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沒那么多時間�!�
黑夫笑道:“我打算讓兵卒們每天合練一次,到八月初十時,我打算讓他們解散……”
“解散�。俊�
縣令雍何大驚:“大軍啟程在即,解散作甚?”
黑夫道:“我巡視時與兵卒攀談,發(fā)現(xiàn)他們眼下最擔心的事有二,其一是離家月余,北上參戰(zhàn)后,恐怕要一年半載方能回歸,有些不舍,且冬衣、夏衣也未備齊。其二則是秋收在即,家里少了他們,秋收就要耽擱上許多�!�
“故而,我決定在八月初十,讓全軍化整為零,由各屯長、什長、伍長帶著眾人回鄉(xiāng)參加秋收,為期七日,待到八月十八日舂時,重新在此集結(jié)!”
雍何與縣丞面面相覷,雖然兵事上由黑夫說了算,但他們依然有疑慮:“縣尉……若是兵卒們一去不返,該如何是好?”
黑夫露出了笑:“殺�!�
“軍法以什伍互保,鄉(xiāng)里為比,一人不返,則什長、伍長與之同罪,一什遲到,則屯長死。逃跑者,全家淪為刑徒隸臣妾,全里以之為恥!此事我會提前告知眾人:我可以愛彼輩如赤子,但他們也務(wù)必畏我之斧鉞!”
“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于狐疑。我如此做,是要讓兵卒知道,我信任他們,讓他們能與家人告別,也望他們勿要負我,如若負我,這樣的兵卒,帶去戰(zhàn)場上有何用?到了關(guān)鍵時刻,也會成為害群之馬,不如殺之……”
黑夫扶劍看著兵卒們,赫然間有了一種為將者的風采:
“郡尉讓我練精兵,只有千人一心,聞戰(zhàn)而喜,方為精兵!方能行矣!”
第0254章
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
“我這幾年間最后悔的事,就是王二十一年時,服完徭役的那天傍晚,沒有和季嬰、小陶、東門豹一起,留下來等縣尉……”
八月中旬,涢水鄉(xiāng)鄉(xiāng)邑旁的一處農(nóng)田里,士伍彘身穿粗麻褐衣,赤腳踩在金黃色的稻田里,抬頭看著南飛的鴻雁,臉上滿是悔意。
想當年,黑夫是他們服徭役時的什長,幾人一同訓練,一同修墻垣,一起得錢,也算有些交情。
不過服役結(jié)束的那天傍晚,因為黑夫被當時的縣右尉杜弦喊去,彘急著回家,便拉著堂弟牡先走一步……
直到如今,眼看當年與他們一樣是黔首士伍的季嬰、小陶都得到了爵位,還在縣里擔任官吏,東門豹更是指揮五百人,威風八面,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錯過了什么!
若是當年留下,與黑夫一同去湖陽亭,一起去魏、楚,如今的他,縱然做不到東門豹那樣號令一鄉(xiāng),起碼也是個斗食吏了吧?
一邊說著,彘又嘆了口氣,看向在田地里飛快揮舞鐮刀割稻谷的牡,沒好氣地說道:“堂弟,你就不悔?”
身材高大,卻生性木訥的牡茫然地抬起頭,擦了擦汗,露出了憨厚的笑:“不悔,如今我被征召服兵役,縣尉巡營時見了我,居然還記得當年的事,拉著我聊了許久,最后還讓我做他的擎旗兵,與短兵親衛(wèi)同等待遇,每頓飯可以比一般的士伍多吃一碗,還有蔥韭和魚湯下飯!”
“吃,你就知道吃!”
牡這么一說,彘就更氣了,如今看來,堂弟好歹搭上了縣尉的大船,可自己身材矮小,也沒有被征召,眼看又要錯過這次升爵發(fā)財?shù)臋C會啊!
他泄氣地把鐮刀一扔,坐在田埂上生悶氣:“待你歸來,起碼也是個公士……不對,上造了!我卻還是個窮鄉(xiāng)士伍!”
老實的牡不知該說什么是好,只能繼續(xù)埋下頭,加快了割稻的速度。原本,他們都是沒機會回家的,多虧了縣尉恩德,讓他們在屯長、什長的帶領(lǐng)下回到鄉(xiāng)里中,幫家里秋收,同時也與之告別,如今已是八月十四,只有四天就得回去集合了。
他的臂膀粗壯有力,能夠扛起縣尉的大旗,干起農(nóng)活來也不馬虎,很快就割完了一畝地的稻,將其扛到田埂上放好后,有些詫異地說道:“今年的稻長得真好!”
“這是自然�!�
生了半天悶氣的彘終于答話了:“田佐吏早在季夏時就宣揚過堆肥漚肥之法,還在公田里用。但鄉(xiāng)里不少人家都沿用舊法,不敢嘗試,我一聽說是縣尉家獻上的法子,就覺得定然可靠,便讓家里在這十來畝稻田用了,今年每畝稻田,起碼要多收三斗、五斗谷子!”
牡在六月底就去鄉(xiāng)亭應征受訓了,故而不太了解,此時一聽,便將他在縣城見到的“公廁”也講給彘聽。
“我那天在城頭擎旗時,還聽縣尉與縣令商量,說等到秋收,除了縣城外,還要在三個鄉(xiāng)的鄉(xiāng)邑也蓋一間公廁,收集糞肥……”
三個鄉(xiāng)邑加起來,也有五六千人,一年下來,公廁可得的糞肥也很可觀,所以縣令雍何只等郡上首肯,便要繼續(xù)推行“公廁下鄉(xiāng)”運動了。
這句話倒是點醒了彘,他一拍大腿,立刻站了起來。
“對�。∥岬�,那公廁歸田佐吏管,由刑徒清理,肯定需要一個看管他們的小吏罷?這污穢差事,鄉(xiāng)中的有爵者肯定不愿意做,不如我去應募如何?只要是縣尉首倡的事,絕不會差!說不定也能得到立功得爵的機會!”
……
與此同時,在湖陽亭朝陽里,公士去疾亦收完了家里旱地的粟。
他的妻穿著穿葛衣布裙,將一歲半的孩子背在背簍里,提著陶罐來給丈夫和同里中來幫忙的人送飯……
去疾捧起陶罐喝水時,他的妻細聲細氣地說道:“幸虧有縣尉開恩,讓良人回來,不然這百畝田地,光靠我一個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啊�!�
去疾感慨良多:“先前的恩情還沒還上,如今又欠了縣尉一個……不對,是兩個人情!”
前年,他因為發(fā)現(xiàn)了里監(jiān)門與外面的賊人合伙盜墓,因害怕被報復,便將此事通過匿名信投到了郵人季嬰的背簍里,本以為天衣無縫,誰料卻被當時的湖陽亭亭長黑夫揪了出來。那起案子最后得以告破,里監(jiān)門和盜墓賊們悉數(shù)被擒,但按照律法,去疾也犯下投書罪,要交四千錢的罰款。
當時他們家剛辦完一場葬禮,妻也懷孕了,拿不出這么多錢來,只能以勞役代替,但黑夫卻直接“借”了四千錢給他,并當場燒了債券……
有了黑夫的相救,去疾得以將家里的錢用來請醫(yī)者治病,又順利等到妻子生產(chǎn),產(chǎn)下了一個胖小子。
看著妻兒,去疾心滿意足,唯獨的心事,就是那份恩情一直沒機會還,雖然黑夫越升越高,也不在乎。
這次,又輪到去疾服役,懷著忐忑之心抵達軍營后,縣尉在巡營時發(fā)現(xiàn)了他,與他攀談一番后,見他并無武藝,開弓也很勉強,想了想后,便讓他到身邊做了書佐……
“我記得,當年你在投書上的字,寫的還不錯。”
縣尉說的輕松,去疾卻如蒙大赦,將此視為縣尉的照顧,此為第二恩。
再加上這次放兵卒們回家秋收,此為第三恩。
“該怎么還啊……”
去疾很是苦惱,同時也在擔憂自己走后,再歸來恐怕是一年半載后了,妻帶著一個孩子,該如何生活?雖然作為公士,田典會分一個仆役來幫料理田地,可舂米之類的活,就得妻自己做了。
妻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寬慰他道:“有踏碓,不會太苦�!�
“再說了,上個月,田典去了趟鄉(xiāng)里后,便帶著幾個工匠回來,在里閭中設(shè)了一個水碓房,說可以讓鄉(xiāng)人帶稻谷去舂,交納五分之一的谷就行,這也是縣尉家做出來的器物,實在踩不動踏碓了,我亦可去那舂米!”
……
日子一天天近了,夫妻臨別在即,皆依依不舍,到了最后一天,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女曰雞鳴,士曰昧旦。但不管什么時辰,總歸都是要起的,王事靡盬(gǔ),不遑啟處,作為小老百姓,一旦被征召,是沒有選擇余地的。
公士去疾家的黃梨樹前,妻子往他已經(jīng)鼓鼓的行囊里又塞進去一雙新作的鞋履,眼眶通紅,咬著牙說道:“良人若不從軍法,則我與子俱坐法死!”
這是秦國送親人從軍的慣例囑咐,去疾無奈地笑了笑,將昨天編好的一個草蚱蜢,塞進了兒子那只粉嫩的小手里……
“待我歸來!”
與此同時,涢水鄉(xiāng)邑,士伍牡家的門扉也開了,高個子的擎旗兵走出家門,他的父母妻子,在他走出老遠后,依然在朝他呼喊:“不得爵,勿返!”
在安陸縣上百個里閭,無數(shù)個家庭,都在重復著這兩句話,父母兄弟妻兒,都站在門邊,看著子弟帶著冬衣、夏衣,背著薄薄的被衾,嚼著干糧離開溫暖的家,在里門邊同他們的什長、伍長匯合,點齊人數(shù)后,又如同一股股溪流,向亭部匯集而去……
……
八月十七日,集結(jié)前夜,黑夫在安陸縣郊的新家里,一家人吃完了“團圓飯”,侍候母親歇息,盡了今年最后一點孝心后,黑夫發(fā)現(xiàn),自己的弟弟驚也未睡下,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地在庭院里走來走去。
“仲兄�!�
驚有些忐忑地說道:“明日便是集結(jié)之日了,若是真的有人不來……”
他學過律令,擔心若是逃走的人太多,仲兄會不好處置,甚至會因為征兵不足數(shù),被郡尉懲罰。
“你居然在擔心此事!”
黑夫無奈地笑了笑,招呼他在池塘邊坐下,說道:“知道我這次征兵,為何要優(yōu)先征召有產(chǎn)者么?”
驚頷首道:“仲兄告訴過我,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
“不錯,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在秦軍里,素來喜歡用有恒產(chǎn)的良家子,而不喜無恒產(chǎn)的輕俠惡少年和閭左之人。其一是因為,良家子可以備足征戰(zhàn)所需的衣物,而閭左之徒甚至連冬衣夏衣都買不起……”
在原本的歷史上,參加了這場戰(zhàn)爭的黑夫和驚也算良家子,家里起碼能給他們寄衣服和錢。
“其二,良家子容易服從軍命,單打獨斗可能不如惡少年,可一旦列陣而戰(zhàn),卻比各自為戰(zhàn)的輕俠強了無數(shù)倍,這就齊之技擊不如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如秦之銳士的原因之一。”
“其三,這些良家子縱然對征戰(zhàn)有所恐懼,卻也不會貿(mào)然逃走,因為會連累家人,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上戰(zhàn)場!”
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再則,尉繚子說過,對一支精兵有五條要求:“為將忘家,逾垠忘親,指敵忘身,必死則生,急勝為下�!比绱耍拍茏龅桨偃吮蝗�,陷行亂陳;千人被刃,擒敵殺將;萬人被刃,橫行天下!
但受命為將要忘掉家庭,出國作戰(zhàn)要忘掉父母,這兩點,談何容易。
人非禽獸,很難做到完全割舍家庭。有時候,你越是不讓兵卒回家,他們越是牽掛,反之,讓他們回去過完秋收,眼看家里糧倉充足,父親也鼓勵他們“不得爵,勿返”,他們反倒能更放下心來,一心一意廝殺得爵。
這就跟上次戰(zhàn)爭時,黑夫向李由提議,讓離家太久的南郡兵寫家書回去,讓他們士氣大振一個效果。
驚聽完后,心服口服,朝黑夫作揖道:“仲兄,弟覺得,你的練兵馭兵之法,已經(jīng)有名將風采了!”
“我算什么名將?”
黑夫聞言哈哈大笑,他有自己的自知之明:“在軍爭用兵上,我只算是身上還帶著蛋殼,剛剛睜眼的雛鳥,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他看向遙遠的北方,期待地說道:“這次將要統(tǒng)領(lǐng)六十萬大軍的王翦老將軍,那才是名將!”
起牧頗翦,后世的戰(zhàn)國四大名將,武安君自刎杜亭,廉頗老死大梁,李牧中反間而亡,唯王翦僅存!
黑夫現(xiàn)在無比期待,與這位打仗穩(wěn)如老狗的將軍見面!
“能目睹他與項燕的對決,亦是我這個晚輩的幸事!”
第0255章
行矣
秦王政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正午,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安陸縣城南郊外的軍營轅門處,吃完朝食后,黑夫便讓人在此錘下了一根木桿。
這是古代的計時方法之一,在陽光下豎立木樁,觀察它的影子以測定時間,但只能推斷到時辰,更精細的刻,就必須用“漏”來測量了,便又以孔壺為漏,浮箭為刻,下漏數(shù)刻。
據(jù)說,春秋末,齊國被晉燕侵伐,齊景公擢司馬穰苴為將軍,寵臣莊賈為監(jiān)軍。司馬穰苴與賈約期會于軍門。穰苴先至,立表下漏而待。賈以驕慢誤時,穰苴乃斬賈示眾,三軍驚懼振奮,遂卻晉燕之師,而司馬穰苴也成了一代名將。
這個典故黑夫是聽李由說起的,今日在此大作周章,便是要效仿此事。
為此,黑夫讓人擺了坐榻,他坐于營門前親自等待。
一邊等,還一邊思量著事情。
除了昨夜與弟弟驚所說的那幾點外,黑夫之所以釋兵卒而又讓其今日重新集合,還有個不能為人道之的原因。
他想要得士卒親附!
行軍打仗,靠的是士卒用命,而欲得士卒用命,靠的又是一手賞、一手罰,這就是尉繚子所謂的:“戰(zhàn)勝在乎立威,立威在乎戮力,戮力在乎正罰,正罰者所以明賞也”。
賞方面,除了軍法規(guī)定的賞賜外,還要有為將者的市恩。
“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
但麻煩的是,秦軍中直接把各爵位等級的衣食規(guī)定得死死的,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shè)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這種事情偶爾來一次還行,天天做,反倒會被軍法吏批評。吮疽之類的事,黑夫也干不出來,而且會顯得太刻意了……
于是他索性用放兵卒歸家秋收這方式,來普遍示恩,讓兵卒們覺得,黑夫縣尉真的是自己的鄉(xiāng)黨,會真心為他們考慮。
照搬兵法,光靠秦律硬性規(guī)定,是無法將一支軍隊完全糅合的,還要充分利用鄉(xiāng)黨的天然優(yōu)勢,讓安陸率內(nèi)部鄉(xiāng)里一體,休戚相關(guān),上下一心。
但,倘若如驚擔心的,真有人負了他的信任,一去不返,或者遲到的話……
黑夫瞥向了一旁在自己身旁的短兵親衛(wèi)們,今日他們都身披甲衣,持劍肅然站立,軍法吏樂也在一旁,連文書簡牘都準備好了,若真有人作死,他少不了要學學司馬穰苴,殺人立威了!
隨著木樁的影子漸漸變成一個圓點,又慢慢偏移伸長,而每隔一個時辰,漏壺里的水一點點滴干,又重新注滿,眾人都能感受到時間的變化。
黑夫與眾人商量是“舂日”集合,也就是下午17點到19點,天黑之前,不過從正午開始,便陸續(xù)有人來軍營報到了。
首先抵達的是家住縣城的眾人,眾人面上看不出遠征的憂慮,有說有笑地走過來,看到在轅門外等待的黑夫縣尉,連忙朝他凜然下拜。
黑夫點了點頭:“二三子到的早,先入營歇息罷�!�
接著是來自北郊鄉(xiāng)、涢水鄉(xiāng)的眾人,都是先在亭部集合后一起搭伙過來的,他們雖回家歇息了幾日,卻沒有丟掉過去一個月的訓練,靠近兵營后,便開始排成行軍隊列,井然有序。
黑夫還看見了自己的擎旗兵牡,這是個忠懇的大個子,將行囊交給袍澤帶入軍營,便跑到黑夫邊上,接過了率長之旗。
“家中可還好?”
黑夫和藹地問他。
牡扶著旗幟頷首道:“一切都好,糧食也增產(chǎn)了許多,倉稟充足!”
最后到的是距離縣城最遠的云夢鄉(xiāng),這些兵卒可是走了兩天的路才抵達的,都背著不輕的行囊,里面裝著鞋履和冬衣,風塵仆仆。不過來到營門見過黑夫后,便笑著奉上了家里帶的食物,黑夫一家雖然搬走了,但他依然是云夢鄉(xiāng)眾人的驕傲和楷模,故云夢鄉(xiāng)的數(shù)百人,與他最為親近。
待到夕陽西下時,標桿的日影已經(jīng)拉得老長,而刻漏也再一次漏光……
舂日已過!
路上已經(jīng)沒人再來了,黑夫吁了一口氣,讓利咸、東門豹這兩個五百主去營內(nèi),將陸續(xù)抵達的兵卒們都帶出來集合!
一刻之后,在秋日的最后光芒下,所有兵卒皆在空地上整整齊齊地站立,各屯開始報數(shù)點名。
“稟縣尉,后曲五百人,悉數(shù)到齊!”不多時,率先點完名的利咸前來應命。
“前曲五百人,亦已畢至!”東門豹也不甘示弱,大嗓門吼了過來。
除了前后兩曲外,由黑夫直接管轄的短兵親衛(wèi)、輜重、騎從、醫(yī)護急救之士也已經(jīng)點齊了人數(shù)!
看著兵卒們被夕陽映得通紅的臉龐,黑夫有些感動,握緊劍柄的手也松開了,他甚至都做好幾人甚至十數(shù)個人遲到未至的打算了,沒料到的是,安陸全縣應征之兵一千兩百余人,在回家七天之后,一個都不少地重新集結(jié)于此!無一人缺席!
“善!大善!”
黑夫只能大聲稱贊,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本尉實言相告,此番奉王命出征,時間可能不短,或半載,或一年。但最終的結(jié)果,將是秦軍陳必定、守必固、戰(zhàn)必勝!本尉言出必行,賞罰必明,勇戰(zhàn)之人,絕不會少了爵位!”
所有人都自豪地挺起胸膛,黑夫縣尉在上次戰(zhàn)爭里,創(chuàng)下的奇跡在縣中流傳甚廣,他當然有說這些話的底氣!這也是安陸眾人信任他的原因之一,誰不愿意追隨一位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呢?
在為士卒們打氣后,黑夫一揮手:“立刻開飯,讓二三子吃飽,明日再合練一次,后日出發(fā)!”
這樣的一幕真是罕見,那些下班后在城墻上看熱鬧的官吏亦十分動容,縣令雍何心里的石頭落地了,摸著胡須笑道:“縣尉真是厲害,訓練不過月余,便能做到將信兵,兵尊將,如此軍旅,可謂銳士矣!”
入夜后,黑夫手下的幾個親信軍吏利咸、東門豹、小陶、季嬰也在吃飯時暗暗議論道:“上一次伐楚,大軍打了敗仗,縣尉還能在敗軍之中帶著吾等掙了那么多功勞。此次,有如此一支鄉(xiāng)黨精兵,何愁大功不得?”
“然也!”
利咸掃視眾人:“二三子還記得,縣尉那天所提及的大志向么?”
“當然記得!”眾人皆頷首,黑夫的封侯之志,將他們從滿足現(xiàn)狀中猛然喝醒過來,并積極參與練兵。
這個小團體,在短暫的迷茫后,如今已有了一個清晰的目標,當這個目標達成時,他們又豈會少了好處?
幾人在營中剖符為誓:“助縣尉實現(xiàn)封侯之志,亦我吾等之愿也!”
此時的他們并不清楚,要實現(xiàn)這一志愿,有多么不容易……
……
兩日后,在黑夫率領(lǐng)下,安陸縣千余兵卒由縣令、縣丞及城中父老遠送十里,緩緩北行,踏上了征程……
有人頻繁回首,對故鄉(xiāng)家人依依不舍。
有人目光向前,對即將獲取的榮耀功爵期待不已。
皇皇者華,于彼原隰(xí)。
駪駪(shēn)征夫,每懷靡及……
而遠在千余里外的秦都咸陽,征夫規(guī)模比安陸小縣足足大了兩百倍!
灞上壟原,渭水滔滔,關(guān)中內(nèi)史、北地、上郡、隴西四郡,十萬兵卒,十萬民夫集結(jié)于此,旌旗覆蓋了整個灞水浮橋,戈矛組成的森林,似乎比渭水畔的枯黃秋草還要多……
由秦王政親率百官公卿,皆來到灞上,為王翦將軍送行!
御史大夫王綰代王宣諭,這位受儒家熏陶甚重的高官引經(jīng)據(jù)典,甚至夸贊王翦說:“維師尚父,時維鷹揚!”
時值李信第一次伐楚大敗而歸,七校尉死,喪師辱國,此番若是再不能功成,就有些不好收拾了。
這時候,朝中宿將,也只有王翦能站出來主持戰(zhàn)局。六十萬大軍伐楚啊,秦王幾乎是空全國之兵委于一人,以周朝的太公望來比擬王翦,一點都不過分。
“老朽豈敢與師尚父相比,什么鷹揚?雞揚還差不多�!�
然而,本該意氣風發(fā),許下多久多久必滅楚國的王翦老將軍,卻一點都沒有出征前的壯懷激烈,而是像一個沒見識的吝嗇老農(nóng)般,話語粗俗,對著秦王御駕再拜,一個勁地為自己家索求美田、宅園、池沼甚眾……
隨行的百官們都面色怪異,站在外圍的太醫(yī)令夏無且甚至聽到,御駕處傳來了大王無奈的聲音。
“將軍行矣,何憂貧乎?”
而后,夏無且又聽到王翦笑呵呵地,說了一句極為大膽的話!
“為大王將,即使有功勞,也很難得到封侯之賞,所以趁著大王特別器重老臣的時候,臣亦能及時請求大王賜予園林池苑,來為子孫后代置份家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