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哦,難道不是也加入項燕大軍,對抗秦軍了��?”
黑夫此言一畢,秦卒們面露兇相,將劍抽了出來,嚇得那小女孩哇哇大哭!
“吾子的確在楚軍中,但其同伴回來說,他已陷在軍中,八成是死了。”
老者有些絕望地跪地,連連稽首道:“我聽汝等說話,也是荊人啊!還望可憐可憐,若要殺,便殺我,繞了我女孫,讓她留在此邑,待其母歸來,她因怕被秦軍擄掠侮辱,也跟著眾人去了澤中……”
只是一家普通的楚人民戶而已,兒子被征召入伍,戰(zhàn)死于戰(zhàn)事里,家里只剩下瘸腿老翁孤守,瞧他那腿傷,說不定也是許多年前的戰(zhàn)爭里,被秦軍兵刃所傷。
這場戰(zhàn)爭,楚國動用了十分之一的人口,雖然民夫大多在項燕撤離時留在了各地,或者提前逃散了,但其中死傷者,當(dāng)不下十余萬,所以在楚國,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
而他們,不巧,扮演正的是侵略者的形象。
“從今以后,汝等也是秦人秦民了。”
黑夫默然良久后,說了這么一句話,比了比手,讓手下人收起兵刃:“罷了,將這爺孫二人關(guān)在屋內(nèi),等吾等離開時再放出來�!�
是夜,雨一直在窸窸窣窣地下著,夜深了,秦卒們說話的聲音逐漸消失,只隱隱約約能聽到,關(guān)著那爺孫倆的室內(nèi),傳來低微斷續(xù)的哭泣聲,不知是在哭失去的兒子、父親,還是在哭什么?
到了次日,天氣放晴,黑夫帶著人離開了這座小邑,準(zhǔn)備帶著百余首級,返回大部隊交差。
在離開之前,他在自己的馬車上,重新攤開了那幅很不精確的地圖,將昨天經(jīng)過的小路,還有這座不起眼的小邑標(biāo)注了出來,并在旁邊用細(xì)小的字寫出了從那楚人老翁口中問得的名字:
“大澤鄉(xiāng)!”
距離楚軍覆滅,項燕戰(zhàn)死的蘄南僅三四十里,便是大澤鄉(xiāng)!
這是一切結(jié)束的地方,也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歷史上,楚國的火在此熄滅,但灰燼里的星火,卻依然在此重燃?
黑夫回過頭,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大澤鄉(xiāng),還有出來后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們離開,眼神中已不知是畏懼,亦或是仇視的爺孫倆。
他仿佛看見,一個幽靈,一個名為國仇家恨的幽靈,已在荊楚之地上徘徊,經(jīng)久不散!
第0279章
八公山上
四月中旬,淮南西曲陽郊外野地里,數(shù)百楚卒狼狽的蹲在地上,他們的武器、甲胄早就被收走了,此刻已成手無寸刃的俘虜。
陳嬰也蹲在人群中,心中叫苦不迭。
大概在半個月前,楚國令尹昌平君派人到了東陽縣,要求縣尹將縣中僅剩的男子組織起來,前往都城壽春“勤王”。
今年剛好三十五歲的東陽縣小吏陳嬰也在征召之列,他母親雖然不識字,卻是個有智慧的人,臨走時倚門囑咐他道:
“我兒,你曾與我說,上柱國率兵與秦軍作戰(zhàn),如今汝等卻不去淮北增援,而要到壽春勤王,看來上柱國肯定是敗了。以上柱國之才,帶著那么多兵卒也難敵秦國,更何況汝等?這一路去,若是遇到事情不妙,記得保命要緊,我聽說楚王連自己親弟都?xì)�,還污蔑先王不是其父親生,這樣的王,不值得為他送命……”
陳嬰很聽母親話,便滿口應(yīng)下。
縣尹帶著東陽兵千人,一路往西走來,不斷與淮南各地勤王的人匯攏,得四五千人。陳嬰發(fā)現(xiàn)他們里面,多有老弱孩童,因為丁壯大多去了淮北,如今生死不知。
這一路上,陳嬰也沒少聽人議論淮北的戰(zhàn)事,有人說項燕戰(zhàn)敗自殺了,又有人說他逃了出來,眼下的勤王之師就是其組織的。
但大伙都有些人心惶惶,項燕所率精銳都敗了,他們這些疏于訓(xùn)練的庶民,去了能管什么用呢?
當(dāng)?shù)诌_(dá)距離壽春百余里的西曲陽時,他們遭到了突然襲擊!
陳嬰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支秦軍從路側(cè)林子里殺出,將前行的隊伍截為兩段。按照縣尹的說法,秦軍主力不是在飲馬淮水,準(zhǔn)備進(jìn)攻壽春么?為何竟在淮南腹地遇上了……
這場戰(zhàn)斗毫無懸念,東拼西湊的勤王之師很快就被擊潰了,東陽縣尹連同幾名軍吏第一時間就戰(zhàn)死了,東陽一千人也四散而逃,被秦人的車騎追殺。
還是陳嬰想到了母親的囑咐,高呼著“吾等降矣”,帶著數(shù)百同鄉(xiāng)扔了武器,秦人這才在一個黑臉軍官的喝令下停止了攻擊。
眾人被用尖木樁扎起的籬笆圍住,上百弓弩手圍著他們。
眼下,那些去追殺楚人的秦卒陸續(xù)返回,基本上每人腰間都掛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興高采烈,到了近前,眼睛更不住地往楚人俘虜脖子上瞥,那神情,像是看到了一個個錢袋似的!
陳嬰被他們盯得脊背發(fā)涼,他素有耳聞,秦人上首功,說不準(zhǔn)那軍官一聲令下,自己和這些東陽鄉(xiāng)親子弟就要命喪當(dāng)場了,一時間,楚人們都竊竊私語起來。
這時候,有個尖嘴猴腮的秦兵走過來了,用他們勉強(qiáng)聽得懂的南郡方言叫道:“汝等以誰人為首?站出來,率長有話要問!”
東陽子弟們面面相覷,縣尹死了,幾個軍吏也或逃或死,他們里面,只剩下十來個什長、伍長了。
“吾等當(dāng)中,以陳嬰最為年長,也素來信謹(jǐn),不如讓陳嬰去吧!”不知是誰嚷嚷了一嗓子,一群什長、伍長紛紛同意,就這么將陳嬰給推了出來……
秦兵打量他:“你叫陳嬰?”
“諾……”陳嬰硬著頭皮答應(yīng)。
那秦兵樂了:“與我同名啊,我叫季嬰�!�
季嬰嘴上客氣,手下卻一點不留情,一揮手,就讓兩個人將陳嬰綁了,又搜了搜身上,才帶他朝秦人臨時扎起的營地走去。
攻擊他們的秦軍約有萬人,眼下大半朝西曲陽城進(jìn)發(fā),只剩下千余看守營地,陳嬰從正在生火造飯的秦兵身邊小心翼翼經(jīng)過,走到了營中央的帳篷處,那個帶頭的黑臉軍官正與另一個白面軍吏說著話。
陳嬰雙手被縛,又被季嬰在腿上踢了一腳,便撲通一聲跪在二人面前,膝蓋正好落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疼得他直抽冷氣……
……
黑夫停下了與章邯的交談,抬起頭看了這被押來的楚人一眼,卻見他胡須老長,怕有三十多了,再一問,卻只是個小什長……
“小人在東陽縣做一個小吏,混個溫飽而已,此番隨縣尹出來,因軍吏盡數(shù)戰(zhàn)死,所剩的人里,以我年紀(jì)較長,便被他們推出來回答將軍問話。”陳嬰老實回答。
“東陽在哪?”
黑夫讓季嬰攤開地圖,找到了位置,原來是在邗溝以西,后世安徽江蘇交界的地方。
“東陽小縣,距壽春共五百二十里,要走半個月。”陳嬰怕秦吏生疑,立刻補充道。
黑夫抬起眼:“你去過壽春?”
“年少時去游歷過兩次�!�
能出門游歷,說明此人家里條件還不錯。
黑夫頷首,又問:“除了汝等外,可還知其他前往壽春的楚師是從何處出發(fā)的?”
陳嬰把自己在路上遇到的那幾支隊伍都報了上來,再往細(xì)問,他就不知道了。
黑夫知道此人地位低微,問不出什么來,一揮手便要讓季嬰將其帶下去,不曾想,陳嬰?yún)s求生欲極強(qiáng),猛地頓首道:“吾等只是尋常的楚地百姓,聽縣尹之命行事,并非一心與秦作對,還望將軍留吾等一命!”
一旁的章邯卻道:“若是縱之,誰知道汝等還會不會反復(fù)!”
“絕不會,吾等將回到東陽,將所見所聞告知東陽父老�!�
陳嬰道:“眼下楚敗秦勝,楚國社稷滅亡,土地也將成為秦之郡縣,放了吾等,秦王將多出數(shù)百編戶,若殺之,則東陽家家皆喪父兄兒孫,必與秦死戰(zhàn)不降,故不怕有益,殺之有害!”
“在秦軍里,首級可是算功勞的。”黑夫笑瞇瞇地看著陳嬰的腦袋。
陳嬰忍住恐懼,垂首道:“我聽說項燕數(shù)十萬人盡沒,將軍在淮北難道還沒砍夠?亦或是以為,吾等的首級,要比壽春城里王公封君的更值錢?”
黑夫啞然失笑:“你雖只是個小縣吏,小什長,倒是看得清時勢啊,為了救自己和鄉(xiāng)黨的性命,什么都敢說�!�
他思索片刻后道:“吾等也并非嗜殺之人,這樣,你既然去過壽春,便先留在我軍中做向?qū)О�,我放你的鄉(xiāng)黨們離開。但若他們今后還與秦作對,亦或是頑抗不降……”
黑夫和藹地笑道:“我便殺了你!”
……
等陳嬰離開后,章邯贊道:“不曾想一個小小縣吏,也有這般見識和膽量�!�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戶之鄉(xiāng),必有智者�!�
黑夫道:“不過在蘄南決戰(zhàn)后,王老將軍也讓各軍下達(dá)禁令,不許殺俘了,或也是為奪取楚地后,派官吏治理做準(zhǔn)備罷……”
距離那場大戰(zhàn)已過去快一個月了,王翦先花了數(shù)日時間,攻克了楚國左司馬昭華據(jù)守的蘄城。又讓各部追剿殘敵,砍下的首級,足夠軍官們達(dá)到“盈論”的標(biāo)準(zhǔn),于是由軍官組織的有組織殺俘活動便銷聲匿跡了,至多是沒分到功勞的兵卒因為渴望首級,偷偷殺俘殺民。
這之后,王翦將重新聚合的秦國三路大軍再度分開。
馮無擇所率的北軍分為兩部,主力進(jìn)攻項氏殘黨盤踞的下邳、下相和東部沿海地區(qū),偏師則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魯國故地進(jìn)發(fā),鄒魯之地的儒生們,終于要迎來“暴秦”的統(tǒng)治了。
王翦則親率中軍,進(jìn)攻下蔡,并四處搜集舟船木頭,準(zhǔn)備在淮水上搭浮橋渡水,進(jìn)攻對岸的楚都壽春。
至于蒙武的南軍,則奉命向東南行進(jìn),在王翦在上蔡吸引了淮南楚軍殘部所有兵力時,他已從鐘離強(qiáng)渡淮水,派人大肆攻城略地。
黑夫他們的南郡兵便是蒙武的先鋒,眼下已占據(jù)西曲陽,斷了楚王逃離壽春的必經(jīng)之路。此外也阻截了楚國淮南、江東勤王之師,將壽春徹底變成一座孤城。
壽春北臨淮河,南有芍陂之饒,自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41年)遷都于此,楚王和貴族們的安樂生活不過持續(xù)了十余年,卻將面臨滅頂之災(zāi)……
之后幾天,黑夫他們又連續(xù)打掉了幾支由昌平君組織,從江東、淮南來救壽春的楚軍。
到了四月底時,蒙武已兵至芍陂,楚軍已無法據(jù)淮而守,只能退回城中。
蒙武帶著數(shù)萬人逼近城下,配合從潁口過來的羌瘣部圍住城池一角。
南郡兵團(tuán)則奉命在城東臨淮的地方,接應(yīng)王翦渡淮,黑夫他們扎營的位置,正好位于一山一水之間。
“水叫淝水�!�
縱然陳嬰不愿,卻也只能老老實實給黑夫做向?qū)�,指著面前奔流而過的淮河支流,又指著后面松柏巍巍的幾座山丘道:“山叫淝陵,也叫北山,因有八座山丘,野人亦稱之為八山!”
“八山?怕不就是那座‘八公山’吧!”
一聽這名,黑夫頓時樂了,帶著人上山遠(yuǎn)眺,向北望去,能見到王翦的主力從被稱為“淮上津要”的硤石口源源不斷地渡浮橋過來,這是章邯等軍司空帶著民夫忙活數(shù)日的成果。
再望向西南面,正好能將壽春城金碧輝煌的宮闕樓臺一覽無遺。
此時此刻,壽春城內(nèi),楚王或許也正朝這邊遠(yuǎn)眺,見秦軍部陣齊整,將士精銳……
黑夫不由慨然嘆道:“在楚王負(fù)芻眼中,此山之上,亦是草木皆兵吧!”
第0280章
國之將亡
黑夫沒有猜錯,秦軍四方合圍壽春的架勢,其部陣齊整,將士精銳,的確嚇壞了楚王負(fù)芻。
他不是要守國門死社稷,而是被王翦料到可能會再度遷都而逃,便故意遲遲不渡淮予其希望,卻讓蒙武、李由等先行渡過來,截斷了出逃的路線,將楚王困死在壽春。
雖然躲在暫時安全的深宮高墻里,但連在夢中,負(fù)芻仿佛都聽見秦軍在淝水對岸山上砍伐樹木的聲音,眼看攻城器械一日日造好,在西、南兩面擺開,隨時準(zhǔn)備發(fā)起進(jìn)攻,負(fù)芻越發(fā)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
司馬、右徒等人也勸他道:“眼下楚國雖危,然比之趙無恤之在晉陽,齊田單守即墨,亦不如也!淮南、江東尚有勤王之師,只要堅持?jǐn)?shù)月,或有轉(zhuǎn)機(jī)……”
他們希望楚王親自登城樓激勵士卒死戰(zhàn),宮室女子編于行伍之間,盡散宮室中的珍寶飲食饗士。
然而,負(fù)芻卻有些絕望地說道:“楚國精銳已被項燕葬送在淮北,昌平君也遲遲不發(fā)江東勤王之師,城內(nèi)兵卒丁壯加在一起,不到五萬,如何抵擋秦國十余萬大軍?”
左徒等人則勸他投降,但考慮到先前投降秦國的韓王安、趙王遷、魏王假下場都不太好,負(fù)芻仍在猶豫。
就在他兩難抉擇之際,一直被楚王寵信的巫靈卻突然像瘋了一般,哈哈大笑地從神廟中跑出來,拜倒在楚王面前,抬起頭時,他眼中帶著一絲瘋狂。
“大王,壽春有救了,楚國有救了!”
群臣貴族面面相覷,楚王卻連忙焦急地走到巫靈面前,扶起他,期盼地問道:“鬼神有回應(yīng)了?”
“有了!”
巫靈拉著楚王來到宮室外,指著遠(yuǎn)處陰晴不定,雷聲陣陣的天空道:“大王請看,神靈就在其間!其身上流光溢彩,爛昭昭兮未央!”
楚王瞪大了眼,卻只能見到一堆尋常的烏云,哪有什么神明?
“云中君又走了。”巫靈發(fā)出了遺憾的嗟嘆:“大王,必沐浴三日,再讓百名巫祝于城頭做法,云中君才能復(fù)降啊……”
“云中君……真能救楚國,能救不榖(gǔ)么?”楚王也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么了,他眼下如同一個溺水之人,只能盡力抓住每一根稻草。
“能!”
巫靈信誓旦旦地說道:“云中君龍駕兮帝服,與日月齊光,只要大王供奉的祭品足夠,臣必招來云中君,使之降下天雷驟雨,盡滅城外十萬秦寇!”
……
楚王寄希望于鬼神之時,壽春城頭,楚人卻仍在自救,他們的抵抗極其頑強(qiáng),竟連續(xù)擋住了幾波進(jìn)攻……
秦軍這邊,除了傳統(tǒng)的蛾附和舉著盾牌以沖車破門外,黑夫也見識到了這年頭幾乎所有的攻城方法:數(shù)萬人從遠(yuǎn)處運來土石,在城西筑起了五座土山,甚至高過了城墻,而后令弓弩手居其上,向城中放箭射弩,配合攻城。
但楚人將各門徹底堵死,就算毀了城門也沒用,還得將里面的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土石搬開,秦軍一時半會殺不進(jìn)去。
而進(jìn)攻城墻的人,也沒法站穩(wěn)腳跟,屢屢被楚人的哀兵趕了下來。
見城中楚人亡國之際爆發(fā)了一股子拼命勁,王翦便也不急,只是讓兵卒在夜間以煙矢射火入城,夜空中,煙矢如漫天煙花,落入城中,但城內(nèi)的人已將靠近城墻的建筑都拆除,加上城內(nèi)水道縱橫,很容易救火,所以只能起到騷擾作用。
但這已經(jīng)夠了,攻城拼的是體力和耐心而不是蠻勁,十則圍之,倍則攻之,城外秦兵是城頭上守軍的兩倍,只要輪番騷擾,讓他們身心疲憊,士氣跌落,遲早會露出破綻,王翦可不想急于一時,讓自己傷亡慘重。
他還讓民夫在山上砍伐大量木材,運到淝水對岸來,由軍司空和程商等秦墨帶著工匠,趕制“飛石”,也就是投石機(jī)。
飛石是吳越爭霸時的發(fā)明,據(jù)說是范蠡所制,置石于大木之上,發(fā)機(jī)以擊敵,飛石重十二斤,蓄滿力量后,可越二百步傷敵!弊端就是太過笨重,且準(zhǔn)頭感人。
其實在黑夫看來,投石機(jī)對西方的磚石墻更有效,面對一體的夯土墻就不太好用了,主要是用來擊毀角樓箭樓的,不斷飛過頭頂?shù)氖瘔K對人也有一定的心理恐嚇作用。
這一日,投石機(jī)已打造完畢,投擲臂由老樹的樹干制成,鐵箍以防斷裂,基架下有輪,可以沿著平坦的地面推動,調(diào)整攻擊距離和角度。外觀粗獷而富有木制機(jī)械的美感,經(jīng)過秦墨的改造,威力也比兩百多年前南方的“飛石”要強(qiáng),可以將二三十斤重的石彈拋出兩百步遠(yuǎn)!
它們一會就要由民夫們從土山之后推出來,黑夫他們則奉命在其前方列陣守衛(wèi)。
但就在這時,眼尖的小陶卻來報,說城頭有騷動!
“騷動?”
黑夫跟著他來到陣列前方,距離城墻一箭之地處,果然見到城頭果然有些混亂,不同于往日肅穆的守備,而是有些鬧哄哄的,最后,持刃帶甲的兵卒離開了城墻,換上了一群身披五彩羽毛,頭戴委貌冠的……
“巫祝��?”
黑夫揉了揉眼睛,沒看錯,的確是巫師,和江陵上巳節(jié)在船上舞蹈的女巫穿著打扮十分相似。
這是要來詛咒秦軍?黑夫知道,當(dāng)年秦楚第一次翻臉開戰(zhàn)時,秦楚兩國君王都跑到祖廟神廟里,獻(xiàn)上祭品,刻石為咒,請各路大神詛咒敵人。
可如今,秦人都兵臨城下了,臨時抱神腳也沒用了吧?
那群巫祝了城頭后,先是肅穆地朝著天上的云彩跪拜,進(jìn)獻(xiàn)了一些牛、彘、羊等祭品,都是做熟的食物,煮在大鼎里香氣撲鼻,別說多日來只喝稀粥的楚卒了,就算是飽食的秦兵,也紛紛咽起了口水。
在一陣神神叨叨的念辭后,主角登場了,一個身穿祭服,著荷衣、系蕙帶、戴蘭冠、佩陸離,臉上畫上五色異彩的巫師走到城頭邊,以輕蔑的眼神掃視城下黑壓壓的秦軍,而后便擊磬為號,開始了祭祀舞蹈……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黑夫一時間也摸不透楚人到底想干嘛,便對季嬰道:“去,將陳嬰找來�!�
黑夫的向?qū)ш悑雭頃r,城頭巫師剛好齊聲唱到:“靈皇皇兮既降,猋(biāo)遠(yuǎn)舉兮云中�!�
陳嬰一見這架勢,面上便是一僵,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他們……在請云中君屏翳(yì)降臨,大概是要請云君助陣吧�!�
“云中君,那不是求雨的么?”黑夫莫名其妙,楚人想要借鬼神之力,也搞錯神明了吧,干嘛不找大司命把城外秦人統(tǒng)統(tǒng)收了?
陳嬰解釋道:“在淮南,云中君不止是云神雨神,還是雷神電神,或是想要引發(fā)天雷,將秦軍擊垮吧……”
“天雷?”
黑夫不由捧腹大笑起來,這么多年來,他已確信自己沒有在玄幻仙俠位面,而是真真切切的歷史,除了穿越這件事匪夷所思外,其余一切正常。
可這城里的楚巫,以為自己是三國演義里的妖孽諸葛亮,能借東風(fēng)布八卦陣,還想點七星燈,給楚國施妖法?
剛開始覺得可笑,但笑著笑著,卻又覺得可悲可嘆。
他看向面色復(fù)雜的陳嬰:“你信么?”
“我不信……”陳嬰低下頭,他無比佩服母親的遠(yuǎn)見,城內(nèi)的那個王,居然糊涂到了這種地步,寧可讓城頭士卒餓肚子,也要讓巫祝將上好的肉祭了鬼神,果然不值得為他送命。
聰明人自然不信,但這架勢擺出來,依然讓很多人覺得煞有其事。
黑夫發(fā)現(xiàn),城頭不少楚人恭敬地跪拜,似乎也將希望寄托在巫師們的做法上,的確,人在陷入絕望時,寄希望于超自然的力量,不是很正常的么?
沒記錯的話,金兵臨城時,宋朝君臣也想靠著江湖騙子的撒豆成兵之術(shù)破敵呢,結(jié)果留下了千古笑談,可再看看靖康之恥的慘象,就都讓人笑不出來了……
“果然,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并非真正的妖孽,而是人心中之恐懼,使妖人奸邪得以乘虛而入,坑蒙拐騙。
而城下也有不少老實巴交的迷信秦人擔(dān)憂地抬起頭,看著天上的云彩是不是真的聚攏變黑了,一時間鴉雀無聲,而城頭的巫師還以為是他們的法子管用了,舞蹈頌唱得更起勁了。
“東門豹!”
黑夫大聲呼喊自己的二營長。
“讓章司空和程商,將制好的投石機(jī),統(tǒng)統(tǒng)拉上來!”
他抽出劍,指向城頭的群魔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