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黑夫看向李靈:“古人云,善為國者,必先除水旱之害。善治國者,必重水利,在這一點上,我絲毫不懂,倒是農(nóng)都尉,能否將當(dāng)年李郡守在蜀中所修的水利,也在此處重現(xiàn)?讓這豺狼所嗷,狐貍所居的荒服之地,變成塞上中原!”
李靈連忙道:“下吏花了十天時間,在官吏陪同下,從南邊的富平,到了北面的渾懷障,發(fā)覺這大河水流極大,但水勢平緩,蜿蜒坦蕩,只要像大父治岷江一般,想辦法稍稍分流,便能分出數(shù)道溝渠,灌溉田畝。但此事非一年半載能成,眼下人手也不足,還得等新民抵達,方能著手�!�
“的確,此事急不來�!�
黑夫嘆了口氣,塞上勞動力嚴重不足,這是個大問題,即便他已邀請墨者在這修筑了不少水力磨坊、水椎,仍然無法彌補空缺。
他只能給李靈定了個小目標(biāo):“我只希望,農(nóng)都尉兩年內(nèi)能開出第一條溝渠,到第三年時,賀蘭數(shù)縣,非但要自給自足,還要盈余十?dāng)?shù)萬石,能支撐數(shù)萬大軍出塞作戰(zhàn)……”
騎兵大軍團出塞作戰(zhàn),徹底扼殺匈奴!這是黑夫大半年來,一直堅持的方針,為此沒少和持防守態(tài)度,提議修筑長城,將朔方、賀蘭統(tǒng)統(tǒng)保護在內(nèi),安心屯田的蒙恬有分歧。
“就算要修,也得斬得冒頓之首后才行!”
黑夫?qū)γ邦D非要殺之而后快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只是其中緣由,卻無法與任何人道之,所有人都只覺得冒頓是個心狠手辣的狼子,卻沒有覺得,他未來能興起什么大風(fēng)浪來。
哪怕是黑夫昔日的好戰(zhàn)友李信,也對黑夫的執(zhí)念十分不解,秦軍在居延澤建立哨所驛站后,李信偏向于同意蒙恬的計劃,北守西攻,先麻痹月氏,等到商賈將月氏路途部落人口探明,并游說西面的烏孫臣服于秦,一同出兵后,便要對月氏發(fā)動一場滅國戰(zhàn)爭——即便現(xiàn)在月氏王對秦怕得不行,又是獻質(zhì)子,又是開放商道。
黑夫的擔(dān)憂,在八月底時,得到了應(yīng)證,這天,黑夫正在和李靈商議來年的居民點和耕作區(qū)規(guī)劃時,一封來自居延澤侯官羌華的急報,讓北地郡尉深深皺眉。
“匈奴人出兵了�!焙诜蛲O铝松套h,將這個消息拋給大伙。
“啊?”李靈有些吃驚,匈奴不是才受到重創(chuàng)么?這么快就要卷土重來了?
共敖、甘沖等人卻摩拳擦掌:“匈奴人真是沒記性,才差點全軍覆沒,這就要來送死?吾等就等他們呢!”
“汝等別高興得太早�!�
黑夫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
“這是春夏之際的消息,現(xiàn)在才被居延塞知曉,傳到賀蘭來,而且,匈奴出兵的方向不是向南,而是向北!”
……
PS:關(guān)于秦漢時期的寧夏水利,可以了解下去年申請世界灌溉工程成功的“寧夏引黃古灌區(qū)”。
第0465章
你故意的?
“我早就說過,放任冒頓不管,是放虎歸山�!�
九月初,回到北地郡義渠城后,黑夫?qū)⒕友尤刈浍@取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長史陳平。
隨著去年月氏王被迫開放河西走廊,秦人也搞明白了,原來在月氏、烏孫以西,還有一片廣袤的土地,命名為西域。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余里,南北兩千余里,其大小相當(dāng)于秦朝一半的疆域,只是地廣人稀,不如秦之一郡。沙漠綠洲中有城郭諸國,而天山以北,則有一些游牧行國,目前烏氏商賈才走到樓蘭、若羌,準(zhǔn)備繼續(xù)向西探索,尋覓西王母邦的下落……
聽月氏、烏孫人說,西域再往西,還有一個名為“康居”的小國,康居人擅長經(jīng)商,常常到各地去進行貿(mào)易,往返于西域全境,甚至遠到月氏、匈奴。
上次戰(zhàn)爭里,秦軍也俘獲了一部分為匈奴單于服務(wù)的康居商人,利用他們作為情報販子,打聽匈奴北遷后的情形,這群人是典型的商人,只要給的利益足夠,連自己的妻兒都能出賣。
他們斷斷續(xù)續(xù)傳回匈奴的消息,比方說,去年冒頓欺騙月氏王,冒著寒風(fēng)北遁漠北后,立刻襲擊了駐牧地,令其后母為頭曼殉葬,又讓他的幼弟死于一場狩獵意外中,消滅了后患。
“據(jù)被官府收買的康國商賈說,冒頓只休憩了數(shù)月,春夏之際便出兵,北服渾庾、屈射兩族,并與丁零構(gòu)兵,掠奪了其不少人口牲畜。”
渾庾、屈射、丁零,其大小、人口,秦朝一概不知,只知道在匈奴之北,據(jù)黑夫猜測,大概在后世貝加爾湖、葉尼塞河附近,也是游牧狩獵的部落,相比于東胡、月氏、匈奴草原三強,無疑是極其弱小的。
匈奴被秦軍吊打,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丁壯和幾乎所有優(yōu)良牧場,實力尚不如月氏、東胡,與之為敵是不可取的,但一個怯懦無能的單于統(tǒng)治絕不會長久,所以冒頓的這次出兵,是一次止損和立威的軍事行動。
康居商人描述說,冒頓消滅渾庾、屈射兩族,掠奪丁零后,卻又一人一畜皆不取,都分給了去年在河南地損失較多的蘭氏、須卜氏、呼衍氏三家貴種,于是三家大人皆服,以冒頓為賢主。
如此一來,漠北匈奴的不安和動蕩,靠著這場小小的軍事勝利,暫時穩(wěn)定下來了,有大戈壁為屏,冒頓可以安心地舔著傷口。
黑夫卻不想讓冒頓如此安穩(wěn),過去半年里,他數(shù)次上書始皇帝,提議進行一次“漠北之役”。也由此,和主張修筑長城以為塞的蒙恬,打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隔空嘴炮……
黑夫在奏疏里對秦始皇說:“樹德務(wù)滋,除惡必盡,匈奴雖離開居延澤,但不可放任其恢復(fù),宜將余勇,以追窮寇。當(dāng)派出車騎部隊,北擊匈奴,犁庭掃穴,斬冒頓之首,懸于咸陽宮闕!見匈奴已亡,月氏及西域諸邦必降。”
蒙恬卻上書反對說:“匈奴雖大敗,但秦兵亦死數(shù)千,秦馬死萬余匹,匈奴雖病,遠去,而秦亦馬少,非數(shù)年休養(yǎng),無以復(fù)往。且漠北荒蕪之地,孤軍深入,恐為匈奴以逸待勞,一旦有失,則全軍覆沒!不如使黔首連秦燕趙長城,因河為池,以陰山為塞,長城內(nèi)屯田戍守,強弓勁弩守要害之處,則匈奴絕不敢再南返�!�
黑夫又上書說:“路雖遠,行必至。寇能往,我亦能往!黑夫愿親入漠北,以康居商賈為向?qū)В鹨剐倥谢謴?fù)之機……”
口號雖然熱血沸騰,但軍中大將,支持黑夫的人卻寥寥無幾,李信自不必說,他希望能北守西攻,未來幾年集中精力經(jīng)營好金城,為渡河擊月氏,奪河西做準(zhǔn)備。
對于邊將的不同意見,秦始皇倒是滿高興的,他先故意讓黑夫和蒙恬在奏疏上爭了整個春天,自己跑去巴蜀巡視,回來以后,又讓朝臣議論此事。
朝中亦然,都一邊倒地反對出兵,曾經(jīng)與蒙氏有過節(jié)的廷尉李斯,甚至都出面附和了蒙恬之議:
“北地郡尉之言,只求立功賞爵,而不顧大局。匈奴無城郭之居,也無委積之守,遷徙如鳥,難以捕捉其蹤跡。且其已退至漠北三千里之外,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若以大軍載糧同行,則沉重難運,從關(guān)中起運,轉(zhuǎn)輸?shù)侥�,運三十石糧食才能到五石。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國,虜其民不可編戶。越漠北而攻,此乃靡蔽中國,快心匈奴之舉,非長策也!”
連公子扶蘇也從咸陽來信勸黑夫說:“《司馬法》云,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夫務(wù)戰(zhàn)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還望尉將軍三思……”
在這一邊倒的朝議下,黑夫卻一直堅持己見,這是他的謀主陳平最不解的地方,雖然陳平也知道,那冒頓絕非庸主,放任不管的確會有隱患,但黑夫也不必如此執(zhí)拗,不惜與滿朝的意見相左吧?
“除非……”
陳平偷眼看了一下被秦始皇駁回奏疏后,有些怏怏不樂的黑夫,暗暗道:“除非,郡尉這么做,是故意的!”
……
看出黑夫此舉有異的聰明人不止陳平,還有葉子衿。
自家良人雖是行伍宿將,但性格一向謹慎小心,能穩(wěn)絕對不浪,去年提議出擊居延澤,也是力挺李信為主帥。今年怎么忽然轉(zhuǎn)了性,一副要為國捐軀,馬革裹尸的架勢?朝中之人信以為真,葉子衿卻打死不信。
這天,黑夫被皇帝駁回奏疏后,卻心情大好,也不做公務(wù)了,回到家里,一改在官府的怏怏不樂,哼著小曲,白日為兒子削木馬,陪他做游戲,天黑后,又與妻子溫存了大半夜……
完事后,葉子衿終于逮到機會,詢問丈夫道:“良人今年一反常態(tài),力主出擊塞外,除了擔(dān)心那冒頓單于恢復(fù)坐大外,莫非還有別的隱衷?”
黑夫看向妻子,他們已成婚四年,姣好容顏帶來的新鮮感早已消退,這時候,討一個聰明老婆的好處就凸顯出來了。黑夫不在時,她能替黑夫管好家,與郡中官吏家眷往來密切,給下屬家眷小恩小惠,將夫人外交搞得很不錯。她還帶頭織毛衣,使之成為北地郡秦女中最流行的事,補貼了軍用。
而黑夫回來時,她又能時不時提點一下黑夫,幫他注意到一些政治上的細節(jié)。
于是黑夫道:“對付匈奴時,陛下希望邊將同心協(xié)力。但如今匈奴遠遁,沒了大敵,若手握重兵的邊將再一團和氣,稱兄道弟,這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么?”
“所以良人故意提出一個蒙恬、李信必然反對,而陛下、朝廷也不可能支持的計劃?”
葉子衿明白了,所以黑夫看似固執(zhí)的舉動,依然是在做皇帝高興看到的事,主動異論相攪。
不過這樣,皇帝倒是開心了,于黑夫何益?
黑夫嘆息道:“從去年開始,陛下扶持蒙氏之意便十分明顯,他任命蒙恬做了朔方郡守,讓他獨攬軍政,成了邊將之首。而我,只是繼續(xù)做著北地郡尉,只是轄區(qū)擴大到了賀蘭�!�
雖然外人看起來,皇帝依然信重黑夫,但黑夫卻察覺,秦始皇在有意無意壓制自己。
往好處想,或許他是害怕黑夫年少位高,重蹈李信的覆轍。
往壞處想,皇帝故意讓黑夫頭上,一直有蒙恬壓制,而蒙恬之后,又有李信黑夫追趕,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接著,陛下又決意采納蒙恬之策,北筑長城,停止攻擊匈奴。至于伐月氏,肯定是隴西郡李信主導(dǎo),北地至多派幾千偏師協(xié)助,我甚至都沒機會親自出征。如此一來,我即便屯田屯得再好,也不太可能有立功冒尖的機會�!�
若讓他安心在北地種田,培養(yǎng)一支新的嫡系,黑夫倒也樂意,但秦朝的制度,不會讓邊將郡尉有這種機會。若是開開心心熬了六七年,在最最關(guān)鍵的時刻,黑夫卻被一紙調(diào)令調(diào)走,那才叫欲哭無淚呢。
“雖云狡兔三窟,但容身之窟這東西,其實是多多益善的,我與其死守一隅,不如乘著時間尚早,多打幾個洞備用……”黑夫暗暗琢磨。
晚走不如早走,隨著時間即將進入秦始皇三十一年,黑夫清楚,歷史上的“坑灰未冷山東亂”,只有六七年時間了。
他也是時候去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關(guān)東地區(qū)看一看。
而且,從內(nèi)史騰暗暗給他遞的消息來看,黑夫知道,在匈奴北遁,討伐月氏還要等幾年的情況下,秦始皇未來數(shù)年的重心,也會放到關(guān)東去……
大規(guī)模的東巡與封禪,恐怕就在明年!
于是黑夫也想通了,笑道:“如今,北地郡屯田的基礎(chǔ)已夯下,只需要一個中庸之才來管,便能順理成章進行下去,所以,我想換個地方任職�!�
黑犬引秦西拓的職責(zé)已經(jīng)完成,接下來,就看那匹白馬的了……
“我若調(diào)離了關(guān)西,陛下必做補償,讓我出任一大郡郡守,沒了內(nèi)外勾連的危險后,甚至?xí)屬Y歷早就足夠的婦翁,進入九卿……”
“良人會被調(diào)往何處?”
葉子衿倒是一副你去哪我去哪的樣子,甚至于,能離開苦寒的北地,讓兒子生活在中原之地,她反而更高興。
黑夫笑了:“快了,陛下肯定會故意問我這個問題,我也已想好了如何應(yīng)答!”
……
黑夫所料不差,在黑夫和蒙恬意見相左,而朝廷選擇支持蒙恬后,黑夫的北地郡尉,也當(dāng)?shù)筋^了。
九月中,秦始皇特地給了黑夫下了一道詔書,但卻只字不提他與蒙恬的爭議,只是說起近來派去關(guān)東的秦吏貪腐嚴重,地方也時常有“盜賊”滋生,既然匈奴遠遁,擊月氏通西域又尚有幾年,塞北無事,便想讓黑夫去關(guān)東為郡守,“替朕牧守一方”。
他還半開玩笑地問黑夫:“卿欲往何處?”
秦始皇三十一年正月初一(農(nóng)歷十月初一),黑夫回復(fù)始皇帝的奏疏也送到了咸陽宮。
皇帝啟封一看,字里行間,黑夫沒有半句的怨言,還在末尾說了一句誠摯得讓皇帝都感動不已的話。
“臣乃大秦一塊磚,何處需要何處搬!”
秦始皇不由贊道:
“好黑夫,真乃國之磚石!使之為守,歷練數(shù)載,十年二十年后,不止能為將,亦能為相也!”
……
PS:昔秦皇帝任戰(zhàn)勝之威,蠶食天下,并吞戰(zhàn)國,海內(nèi)為一,功齊三代。務(wù)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運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蔽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也�!薄鞲纲取吨G伐匈奴書》
第0466章
我有一個夢想!
秦始皇三十一年歲首剛過,咸陽朝堂,發(fā)生了一次大震動!
燈火璀璨的咸陽宮正殿,年邁得已需要人抬上殿來的老丞相隗狀,顫顫巍巍地任由謁者從他腰帶上,解下了丞相印章,端了下去。這意味著隗狀從做了十年的相位上退了下來。
這十年,是秦從一方諸侯統(tǒng)一海內(nèi),登天子之位的十年,為相者,本當(dāng)波瀾壯闊,大開大合,但神奇的是,丞相隗狀十年間做的事情,干下的政績,居然乏善可陳。
有人說這老朽智足飾奸,取容當(dāng)世。
有人說他八面玲瓏、貌似忠厚的長者,在做事上總喜歡和稀泥,除了關(guān)心自己的官位外,什么都不關(guān)心。
類似的舉劾奏疏,年年都有,但秦始皇就是不換掉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盤踞右丞相之位十年之久。
究其原因,是因為秦相權(quán)較重,皇帝受夠了呂不韋的大權(quán)獨攬,也受夠了昌平君與自己的意見相左,他只需要一個唯唯應(yīng)諾,點頭蓋戳子的丞相。
但這個印章終究老了,不中用了,秦始皇賜了其一個“大庶長”的頭銜,便讓隗狀告老。
老丞相退下了,這時候,隨著秦始皇示意,兩名謁者又端著嶄新的金印紫綏,從殿側(cè)朝群臣走來……
所有人,都盯著這耀眼的金印和鮮艷的紫綬。
它從當(dāng)了很多年左丞相,一直渴望能轉(zhuǎn)正的王綰面前經(jīng)過,王綰似乎早有所料,眼觀鼻鼻觀心。
它從八年來兢兢業(yè)業(yè),被朝臣認為最可能是按照順序遞進,升為丞相的御史大夫馮去疾面前經(jīng)過,馮去疾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銀印青綬,面無表情,御史大夫雖然常被稱之為“從相”,但終究不是相。
最終,這副金印紫綏,停留在了廷尉李斯面前!
“以大庶長廷尉斯,為右丞相,爵升為關(guān)內(nèi)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個子矮小的上蔡人身上。
李斯今年已經(jīng)六十余歲了,但他看上去比年齡更小的馮去疾、內(nèi)史騰等人還要精神許多,這位心機頗深的老臣,此刻卻有些難以掩飾的激動,邁步而出,舉起手中的玉圭:
“臣斯,拜謝陛下!”
右丞相者,百官之首也,掌丞天子助理萬機,典天下誅討賜奪,所以王者待之以殊禮,在輿為下,御坐為起,入則參對而議政事……
作為拜相的禮節(jié),甚少起身的秦始皇帝,也起身,肅然舉袂,朝陛下的李斯微微作揖。
面對這一幕,沒有人感到意外,沒有人覺得李斯不配,心里只剩下四個字:“實至名歸!”
二十多年前,二人還年輕年壯時,也曾有過一次對拜,那時候的李斯,還是剛剛被呂不韋臣面面相覷,如此一來,朝堂格局就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
李斯作為右丞相,長子李由在長沙郡做郡守,他也是法家法吏的代表。
儒家博士們團結(jié)在左丞相王綰周圍,積極推動明年的東巡封禪。
馮去疾為御史大夫,其從兄馮無擇為關(guān)內(nèi)侯,在燕趙駐軍。
葉騰為廷尉,而其婿黑夫,似是要去東方某郡任郡守。
蒙毅作為中郎將,常伴皇帝左右,蒙恬則作為朔方郡守。
再加上已然落寞,王翦老邁,王離遭貶,只身下一位通武侯王賁的王氏軍門。
君臣的權(quán)力平衡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君主必須站在統(tǒng)籌的高度,以平衡、牽制的技巧統(tǒng)御臣子。尤其是能臣,更要御之有術(shù),否則就會節(jié)外生枝,生出亂子,危害君主的帝業(yè)。
不管是朝堂還是軍隊、地方,沒有誰能一家獨大,所有權(quán)力,仍集中在皇帝手中……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zhí)要,四方來效!
……
中央人事任免帶來的震動,勢必波及到地方上。
在結(jié)束了朝議后,秦始皇回到內(nèi)殿,沒有休息,而是讓人打開了最新一個版本的“四海歸一圖”,他要讓幾個封疆大吏,挪挪位置。
由數(shù)十張上好白帛縫到一起的大地圖,上面的山川郡縣不是畫上去的,而是由繡娘靈巧的手一針針繡出來的,永遠不會褪色模糊。其長寬各數(shù)步,秦始皇可以直接踏足其上,俯瞰自己的帝國!
皇帝是從南往北走的,他一腳邁過了五嶺,踩在長沙郡處,李斯的長子,秦始皇的女婿李由已經(jīng)在那當(dāng)了五年郡守……
“李由雖然沒有太大才干,卻也是中人之姿,他的地位,至少在三年之內(nèi),不能比黑夫低,也是時候?qū)⑺倩貋砹�。�?br />
秦始皇心里想著這件事,環(huán)顧四周,將目標(biāo)定在了中原。
他復(fù)又走了兩步,跨過長江,足尖點到了東有成皋,西有崤澠,背河而向伊、洛之險的三川郡……
李由將調(diào)任三川郡守,這也是對他在南方多年辛勞的嘉獎,同時也是向李斯表明,自己對他們一家子的信重。
李斯是能臣,他的所欲所求,秦始皇也很清楚,當(dāng)用無人能及的富貴榮耀,讓李家死心塌地。
隨即,皇帝偏頭向西北,這是最新制作的輿圖,統(tǒng)一那年的“三十六郡”,如今已是四十郡,增加了衡山、障郡、豫章、朔方,除此之外,北地郡的疆域也有很大擴展。
北地需要一個新的郡尉,他要能遵循朝廷定下的“北筑長城”,又能很好繼承黑夫打下基礎(chǔ)的上河屯田移民事宜。
秦始皇已經(jīng)有了一個上好的人選。
“少府丞章邯!可為北地尉。”
不過章邯的弟弟章平似乎就在北地任司空,這是絕不允許的,章平將被調(diào)離,去上郡修他兄長沒修完的直道……
接下來,最難的選擇來了,卸任的黑夫,要調(diào)往何方?
秦始皇雖然篤信巫祝“黑犬白馬”之說,但黑夫與李信不同,他非但有武略,也有文韜,可以領(lǐng)軍,亦能治民,若只是用來西拓,未免可惜。
所以最大的問題不是黑夫能去哪,而是這么多郡中,何處配得上黑夫這“十年之后將相之才”去治理。
首先,它需要是個大郡,人口眾多,起碼得十萬戶吧,不能委屈了黑夫。
其次,它的附近,需要有較大的問題,那些愚蠢的官員難以管控,咎待干吏解決。
第三,它需要在秦始皇未來對帝國的規(guī)劃里,占據(jù)重要的位置!
關(guān)東二十多個郡里,秦始皇負著手,一個個看過去,終于,目光停在了地圖東緣的位置!
六合之內(nèi),皇帝之土。東有東海,西涉流沙。南及北戶,北過大夏……
“黑夫已為大軍引路,使我大秦西涉流沙,其他地方呢?”
秦始皇露出了笑,幾步走到那兒,方頭尖足履重重踩住了它。
“大善,就是這了!”
……
十月中旬,已經(jīng)在義渠城收拾好行囊,隨時準(zhǔn)備和下一任北地郡尉交接的黑夫,接到了始皇帝的詔書。
是關(guān)于新郡尉人選,以及黑夫?qū)⒈徽{(diào)往何處……
葉子衿抱著孩子,她比較關(guān)心自家未來數(shù)年會去哪居住,便追問道:“良人,是何處?”
黑夫卻開懷大笑起來,他不直接宣布答案,而是感慨地道:“其實,我一直有個念想,如今看來,很快就要實現(xiàn)了�!�
葉子衿奇道:“是何念想?為何妾沒聽良人提及過�!�
“因為,那是前世的夢想啊……”
這句話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黑夫心中慨然,只是將妻兒攬進懷中,看著遙遠的東方,笑道:
“我想在海邊有一棟大房子,看潮起潮落,日出日暮!”
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