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夫一拍錢袋，笑道：“這四千錢，我借你！”
第0075章
義我所欲也
“亭長，黑夫亭長！”
臘月二十日，下市時分（15點到17點），安陸縣夕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新鮮出爐的上造黑夫頭頂土紅色的包巾，大步走在前面。
在他身后，體質(zhì)虛弱的朝陽里公士去疾在身后緊追不舍，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喊著黑夫的名。
黑夫卻不想停，直到被前方穿巷而過的一群人擋住去路，才不得已止住步伐。
去疾乘機(jī)竄到他面前，攔住去路，氣喘吁吁，然后他就朝黑夫深深作揖，說道：“去疾多謝亭長借錢，解我燃眉之急，但這左半邊契券，亭長卻是忘在我這了……”
說著，他就雙手將一份寫了篆字的借據(jù)契券雙手奉上！
原來，就在方才，去疾因為無法繳清那三甲合計4032錢的罰款，被縣獄令吏帶到縣司空官署，準(zhǔn)備讓他簽署文書，為官府做一年多勞役。
去疾正要簽字，卻不料，那一日親手逮捕了他的湖陽亭長黑夫，卻突然來到，說愿意借錢給去疾，讓他立刻繳納欠款，免除勞役。
黑夫還當(dāng)場請幾個小吏作證，和去疾簽了一份借債契券，黑夫持左券，去疾持右券，可就在他們出官寺時，黑夫卻將左券也塞到了去疾手中，然后就大步離去……
去疾哪能不知道黑夫的意思？但他是個實誠人，做不出這樣的事，于是就追了黑夫一路，如今終于追上，非要將契券的左半邊還給黑夫。
去疾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亭長之意我明白，但我也是有廉恥之人，犯法當(dāng)貲（zī），天經(jīng)地義，豈能讓亭長拿著捕盜的賞錢替我抵罪？亭長放心，我家雖然不富裕，但三五年內(nèi)，攢夠四千多錢償還，絕無問題！”
黑夫哭笑不得，這去疾雖然看上去病怏怏的，卻是個倔脾氣，送他的錢竟然堅決不要！也罷也罷，看來這的確是個好人，也不枉自己幫了他一次。
于是黑夫?qū)⑷ゼ驳氖钟滞屏嘶厝�，誠懇地說道：“去疾，我想替你交錢，是由于此事完全因我而起。你目睹盜墓賊作案，卻畏懼里吏、賊人合伙報復(fù)，這是人之常情，并不羞恥。所以你才投了匿名信，這是無可奈何之舉。你本身并無過錯，只是律令不允許，也無法減免罪責(zé)�！�
他道：“我只是斗食吏，人微言輕，改變不了獄掾的判決，更改變不了律令條款，只能從改變自己做起。于是就自作主張，想出錢讓你免災(zāi)，之所以當(dāng)眾聲明這錢是借你的，也是為了避免麻煩。這四千錢，就當(dāng)是你應(yīng)得的舉報賞賜，切勿再推辭！”
一個公務(wù)員出錢替罪犯消災(zāi)是一回事，借錢給他人是另一回事，黑夫也是鉆了法律的空子。
不料，聽聞此言后，去疾更是感動不已，他再拜說道：“黑夫亭長不僅是位勇夫，是一位干吏，還是一位義士！義士之財，我豈能白拿？”
說著，又要將那契券往黑夫手里塞。
黑夫也有些煩了，想一把推開他，又怕把這病秧子弄傷了，心一橫，索性一把拿過那左半邊契券，走到一旁看熱鬧的食肆店主面前，對那店主道：“店主人，借個火！”
而后，在去疾驚訝的目光中，在店主人的詫異中，在集市眾目睽睽之下，黑夫便徑自拿起了食肆灶臺上的一根柴火，將手里的木質(zhì)契券點著……
眼看赤黃色的火焰慢慢爬上契券，火舌吞噬著上面黑色的字跡，去疾頓時大急：“黑夫亭長，你這是做什么？”
這可是四千錢的借據(jù)啊，說燒就燒？這黑夫亭長，一點都不在乎？
黑夫卻哈哈大笑起來，他將燃燒的契券高高舉起，讓去疾病夠不到，待其全部著火，都快燒到他指頭時，才扔到地上。
去疾忙不迭地?fù)溥^來搶救，卻來不及了，那契券表面幾乎化作了黑炭，字跡什么都看不清，已是毀了。
“去疾，自此之后，你我兩不相欠！告辭了！”
言罷，黑夫便對著去疾一拱手，穿過看熱鬧的人群，揚(yáng)長而去！
去疾只能呆呆地看著那燒成焦炭的左契，半晌后，才朝著黑夫遠(yuǎn)去的方向下拜稽首！
“黑夫亭長大恩，去疾此生不忘！”
這時候不止是食肆周邊的食客，半個集市的人都被吸引過來了，對著跪地稽首的去疾指點不已，議論紛紛……
“后生，方才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好奇地問道。
去疾將那燒得面目全非的左契拾起，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懷中，這才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土，對周圍的眾人大聲說道：“好教二三子知曉，就在方才，湖陽亭亭長黑夫，他做了一件義舉！”
……
市井之中發(fā)生的事情，總是傳得飛快，到舂時時分（17點——19點），夕市結(jié)束時，伴隨著趕集的人陸續(xù)回到家中，湖陽亭長黑夫的義舉，已經(jīng)傳遍了半個安陸縣城。
黑夫，這個名在幾個月前，曾因力擒三賊，空手奪刃在安陸縣小有名聲。現(xiàn)如今，正當(dāng)縣中百姓差不多快把那位“勇士”的事跡忘掉時，他卻以新的身份，新的故事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大家都在說，他只身入城，法律答問二十道全對，震驚官他赤幘赴任，從一封匿名信里見微知著，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了一樁大案！
他率眾夜奔，在幽暗恐怖的墓穴旁，將一伙正在作案的盜墓賊人贓俱獲！
他守株待兔，冒著寒風(fēng)等待，等來了監(jiān)守自盜的里監(jiān)門，為安陸縣出去了一只碩鼠。
現(xiàn)如今，他又用自己得來的賞錢，幫助那位匿名舉報卻受到處罰的公士去疾，償清了罰款……
“真是一位慷慨好義的好亭長啊！”
聽聞黑夫事跡的人，不管知不知道他的，無不翹起大拇指稱贊。
戰(zhàn)國之世，最為崇尚義士、義行�？自怀扇剩显蝗×x，正如孟軻所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非但儒家如此推崇義，連不崇儒的秦國也深受此風(fēng)氣影響。那些為義氣而甘愿一死的志士，他們的聲名皆能被久久傳頌，這就是時代的風(fēng)尚。
于是乎，從這一天起，黑夫之名，在安陸縣人腦海中，算是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
等到入夜以后，黑夫這“慷慨好義”的名聲，更傳到了安陸縣幾位官吏耳中……
第0076章
榮辱之責(zé)在乎己
秦國素來有異地調(diào)任的傳統(tǒng)，縣里的三名長吏，也就是縣令、縣丞、縣右尉三人，都不得由本縣人擔(dān)任。
安陸縣右尉杜弦便是關(guān)中秦人，他本人雖來安陸赴任，可家眷卻留在了籍貫地。所以杜弦并沒有購買宅院作為自己的居所，只住在縣城官寺之后，專門提供給官吏的院落里。
院子不大，二進(jìn)而已，陳設(shè)也不奢華，院子里僅有幾名奴仆、侍妾伺候起居。原本有片楚國士大夫種下的清雅竹林，也被杜弦讓人砍了，將院子一角騰出來，當(dāng)做練武的空地——典型的秦國武吏思維。
這一日傍晚，杜弦前腳才讓豎人送前來拜訪的湖陽亭亭長黑夫離開，后腳就聽一名從集市買糧歸來仆役說起，外面正在傳黑夫“慷慨好義”的事跡。
“竟有此事？方才并未聽他說起啊……”
杜弦跪坐在案幾后，身穿常服，詫異地說道。方才黑夫是來拜訪感謝杜弦“知遇之恩”的，亭長是縣尉直屬下級，更別說黑夫是杜弦一手征召的，算是加入了右尉一系。
杜弦見黑夫剛剛上任就立下了功勞，還升爵為上造，也十分高興，于是就留黑夫用饗，但席上當(dāng)著他和陳百將的面，黑夫卻絲毫沒有提及散財之事。
陪坐的陳百將有些吃味地說道：“這黑夫也是，真不把錢當(dāng)錢，四千余錢可不少，做什么不好，卻用來替別人償還貲甲。那人只是一個匿名投書的案犯，與他非親非故，何必呢……”
對于黑夫飛速的升爵，還時常被右尉夸贊，陳百將是有一絲妒忌的，此子的運(yùn)氣，也太好了一些，所以言語間有些陰陽怪氣。
杜弦卻對陳百將說道：“你覺得他這四千錢花得不值？”
陳百將聽出右尉語氣中的不滿，有些不知所措，卻聽杜弦教訓(xùn)他道：“你啊，還是目光太短淺了，我且問你，對吾等為吏之人來說，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莫不是軍爵權(quán)位？還有源源不斷的錢糧？”
陳百將小心地答，在秦國，爵位和財富是掛鉤的，爵位越高，田宅越大、仆役越多，產(chǎn)出也越豐厚。
杜弦點了點頭：“不錯，我聽聞，廷尉當(dāng)年入秦時曾說過一句話，叫詬莫大于卑賤，而悲莫甚于窮困，大丈夫生于世上，豈能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但為吏所追求的，只是這兩樣？”
陳百將拱手道：“下吏愚鈍，想不出其他來，還請右尉解惑。”
杜弦點著陳百將道：“還有名望！”
所謂功名，便是功業(yè)和名望，在世人看來，若是事業(yè)有成卻籍籍無名無名，不足以標(biāo)榜成功富貴。
正因如此，再過二十年，吼出“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的那人，思念的不只是故鄉(xiāng)風(fēng)物，西楚之音，還有鄉(xiāng)親們的贊譽(yù)。
所以在杜弦看來，黑夫以四千錢就在縣中得到了名聲，被縣人夸贊，實在是一筆很劃得來的買賣。名望可遇不可求，可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它甚至能轉(zhuǎn)化為實際的利益。
雖然秦國提拔官吏，看得是政績，但名聲也是能力的一部分。那篇《為吏之道》里總結(jié)為吏者的“五善”，其中一條就是“喜為善行”。一個秦吏若能多做善舉，在當(dāng)?shù)仫L(fēng)評極佳，很容易得到上司的注意，還有可能被推舉提拔。
“這黑夫，日后前途不凡啊。”
杜弦捋著胡須，開始慶幸自己征召了此人，對杜弦而言，黑夫越是干練，越是受人稱贊，就越是證明他這右尉的識人善任……
……
杜弦在夸贊黑夫之“善行義舉”，家住縣城南里閭右的左尉鄖滿，卻在對黑夫的行徑破口大罵。
鄖滿是昔日古鄖國的后代，在楚國時是鄖君若敖是氏手下的大夫，負(fù)責(zé)管理車苑。到了秦國統(tǒng)治時期，隕氏因積極合作，儼然成為當(dāng)?shù)氐谝淮笫稀?br />
哪怕有分居令限制，他們家依舊極其富庶，高門大院，粉墻朱瓦，宅院中有亭臺樓榭，楚人喜歡的苑池竹林，還養(yǎng)了數(shù)十名綠幘好衣的奴僮和美服薄裙的婢女。
裝點奢華，擺滿漆器的堂上膏燈通明，鄖滿正與自家的幾個子侄議論今天在集市上發(fā)生的事。
“這黑夫剛上任就鬧出事端，藉此獲取功勞，如今更被升為上造，運(yùn)氣實在是太好了！”鄖滿的一個侄兒憤憤不平地說道。
鄖滿也一臉不快，應(yīng)道：“此人看似樸實，實則狡詐。所謂的義舉，也是假惺惺的，汝等可聽說過齊國孟嘗君焚券市義的故事？以老夫看來，這黑夫，絕對也是個釣名之人！”
雖然因為之前兩次事件，鄖氏對黑夫恨得咬牙切齒，但現(xiàn)如今，那黑夫傍上了縣右尉的大船，又在縣中得了名望，鄖滿要收拾他，卻又難了幾分。
“父親，且讓那豎子再得意一些時日。”
鄖滿的兒子建議道：“待一年半載后，杜弦調(diào)走，這安陸縣尉官署，依然是父親說了算！到時候再收拾那黑夫不遲！”
……
獄掾喜一家也住縣城南里閭右，但宅院卻樸素得不似官吏人家。一個三進(jìn)小院落，院中有樹、有菜畦，房屋略顯陳舊，但很干凈，屋內(nèi)收拾得十分整齊，也沒有多余的隸臣妾，僅有一個老仆役在庖廚伺候。
喜有兩子，長子獲生于秦王政十一年十一月，已經(jīng)10歲了。次子恢生于秦王政十八年，現(xiàn)在才2歲半，還是個牙牙學(xué)語的小孩。
每天結(jié)束辦公回家，喜都會與妻、子一家四口坐在案幾前，吃完今日的饗食，食物清淡，話也不多，但妻賢子孝，家庭也算溫馨和睦。
喜是個不太有趣的人，沒有更多的娛樂活動，十多年來，他用完飯食后都要雷打不動地坐在案幾前，將每日工作的案件爰書抄錄下來。
這個習(xí)慣源于他剛剛做吏時，目睹了一次因獄吏不精通律令，屈打成招而導(dǎo)致的冤假錯案。
那一次，一個無辜的士伍被認(rèn)為是盜牛者，被罰為黥面城旦，最后在上訴到郡上后，這場冤案才得以昭雪。雖然秦國官府主動幫那士伍買回了他被罰為隸臣妾的妻女，但她們早已受盡苦楚，秦國的社會對一個黥面之人絕不寬容，這一家人只能在隱官中度過余生。
所以目睹了這一切的喜，一直告誡自己，要牢記每一條律令，謹(jǐn)慎對待每一場判決，自己手中，決不允許出現(xiàn)冤屈。
在他抄錄律條時，他那個做學(xué)室夫子的弟弟敢經(jīng)常笑著說，兄長你抄這些有什么用？每日忙于案牘就夠辛苦的了，難道還想把它們抄下來帶進(jìn)墳?zāi)估锶ゲ怀桑?br />
對此，喜也只是笑笑不說話，習(xí)慣形成自然。他總覺得，自己有義務(wù)記錄每日發(fā)生在南郡的種種案件，這一方小天地的百態(tài)，善惡，都濃縮在監(jiān)案件卷宗里。這相當(dāng)于是法家法吏的“日三省吾身”。
這天傍晚，抄到一半時，他的弟弟敢又登門拜訪了，并告知了喜，那湖陽亭長黑夫今日在集市上所做的“義舉”。
“兄長怎么看？”敢坐在喜的對面笑著問道。
喜沉吟許久，和縣右尉、左尉的關(guān)注點在黑夫得名、釣名不同，喜關(guān)心的是，黑夫這么做，是否違反了律令？
“黑夫是借錢給去疾，讓他還清罰款，秦國只是不允許用屋舍等財產(chǎn)抵押借債，但單純借錢，只要契券符合規(guī)程，并不違法。至于黑夫自己當(dāng)場毀契，不要那四千錢，是他自己能夠決定的事，也無人能追究他的過錯，但是……”
喜拿起案幾上的一根竹簡，上面記錄的，正是他今日對公士去疾的判決，簡明扼要的判處，卻能決定一個人的后半生，決定一個家庭的存亡，這竹簡很輕，卻也重。
喜很明白它的重量，他不是薄性無情之人，只是覺得，這世上最大的公正，便是一切按照法度辦事。這個過程中，自己的喜惡情緒，都要統(tǒng)統(tǒng)撇去。
“商君言，言不中法者，不聽也；行不中法者，不高也；事不中法者，不為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凡是不符合法律的事，不聽從，不提倡，不推崇，也不去做。
在喜看來，黑夫的所作所為，沒有違反律令。但黑夫以私人市恩于犯罪者，雖然得到了全縣的贊譽(yù)，卻已經(jīng)逾越了秦律的精神，是一種危險的行為。
他以為自己是誰？區(qū)區(qū)一個小亭長，才上任沒幾天，才辦了一次案，就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比律令公正，能代律令行賞罰么？
安陸縣人也是糊涂，對這樣的行為，怎能一味推崇贊賞？
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
“兄長要追究斥責(zé)那亭長么？”并不是每個秦吏都奉律令如神明，喜的弟弟敢便無法理解兄長偏激的想法，他和安陸縣百姓一樣，對黑夫的義舉較為贊賞。
喜卻搖了搖頭：“身為法吏，對法禁以內(nèi)的事情不可寬容，對法禁以外的事情也不必苛刻。”
準(zhǔn)繩就擺在那里，執(zhí)法者只需要看人們是否逾越了它，決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惡，把準(zhǔn)繩無限擴(kuò)大，將明明踩在繩外的人，也給套進(jìn)來。
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喜并不會為此追究黑夫，那樣的話，他豈不是也成了那種憑借自己好惡行事的人了么？
“只要他的所作所為依然在法度之內(nèi)，那就隨他去吧！”
送走弟弟后，喜看著案幾上抄了一半的律令文書，突然想到黑夫今日請教他時說過的話，想起自己剛剛為吏時，經(jīng)歷的那起冤案。
“審當(dāng)賞罰，毋罪無罪，我當(dāng)真做到了么？”
但片刻動搖之后，他便恢復(fù)了昔日的堅持。
“我問心無愧，至少，無愧于律令！”
……
黑夫這時候尚不知道安陸縣百姓、官吏對他的種種毀譽(yù)評價。
他也不太在意，因為黑夫一直覺得，榮辱之責(zé)在乎己，而不在乎人！這次的事，他也敢拍著胸脯說，自己無愧于心。
在甩掉公士去疾后，黑夫先是在夕市的牛馬欄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下耕牛，這是黑夫得到一萬多錢巨款后，第一樣想買的東西。
“春耕就要到了，雖說今年不會再有里吏刁難我家，但若是家里有頭耕牛，伯兄和驚耕田犁地，也能少些勞累�！�
黑夫考慮到自己今年沒幾次回家的機(jī)會，便沒人在農(nóng)活上幫襯衷了，而家里多一頭牛，相當(dāng)于多了三個勞動力。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等他在牛馬欄那邊轉(zhuǎn)了一圈，問了問價錢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原來，一頭耕牛最便宜也要七八千錢，好點的甚至上萬。這時候，黑夫才覺得，方才一眨眼就燒了的4000錢債券，的確有點壕過頭了。但他并不后悔，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黑夫認(rèn)為那是自己該做的。
耕牛如此貴重，是許多中人之家最值錢的財產(chǎn)了，相當(dāng)于后世買輛車，可不能隨便挑一頭……
挑牛挑馬是一門學(xué)問，民間甚至有專門的相馬者、相牛者，還編了一些口頭禪，比如看牛，就是“眼圓且大，眼白與瞳仁相通，脖長腳大股闊毛短者為佳”，但黑夫只是聽人說過，自己親自看時，依然一頭霧水。
所以黑夫暫時放棄了買牛的打算，決定等休沐回家時，再和衷商量此事，大哥是農(nóng)事好手，他可是懂行的。
隨后，黑夫又買了點禮物，去拜訪了縣右尉杜弦。跟領(lǐng)導(dǎo)，尤其是對你有提攜之恩的領(lǐng)導(dǎo)，要時刻搞好關(guān)系，黑夫還得指望靠著右尉，讓左尉不敢動自己呢。他很清楚，自己雖然做了亭長，可在安陸縣，依舊是一個小人物。
待到他從右尉府中出來，天色已黑，黑夫便匆匆走過街巷，趕在宵禁之前，抵達(dá)了縣城木工坊旁邊的一處院落。
他的姐夫櫞因為獻(xiàn)踏碓，被縣工師留在了縣城里，負(fù)責(zé)傳授工匠們踏碓的制作方法，還安排了一個住處給櫞，待遇還算不錯。
這些天里，黑夫每逢來縣城參與審案、作證，夜深無法返回湖陽亭，便會來這里打地鋪，湊合一晚。
不曾想，今天他才到那小院門前，就看見櫞搓著手，神情焦躁地在門邊踱步。
“姊丈，出什么事了？莫不是又忘了帶管籥（yuè）？”黑夫走過去問道。
說來他這憨厚的姊丈也是搞笑，自己住的地方，還老是忘了帶鑰匙，有一天還糊里糊涂地敲門喊著黑夫他阿姊的名，說妻你快些來開門……
估計是長期在外，想家了吧。
不過今日，櫞在門外徘徊，另有原因。
看見黑夫回來，櫞頓時大喜過望，幾步過來，一雙大手猛地拍著黑夫的肩膀，差點沒將他拍脫臼了……
“黑夫，是好事！”
櫞咧嘴笑道：“吾等獻(xiàn)上踏碓的賞賜，郡里終于發(fā)下來了！”
第0077章
水驛江程去路長
忽閃忽閃，狹窄昏暗的屋子里點著了薪柴，映出黑夫和他姊丈的身影。
這年頭照明基本靠火，富貴人家用動物油脂“膏”“脂”和蜜蠟、蟲蠟，插了根捻子點燃，不過光亮不大，一般都是燈如豆粒。像黑夫他們則根本點不起那些玩意，只在需要時，小心地用燧石點燃一根沾了松脂的小薪柴，照明時還得小心，以防把屋子點著了，這年頭的火患幾率遠(yuǎn)高于后世。
就在這樣的照明條件下，櫞躡手躡腳地從屋內(nèi)某個角落里，取出了一大筐沉甸甸的東西……
不用看，只需要聽聲音，黑夫就知道了，這是錢，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了一籮筐的半兩錢。
“黑夫，這便是郡城讓縣里下發(fā)的賞錢，你猜有多少？”櫞壓低了聲音道。
黑夫懶得猜，他今天已經(jīng)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只就著昏暗的燈光看了一眼，差不多有十畚，便笑道：“萬錢？”
“對，就是一萬錢！”
櫞是個很少走出鄉(xiāng)里的樸實工匠，這輩子窮慣了，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他今天剛領(lǐng)回來錢后，在興奮了一會后，又開始疑神疑鬼，一直覺得外面有人覬覦。
于是索性將錢鎖在屋子里，他一個人在門外守著，如熱鍋上螞蟻般踱步，用懷疑的眼光看向每個經(jīng)過的人，只等著黑夫回來，讓他拿主意。
黑夫的確是見過世面的，畢竟早上才得了一萬五千多賞錢，下午就一眨眼送人了四千。所以也沒有太過吃驚，只問道：“除了錢，可還有其他賞賜？”
“有，有。”
櫞見自家小舅面對這么多巨款依然面不改色，不由欽佩，取出一塊褐幘道：“我還被拜爵為公士，以后就和黑夫你一樣……”
話說到這，櫞才發(fā)現(xiàn)，黑夫頭頂已經(jīng)換成了土紅色的包巾，不由大為愕然：“你已是上造了？”
“今天正午剛升的爵�！焙诜蛎嗣^上的發(fā)髻，淡然地笑了笑：“正要告知姊丈，看來今天，吾家是雙喜臨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