiāng)人,怎么沒聽說過。”
“確實是有的。”
利咸卻說話了,面色陰沉:“我家中亦有傳說,近幾十年來雖然沒有大的墓葬,但幾百年前卻有不少�!�
“幾百年前?”眾人都有些驚訝,距離他們有些遙遠呢。
利咸道:“然也,都是楚國時的一些縣公、封君的墓地,我伯父說過,楚國別的不多,這些貴人最多了,封君又眾,封地又大,雜七雜八,百里之內就有好幾個。這些貴人死后就四處尋依山傍水之地埋葬,光是咱們安陸縣內,就有不少�!�
利咸出身利氏,而利氏在楚國統(tǒng)治江漢時,就是個小大夫,對那些貴族故舊的了解,可比黑夫他們這些苦出身強太多了。
黑夫也聽說過這時代貴族下葬的奢華:棺木必須多層,葬埋必須深厚,死者衣服必須多件,隨葬的文繡必須繁富,墳墓必須高大。
尤其是諸侯封君死了,必須使府庫貯藏之財為之一空,然后將金玉珠寶裝飾在死者身上,用絲絮組帶束住,并把車馬埋藏在壙穴中,又必定要多多制造帷幕帳幔、鐘鼎、鼓、幾筵、酒壺、鏡子、戈、劍、羽旄、象牙、皮革,置于死者寢宮而埋掉,然后才滿意。
這種現狀,雖然被墨家極力勸阻,但仍然于事無補。相比于中原,楚地尤其盛行厚葬,楚人被各種神話鬼怪熏陶,是很重視死后世界的,還腦補出了大司命、少司命等一系列掌管生死的神祇來崇拜,至今依然香火不絕。
南郡作為楚國故地,有不少楚國貴族墳墓藏在山坳里,因其陪葬甚重,引來了盜墓者貪婪的目光。這些楚國貴族墓的后人大多在五十多年前白起破郢都時,隨楚王東遷,再也照應不了祖先血食,這便加劇了盜墓的猖獗,南郡遂成盜墓者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