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之賢與不肖
鏤空雕花的漂亮木門被東門豹一腳踹開，發(fā)出了噼啪巨響，黑夫緊隨其后，他皺著眉在裝飾奢華的房內(nèi)掃了一眼，看見梁上懸著白凌，隨著風(fēng)來回晃蕩，可上面卻空無一人。
“跑了？”東門豹氣喘吁吁，握著短戟左顧右盼，有些不甘。
“噓�！焙诜虺攘藗�噤聲的姿勢，凝神細聽，便能聽到有緊張的呼吸聲從床榻的位置傳來。
黑夫了然，朝身后的季嬰、共敖點了點頭，二人立刻入內(nèi)，蹲下身子，果然在床榻之下找到了他們要抓的人。
看著床底下蜷縮成一團的楚國官吏，黑夫?qū)λ冻隽诵Γ骸白约号莱鰜�，還是先吃我一劍？”
“我出來，我出來。”
官員瑟瑟發(fā)抖地鉆出床榻，他身材矮胖，臉上一對八字胡，原本的高冠早就不知掉在哪了，發(fā)髻上沾了蜘蛛網(wǎng)，顯得有些狼狽。此人出來后一陣噴嚏，想必在床底下吃了不少灰土。
“是頓縣縣尹么？”黑夫問道。
“我不是……我是庖廚……”
那胖官吏抬起頭正要否認，卻發(fā)現(xiàn)面前的秦吏問的不是他，而是兩個府中的女婢。
女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了點頭。
于是，片刻之后，頓縣縣尹就被幾個秦國壯漢架著，往縣尹府邸的正堂走去。
“汝等要帶我去何處？”縣尹有些慌亂，卻又不敢掙扎。
“都尉有請�！�
黑夫扶著劍在前走著，此時此刻，縣尹府早就被秦軍占領(lǐng)了，到處都是短兵親衛(wèi)，這里將變成都尉李由在頓縣的臨時指揮所。
他們十月初一離開了陽城，沿著潁水一路向東南行，很快就擊潰了楚國布置在邊境的百余崗哨，攻入頓縣境內(nèi)。
十月三日抵達頓縣，次日傍晚就攻破了此城，可謂迅捷，但考慮到頓縣只是一個小縣邑，城高不過兩丈，兵卒不過三四百，也就不必奇怪了。
“難道楚軍直接放棄了此城？前些天還在潁水附近和秦軍騎兵數(shù)次交鋒的楚國車騎探哨呢？為何也不見蹤影�！�
黑夫心里卻有些不安，越是沒有遭到抵抗，他越覺得有詐，他知道這場戰(zhàn)爭會失敗，卻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敗的，只能日日夜夜都小心翼翼。
只希望，失敗不是從他們這支部隊開始的。
如此想著，縣尹府的正堂已經(jīng)到了，黑夫讓屬下跟著自己，將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頓縣縣尹，扔到了堂下，還在他腿上踢了一腳，使其跪在都尉李由面前。
“都尉，頓縣縣尹帶到，他并未自縊，而是躲到了床榻底下�！�
堂上的短兵親衛(wèi)聞言，都露出了輕蔑的笑。
李由正在翻看在府邸中搜出來的一些竹卷，上面記載了楚軍在本地駐防的記錄，所以也未抬頭瞧這階下之囚，直接問道：“頓縣縣尹，你可知罪？”
頓尹用顫抖的聲音道：“外臣本可棄城而走，卻在將軍大兵壓境時留在此處，是因為守土有責(zé)，于楚無罪，于秦或有罪……”
前半句還算不卑不亢，但后半句立刻就原形畢露：“但外臣愿為將軍治民，安定民心，將功贖罪！”
“這么說，你愿降？”
李由看向了頓尹，才發(fā)現(xiàn)他也在定定地看著自己，兩眼瞪大。
瞧見李由抬起臉，端詳片刻后，頓尹不由面露喜色，起身道：“賢侄，原來是你��！”
他這一妄動，黑夫和兩名手下立刻上前，將頓尹按回地上，將劍架到了他脖子上！
“誤會，誤會！我真是都尉故人！”頓尹匆忙解釋。
李由上下打量頓尹，卻不記得這是誰人，便道：“你是何人？”
“我名為蔡承，早年在上蔡為郡吏，做過李斯……不，是李公的上吏，與之相善……”
李由搖了搖頭，依然沒印象，雖然他們家的確是楚國上蔡人，但從他記事開始，父親李斯便去蘭陵拜會荀子，做其弟子了。
數(shù)年后李斯學(xué)成歸來，也只是停留了數(shù)日，帶著他們兄弟幾人打獵玩耍了幾天，而后便拋下一句“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于無為，此非士之情也”，于是西去秦國，尋覓機遇。
李家也是從那時候起，才從一個普通的寒士之家，走上飛黃騰達之路的。
蔡承急了，連忙道：“二十年前，李公離開上蔡之前，曾帶著都尉與中子，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獵狡兔。當(dāng)時我也正騎馬游獵歸來，還與李公在東門處攀談了幾句，當(dāng)時我問了都尉年歲，可學(xué)識字�！�
眼看李由似乎想起什么來了，他又指著自己的手道：“當(dāng)時我還提著一只野稚，送給李公，李公讓都尉接過，都尉也不記得了？那之后數(shù)年，李公接都尉兄弟去秦國時，我還去了趟都尉家中，這才記得都尉容貌�！�
“似有此事，原來真是家父故人�！�
李由笑了笑，也沒有多高興，只是揮了揮手，讓黑夫等人放開蔡承，給他一個墊子，再端一碗水上來給蔡承飲用。
蔡承大概是在床底下躲太久，接過水就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而后抹了抹嘴，眼看當(dāng)年被他瞧不起的辭職小吏之子，現(xiàn)如今卻成了堂堂秦國都尉，高高在上，而自己，卻成了階下囚，生死均決于一念之間，不由感慨萬千。
“那還是三十年前的事，當(dāng)時李公年少，剛在郡中任職為小吏，有事無事總喜歡觀鼠。吾等問他為何對老鼠如此感興趣，他便說，看到吏舍廁中之鼠在吃穢物，每逢有人或犬走來時，就驚恐逃跑，而吾等供職的糧倉里，倉中碩鼠吃的是屯積粟米，常年住在大屋之下，更不用擔(dān)心人或狗驚擾�！�
“當(dāng)時李公便對吾等慨然嘆息說，一個人的賢與不肖，譬如鼠矣，是由自己所處之地決定的�！�
“于是沒過幾天，李公便辭去了小吏之職，前往蘭陵拜荀子為師，說要學(xué)什么帝王之術(shù)，當(dāng)時還有不少同僚笑話他，可現(xiàn)如今……”
蔡承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又瞧了瞧威風(fēng)凜凜，占據(jù)了自己府邸的李由，搖頭道：“吾等果然是廁中鼠，而李公，已然是倉中鼠……”
說完以后他才覺得這話不對，連忙改口道：“不對，李公及都尉兄弟，皆是鳳鳥、鴻鵠！”
這倒是李由第一次聽說父親還有這等往事，頓時變得和藹起來，與那蔡承用家鄉(xiāng)話聊了幾句。
李斯剛到秦國那幾年，只是呂不韋舍人，做了秦國長史，地位不高，呂不韋倒臺、鄭國為諜事發(fā)后，秦王大逐客，李斯作為旅居的外國人，差點也被轟走，靠著一篇《諫逐客書》才得到秦王器重，從此扶搖直上，一路做到了廷尉。
直到那時候，他才將李由兄弟幾人接到秦國去，那一年李由都已經(jīng)是十多歲的少年了，全家離開上蔡時，他依舊穿著一身布衣，風(fēng)塵仆仆。當(dāng)時可萬萬沒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竟能尚秦王公主，還帶著大軍打回家鄉(xiāng)來了……
人之賢與不肖，譬如鼠矣，在其處也，真是如夢似幻的十年。
“待此戰(zhàn)結(jié)束，我必回上蔡祭祖�！�
李由一邊聽著蔡承的恭維，一邊想著打完仗以后的事，或許是攻克頓縣太過順利，給了他一種戰(zhàn)爭恐怕會很快結(jié)束的錯覺。
“真是個勵志故事啊�！焙诜蛟谝慌月犞钣珊筒坛械膶υ�，只覺得李斯的經(jīng)歷，簡直是這時代一切有志青年的榜樣，只可惜那種充滿機遇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
不過，這廁中鼠和倉中鼠的比喻，也只能適用在楚國，若放在秦國，倉吏瞧見一只老鼠，便緊張得要死，非得將其抓住殺死，再把老鼠洞堵了，因為秦律規(guī)定，若是倉庫里有超過三個老鼠洞，倉嗇夫就要受罰，所以在秦國，倉中鼠的日子，怕是比廁中鼠還不如。
敘舊完畢后，李由終于進入了正題，開始詢問蔡承關(guān)于楚軍的動向。
“聽說都撤往項城了。”
蔡承這會已經(jīng)知無不言，抱怨道：“據(jù)說，上柱國就在項城，我本欲前往，卻又怕上柱國怪我棄城之罪�！�
他口中的“上柱國”，就是項燕，乃是楚國最高軍事長官，官職僅次于令尹。
黑夫旁聽著這緊要軍情，暗暗頷首，看來他沒有猜錯，楚軍之所以放棄了頓縣等邊邑，恐怕就是不想因為分兵守地，被秦軍各個擊破，而是打算集中到一起，這樣秦軍遠途作戰(zhàn)，在兵力上便占不到什么便宜。
“你可知項城有多少楚兵？”李由再問。
蔡承想了想，伸出兩只手，說道：“我也是聽前去送糧的軍吏說的，他們說，上柱國在項城，集中了十萬大軍！”
第0174章
表演
“那頓尹真是胡說�！�
看著遠處的項城，翟沖對黑夫道：“這小小城邑，就算全擠滿了人，至多能有三四萬，哪來的十萬大軍？”
項城在春秋時本是獨立的項國，在一次諸侯會盟時被魯國順手滅亡。后來又被楚國所得，楚王將此地封給了一個公族，于是便以項為氏，這就是楚國項氏的起源。項氏在春秋時還不算顯眼，等到楚國東遷后，卻越發(fā)顯赫起來，如今項燕已經(jīng)成了楚國真正的“柱國”，項燕在，則楚安，若無項燕，則楚危。
項城作為鴻溝的終點，在和平時期，這里是車水馬龍的交易中心，戰(zhàn)時，這又是南來北往的兵家必爭之地。在項氏數(shù)百年經(jīng)營下，此處城郭比一般的縣邑大，墻垣也更高，更有潁水為庇護，易守難攻，城頭已經(jīng)站滿了兵卒，隨時準(zhǔn)備迎擊來敵。
“就算只有三萬，也不少了�！�
黑夫回頭看看己方旗鼓鮮明的部隊，不過三千。
在攻破頓縣后，他們休整了兩日，留少許兵卒戍守，便繼續(xù)南下，今日已是十月初七，三千兵卒抵達項城七八里外，便開始停駐扎營，這里是潁水流經(jīng)的平原，一馬平川，站在項城城頭，可以將他們的舉止看得一清二楚。
“都尉這是何意？”
在得到協(xié)助扎營的命令后，同僚翟沖又對黑夫小聲道：“他已知項城有楚國大軍，還敢?guī)е岬葏^(qū)區(qū)三千人來到近處扎營，就不等等淮陽的主力？”
這就是翟沖最奇怪的地方了，從淮陽過來明明沒有什么楚國關(guān)隘，可放眼潁水北岸，李信將軍的主力卻不見蹤跡。
黑夫笑了笑，雖然李由出于保密，沒有對屬下們說明淮陽那邊下達的作戰(zhàn)方略，但黑夫卻已經(jīng)猜出個大概了。
“兵法云，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
自從借了李由帶著的幾卷《吳孫子》觀看后，黑夫也能時不時蹦出幾句“兵法云”“孫子曰”了，為了今后的升職，黑夫在盡量把自己包裝成有文化的軍吏。
他指了指站滿兵卒觀察這邊動靜的項城，又指了指他們自己：“吾等就是用來誘敵的小利��！”
“嘶……”翟沖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也明白過來，難怪都尉只帶這么少的兵，明目張膽地在城外不遠處扎營，敢情這些南郡兵，只是誘餌啊。
但誘餌有了，鉤在哪？
“吾等只有三千人，且趕了兩天路程，若是項城中發(fā)上萬兵卒來攻，那豈不是……”
翟沖左右看看，都沒有看到己方的伏兵在哪，尤其是潁水北岸，更是空無一人，不免憂心忡忡。
黑夫?qū)捨克溃骸澳汶y道忘了，前日出城之后，便有一位率長帶著一千兵卒，連同兩千來自潁川郡的民夫刑徒，不見了蹤跡？對了，那個秦墨程商也在其中，你猜他們是去做什么？”
“押送糧秣？”
“得多少糧秣才要這么多人押送。”
黑夫笑道：“我回頭看了一眼，他們?nèi)サ氖菨}水方向，若我沒料錯的話，淮陽那邊，已有一支偏師，靠著這些民夫接應(yīng)，從頓縣附近偷渡過來，現(xiàn)如今，早就遠遠跟在吾等身后了�！�
否則，他們這區(qū)區(qū)三千人，哪敢這么肆無忌憚？
之后的事證明了黑夫的猜想，后方不斷有秦國騎兵飛馬與李由保持聯(lián)絡(luò)，而李由仗著身后有友軍，也越發(fā)亂來。他挑了一個兵法上不可作為扎營地點的潮濕丘陵之處，讓兵卒們搬石伐木，筑造營壘，樹立的軍旗也歪歪斜斜，一副主將不會用兵，士氣不振的樣子。
然而，遠方的項城卻大門緊閉，似乎對這支貿(mào)然來到城下的秦軍一點想法都沒有。
第一次誘敵未果，李由只好停止表演，在夜色降臨時讓眾人休憩，可暗地里卻又下令，今夜一半的人要醒著執(zhí)勤，營墻內(nèi)伏著枕戈待旦的兵卒，只要外面一有異動，便立刻起來迎敵。
這下子，連篤定己方后面有援軍的黑夫也冒出冷汗來了。
“都尉也太拼了，若是項城內(nèi)真派人出來夜襲劫營，可能真會中了計策，被吾等身后十?dāng)?shù)里的伏兵攻擊，但在那之前，南郡兵也會損失慘重啊……”
好在黑夫他們作為短兵親自，只需要環(huán)繞在李由大帳旁守衛(wèi)，黑夫打定注意了，若是楚軍真來夜襲，他就要護著李由先撤為妙，別到時候仗打贏了，他們的李都尉卻死于亂兵之中，那可就欲哭無淚了。
可一整夜過去了，在霜凍里瑟瑟發(fā)抖的兵卒們，卻什么都沒等來，黑夫一個激靈從瞌睡中醒來時，天已大亮。
李由披著大氅走出營帳，看著依舊大門緊閉的項城，面露憂慮。
兩次誘敵皆無果，看來項城里的楚軍主將，還真沉得住氣啊。
“莫非真是項燕親自坐鎮(zhèn)？”
李由和李信同是宮廷郎官出身，所以他很了解李信，這位李將軍不喜歡攻城，而喜歡用擅長的車騎突襲解決問題，所以他更偏向于制定誘敵出城野戰(zhàn)的策略。
但楚軍卻看準(zhǔn)了秦國今年剛剛打完滅魏之戰(zhàn)，人手、糧食都不怎么充沛的弱點，是打算集中兵力，死守險隘堅城了？
到了次日，前幾天落在后面的一千兵卒和兩千民夫跟上來了，他們不僅帶來了新的糧秣輜車，還搬運了許多車木料、繩索之類的東西。
黑夫知道，這是李由的第三次誘敵，他們要當(dāng)著項城楚軍的面，在潁水上搭一座浮橋。
早在春秋，就有“造舟為梁”的方式搭建浮橋了，甚至還能橫跨大河，這寬百余米的潁水自然不在話下。
到了中午，從潁水上游，陸續(xù)駛來了幾十條木船，這都是在沿岸城邑臨時征集、掠奪的。
李由一聲令下，這次南郡兵們干脆放下了手里的兵器，齊齊上陣，在已經(jīng)有些許冰冷的河水里，幫助搭建浮橋，看上去，場面十分混亂無序……
這一幕讓黑夫心驚肉跳，即便知道這是誘敵，但楚軍派車騎出城的話，瞬息便至，他們這在河邊忙活的幾千人，很容易陷入混亂，要知道，南郡兵從來就不是精銳啊。
他握著劍，死死盯著項城方向，那城頭，似乎也有個人在朝這邊眺望。
“城門好似開了……”
黑夫盯了一會，突然出聲，他身旁坐在地上待命的短兵親衛(wèi)們立刻一個激靈，提著盾牌站了起來。
卻見項城處，果然有一些黑點出了城門，而后攜帶著滾滾煙塵，朝這邊疾馳而來！
是戰(zhàn)車。
百乘駟馬戎車在路途上奔馳，潁水南岸一馬平川，正是利于戰(zhàn)車馳騁作戰(zhàn)的疆場，而戰(zhàn)車的目標(biāo)，便是在河邊忙著搭建浮橋，看上去混亂不堪的秦軍……
戰(zhàn)國時代的戰(zhàn)車，便是用來陷陣的！
它們是這時代的重裝坦克，雖然機動靈活遠不如騎兵，但沖擊力和破壞性卻更勝一籌。
敵之前后，行陳未定，即陷之。旌旗擾亂，人馬數(shù)動，即陷之。士卒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即陷之。陳不堅固，士卒前后相顧，即陷之。前往而疑，后恐而怯，即陷之。三軍卒驚，皆薄而起，即陷之。戰(zhàn)于易地，莫不能解，即陷之。遠行而暮舍，三軍恐懼，即陷之！
此八者，車之勝地也！
黑夫心里念叨著兵法上對戰(zhàn)車的描述，手心已滿是粘稠的汗水，他雖然打過幾次攻城戰(zhàn)，卻從來沒有在野外戰(zhàn)場遇敵，更沒有直面戰(zhàn)車沖擊的經(jīng)驗。
“戰(zhàn)車八勝，對方算是全了，李都尉真是個拼命的演員，別最后弄假成真了啊�！�
“傳令兵，立刻飛騎去后方通報，短兵隨我來！”
李由臉上卻沒有半分害怕，眼看引誘許久的楚軍終于出城，他也縱車在秦軍面前，大聲下令那些假裝搭建浮橋，實則隱匿在民夫中待命的兵卒回到岸上，準(zhǔn)備迎敵！
即便戰(zhàn)車沖擊力十足，如今已經(jīng)到了兩里外，但李由知道，只要自己能拖住它們片刻，身后五里外的秦軍車騎便能及時趕到，而后更是數(shù)量上萬的秦軍偏師，屆時，就是這些楚軍精銳的覆滅之期。
殲滅部分楚軍后，這項城就好打多了。
黑夫他們緊隨李由，在后持短刃盾牌，而他們前方，已經(jīng)有一千秦卒列好了隊伍，手持戈矛準(zhǔn)備迎敵！面對那些疾馳而來的龐然大物，眾人都有些忐忑不安。
但這時候，黑夫又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
他連忙擠到李由車前，大聲稟報道：
“都尉，敵軍戰(zhàn)車之后，并無徒卒跟隨！”
還沉浸在誘敵成功興奮中的李由聞言，不免顏色一變。
“不好，中計了！”
果不其然，那些戰(zhàn)車沖鋒到一里開外后，突然減緩了速度，而后便前隊變后隊，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著項城方向緩緩撤去……
在他們?nèi)咳氤侵�，南郡兵后方埋伏著的千余騎才姍姍來遲，這時候再隱匿行蹤，便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項城城頭，觀察秦軍許久的周文也松了口氣。
他眼神很好，粗通兵法，還做過春申君門客，如今是楚軍專門用來觀察遠處敵情，推算時辰的“視日”。
看著那些冒出頭來的秦軍車騎，周文露出了笑，對身旁的楚卒說道：“速去稟報項將軍，秦軍果然是在誘敵！”
第0175章
偷梁換柱
既然以南郡兵誘敵的策略失敗，秦軍也不再遮遮掩掩，跟在后方的一萬秦兵立刻壓上，一半逼近項城，另一半則在潁水南岸擴建營壘。
而潁水北岸，秦軍主力也露出了真容，數(shù)不清的旗幟煙塵朝岸邊匯集而來，鴻溝方向又有數(shù)十艘木船駛來，開始加快修建浮橋。
南郡兵這次也不必再演戲，全副武裝鎮(zhèn)守著河岸和項城之間的位置，提防楚軍出城。
黑夫展目向北眺望，但見潁水北岸車騎旌旗，矛戟如林，行軍隊伍足有數(shù)里之長，煙塵彌漫，軍容甚盛，合在一起，怕是有三萬多人，分別由五六個校尉統(tǒng)帥，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則是李信那顯眼的帥旗。
浮橋狹窄，以舟為梁，上搭木板，三萬秦軍光渡河就花了一整天，直到入夜時分才渡完，北岸留了一個都尉鎮(zhèn)守，其余全部集中到了南岸營地來。
不過就黑夫所見，卻發(fā)現(xiàn)這些秦軍多是步卒，車騎只有很少一部分。
李由本欲在浮橋處迎接李信，然而卻被傳令兵告知，李將軍有令，眾都尉入夜后再到大帳相會，李由只好等大軍安頓好了，才讓幾個短兵跟著他，往大帳而去。
黑夫也在其中，做短兵的一個好處，便是可以跟著都尉到處走動，不用像以前一樣，只要沒有作戰(zhàn)任務(wù)，就得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營帳內(nèi)。
當(dāng)然，前提是都尉欣賞且喜歡帶著你。
他們穿行在比前天擴大了數(shù)倍的營壘中，卻見尖頂?shù)臍謳ぞd延直至遠方，此時正是造飯的時候，炊煙如纖細的手指，自幾百座營火中升起。風(fēng)塵仆仆的秦卒坐在帳篷外磨利武器，旗竿深深插進泥濘的地面，熟悉的玄黑旗幟飄揚風(fēng)中，與夜色融為一體。
大帳很快就到了，這座主將大帳大得像房屋一樣，高達三丈的高牙大纛（dào）樹立在帳外，龍旗羽葆，三軍皆受調(diào)度。
主帥大帳乃是要地，四處都是戒備森嚴(yán)的兵卒，作為主帥，短兵親衛(wèi)多達四千！黑夫他們這些短兵是沒資格進去的，遠在轅門處就被攔下，只能目送李由走入帳內(nèi)。
轅門之外，有專門讓短兵親衛(wèi)休憩的營帳，黑夫帶著幾個手下鉆進去時，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
這些人應(yīng)該都是護送各自都尉過來的短兵親衛(wèi)，黑夫帶著季嬰、共敖等人走到還空著的位置上坐下，自有人給他送來熱湯。
坐在一旁的一個絡(luò)腮胡百將朝黑夫打招呼道：“敢問這位大夫，汝等來自何處？”
黑夫朝他拱手：“在下黑夫，從南郡來，李都尉麾下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