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自此以后,石視那人為恩公,對他言聽計從,二人還經(jīng)常往來,漸成莫逆之交。
“那個救你的男子叫什么?是何籍貫身份?”
石這時候也老實了,一五一十地說道:“他叫敖,是庸耕者,住在鄉(xiāng)上,原本是楚國士人,一年多前從大江南岸逃荒過來。他們沒有分到土地,只能做庸耕仆役,勉強維持生計�!�
果然是那群和石往來甚密的庸耕者,尉史安圃輕聲說諸位放心,他已經(jīng)讓人去控制這群人了。
石接著說道:“幾天前,敖再次找到了我,想讓我?guī)退鲆患隆?br />
“殺人?”黑夫皺眉問。
“不。”石戴著枷鎖,艱難地搖了搖頭:“按他的說法,是要去捉奸……”
見石終于說到了關(guān)鍵的地方,眾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敖對石說,柳樹里的里監(jiān)門欺辱了他一個伙伴的妻子,他還聽聞,那里監(jiān)門經(jīng)常勾搭里中寡婦,還會乘獵戶不在家時,去與獵戶之妻通奸……
在秦國,雖然打擊男女不正當關(guān)系,但捕風捉影地說某男某女通奸是不行的,必須捉奸在床才算數(shù),敖打算讓石與他一同去捉奸,報復里監(jiān)門。
石很信任敖,沒有生疑,那天還按照敖的囑咐,帶上了自己的刀。
“我先去鄉(xiāng)里庸耕者寄居的地方,帶敖出來,因為若無士伍雇傭,庸耕者不得離開鄉(xiāng)邑�!�
“我與敖到柳樹里時,正好是朝食時間,里中的男女都下田去了,吾等到了獵戶家門外,我透過窗縫,那里監(jiān)門果然在與獵戶之妻通奸……”
“敖說此事他來做就行,叫我看著外面,說著便借我肩膀,一腳踹開了窗戶,跳了進去,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掛在腰間的拍髀,已不知何時在敖手中了!”
提及此事時,石依舊有些不敢置信。
黑夫微微頷首,他對兇犯為二人,一人站在屋外,一人躍入殺人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
尉史安圃等不及了,立刻起身道:“昨天我便問過,那些庸耕者去了鄉(xiāng)中某里幫忙收割稻谷,那個敖想必也在其中,我已讓幾個亭長帶人過去緝捕,我也立刻趕過去!”說著,便急吼吼地出門了。
樂催促道:“然后呢!”
“接下來的事,諸君都知道了,敖根本不是捉奸的樣子,他直接殺了里監(jiān)門,又追上獵戶之妻,將她捅死,而后就拿著里監(jiān)門的劍,還有一袋銅錢出來了……對了,還有兩個木獸夾。”
“還拿了獸夾?”
黑夫微微詫異,這一點他們之前是不知道的,獵戶家里東西裝的亂七八糟,尤其是獸夾,更是做了許多,恐怕少了幾個,那獵戶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也沒上報,真是個糊涂的老實人,只是不知道,兇犯敖拿獸夾做什么?
樂繼續(xù)追問道:“敖事后是否告訴你,他為何要殺里監(jiān)門!”
石再度沉默了,似乎在猶豫,他曾經(jīng)為了守護這個秘密,不惜一死。
黑夫立刻道:“石,你看好了,我左手擺著陶碗,碗內(nèi)是水,待會還有稻飯。右手則是繼續(xù)行刑的竹條,選哪樣,看你。”
石有些怨恨地看著黑夫,他從昨天起就滴水未粘,又挨了一夜的鞭笞,此刻嘴唇龜裂,又渴又餓,精神也到了最虛弱的時刻。
在一番天人交戰(zhàn)后,石似乎還是屈服了,他選擇了水,在猛地喝了幾口后,頹唐地說道:“當時我也很是不解,但未聲張,等敖帶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向我下拜致歉,這才說出了真相�!�
“原來他們這一眾楚人,一共十人,本來是聽聞秦國日子比楚國好,逃荒過來的,誰料卻無立足之地,只能給人做庸保,每逢有工程勞役,官府也優(yōu)先征召他們,先后有二人死于城旦。于是剩下的八人開始后悔來到秦國,想回楚國故鄉(xiāng)去。當初是敖將他們帶出來的,如今,他也想將眾人一個不剩地帶回去……”
樂拍案道:“原來是想做邦亡人!嘿,他以為我秦國與楚國一樣,是想進就能進,想出就能出的么?二三子,立刻再派人去追上尉史,將此事告知他,就說那些庸耕者,一個不能放過!統(tǒng)統(tǒng)抓回來!”
邦亡,在戶籍制度嚴明的秦國,就是叛逃的同義詞,帶頭者會直接處死,其余黥為城旦!
石道:“敖也知道此事不容易,于是便與眾人一起湊錢,賄賂了里監(jiān)門,請里監(jiān)門幫他們偽造驗、傳,好讓他們謊稱去做徭役,抵達邊境附近,再從山澤樹林里匿逃�!�
“里監(jiān)門得到的那兩千多錢,就是這么來的!”樂連忙讓人記錄下來,又一個疑點被解開了。
黑夫這時候已經(jīng)大體能猜到后面的劇情了:“但里監(jiān)門卻收了錢不辦事,亦或是害怕了,就決定向官府告發(fā)他們?”
石道:“不錯,敖也察覺到里監(jiān)門的意圖,于是就決定在他告發(fā)前,殺了他!”
黑夫有些奇怪地問道:“敖明明欺騙了你,讓你介入了一起殺人案件,你卻不怨恨他、告發(fā)他,昨日還妄圖自刎,保住敖的秘密,這又是為何?”
石昂起頭道:“敖當日與花豹搏殺,不惜落了一身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這條命是欠他的,他何時要用,何時拿去便是!何談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你不知道包庇殺人犯,是違背秦國律令?”
石大義凜然地說道:“小人卑賤,不懂律令,只懂做人的道理,那里監(jiān)門不守諾,該死,與人通奸,也該死。我寧違律令,不可違丈夫恩仇信義!”
“又是這該死的輕俠之義。”
樂罵了一句,黑夫知道,秦吏最痛恨的,就是這些輕俠之人。
但犯法就是犯法了,石將為此付出代價,他作為從犯,事后又不舉報,甚至有被捕后暴力抗法行為,當與殺人犯同罪,難逃一死!
“至于那敖,還有那些試圖邦亡入楚的庸耕者,也很快也會被尉史抓回來,我可聽說了,抓住一個邦亡人,賞七金呢!”
樂看向黑夫,笑道:“黑夫亭長,這次的賞金,我總算是有份了罷!”
樂這是在調(diào)侃前兩個黑夫得賞的案子,他老是來遲一步。
誰料此時,石卻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二位上吏,汝等若是以為,這樣就可以抓到敖等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還有何隱瞞!”
“無他,只是當日敖殺了里監(jiān)門后,立刻有了新的法子,并邀我一同與他離開秦國。我深感其恩義,雖然不愿意一同逃入楚國,卻也愿助他一臂之力,眼看官吏在追查失刀者,就繼續(xù)掛著刀鞘,里面插著那把劍,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卻沒想到,這么快就被汝等抓獲,黑夫亭長安陸天狗、破家滅門之名,果然不虛!小人敬畏佩服,無話可說。”
對于這兩個外號,黑夫是哭笑不得。
石繼續(xù)冷笑著道:“但既然我已被逮捕,敖定已得知消息,昨天就帶人走了!汝等現(xiàn)在去捉拿,已經(jīng)晚了!”
“快說,敖要計劃如何逃走!”樂頓時色變,舉起竹棍就往石身上猛抽!
石這時候反倒死咬牙關(guān),不管打的多狠,再不說了。
“難道說方才他的招供,是在故意為敖等人拖延時間不成?”黑夫恍然大悟,如此想來,這石昨夜意欲自殺時的剛烈,和今天的突然軟弱招供,就說得通了,這是個聰明仗義的輕俠壯士,可惜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滿頭大汗的尉史安圃皺著眉沖了進來。
“我半路遇到亭卒回報,說那些庸耕者并沒有去雇傭他們的地方!有人說他們走到半道就不見了蹤跡!”
“難道這群人打算徒步逃回楚國去?”
眾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安陸縣雖然和楚國挨著,可不管是往南還是往東,都要走幾十里路,沿途經(jīng)過好幾個亭舍。一旦秦國官府發(fā)出緝捕令,遣輕騎銳車追擊,讓各亭舍搜捕山林,那八個人絕無安然逃脫之理!
就在這時,又有人倉皇地跑來告知道:“諸君,大事不好了!鄉(xiāng)里的廄苑方向,起火了!”
“鄉(xiāng)中廄苑……”黑夫勃然色變,那不就是案發(fā)當日,他想去跑馬的地方么?這么說來,一切都變得通透了。
“不好!他們想劫馬逃走!”
第0100章
調(diào)虎離山
等黑夫等人趕到鄉(xiāng)廄苑時,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火光沖天,變成了一個炙熱的火場。
身穿皂衣的廄典連冠都來不及戴,披散著頭發(fā),帶領(lǐng)眾人救火,以及制服那些身上著火,嘶鳴著四下亂跑的牛馬……
尉史安圃和令吏樂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間怔住了,黑夫則看見一個拎著水桶的熟悉身影,便過去幫了一把。
“駒丈!你沒事吧?”
駒正是在廄苑工作的小吏,不然也沒辦法養(yǎng)出那樣的好馬兒送給黑夫。
黑夫接過那水桶,澆到了被火焰包圍的廄圈,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就無濟于事。
這時候一陣風吹來,火勢越發(fā)猛烈,黑夫連忙拉著駒往邊上退,并問他到底怎么回事?
駒臉上滿是火灰:“朝食之前,有幾個人來到廄苑,自稱是服役更卒,奉鄉(xiāng)吏之命,來為廄苑維修圈欄。廄典要查驗他們的驗傳,誰料卻被那帶頭的瘦削男子亮出短刀制住,其余七人也一擁而上,將喂養(yǎng)牛馬的圉人牧人按翻在地!”
“他們將吾等綁起在井邊,牽了十來匹馬出廄,然后就一把火,將廄圈點著了……好在有幾個牧童躲在屋子里沒出聲,等那些賊人走后,就跑出來幫吾等解開繩索�!�
黑夫越聽,面色越沉重。
秦國的老祖宗畢竟是搞畜牧起家的,所以對牛馬兩種牲畜十分重視,專門在每個縣都設(shè)置了“廄嗇夫”來管理,相當于縣交通運輸局。每個鄉(xiāng)也設(shè)置了廄苑,相當于國營牧場,由廄典管理,鄉(xiāng)上官府使用的馬匹,幾乎都馴養(yǎng)在這里,需要調(diào)用還得寫申請。
毫無疑問,那八個人,就是消失不見的庸耕者,他們對呆在秦國的日子不滿意,蓄謀逃回楚國已久,今日終于發(fā)難了!
不過,敖帶著那些人襲擊并燒毀廄苑,只是為了劫馬代步,方便逃走?
還有,那些楚國人,真的個個會騎馬?從零基礎(chǔ)花了個把月才學會騎馬的黑夫可一點不相信,楚國逃民的素質(zhì)會高到這種程度。
黑夫立刻問道:“駒丈,廄苑的損失如何,救出來多少牛馬?”
駒道:“我們這廄苑不大,也就養(yǎng)了三十多匹乘輿馬,二十多頭耕牛。那領(lǐng)頭的賊人把牛欄打開,馬全拴起來,一場火下來,牛倒自己跑出來了,沒被牽走的馬卻幾乎全燒死了。沒死的,也受驚燒傷,恐怕再也派不上用場……”
“果然如此!”
黑夫心里不由罵開了:“敖,真是好深的心機,你是故意將那些乘輿用的馬匹燒了,好讓鄉(xiāng)上沒有足夠的馬匹去追擊吧!”
不過,他為什么要故意放過耕牛呢?怕秦國農(nóng)民來年種不了地?而且,也沒有殺死在場任何一個人。
殺里監(jiān)門及其情婦時心狠手辣,卻又在關(guān)鍵時刻突發(fā)善心;謀劃縝密、好用計謀,卻又在很多地方留下不必要的破綻。
矛盾,太矛盾了,黑夫越想越困惑,這個敖,真是不簡單啊。
駒則心有余悸地看著火勢越來越大的廄苑,還有那些在烈火中被燒得焦臭的牲畜尸體,感慨道:“廄典最愛馬了,平日里屢屢囑咐吾等,說律令有言,若駕馭不當,傷害了乘輿馬,馬皮破傷一寸,罰一盾;二寸,罰二盾;超過二寸,罰一甲。所以整個廄苑的人,對馬兒打都不舍得打一下,如今一下就死了十多匹,真是……”
也就是說,因為這把火,安陸縣就相當于損失了十萬錢。
按照秦律的原則,馴養(yǎng)在廄苑中的乘輿馬、耕牛丟失、因故死亡,首先要追究圉、牧的責任,廄典也要連帶受罰。
如此大的死傷數(shù),足夠廄典丟了官職,削了爵位,賠錢賠得傾家蕩產(chǎn)了,也難怪他如此絕望沮喪。
這時候,鄉(xiāng)里的鄉(xiāng)嗇夫和游徼叔武也趕到了,本已癱坐在地上,呆若木雞的廄典立刻跳將起來,揪著叔武的衣襟大罵道:“叔武,平日里駐守在廄旁的五名鄉(xiāng)亭卒呢!怎么只剩下一個老亭父,吾等脫困后擊鼓求援,為何鄉(xiāng)中卻遲遲不發(fā)兵!你是聾了還是瞎了!啊!”
安陸縣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過如此猖狂的賊人了,這鍋叔武可不敢接,他連忙將廄典推開,辯解道:
“這幾天縣上讓尉史、令吏,還有這位黑夫亭長來鄉(xiāng)中辦案,緝拿殺人兇犯,亭長亭卒都被他們征調(diào)去各個里尋訪去了,哪還有剩下的?今日一早,尉史更是跟我要了最后十個人,派去鄉(xiāng)東某里,說是要追捕幾個有殺人嫌疑的庸耕者,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問罪,找他們?nèi)ィ ?br />
尉史安圃沒想到叔武竟然敢把鍋推給自己,頓時大驚,連忙道:“游徼,協(xié)助吾等辦案和保護鄉(xiāng)邑、廄苑周全,這都是你的職責,你自己調(diào)度不當,休要怪到吾等頭上!”
“然也!此事與吾等無關(guān)!”
破案小組的責任和利益是一致的,令吏樂也連忙附和,不過,既然是他們追剿的人犯又接連犯事,三人恐怕也難辭其咎。
眼看在場的秦吏中了敖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后,竟開始相互推脫,爭吵起來,黑夫便上前制止了他們。
“諸君,請聽我一言!”
鄉(xiāng)嗇夫、游徼、廄典、尉史、令史,五個人都轉(zhuǎn)過身,看著在場官職最微,爵位最低的小亭長。
“廄苑已毀,乘輿馬匹盡死,這已經(jīng)無可挽回,此事定會震驚縣廷,按照秦律問責之制,就算諸君在此推脫個干凈,到時候免不了受罰……”
黑夫此言有理,眾人也明白,不管他們怎么推卸,依然有一個算一個,統(tǒng)統(tǒng)逃不了。
“無所作為,那便只能坐等懲處。為今之計,若想保住官職、爵位,就得想辦法,將那些殺人盜馬的群盜捉拿歸案!”
“不錯!”
令史樂眼前一亮:“黑夫亭長此言有理,超過五人以上為群盜,那些賊人,毫無疑問,已是群盜了!生擒或殺死群盜,賞賜加倍,吾等若能緝捕那八人,不但能將功贖過,或許還能得賞呢!”
那些傭耕者雖然是從楚國逃荒過來的,但既然已入秦國戶籍,在法律上也被視為秦人。
被眼前事故震得哆嗦的眾秦吏這才找到了一絲希望,紛紛放下個人恩怨,積極商議起來。
想追上騎馬的人,自然還是得靠乘馬,可如今官府公用的乘輿馬都被燒死殆盡,那些拉重物的駑馬劣馬又不堪騎乘,只能打私馬的主意。
被黑夫取名“赤膽”的紅馬被他騎來了,算一匹。而在場的秦吏,尉史安圃、游徼叔武也是騎馬來的,鄉(xiāng)嗇夫更是把他拉車的兩匹馬貢獻出來。
眾人匆匆湊了五匹馬,黑夫,安圃,叔武是武吏,自然是要去的,再加上鄉(xiāng)亭亭長和一名亭卒,剛好五人。
然而,那個四十多歲,滿頭散發(fā)的廄典卻硬是將亭卒拉了下來,自己一咕嚕翻上馬背,咬牙切齒地說道:
“想我當年也在郡上當過武騎士,熟悉馬性,這才得到了這個職位,誰料數(shù)年辛勞,竟毀于一旦!如今雖然髀間生肉,卻還能騎馬馳騁,我定要同往,將那賊首擒獲,一洗前恥!”
黑夫也沒說什么,頷首道:“事不宜遲,追的越晚,捕獲賊人的希望就越渺茫。下吏敢請鄉(xiāng)嗇夫繼續(xù)在鄉(xiāng)里征用私人馬匹,讓會騎馬的亭卒支援吾等,令史可前往縣中稟報此事,何如?”
雖然黑夫官職爵位最小,但隱約間,卻仿佛是他在發(fā)號施令一般,眾人點頭贊同,連看他不順眼的叔武都做悶葫蘆不說話,看來這家伙終于學聰明了。
只有樂苦著臉說,黑夫把挨罵的差事交給他了,但還是朝眾人拱手,祝他們早點擒賊歸來。
“吾等的官職爵位,就全賴二三子了!拜托!”
廄苑的大火已經(jīng)燒得差不多了,黑夫他們五人五騎在艷陽下跑動起來,沿著涂道往東而去……
……
五個騎手里,居然是自稱在郡上當過武騎士的廄典騎得最快,當然也可能是他報仇心切,簡直如風馳電騁一般。
然后是游徼叔武和鄉(xiāng)亭亭長,也穩(wěn)扎穩(wěn)打地騎在前頭,黑夫與尉史安圃反倒落在了最后。
安圃一邊夾著馬腹加速,一邊回頭朝騎術(shù)最菜的黑夫喊道:“賊人既然搶了馬匹代步,就只能走大道,不能鉆林子。從鄉(xiāng)邑往東,一共還有三個亭舍……”
黑夫張口欲答,烈風和灰土立刻鉆了進來,他只能閉上嘴巴,在心里想道:“我料定那些楚人里,會騎馬的頂多只有一半,或許是兩人同騎一馬,速度肯定不快,運氣好的話,他們會在亭舍處被手持武器的亭卒攔下!”
不過這還真不好說,就看那幾個亭舍是不是像湖陽亭一樣敬業(yè),每時每刻都讓人看著路面動靜,放哨的人也不能打瞌睡……
黑夫的猜想,很快就見了分曉,疾馳小半個時辰后,他們抵達了第一個亭舍。
果然,這里的亭卒只是說,半個時辰前,聽到有馬匹疾馳而過的聲音,等跑出來,只看到遠去的煙塵……
安圃和廄典將這個亭的人大罵一通,黑夫則蹲在地上,看著密集的馬蹄印若有所思。
安陸縣往東,是大別山和銅柏山的余脈,地勢越來越高,人煙里聚越來越少,涂道兩側(cè)是越來越茂密的樹林。賊人除非棄馬,否則不可能離開路面。
只要他們還在路面上,就有機會追上!
“接著追!”
五人繼續(xù)上馬馳騁,第二個亭舍距離較遠,足足騎了半個多時辰,才抵達了這處位于兩個土丘之間的亭障。
這是個軍事性質(zhì)較強的大亭,五六個亭卒手持武器,正圍著幾具馬尸,還有一具人尸,焦急地向路面眺望,見黑夫他們疾馳而來,兩張弓箭,一架弩機立刻瞄準了他們!
“尉史、游徼追賊至此!”
廄典大聲喊了起來,勒住馬后,立刻去查看那幾具馬尸,眼看兩匹喂養(yǎng)得膘肥體健的馬都是身中了幾箭,橫尸路心,另一匹則是腿部中箭,痛苦地臥在一邊。
廄典心疼地撫摸著那唯一生還的馬兒,破口大罵:“汝等好大的膽子,竟敢殺我養(yǎng)的馬!”
亭卒訥訥,當?shù)赝らL認出了游徼叔武,連忙拱手道:“敢言于上吏,兩刻前,有兩名賊人騎著馬,手里揮著竹鞭,驅(qū)趕著七八匹馬闖了過來,吾等阻攔不及,只趕得上亂箭射去……”
尉史安圃也下了馬,聞言大驚,拉著那亭長追問道:“你再說一遍,有幾個人?”
“兩個人,這便是其中之一,被亂箭射了下來,還有一人騎術(shù)精湛,在馬腹側(cè)面躲了過去。”
那尸體身材和黑夫差不多高,不太像石口中身高才七尺的“敖”。
“明明有八人,可只有兩人乘馬至此,這又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哪去了?”游徼叔武也和鄉(xiāng)亭亭長面面相覷。
只有黑夫立刻反應了過來,罵道:“吾等又中計了!”
第0101章
非尋常之輩
“若我所料沒錯的話,那些邦亡賊人明顯是兩撥,分批潛逃,吾等追趕的,只是會騎馬的兩人。”
第二處亭舍外,聽黑夫如此分析,尉史安圃皺眉道:“那剩下六人在哪?”
“其余六人,想必是藏匿在路旁山林里�!�
廄典有些氣憤:“既然只有兩人會騎乘,為何要牽走我十多匹馬!”
黑夫道:“這就是那賊首敖的狡猾之處了,他先燒了廄苑,引起鄉(xiāng)吏震驚,引大隊人馬去追。要知道除了我們五人五騎外,各亭的亭卒也在聞訊后,步行朝這邊趕過來。如此一來,整個鄉(xiāng)的西面武備空虛,那六個人或許就能乘夜色往西走,遁入云夢澤!那才是步行離開秦境,最可能成功的捷徑!”
他瞧了瞧天色,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舂時了,再過一兩個時辰,太陽就會落山,到那時,便是那六個人乘夜?jié)撎拥臅r機。
那么問題又來了,作為一切的主謀者“敖”,會在哪個方向?
黑夫心道:“知道用荊券迷惑令史查案,利用時間差突襲廄苑奪馬,再以此引誘吾等追趕……這幾個計策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為也,敖的身份越發(fā)成迷了。我才不相信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楚國逃民,一個甘愿做庸耕者的人,過去一年多不顯山不露水,或許就是為了今日,居然把全鄉(xiāng)的秦吏都戲耍得團團轉(zhuǎn)!”
“這樣的膽大狂徒,以身為餌這種事情,他一定干得出來!”
但這只是猜想,黑夫?qū)Ρ娙藙t只能說,敖指揮了這起邦亡盜馬事件,是個狡猾又膽大的惡徒,那個騎馬沖過去的人,八成就是他!
黑夫向安圃拱手道:“尉史,請你立刻帶一人返回,讓鄉(xiāng)中眾亭卒不要全部過來,在前往云夢澤的各處路口布下崗哨,嚴防有人夜里潛逃!”
安圃點了點頭,便帶著鄉(xiāng)亭亭長騎馬往回走了,敖作為主犯固然要逮住,但另外六人,也不能放任他們逃跑。
黑夫則和叔武、廄典三人繼續(xù)沿路追趕,廄典一馬當先,但拐過一個小丘后,黑夫卻發(fā)現(xiàn)他在前方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