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當皇帝下口諭,讓黑夫將西拓之策詳細寫在奏疏上時,黑夫便知道,秦始皇已做出了抉擇。
“開疆拓土的欲望,現(xiàn)實利益的好處,再加上求仙長生的夢想,三管齊下,方能讓皇帝改變國策啊�!�
皇帝手持六轡,他的目標,決定了帝國行駛的方向,如此一來,歷史的車輪,也在黑夫的誘導下,緩緩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至少數(shù)年之內,黑夫在豫章的部下們可以安心種田,不必早早去南越熱帶雨林里受苦。
但關西周遭的羌人戎部,還有匈奴月氏,恐怕要在秦始皇的淫威下瑟瑟發(fā)抖了……
這件事,黑夫自問做的還算嚴謹,天知地知,他知,巫稚知。
巫稚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為了與燕齊方士競爭,不得已搬出在世間流傳已久的西王母傳說,黑夫只是提供了手抄本的《穆天子傳》,讓老巫祝能多說點細節(jié)。至于“黑犬”之謂,那是皇帝自己想出來的。
雖然蒙恬也曾建議過戍上郡備匈奴,但西拓之議,的確是黑夫首倡,皇帝將他視作引路者亦無可厚非。
使秦向西開拓,黑夫并非一時興起,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歷史上,秦雖也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但匈奴在楚漢之際再度崛起,并月氏、東胡,成了一個幅員萬里的龐大帝國,成為中原勁敵。劉邦白登之圍差點小命不保,之后靠了和親勉強維持局勢,匈奴帝國壓了漢朝幾十年,到漢武帝時也未能徹底解決。
所以黑夫以為,秦對匈奴的打擊,是否可以再早一點,再狠一點呢?
反正現(xiàn)在的草原,是匈奴、月氏、東胡三足鼎立,若能各個擊破,為中國消除一大隱患,豈不美哉?
盡情匈奴看似和向西尋找西王母之邦沒啥關系,但黑夫還是找到了強行聯(lián)系起來的辦法。
他讀《穆天子傳》時,對里面好多地名都搞不清楚,比如周穆王西行的起點“河宗氏”。請教張蒼后,張蒼說,河宗氏之國,可能是云中九原以西的河套一帶。
趙武靈王時,趙國已占據(jù)了陰山南麓,建云中、九原、高闕等要塞。十多年前,秦軍控制了那里,亦屯守駐軍,蒙恬便是從那里出發(fā),向東進攻代國,并防御匈奴支援。
如今,昔日河宗氏所在的河套、河南地都在匈奴手中,作為冬季牧場使用,雖然黑夫也知道里的路線不靠譜,但有了這層緣由,打匈奴就多了一個理由不是?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雖然這年頭黃河之患還沒那么兇猛,但河套的確是好地方,不止有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還有不少森林,而在較肥沃的地區(qū),還能經營一些農業(yè)。
不過,關于匈奴的事,黑夫只是粗略提及,又稱自己知之不詳不敢妄言,請陛下另尋熟悉匈奴之事的大臣商議。
這一人選,除了少府少監(jiān)蒙恬,還能有誰?既然蒙恬歷史上能成功擊敗匈奴,這次應也能獨當一面,黑夫大可不必去管。
他個人對西域的興趣更大一些。
黑夫以為,故步自封只會遲滯不前,不同地區(qū)的文明是需要往來的!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中國有優(yōu)勢技術,希臘羅馬亦然。不同地區(qū)文明因自然環(huán)境不同,點了不一樣的科技樹,甚至馴化了全然不同的農作物、動物,然后才慢慢向其他地方傳播。
比如,小麥、大麥、綿羊、馬,都是先后從西方、北方傳入中原,才逐漸擴散開的。但黑夫依然沒看到很多后世常見的水果蔬菜:西瓜、葡萄、甜瓜、石榴、芝麻、核桃、黃瓜、胡椒、菠菜……
他很想在大夏天啃著西瓜,喝著葡萄汁,熱騰騰的麥餅上,能撒一圈芝麻粒,做菜時撒點胡椒也是美滋滋……
還有個高腿長的斯基泰馬,可作為馬兒優(yōu)質飼料的苜蓿,未來衣被天下的棉花,都是中原沒有的。
這些東西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西域、中亞、西亞就有。而目前的西域,應是一堆綠洲小國星羅棋布,守著玉石之路過活,對如狼似虎的秦軍來說,簡直是待宰的羔而翻越了帕米爾高原,就能接觸到亞歷山大東征后留下的一些希臘人王國……
僅需要邁出幾步,看似隔絕的東西世界,就能建立往來,想想還是蠻令人激動的。
而往來的方式,可以是貿易,也可以是征服!
所以黑夫才認為,向西開拓,比遲早會被中原納入治下,便很難再往南的百越利益大多了,再過一千年,東南亞對中原人來說也是瘴氣遍地的噩夢。
但若中國在銳意進取秦代就能開眼看到世界之大,又會如何?不在于短時間內征服多少土地,而在于長遠帶來的好處。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先過了諸羌、河西月氏這一關。而想要謀取河西、河南、河套,又得從鞏固隴西、北地、上郡開始……”
黑夫深知一口吃不成胖子這個道理,這也是他不擔心秦始皇因找不到西王母之邦,而遷怒于他的原因。
“三郡的修路,移民,打造軍事前沿,訓練騎兵,沒有三年時間,做不下來吧?”
“之后打匈奴,打月氏,拿下河西河套,沒有三年時間,也打不下來吧?”
所以按照黑夫的設想,得六七年后,秦軍才能摸到敦煌一帶建立哨所。
至于西域,道路修起來前,大軍是過不去的,頂天派幾支商隊,沿著絲綢之路的前身“玉石之路”去看看。
南疆北疆如此廣袤的地方,商賈使者怎可能輕易找得到子虛烏有的“西王母之邦”。這一去一返又是幾年,等使者將西域踏遍,回來復命時,秦始皇可能已經龍馭歸天,也不用等西王母了……
黑夫打的這個如意算盤,就叫做“管挖不管填”,只管賣出去,可不管售后服務。
“向西好歹能撈到些東西,總比空費錢帛,讓方術士去海外尋仙強啊�!�
雖然算是“欺君”,但黑夫卻做的理直氣壯。
以這時代的科技水平,船舶頂多能靠著海岸線行駛,往外開一點點就得沉,什么開啟大航海時代殖民日本去美洲找玉米土豆之類的事,就跟秦始皇鐘情的西王母一樣,是海市蜃樓,虛幻泡影,可望而不可及。
想法雖然天馬行空,但大多不能為外人道之,黑夫的奏疏,還是得一板一眼地來,他便在案幾上鋪開了紙墨,手持蒙恬筆,開始了書寫。
“臣聞荀卿言,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今陛下欲有事于西方千里之外,亦當從跬步小流始。當先開三郡荒土,移民萬戶填之,使之耕田屯糧,又征發(fā)三郡華戎子弟入伍,練騎射馳騁之法,三年兵成,方可出塞辟土……”
……
一天后,黑夫的奏疏已送至秦始皇的行宮,正好中車府令趙高也在,他見秦始皇得知后,立刻放下手中的政務,要先看黑夫奏疏,心中不免有些妒忌。
但更多的是駭然。
“黑夫才二十五六歲,如此年輕,竟能主導重要國策,當年的李斯,也不過如此罷?”
更氣人的是,他名為黑夫,又在當亭長時自稱“秦之天狗”,恰好與秦始皇夢中引路的黑犬對應。有了這件事,黑夫更得皇帝信重,之前趙高下的爛藥,完全失效了。
趙高雖然覺得那巫稚所言“西王母”之事有些疑點,但他很聰明,知道不能在皇帝興頭上時壞他興致,只能將此事藏在心里,暫不發(fā)難。
這時候,謁者將奏疏送了上來,竟是厚厚的一疊紙,秦始皇不由感慨:“黑夫這奏疏應有數(shù)千言之多,若是簡牘,恐怕有好幾斤重,紙真是輕便好用……”
趙高只能唯唯應諾。
但秦始皇打開了黑夫的奏疏,卻皺起了眉,趙高心中一動,還以為是黑夫說了什么話,讓皇帝不高興。
但看了幾頁后,秦始皇的眉頭很快就舒展開來,笑罵道:
“不愧是首倡此事之人,黑夫雖自稱身為南人,不懂關西之事,希望朕能令丞相、御史商議,可卻寫的極盡詳略,頗有見地。”
“只是,他給西拓之略取的名字,真是……怪異無比。”
秦始皇又看了一遍篇頭的名稱,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他一邊搖頭,一邊將麻紙放到案幾上,趙高正好瞥見第一頁上,赫然寫著五個大字……
“西部……大開發(fā)?”
第0370章
風起隴西
隴西起風了。
盡管已是盛夏五月,但因為海拔的緣故,隴西的風依然帶著一絲涼意,風從北邊吹來,從山間峽谷呼嘯而過,一直奔襲到長城,吹到李信面前。
隴西郡尉李信卻巋然不動,他站在狄道長城頂,眺望著西方,任由半頭白發(fā)隨風飄拂。
四百年前,秦穆公用由余之計,向西開拓,使西戎八國臣服于秦,隴坻以西綿諸、緄戎、翟豲之戎,相繼為秦征服。到了秦昭王時,又滅義渠,便設置了隴西、北地,并在當?shù)卦O“縣”、“道”管理,狄道便是這些新征服土地的最西端。
第二任隴西郡守叫李崇,正是李信的祖父,李信年幼時便在狄道生活了許多年,他家籍貫雖在關中槐里,卻算半個隴西人。
而這道長城,便是李崇任太守時修筑起來的,南起臨洮,北至上郡,沿丘陵蜿蜒,最后消失于地平線。長城不算高,兩丈出頭,毛石土筑,粗布紋瓦,但卻橫亙埡口,兩側皆大山,占據(jù)了天險。每隔兩里就筑烽火臺一座,派一什駐扎,五人守燧,五人巡邏城頭,防止長城之外的羌、戎越境侵犯境內的編戶齊民。
守邊,這便是隴西郡尉的主要職責。
對李信回到隴西任郡尉,他祖父的故吏們表示歡迎的同時,也在暗暗議論兩個字。
“貶斥!”
早在八年前,李信已作為都尉,出太原、云中,與王翦共同伐趙,他率軍越夏屋山,奪趙恒山郡,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
七年前滅燕之戰(zhàn),他更以裨將身份出征,在衍水邊大破燕軍,嚇得燕王喜割了太子丹人頭來獻。
那時的李信,極得陛下信任,地位遠高于郡尉,果然,在第一次伐楚時,他竟取代了王翦,將二十萬大軍。
三十歲的年輕人能有如此成就,實在是了不起。
可惜應證了那句話,升得越高,跌的越慘,第一次伐楚,以李信慘敗告終,七都尉被殺,數(shù)萬之師覆滅。
從那以后起,李信便失去了陛下的信重,爵位被削,職務剝奪,被趕到遼西守邊。
盡管李信在滅燕、代、齊的戰(zhàn)爭中又立下了一些戰(zhàn)功,但仍難掩當年的失敗,蒙恬已回到中樞,他卻仍在邊郡打轉,繞了一圈后,又回到了隴西郡。
但隴西郡認識李信的人赫然發(fā)現(xiàn),李信不僅白了滿頭烏發(fā),連性格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過去的李信,是個陽光灑脫的少年,縱馬馳騁于山間,笑聲洋溢在長城內外,做事也喜歡劍走偏鋒。
可如今的李郡尉,卻沉默寡言,不茍言笑,他按部就班地安排每日公務,申飭各縣、道治安,定時巡視長城。
“長城之外的林木要按時派人砍伐�!�
今日巡視長城,李信便教訓了一個烽火臺的什長:“不得使其延伸至長城附近一里內�!�
烽火臺視野中,必須辟出一塊開闊的空地,如此一來,任何敵人都不可能在不被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前來進犯。
跟在身后的尉史吏員們面面相覷,他們不少人是李信年少時,一起輕騎出塞的伙伴,那時的他,何曾會關心這等小事?
除了關心長城外的林木生長情況外,李信這次巡視,還重點查看了各哨所的武備,還破天荒地下令,從即日起,每個烽火臺的駐軍,將增加到一屯!且要增加游騎兵,去長城外的羌氐之地巡查探索,摸清道路、部族的詳細情況。
這一命令,讓郡尉府的吏員們興奮了起來。
“郡尉,莫非是要出長城打柴了?”
打柴,是隴西秦軍,對出塞剿殺不安分氐羌部落的稱呼。
氐羌戎部種類繁熾,強大的自稱“酋豪”,他們把戰(zhàn)死視做吉祥,而病死認為不吉利。故喜歡互相掠奪侵暴,以暴力稱雄,甚至會冒險內侵,畢竟在他們眼里,秦人里閭都富得流油。
所以在隴西秦軍看來,氐羌就像長城外不斷瘋長的林木一般,若不按時劈砍,就會一發(fā)不可收拾,根深蒂固地落腳于城墻陰影之下,甚至越過長城,侵犯塞內的城邑里閭。
不過,近十年來,因為專注于向東掃滅六國,隴西駐軍大減,眾人也很多年沒去長城外“打柴”了。
面對屬下的詢問,李信卻不答,只掏出一篇書寫在紙上的詔令,讓尉史、長史們過目。
“是陛下新送至的密令?”看到鮮紅的大印,尉史們都有些激動。
“不止是詔令�!�
李信難掩心中的激動,卻仍淡淡地說道:“是檄文!”
眾人對之下拜,這才讀了起來。
“周厲王無道,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滅犬丘大駱之族,大駱者,秦之別宗也�!�
“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為大夫,誅西戎,秦仲入西戎,寡不敵眾,死不旋踵,秦與戎遂為世仇。”
“秦仲有子五人,其長者曰莊公,乃召昆弟五人,借周兵七千伐西戎,破之,乃為西垂大夫�!�
“莊公居西犬丘,生子三人,其長男世父。世父曰:‘戎殺我大父仲,我非殺戎王則不敢入邑。’遂讓其弟襄公,自將族人擊戎�!�
“襄公七年,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驪山下。而襄公將兵救周,戰(zhàn)甚力,有功。”
“周避犬戎難,東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c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襄公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于軍中,逝前仍疾呼諸子:‘必伐戎!’”
“文公十六年,以兵伐戎,戎敗走。于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
“其后百年,諸公又滅蕩社、小虢、彭戲氏、毫、邽、冀諸戎,遂有關中之地。”
“及至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三十七年,用由余謀伐戎王,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后世開業(yè),甚光美�!�
“然,是時義渠、大荔尚強,筑城數(shù)十,皆自稱王。秦厲公分滅大荔,取其地。秦惠王遣庶長操將兵定義渠,義渠遂臣于秦,后復叛,昭王因起兵滅之,始置郡隴西、北地焉……”
在這篇發(fā)給李信及隴西諸吏的密令中,秦始皇半句沒有提及尋找西王母之邦,求仙長生之事,通篇都在談秦與西戎的仇怨。
讀下來,方知自“秦”這個邦族出現(xiàn)后,便與西戎有長達七百年的糾葛……
直至今日!
眾人繼續(xù)往下看,卻見詔書上寫道:“今朕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然隴西、北地、上郡戎患未平,長城之外,盡為氐羌,朕欲繼三十五世先君余烈,奉襄公遺言:‘必伐戎!’昌大西土,使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陛下將伐戎��?”
這下諸吏可高興壞了,他們尚不知道,這只是黑夫進言“西部大開發(fā)”計劃中的一小部分……
李信卻是知道的,他是對西拓之策最支持的邊將。
他雖然被貶到隴西吹風吃沙,但心中卻對一雪前恥念念不忘。
但六國已滅,他已經失去了在中原馳騁的機會……
而今,陛下欲繼承三十余代秦君的傳統(tǒng),對西戎氐羌開刀,作為隴西郡尉,作為以車騎見長的將軍,李信自然是統(tǒng)兵西征的不二人選!
再次站在長城頭,目眺廣袤的西方,風仍像急切的情人般撕扯李信的衣裳,使之獵獵作響。
“隴西的風從未停過�!�
他仗劍暗道:“但這一次,卻要從長城之內,向外吹去。如耾耾雷聲,飄忽淜滂,激飏熛怒,蹶石伐木,梢殺林莽,行三千里而不息!”
……
五月初,御駕離開冀縣后,秦始皇先去臨洮看了看傳說中的“巨人足跡”,還真有其事,雖然黑夫猜測,這也是臨洮地方官搞出來的“祥瑞”,但沒有人糊涂到戳破這個謊言,皇帝高興就好。
他們并未在臨洮停留太久,直接沿著長城北上,往狄道而來……
皇帝的行程是保密的,所以當李信接到消息時,御駕已至狄道城外。
李信聞訊后,只能匆匆穿戴整齊,跨上坐騎,帶著隨員馳騁而行。
馬是老馬,它本是隴西貢馬中,最為野性難馴的一匹,十年前被送到咸陽。
陛下大手一揮,讓手下郎衛(wèi)們自己去馴馬,若能馴服,便賜予他們。李信當時在章臺宮執(zhí)殿,他不喜歡其他性格溫順的馬兒,卻挑了這匹毛發(fā)純白發(fā)亮,脾氣如自己一樣暴躁難馴的家伙。
一人一馬在校場中經歷了艱難的博弈,花了半個時辰,馬兒沒了折騰的力氣,不情不愿地服從了李信。(見162章)
也因為李信精湛的騎術,秦始皇第一次注意到了他,遂讓他在身邊做郎官,又給他機會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自己……
現(xiàn)如今,十年過去了,駿馬已老,少年白頭。
但他髀肉尚未復生!心中的熾火仍未熄滅!
他還想騎著愛馬,手擎黑色秦旗,在蒼莽天地間馳騁,馬蹄踏碎冰河,刀劍劃過一個個氐羌部族,讓他們像牛羊一般,臣服于秦……
只有在戰(zhàn)場上,才能讓李信感到自己還活著。
思索間,秦始皇御駕已至,還是熟悉的龐大車隊,但皇帝身邊最器重的新貴,卻已不是李信,而是黑夫……
“李郡尉!”
黑夫在馬前作揖:“陛下讓下吏來迎將軍!”
李信翻身下馬,也朝黑夫還禮,口中卻有些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八年前,李信作為都尉初露鋒芒時,黑夫還只是安陸一介黔首,朝不保夕。
七年前,李信在衍水大破燕軍,名動天下時,黑夫只是聽著他的傳說,與同伴嘖嘖稱奇的小亭長。
五年前,李信持虎符,統(tǒng)帥二十萬大軍伐楚時,黑夫仍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百將,李信經過時,只能在道邊匍匐,口稱將軍。
但之后幾年,李信如流星般隕落時,黑夫卻在冉冉升起……
而今,他們的地位竟持平了。
不,李信知道,自己甚至還不如黑夫,雖然爵位比他高一級,但在陛下心中,那個身騎白馬的少年壯士已是敗軍之將,連見都不想見。而來自安陸的玄黑天狗,卻能參與國策,備受信重……
換了過去的李信,或會不甘、難平,但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他,已臻于成熟。
于是,李信深吸一口氣,以平禮回拜黑夫!
“待罪之臣,豈敢讓右庶長來迎?”
黑夫連道不敢,便在前引路,與李信繞過重重地的騎寵戎車,郎衛(wèi)甲兵,來到了御駕之前。
“陛下,罪臣李信迎駕遲來,有罪!”
車簾挑開,在外巡游月余,面容有一絲疲倦的秦始皇走了出來,看著重重稽首在地的李信,久久無言。
五年了,這是李信喪師辱國后,秦始皇第一次接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