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喜不必讓人去搜檢竹簡,就能將一些他辦過的案子徐徐道來。
“今王七年,我在鄢縣做令史,當時鄢縣發(fā)生了一場劫案,案犯乃一無爵黔首,他以一張一石的敝弓劫掠閭右富戶,劫得一千余錢,揣滿了衣裳。但在翻墻垣逃跑時,那張弓從他肩上滑落。這黔首竟舍不得那張不值三十錢的弓,又跳下垣墻揀拾,結果弓撿上來,錢又掉了。如此反復兩次,耽誤了時間,最后他被聞訊趕來的鄰里抓住,送官斬趾為城旦�!�
“今王十二年時,我成了鄢縣獄吏,又親眼見到有一個案犯,因為同樣的事被捕獲送入獄中。有一位公士挖洞穴進入一個人家,盜取衣物,可在出來時,卻不慎將他腳上穿著的布履掉在里面了,按理說布履不過二十錢,既然已經盜取了衣物帛履,大可棄之。但這公士竟又返回尋找,結果被主人當場抓住,送官黥為城旦。”
講完這兩個案例后,喜道:“這兩個賊人是夠蠢的,但并非他們不知貴賤,而是窮慣了,哪怕只是一只草履,也會舍不得。依我看,此案兇犯也是個出身卑微,家境貧寒的,殺人后見財起意,將室內搜刮一空,數百錢統(tǒng)統(tǒng)帶走。他明明可以不拿劍,卻非要拿,既然拿了劍,他便不會輕易丟棄……”
“獄掾此言有理!”
聽完了喜講述的案例,尉史安圃不再疑慮,起身請命道:“既如此,還望獄掾發(fā)文書,我也去請示縣尉,立即拘捕縣中所有佩戴刀劍的輕俠少年,關起來一個個檢驗,必能有所收獲!”
黑夫聞言,立刻反對道:“這樣的話,拘捕人數太多了,動輒數百人,本縣的牢獄可再容納不下。”
一邊說,黑夫還一邊看了喜一眼,上一次盲山里的事件才過去幾個月,集市口血跡仍在,縣人記憶猶新,若是再度大批量拘捕,肯定會引發(fā)恐慌。一不小心,還會把縣中那些佩戴刀劍的少年們逼到對立面去。
萬一這群人受了蠱惑,來個暴力拒捕,殺官亡命的話,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所以他委婉地說道:“只是一起盜殺案,不至于鬧這樣大聲勢,影響不好,縣令、縣丞、縣尉處肯定會為難,我看還是不要張揚,一個個私下審問比較妥當�!�
尉史安圃卻道:“那得問到什么時候,說不定驚動了案犯,讓他跑了�!�
黑夫這時候笑了:“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繼續(xù)縮小需要查訪的人群,喜君可否讓我一試?”
喜點了點頭:“你且說來聽聽�!�
黑夫起身,來到廳堂中央,捋起下裳,指著自己穿著方口船形履的腳道:“不瞞諸君,我可以根據足跡腳印的長短,來推算出案犯的身高!”
第0097章
足跡學
“那是春耕時的事,我休沐回家?guī)兔缣铮c伯兄,還有姊丈三個人赤著腳干活�;氐郊液�,也赤著腳一起沖洗泥土。這時我便發(fā)現,并排站立時,三人的腳長,姊丈為最,我為其次,伯兄最短。在身高上也一樣,姊丈最高,足足有八尺,我高七尺六寸,伯兄高七尺三寸�!�
“這時我便突發(fā)奇想,找來秦尺量了量我三人的腳長,將那數字記在木板上。待回到亭部后,反復揣摩,卻不得其解。直到上個月,亭中沒有太過公務,閑暇之余,我找來算籌,試著用三人身高,除以各自的腳長。結果讓我大吃一驚,得到的數字,竟出奇的一致!”
“六又四分之三!諸君,這便是我算出的,人身高與足長的比例!”
黑夫將他發(fā)現此事的“經歷”緩緩道來,說的言之鑿鑿,跟真的一樣。
其實,這不過是前世警校三年本科里,一門名叫《足跡學》的選修課教他的,好歹他每節(jié)課都去上了,沒有把知識全部還給老師……
他在解釋此事時,喜、怒、樂還有安圃四人聽得入神,黑夫也不必擔心他們不知道什么是“除以”什么是“分數”,真要這么以為,那就太小看古人了。
秦國這種細致入微的律令行政,需要一大批精通數學的官吏,所以學室就有專門教授《數書》的。安陸縣官府里的小吏,尤其是倉曹、戶曹,基本都會背秦代版本的“九九乘法表”,不過是從“九九八十一”倒著數,數到“二半而一”,那已經是除法范疇了。沒辦法,誰讓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計算各種糧食、戶籍呢,提供給官吏的口糧,更是常精確到分數。
而且這年頭,已經有了分數運算法則,有合分(分數加法)、減分(分數減法)、乘分(分數乘法)、約分(分數除法),甚至還有課分(比較分數大�。�、平分(求分數的平均值),除了不用阿拉伯數字,和后世幾乎沒有差別。
畢竟李斯的同門師弟,那位名叫“張蒼”的大數學家,如今就在秦國咸陽的御史府里工作,九章算術雖然成書于漢,實際上卻是脫胎于秦國百余年的實用數學積累……
既然在場眾人都有點數學基礎,黑夫解釋起來就不那么累了。他言簡意賅地拋出了六又四分之三這個數字,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驗證這個比例是否可靠。
眾人仍有遲疑之色,畢竟秦國令史辦案雖然記錄足跡大小,但多數是在抓住案犯后才進行對比,卻很少反過來,利用足跡逮捕案犯。
于是黑夫笑道:“我這幾天,讓湖陽亭中幾個人都試過了,其身高與足長,無一例外,相除后都得到了這個數字,若是諸君有疑,不如也試試?”
“好,黑夫亭長,且用我的足履之長,來算出我的身高!”
尉史安圃第一個站了出來,他接過一根秦尺,脫下靴,量了量自己的腳后,報出了自己的腳碼:“不多不少,正好一尺一寸!”
樂在幾個人中算數最好,便捏著算籌計算,算籌是一些小棍子,運用起來頗為復雜。
黑夫見他算得艱難,但也沒貿然拋出“阿拉伯數字”和“豎式運算”兩樣東西,他知道,現在還遠不是獻上去的時候。
秦國的制度太特殊了,與歷朝歷代都不一樣,那些來自后世的東西,只有它們可以獲得利益最大化時,才值得獻上……
花了一小會時間,樂才得出了結果:“尉史身高可是七尺四寸?”
安圃原本還有些不信,此刻得知結果卻微微一愣:“相差無幾!”
“來試試我的!”
怒作為令史,跟腳印打交道這么多年了,卻第一次得知靠足跡還能推斷兇犯身高,不禁大感興趣。
很快,怒和樂二人的身高,也由腳長推算出來了,果然與他們原本的高度相近。
“雖尚未到毫厘不差的程度,但也極為相近了,黑夫亭長,你又發(fā)現了了不得的斷案之術啊……”
喜在一旁觀看多時,在肯定黑夫發(fā)現的同時,也不由嗟嘆了一聲:“若是早有此術,那這么多年來,我經手的不少案件,就能更快破獲,也能少去一些窮兇極惡的盜賊僥幸逃脫,再度作案殺人。”
既然黑夫的“足跡法”已經被證實是可靠的,接下來,就是調出那一日怒記錄下來的《封診式》,看看兇犯留下的足跡了。
這時候安圃又提出,雖然依靠足長的確能推算出身高,但若是穿著鞋履,會不會有偏差?
黑夫看了看安圃腳踩著乘馬用的鹿皮靴,笑道:“尉史,那些兇犯賊人可比不了官吏,他們穿不了好履,更別說舄、靴,只能穿麻履。”
原來,這時代的鞋子,主要有舄(xì)、靴、履等形制。舄是以錦縵文繡縫起來的木底鞋,只有不事生產的貴族才穿。靴是皮質的,戰(zhàn)國以后才隨著胡服騎射流行開來,常見于官吏、騎手。
大多數的黔首士伍,還是草鞋,布鞋為主,通稱為履。由于履是一種僅裹腳部的鞋子,鞋印和足長的誤差比較小。
《封診式》很快就取來了,按照當天的記載,那腳印長一尺二寸……
“按照秦制一尺等于23.1厘米計算,盜賊是一個可以穿44碼鞋的人啊,好一雙大腳……”黑夫腹誹起來。
另一邊,樂也算出了賊人的身高,驚喜地說道:“算出來了,乘以六又四分之三后,賊人身高約為八尺一寸!”
“1.87米,即便放到營養(yǎng)更好的后世,也稱得上是彪形大漢了……”
水落石出,黑夫情不自禁吹了一聲口哨,這下好找了,這個高度的人,安陸縣內,不會超過五十個!
秦國人的身高,可不是像兵馬俑塑造的,個個都將近一米八,或許那是關中人的標準身材?
反正在安陸縣,黑夫發(fā)現自己1.75米的身高,已經算鶴立雞群了,大多數縣城男性,都在1.7米以下,鄉(xiāng)里地區(qū)營養(yǎng)差一點的,甚至有許多人身高僅1.6米。
這也難怪,畢竟秦國的成年標準是“六尺七寸”,約155厘米……
算出“兇犯”身高后,樂喜氣洋洋,陷入瓶頸已久的疑案,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尉史安圃也摩拳擦掌,準備去帶著縣卒搜索身高體龐,并佩戴刀劍的人了,就算那人現在將刀鞘和里面的劍扔了也沒用,以他們的手段,肯定能找到破綻。
怒看向黑夫的眼神也越發(fā)佩服,甚至都為自己做了令史這么多年,卻屢屢被黑夫提出新穎的法子感到羞愧。他下意識地覺得,不論是保護現場,還是足跡法,都應該記錄下來,上報郡府、廷尉,讓它們成為慣例,甚至是律法,流傳全國!
唯獨喜十分謹慎,他接過樂的算籌,自己又演算也一遍后,發(fā)現“八尺二寸”這個數字是對的,卻不喜反憂,眉頭皺的更緊了。
“如此一來,便又有一個新問題�!�
他盯著眾人道:
“一個身高八尺二寸的大漢,是如何身手靈活,躍入寬僅三尺的窗戶殺人行兇的?”
黑夫這時候也發(fā)現了這個破綻,頓時滿頭冷汗,驚覺自己忽略了重要問題。
那個腳印很新鮮,的確是當日留下的,但,真的是兇犯留下的么?
若不是,那兇犯從泥地爬上窗口,在腳步用力的情況下,為何沒留下自己的腳印?
眾人猶如被潑了一瓢冷水,剛才的興奮頓時沒了,都皺眉苦思起來。
“還有一個可能�!�
黑夫腦筋轉的飛快,脫口而出道:“吾等之前將此案想得太簡單了�!�
“兇犯,很可能不止一人!”
第0098章
沒那么容易
在縣城的“專案小組”定下破案的方向后,獄曹和縣尉立刻向安陸縣各亭下達了命令,讓各亭亭長去排查各自轄區(qū)內,身高八尺以上的男子——足跡術雖然能推算出大概的身高,但難免因人而異,會略有偏差,所以黑夫建議,在查訪嫌犯時,可將身高定在八尺以上較為妥當。
在此期間,黑夫還進一步利用足跡學知識,找到了一個嫌犯很可能擁有的特征。
“履印前部花紋密,長四寸;中部花紋稀,長五寸;跟部花紋密,長三寸……”
黑夫抬起頭,問怒道:“令史,你是否覺得,這足跡有何不妥?”
怒摸著頷下的胡須想了想道:“這盜賊所穿的,應該是一雙方口船型布履,前寬后窄才是正常的,可這足印,卻前后窄、中間寬,真是咄咄怪事�!�
黑夫卻知道,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與嫌犯前腳掌后腳跟受力情況較強有關。且足弓部位花紋稀,而不是呈現出半有半無或全無的狀態(tài)。可以推斷,這位高大的嫌犯存在足弓低,甚至足弓塌陷的問題,有可能是扁平足甚至是膨脹足。
“由此判斷,留下腳印的人不但身形高大,且走路姿勢還有點問題�!�
黑夫和怒就這個問題達成一致后,對前來接受命令的眾亭長道:“諸君,務必嚴查那些身高八尺以上,近期有外出、更易刀劍、木鞘者,尤其要注意走路有異于常人者!”
“諾!”
眾亭長領命而去后,剛走出門,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他湖陽亭長也是個亭長,如今怎么對吾等下起命令來了�!庇腥诵膽巡桓�。
另一個亭長便酸酸地說道:“還不是縣右尉提攜,讓他與尉史、令史一同辦案,瞧那樣子,好似吾等的上吏一般�!�
不過他的話沒有得到響應,其余幾名亭長冷笑道:“休要在這說風涼話,這也就黑夫亭長有本事,汝二人若有能耐,怎么不見坐在他那位置上?卻與吾等一起奉命奔波勞碌?”
因為黑夫這個亭長,是實打實地擒賊立功,并通過了考績得來的。上任后,他又屢立大功,在縣中漸漸有了名望,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甚至有幾個亭長,也開始敬仰起這個同行來……
“還是好好聽著吧,說不準到了明年,他就真成吾等上吏了!”
……
另一邊,黑夫安排那些個亭長去尋訪,他自己則留守鄉(xiāng)邑,坐在案牘前繼續(xù)思索案情。
在之前的查案過程中,令史們已經詳細詢問了兩名死者的親友、鄰居,爰書上是這么記錄的:“又問,是否有鄉(xiāng)黨與爭斗、相怨,取葆庸,里人知識弟兄貧窮,疑盜殺里監(jiān)門者,曰:里監(jiān)門好為寄豭,常與里中寡婦往來,毋他怨�!�
這死去的里監(jiān)門生前真是風流,家中有妻有子,還四處拈花惹草,勾搭里中寡婦,甚至和有夫之婦滾了床單。除了獵戶蒙在鼓里外,在柳樹里,知道、看不慣此事的人還真不少,但也沒到為正柳樹里道德風氣,非要去將他殺了的程度。
除了私生活不檢點外,里監(jiān)門其他方面倒是做的不錯,他在里中威望較高,與鄰為善,對家里的庸耕者不錯,常資助貧困的閭左里人,這么多年來沒有與誰發(fā)生過口角,而且也不算富裕……
如此一來,仇殺、情殺等幾種可能都被排除,最大的可能就只剩下了一個:為財殺人。
令史怒擅長做現場勘查,樂則擅長做知情人詢問,細細盤問之后,他向黑夫等人說了自己的新發(fā)現。
“里監(jiān)門之妻說,在案發(fā)前幾天,里監(jiān)門突然帶回家兩千錢,問他錢從何而來,里監(jiān)門卻不說。”
“依我看,這兩千錢,多半就是里監(jiān)門死的緣由!”
“但里監(jiān)門那兩千錢都藏在家中,現已查封,他出門只帶了兩三百錢。”
黑夫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這年頭,你出門帶的錢多錢少,一看褡褳的輕重便知,兇犯既然謀劃已久,不可能看不出來。
“若是為劫財,為何不直接去空無一人的里監(jiān)門家中作案,卻偏偏選在獵戶家里?以兇犯的手段、謀劃來看,不至于犯這種錯誤�!�
“兇犯不也一時貪婪,將獵戶家的錢財搜刮一空,還帶走了里監(jiān)門的劍么,或許他并不如黑夫想的那般聰慧�!�
“是兩名兇犯。”黑夫強調道。
因為腳印推算出來的兇犯身高很高大,所以只能假設兇犯是兩人,身材高大的那人在屋外,助另一人破窗,用自己的身體為梯,送他入室殺人,所以另一人才沒在泥地里留下腳印。
但,這一切都只是推論,真正的案情,或許得等他們找到其中一人后才能知曉……
是日傍晚時分,負責抓人的尉史安圃帶回了好消息。
嫌犯抓到了!
……
“吾等是在與柳樹里相鄰的邑東里抓到他的�!�
安圃拿著陶壺,大口大口地往喉嚨里灌水,看來是渴壞了。
喝完水后,他才接著說道:“此人名為‘石’,身高八尺二寸,右腳走路時略跛,吾等去詢問他時,此人正在地里割稻,遠遠見到亭長赤幘,竟心虛得往稻田深處逃去,吾等花了不少氣力才將其抓獲……”
這時候,那嫌犯也被帶上來了,他像是一頭被捕獲的野獸,兜在漁網里,被四個人連拖帶拽拉了進來。卻見其身材高大,即使此刻蜷縮著,依然能感到那體魄的力量,他身上沾滿稻芒,裸露的手、足被漁網網眼割得滿是血痕,神情十分落魄,眼睛里帶著一絲憤怒。
“果然是個彪形大漢�!睒饭笮ζ饋�,隨即板起臉,質問那漢子道:“說說罷,亭長例行詢問,你為何要逃?”
大漢經過一番追逐打斗后也累著了,在漁網里喘息一陣后道:“怕官吏,故而驚慌而走,并無他意�!�
“若你沒有犯罪,何必害怕官吏?”
“動輒拘禁上百,處死十余,怎敢不懼?”
“你這廝,還敢嘴硬!”安圃氣得踹了他一腳。
黑夫搖了搖頭,越發(fā)覺得此人有嫌疑:“人雖然看似胖大,卻看不出伶牙俐齒�!�
樂倒是很喜歡這種貓鼠游戲,他拎起那人佩戴的刀,笑道:“里中的鐵匠說,你三個月前在他那打造了一把拍髀,且讓吾等瞧瞧此物�!�
說著,樂便將武器從那刀鞘里抽出,卻不是拍髀短刀,而是一把短劍!
見此情形,石頓時臉色大變。
“刀鞘里卻裝著劍,若是猜的沒錯的話,這劍,想必就是柳樹里死去的里監(jiān)門的吧!”
身高、兇器都符合,據亭長們報告說,在詢問石的鄰居后,得知案發(fā)當日正是農忙,石卻借故說要去鄉(xiāng)市一趟,天沒亮就走了,朝食方歸,期間那兩個時辰,不知去了何處,做了何事。
在如此證據面前,石垂下了頭,似是認命地說道:“既如此,我便承認了,那里監(jiān)門,的確是我殺的……兩個里本就離得極近,我那天看見里監(jiān)門帶著褡褳,走入里墻外,便貪圖錢財,尾隨他到了那戶人家,跳窗進去將二人殺了……”
“休要再胡言,你這胖大身材,如何跳窗作案?”黑夫打斷了石的胡言亂語,逼問道:“快說,你那同黨,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誰,在哪!”
如果說方才石只是驚訝,如今卻是愕然了,但被黑夫說破后,他竟閉上了嘴,再不發(fā)一言。
黑夫幾度逼問無果,只好道:“令史,此人嘴硬,應該立刻拘禁起來。尉史,不如先去提審其家眷親友,看看此人近年與誰往來親密,能冒著風險一同作案的,定是熟人�!�
安圃離開后,樂又問了石幾句,卻都得不到回應,便怒道:“既然嘴硬不說,那么也辦法,吾等只能動用下策了。”
他一揮手:“拖下去,動肉刑吧!”
半個時辰后,令史怒前去嫌犯家中勘查,而鄉(xiāng)邑內,經過一通鞭笞,已經滿身血痕的石也被拖了上來,他已經十分虛弱,被兩名亭卒按在尉史、黑夫、樂三人面前。
尉史安圃道:“石,你的鄉(xiāng)黨已經說了一切,你過去一年間,與一伙庸耕者走的很近,是不是他們其中一人與你一同作案?”
“我說……”聽到這句話后,石抬起頭,虛弱地道:“我說,還望令史能將我繩子稍稍解開些,縛太緊,我說不出話來……”
室內有五個人,都帶著兵刃,樂不疑有他,讓人給石松了松。
石似乎好受了些,他喃喃道:“與我一同作案的人,他叫……”
突然,石猛地站了起來,八尺二寸的大漢爆發(fā)的力氣驚人,雙手被拴在一起,竟還能將背后兩名亭卒撞得飛了出去!尉史安圃大驚,欲拔劍阻止,也被石低頭一撞!頓時靠到了墻上,只感覺胸口劇痛,肋骨都要斷了!
隨即,石便撲向了眼前的令史樂,嚇得他坐倒在地。
然而,石的目標卻不是樂,而是案幾上的劍!作為證據的那柄劍!
奪劍在手,石艱難地舉起被縛著的雙手,卻沒有斬向任何人,而是將青銅劍刃,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他不是想逃走,他是想自殺!
“哐當!”
說時遲那時快,離得最遠的黑夫出手了,他抽劍在手,用劍身狠狠砸向石的雙手,一下便擊飛了他手里的武器!
“想以死隱瞞同黨?可惜,沒那么容易!”
第0099章
邦亡人
第二天平旦時分,趴在案幾上睡著的黑夫迷迷糊糊地醒來,發(fā)現天還沒亮,而傳入耳中的,也不是雞鳴,而是徹夜未停的慘叫……
“都已經打了一夜了�!�
他不免有點可憐那嫌犯,大概是因為秦律不提倡審案時動用刑訊,秦國的處刑尚且原始,只是簡單的用木棍、竹棍抽打身體,但造成的痛苦也足夠巨大。并且,不打則已,一旦用刑,便要打到你張口為止!
過了一會,間歇響起的慘叫聲漸漸平息下去,當石再次被帶上來時,已是遍體鱗傷。
昨夜被撞得差點吐血的尉史安圃親自用刑,他下手毫不留情,石的背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全是血淋淋的笞痕,人也痛得昏死過去,被人澆了一頭冷水后,才哆嗦著醒了過來。
“說,還是不說?”
令史樂也暗恨石剛才將自己嚇倒一事,這位本來愛笑的和藹秦吏,此刻臉色冰冷。
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石抬起頭,看了阻止他自殺的黑夫一眼,自嘲地慘笑一下后,終于松了口。
再是鐵打的男兒,也熬不過酷刑的折磨,除非他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事情,得從一年前說起,石有一天上山砍柴,卻不料誤踩了獵戶捕獸用的夾子。這物什靠自己一個人死活掰不開,他呼救無果,還引來了一頭斑斕的大花豹子……
眼看他就要喪命豹口,就在這時,一個路過此地的瘦小男子殺死了花豹,救了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