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而那些披甲帶戈，十人一列，在水邊巡視的秦軍士卒，又給了移民們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黑夫的手下們本就是南郡人，在這邊悶了幾個月，眼看來了許多老鄉(xiāng)，也不管他們之前是什么身份，紛紛隔著贛水熱情招呼起來，待眾人渡過來后，又有百將、屯長安排士卒，為他們張羅第一頓飯食。
久違的熱湯飯吃下肚，又見到每家每戶都有一間能遮風(fēng)避雨的小窩棚，移民們不少人已是熱淚盈眶。
這情形，比他們想象的好多了。
“南昌，這名真好，和南郡一樣，也有個南。”有人如是說，似乎這個簡單的理由，便能讓他們對這個新家多了幾分親切。
興卻吃了一半，猛地愣住了，他看著一位被兵卒、軍官前呼后擁，來巡視移民情況的秦吏，怔怔出神。
已經(jīng)恢復(fù)希望的贅婿推了推他，興才醒悟歸來，興奮地指著那秦吏遠去的背影道：“當(dāng)時將我抓獲的亭長，就是他！”
贅婿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后生，可不敢胡言！我聽旁人說，這可是本地最高的大官，是縣令，是司馬，是建了這南昌城的人！怎會是數(shù)年前抓了你的小亭長呢，你一定是記錯了。”
“真是他！”
興有些激動，他依然記得，那個臘月雪后的寒冷夜晚，年幼的他被同黨們逼著下到墓室里搜尋明器，上面的人卻遭到了突然襲擊，外面風(fēng)聲嗚嗚地吹，嚇得他半死，抱頭痛哭之際，正是此人將他拉拽了上去……
“他雖然裝束變了，還蓄了胡須，但那黑面，那眼神，我此生都不會忘！”
……
黑夫并沒有一一問候移民，他粗略看了一圈后，便與章邯登上了南昌城頭，注視這幾個月他們共同合作的成果。
南昌城是按照《考工記》的營造規(guī)矩規(guī)劃的，方方正正，街道筆直，其內(nèi)部雖小，卻五臟俱全，不論是官府辦公的場所，還是士兵的軍營，甚至是預(yù)備留給市肆的位置，都應(yīng)有盡有。
當(dāng)然，也少不了公廁。
南昌四垣分別開了一座城門，南曰廬陵門，西曰通贛門，東曰番陽門，北曰九江門，分別以各自方位通向的地方命名。
他們二人，正站在通贛門上，放目西望。
黑夫看著移民到來后忽然熱鬧起來的新城，露出了滿意的笑：“第一批移民已到，過冬的糧食和明年的種子，也從南郡運至。先乘著秋冬農(nóng)閑，在城外興建屋舍，開辟田土，各片區(qū)修筑柵欄防備野獸，等日后人丁超過兩千戶，再修一道十里之郭�！�
秦王二十五年九月十五，今天就是南昌建城之日，而這些移民，當(dāng)是第一批南昌市民。
章邯則道：“黑夫就不怕那些移民到了此地，覺得天氣炎熱難熬，紛紛遁逃？我聽趙佗說，路上可沒少發(fā)生類似的事�！�
換了章邯，就算給他一百頃地，他也不愿來這濕熱的鬼地方過下半輩子。更何況，還有那種北方人從未見過的水蠱惡疾，想想就瘆人，他被黑夫帶著看了幾位染病士卒的慘狀后，再也不敢喝生水了，并遠離所有野外水域，連沐浴都要專門燒水。
“對于黔首而言，哪里能少得了疾患苦痛？再說了，官府遷民，誰敢反抗？”
黑夫嘆了口氣，他是底層出身，很能理解這時代小民們的生活，若不是實在沒法子，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
他知道，類似的小規(guī)模移民，早在十多年前，秦王政掌權(quán)之初，已經(jīng)開始了，嫪毐、呂不韋案，其舍人黨羽，遷往蜀地的就有數(shù)千家�，F(xiàn)如今，中原各地六國遺民，也在秦王的強制命令下，源源不斷涌向巴蜀、江南。
比如邯鄲卓氏被遷到了巴蜀，南陽宛城孔氏也入蜀中。而這批南郡雇農(nóng)、贅婿、隸臣數(shù)百戶至此，也將成為南昌城的第一批農(nóng)業(yè)人口。
這年頭的巴蜀、江南之于秦，就好比后世的十三殖民地、澳大利亞之于英國。
“縱然有人心有不愿，可來此十年二十年，經(jīng)過數(shù)代人繁衍，他們也會變成土生土長的南昌人，試問何處是故鄉(xiāng)？”
黑夫拍了拍章邯，笑道：“此心安處便是故鄉(xiāng)，重要的不是現(xiàn)在，而是將來在此地生活如何！吾等要做的，便是筑城池、屋舍保護其不受野獸之害，并想辦法找出治療水蠱的法子。”
他不是萬能的，只能指望咸陽、南郡派來的醫(yī)者了，或許在知道原理后，能找到醫(yī)治之方呢？
僅僅數(shù)日之后，從咸陽來的醫(yī)者便到了，卻是黑夫的老熟人，抽大麻已經(jīng)上癮的陳無咎。
黑夫的報告引起了秦王政和太醫(yī)令夏無且的重視，但因為北方從未見過此種病癥，所以仍將信將疑，便派了已升為官大夫的陳無咎來查實。
與陳無咎隨行的除了數(shù)名醫(yī)者外，還有一名秦王的特使。
他給黑夫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第0310章
執(zhí)圭
秦王政派來的使者名為楊樛（liáo），乃是三川郡陜縣楊氏子孫，與曾經(jīng)做過黑夫上司的楊熊是堂兄弟。
如今楊樛在咸陽任郎官，雖然名義上只是秦王親衛(wèi)，可實際上，郎官既可以近侍左右、參與謀議、執(zhí)兵宿衛(wèi)，也會奉命出使，職權(quán)極大。奉王詔命去四方傳諭，也是郎官常得到的差事。
楊樛此來南昌城，恰恰是代替秦王封賞南征將士的。
“別部司馬黑夫南征十月，滅荊楚余孽，降服干越、揚越諸部，使其奉獻方物，入夏時所貢贛巨人皮毛、鼉鼓、干越寶劍等物，已送至咸陽，入王府庫�！�
“王曰，豫章戶數(shù)雖少，他日遷移百姓，黔首繁衍，亦可為一郡之地，南昌可為郡府。此拓地千里之功，不可不賞，依律，五大夫黑夫當(dāng)拜爵為左庶長……”
“下臣拜謝大王！”
黑夫聞言后，立刻面朝西北，遙遙稽首拜謝，欣喜惶恐的姿態(tài)做的很足。
楊樛看在眼中，暗暗點頭，嘴上卻道：“左庶長別急，大王還讓下吏賜你執(zhí)圭之權(quán)�！�
說完，楊樛便笑著將帛書和所賜的一枚三指寬，一尺長的墨玉圭交到了黑夫手中，黑夫接過，只感覺觸手冰涼，而那圭上正寫著秦篆“左庶長”三字。
楊樛念秦王諭令時，眾人垂首作揖，黑夫作為本地主將，站在最前，章邯作為九江郡司空，地位次之，站于其身后，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些艷羨。
“黑夫啊黑夫，你以一黔首身份起始，至今不過五年，突破民爵極限，列為五大夫已十分罕見，如今更是脫離了大夫，躋身卿位，如此人物，商君變法以來，當(dāng)真聞所未聞啊……”
從大夫一直到五大夫，都被認為是與春秋時“大夫”相匹配的中等爵位，但左庶長卻不同。
作為第10級爵位，左庶長曾是春秋時秦國四位執(zhí)政大臣之一的官名，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民。商鞅入秦后，便曾擔(dān)任左庶長，主持變法。在他變法后，左庶長便虛化為軍功爵位，不再有實職權(quán)力。
但，左庶長依然作為“卿”這一等級的最低爵位，非有大功者難以升任。當(dāng)初李由正是靠了七個同僚都尉戰(zhàn)敗而死做陪襯，靠著一場逆襲突圍，轉(zhuǎn)戰(zhàn)三百里，大大揚了秦國的威風(fēng)，才被秦王當(dāng)做典型，卓拔為左庶長的。
而黑夫的十月征伐之勞，拓地千里之功，也的確夠分量了，若是秦王扔十個左庶長爵位出來便能拓土萬里，那豈不是賺大了？
黑夫當(dāng)初偏要選江西這一路來獨自領(lǐng)軍，也是看中了這一點，若是繼續(xù)跟在李由屁股后面去打長沙，下蒼梧，恐怕還撈不到這么多好處。
左庶長與五大夫之間巨大的鴻溝，可以從兩者享受的名田宅數(shù)量看出，五大夫有田25頃，宅基地25宅，可擁有徒附25人。
而到了左庶長，便躥升到了田74頃，宅74宅，徒附74人！
這意味著黑夫的不動產(chǎn)，瞬間翻了三倍！
不止如此，左庶長還得到了執(zhí)圭上朝的權(quán)力！別看這只是塊單薄的小小玉版，但春秋戰(zhàn)國以來，執(zhí)圭都是卿的特權(quán)。
左庶長之爵與玉圭，已經(jīng)算作“名與器”了，秦王派楊樛來給黑夫賜爵賜圭，足以見他對這個未滿23歲的年輕人之重視。
“這信重程度，快要趕上十年前對李信，五年前對蒙恬、蒙毅的寵信了吧。”
章邯暗想，今王的確是個喜歡起用年輕人的雄主，因為他喜歡他們敢于開拓的拼勁，只可惜李信蒙恬在楚國折戟了一次，眼下王心大不如前了。
他是個聰明人，所以暗暗揣測，秦王大概是想把從黔首一步步做到左庶長的黑夫，也當(dāng)成一個典型來宣揚，讓出身行伍的人才們，更加熱衷作戰(zhàn)立功吧。
別說其他人，連章邯看了都覺得眼熱。
不過，五國已滅，該打的仗也打完了，還能上哪攻伐立功呢？
他心里如此想，嘴上卻對黑夫恭賀不止：“先君昭王十三年，白起為左庶長，將而擊韓之新城，黑夫如今的位置，可是武安君曾坐過的，你為將封侯之志，算是走出第一步了！”
是啊，黑夫心中也有些慨然，一年辛苦，數(shù)千里奔波，換來的爵位分量的確不輕，但仍然只是“下卿”的末席，他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楊樛的賜爵還沒完，包括章邯在內(nèi)，黑夫軍中眾軍吏，幾乎都有封賞。
章邯以征楚之戰(zhàn)擔(dān)任軍司空，修筑壁壘，又為李由軍鋪路搭橋，戰(zhàn)后興建南昌城之功，總算從原先的公大夫升到了五大夫。
樓船五百主趙佗因解彭澤之圍，殺番陽君之功，也從大夫升為官大夫。
如今的番陽假尉利咸，數(shù)次作為謀主建言立功，升為官大夫。
進入江西境內(nèi)后，因為發(fā)生的戰(zhàn)斗較少，東門豹無太多功績，爵位仍為官大夫，他現(xiàn)在被黑夫安排在廬陵鎮(zhèn)守。
其余眾人里，駐守上贛和厲門塞的小陶升為官大夫，共敖為大夫，季嬰為大夫，滿、安圃均為大夫。
有意思的是，余干吳申因為足夠識時務(wù)，主動納降，進貢干越之劍，并派人來幫黑夫筑南昌城，也被賜爵為大夫。
除了軍官們外，令人驚喜的是，底下的士兵，但凡為不更以下者，竟幾乎人人都有封賞，普遍增爵一級，這是他們先前未曾想到的，因為自打進入江西以來，大仗沒打幾場，大伙的斬首不太多，不曾想秦王如此慷慨，大概是要讓他們感受一下“天下大酺”的感覺？
眾人都在那歡天喜地的慶賀，只有黑夫隱隱覺得，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這一次，秦王大方得有些過頭了。他手下三千人，以平均人增地一百畝算，也需要三十萬畝土地，南郡三分之一的公田就沒了。
果然，等眾軍吏士卒歡喜過后，楊樛又拋給了他們一個消息。
“南征三千將吏士卒所得爵位應(yīng)增田地，均從江南地就近劃取，眼下駐守南昌者開南昌之地，駐番陽者開番陽之地，駐上贛者開上贛之地……”
……
此言一畢，黑夫和章邯立刻對視了一眼，實墉實壑，實畝實藉，秦王要讓兵卒們做的事，恰好被章邯言中了。
一時間，底下兩千名兵卒都沉寂了，他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還是共敖醒悟了過來，叫嚷起來：“這意思是，吾等不得歸家，要留在本地種田？”
眾人一愣，紛紛反應(yīng)過來，如此一來，他們豈不是要同那些前幾日剛剛抵達這里的贅婿、刑徒、隸臣妾一樣，要被強行遷移到南昌了！
他們辛苦十個月，盼星星盼月亮希望回歸故鄉(xiāng)，乍聞此詢，不由嘩然！
“吾等千辛萬苦，便得了這邊的泥沼荒地？”
“江南容易染疾，丈夫早夭��！”
“大王他絕不會如此待吾等�！�
“定是有奸臣在進讒言作祟！”
他們甚至將憤怒的目光投向了楊樛，這個白面的小郎官，難道是他在假傳大王之諭？
一股委屈和不滿在兵卒中醞釀，士兵們沒法淡定了，當(dāng)共敖氣得扔了胄，大呼自己寧可不要土地，扔了爵位官服，光著身子也要回到故鄉(xiāng)時，達到了頂點……
楊樛的臉更白了，他才二十出頭，雖然出身顯赫，卻沒有見過這等場面，雖然做好了兵卒們有些抱怨的準(zhǔn)備，但事情發(fā)生得如此之快，一時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腳步虛浮，已經(jīng)要被士卒們憤怒的目光逼退了。
好在，這時候，有一只有力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時身旁響起了一聲猛喝。
“大膽！”
別部司馬開口了，上千洶涌如沸鼎的兵卒，霎時間噤若寒蟬！
黑夫面露慍色，目光掃過，包括桀驁不馴的共敖在內(nèi)，所有人，都敬畏地垂下了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軍法言，諸罰而請不罰者死！諸賞而請不賞者死！”
“二三子，勿要鼓噪，慎言！若有什么不服，本司馬……”
黑夫聲音大了起來：“本庶長，已有直接上書之權(quán)，會替二三子向大王，向咸陽問個明白！但眼下，還望二三子能先拜謝大王之賞，并奉王命，開地分田！實墉實壑，實畝實藉！”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是方才先嚷嚷不滿的共敖，對黑夫的老部下們點了點頭，咬著牙下拜，大聲道：“下臣共敖，拜謝大王之賞！”
“臣等拜謝大王之賞！”這拜謝雖然稀稀拉拉，但好歹將幾近沸騰的鼎給蓋上了。
章邯瞧了黑夫一眼，暗自稱奇，方才這局勢，換了他，都有些收拾不下來，看來黑夫在家鄉(xiāng)子弟兵中的威望極高。
待眾人再度安靜下來后，黑夫又朝冷汗直冒的楊樛一拱手，嚴(yán)肅地道：
“將為兵首，大王之諭，當(dāng)從黑夫處始。黑夫從五大夫升為左庶長，有四十九頃土地被分在南昌，但凡所開之地，士卒們先選，剩下四十九頃最爛的，請留給我！”
第0311章
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
目送楊樛離開后，黑夫和章邯放下了手，對視一眼后，目光有些復(fù)雜。
“少榮以為，大王此諭，是為何？”回去的路上，黑夫問章邯。
“是因為土地，內(nèi)郡的無主田畝不夠了�！�
章邯來自關(guān)中，且作為負責(zé)土木工程的司空，在九江郡時或多或少接觸過一些田畝、戶口資料，所以看得更清楚些。
“從王十一年令王老將軍攻閼與開始，秦?zé)o歲不出兵東征，至今十有四年，每年都有仗打，每年都有將士斬首奪城，立功受賞。關(guān)中的無主田地，幾年前就分光了，就連邊邊角角的林澤，也開辟了不少，用來五國遷移過去的豪貴。從滅魏之戰(zhàn)起，關(guān)中士卒獲賞的土地，便開始分到邊郡了。比如我，明明是內(nèi)史夏陽人，田地卻分到了隴西冀縣�！�
“山東各郡更甚，潁川、三川、河?xùn)|、河內(nèi)、南陽等郡，本就人多地少，如今那些地方籍貫的兵卒，新得的田地甚至得從太原、雁門、上谷處開辟�！�
南郡也好不到哪去，全郡百萬人口，田地卻不過一千萬畝出頭，像江陵、郢、鄢三縣，人口最眾，占了南郡三分之一，早已沒有多余田地，只能從更遠的夷陵等縣想辦法。
黑夫暗暗算了筆賬，這年頭，中國人口大概有三千萬人，全國耕地面積約為三億畝（秦畝）。按理說五人一戶，一戶百畝，是完全夠分的。但別忘了，大半土地都集中在少數(shù)貴族勛臣手中呢。
且秦國的軍功爵制度，吞噬六國的同時，也在吞噬秦自己的土地，制造了一個無窮無盡的缺口！
雖然每年都有新開辟的土地，但新興的軍功地主更多，需求遠大于供應(yīng)。于是，原本土地就有些緊張的中原，更加捉襟見肘，甚至出現(xiàn)了許多縣無地賞有功將士的情況。
信，國之寶也，政府的信用，重于九鼎。政府許諾的土地不能食言，否則，軍功爵、名田宅兩個強國之基，就將一夜崩塌。
這種情況下，秦王政有三個選擇。
第一是加大對內(nèi)郡的開發(fā)，把苑囿林地，山澤獵場全部變成耕地，讓有功將士在原籍開荒。
過去十來年，秦王也是這樣做的，屢次重申商鞅的墾草開荒之令，命令各縣繼續(xù)開地。可惜這年頭生產(chǎn)力有限，墾荒集中在平原地區(qū)，山地森林的大量土地暫時無法利用，只能勉強維持田畝的供需平衡。
這種情況，隨著第二次滅楚之戰(zhàn)的勝利，被徹底打破了。
不算黑夫他們這些一口氣增地幾頃，幾十頃的軍吏。光參戰(zhàn)的六十萬人，每人平均一級爵位嘉獎，就要發(fā)六千萬畝土地！
只開荒是不夠了，為了安撫嗷嗷待哺的有功將士，秦王只能從其他地方打主意。
第二個辦法，是在原五國故地的郡縣，侵奪五國之民的田地，或者大肆打擊貴族豪貴，奪其土地，讓秦軍將士移民占有。
聽上去很誘人的選擇，征服者最喜歡強加給被征服者的暴政，比如清朝的圈地令。
但令黑夫驚訝的是，秦王居然沒有走這一步！
秦王政雖然遷了部分豪貴到關(guān)中就近監(jiān)控，卻沒有奪走他們的土地，而是默認了秦軍進入前的土地占有情況。
章邯也道：“我在壽春時，郡守令各地百姓將自己所擁有的土地向縣令、嗇夫申報，稱之為自實田。除了那些反抗大軍的豪貴土地被收為公田外，其余百姓民田，官府無一侵奪……”
沒有在矛盾尖銳的五國故地火上澆油，這是明智的。大多數(shù)百姓可以坐視國家社稷滅亡，笑看王侯倒臺，但若你要動他們的土地，那你就是其仇敵，平日里老實巴交的農(nóng)夫，也會扛著農(nóng)具跟你拼命！
于是，秦王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個選項：開疆辟土，在蠻夷戎狄的土地上開辟新的郡縣、田地，把這當(dāng)成對將士的封賞，讓他們成為大秦的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
“但諸將士并未把這當(dāng)成是封賞，而認為是貶斥和辜負。”
黑夫搖了搖頭，站在秦王的立場上，這個選擇無疑是對的，既能解燃眉之急，還能遺澤千秋。就像千百年前，將親戚們?nèi)口s到邊遠地區(qū)做諸侯的周公一樣，后人只會夸他遠見卓識。
但凡事皆有犧牲，三千南征士兵就成了被犧牲者。本來辛苦打仗，只希望能在家里多點田地，被同鄉(xiāng)看得起，誰料卻被發(fā)配到遠離故土的蠻荒之地。
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歷史上的項羽、劉邦功成名就之際，尚且萌生過棄關(guān)中回鄉(xiāng)的念頭，何況是身處南昌的小卒們。
他們怨憤不滿之際，便會思考一個問題：“自己如此拼命立功，值得么？”
走到軍營處時，黑夫能感到，此處已沒了平日的歡快，士卒們充滿了失望，與他行禮也有氣無力的。
回到南昌城中，即將作別時，章邯問道：“黑夫安撫士卒時說，要上書向大王問個明白？”
黑夫苦笑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我一個小小左庶長，豈敢做這種事情。只是將士卒們的情況反饋給大王，讓大王知道下面的人是如何看這件事的，如此而已……”
但當(dāng)時，黑夫不得不這么說，他必須讓士卒們感覺，自己是站在他們一邊，一損俱損。如此，才能壓下他們的不滿和憤怒，以免鬧出更大的事來。
他也不認為自己反饋的情況，能讓秦王改變主意，因為，即便黑夫自己也認為，秦王的這一措施，在全局上是對的！
“沒有秦人先祖在西陲的苦耕經(jīng)營，那里只怕還是戎狄之所。”
“沒有楚人先祖篳路藍縷，江漢眼下恐也是一片蠻荒�！�
吳起改革時，讓楚國貴族遷移邊地，群貴不愿，楚悼王死后，群起而殺吳起。雖然大多數(shù)被吳起坑了一把，同歸于盡了，但楚國變法也半途而廢。更多的貴族喜滋滋地跑回江陵繼續(xù)過好日子，于是百多年過去了，眼下的楚江南地，還是這鳥樣。
哪個時代，沒有犧牲者呢？若所有人都只窩在家鄉(xiāng)，華夏現(xiàn)在的地域，仍只是中原的一小片吧……
身為統(tǒng)治者，秦王不需要考慮個人的小犧牲，他只需要擁有凌駕時代的深邃眼光和大氣魄！
在這點上，黑夫站在秦始皇一邊，三千南征將士留在這，既能開發(fā)江西，也能鞏固邊防，想來更大規(guī)模的移民，還在后頭吧。
“鬧情緒就鬧吧，有家室的人，等到妻子遷移過來，就安分了。單身漢們，也會在本地與楚人、越人女子成親。到那時，南昌開發(fā)建設(shè)得差不多，就是攆他們回南郡，恐怕也懶得動！”
話雖如此，但黑夫回到營帳內(nèi)，卻讓親兵點燃了膏油等，持筆書寫著送給九江郡守的信。他決定，在走之前，為手下人做最后一點事情……
……
秦王政二十六年正月（十月），黑夫駐守在各地的部下們，或前或后，都收到了一份任書，里面是關(guān)于江西各地新縣治的設(shè)立，以及各縣官員任命……
趙佗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將成為“九江尉”，除了負責(zé)設(shè)在潯陽的“九江縣”治安外，還兼了整個彭蠡澤的防務(wù)。
利咸也激動地得知，自己的假尉做到頭了，他被九江郡任命為番陽縣丞，成了這個縣的二把手。
東門豹、小陶亦接到了廬陵縣尉、贛縣縣尉的官印。
這些任命，都源于黑夫遞交給九江郡守的建言：
“郡守欲使眾人留于當(dāng)?shù)厥�，�?dāng)使之各盡其長，將吏安，則兵卒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