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劉季急中生智,捂著肚子說要如廁,讓兄弟們先帶蕭何進(jìn)去,等他一頭鉆進(jìn)臭烘烘的廁中,摸著頷下的短須,劉季破口大罵道:
“爾母婢也,乃公為了躲那黑廝,連胡須都忍痛刮了,怎么還是被他給找著了?難道說,他有什么異術(shù),能目視千里不成?還賀禮萬錢,這是要嚇?biāo)滥斯�!�?br />
第0471章
今晚就走
“還望蕭君救救劉季!”
作為婚宴主進(jìn)之人,蕭何才剛擦了把臉,劉季就闖了進(jìn)來,他將門一關(guān),直接拜倒在蕭何面前,將自己與那膠東郡守的恩怨盡數(shù)道來。
從八年前的外黃之戰(zhàn)的初見講起,一直到去年冬天服徭咸陽城的再遇、尋人、割須,全盤托出。
“我說尉郡守?zé)o緣無故,為何會給你送錢!”
劉季給他準(zhǔn)備的水雖是熱的,但如今蕭何卻只感覺一陣寒意。
雖說黑夫乃是一郡之長,皇帝大臣,但能在劉季易容且不知其籍貫的情況下,在碩大的天下找著這個小人物,著實可怖!
又或者,那所謂的尋人,只是打草驚蛇?劉季在咸陽服徭時,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但這位尉郡守卻隱而不發(fā),讓人暗中監(jiān)視,順藤摸瓜找到了沛縣來……
越是不清楚黑夫的意圖,在蕭何想象中,其手段就越發(fā)細(xì)密高明。
但到了黑夫的地位,他想要弄死劉季,只要一句話,甚至暗示一下,自然有無數(shù)人肯為之代勞。比如昨夜筵席上不斷討好黑夫的沛縣令、丞、尉。秦律?在關(guān)西、南郡或許好使,但在關(guān)東,尤其是深入到鄉(xiāng)亭里閭之間,是有很多操作空間的,蕭何作為體制中人,再清楚不過。
他費心思做這些事,對劉季如此上心,究竟是為什么?蕭何想不通。
劉季腦補道:“或是我當(dāng)初在外黃所殺秦卒,乃郡守之袍澤友人?”
蕭何搖頭:“我聽聞這位郡守極重鄉(xiāng)黨情誼,若你殺其友人,外面的兩位門客就不是送錢,而是帶著官府之人索拿你了。又或是郡守想要借由你,找到潛逃的張耳……”
按照劉季的說法,張耳和這位尉郡守是有仇的,但即便如此,找到劉季后,按照程序,讓沛縣擒拿審問即可,一個張耳叛黨的罪名,足夠劉季掉層皮了,何必玩這么多花哨。
此刻的劉季絲毫沒有傲慢潑皮之狀,而是惶恐又不失冷靜地朝蕭何頓首,求問道:“蕭君,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蕭何也很頭疼,頭疼劉季居然和黑夫有如此過節(jié),也頭疼自己多年的投資,眼看就要打水漂了,便沒好氣地說道:“彼為二千石,汝為小亭長,此如以鎰稱銖,你覺得當(dāng)如何?”
“他權(quán)勢通天,能給我送錢,也能給我送終!”
地位差距太大,小人物是沒得反抗的,劉季很清楚這點,抬起頭,決然道:“亡去如何?”
劉季的第一反應(yīng)是跑,豐邑往西數(shù)十里,就是豐西澤,其地森林沼澤密布,到處都是蛇蟲。楚國滅亡后,在那落草的殘兵盜匪可不少,加入他們,或可得活,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好婚事,新娘他還沒睡呢……
蕭何看著劉季,心中暗道:“尉郡守心思深不可測,做事也難以捉摸。他知我要來為劉季主婚,故意讓兩門客跟隨,贈賀錢一萬,或是要嚇唬劉季,他畏罪逃亡是罪,在我眼皮底下亡去,我豈不成了從犯?”
如此一想,蕭何不寒而栗,自己和劉季這光棍不同,還有全族數(shù)百人指望他。
這時候,劉季卻連連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他既然能在諸多郡縣亭驛中找到我,定有眼線監(jiān)視!外面還有他的兩個門客,恐怕我甫一出門,便被其尾隨�!�
他面生獰色,莫不如一狠心,帶著伙伴朋友們,殺了那兩個門客再走,從此亡命于荒澤!
蕭何立刻接話道:“然也,說不定,尉郡守就是想故意嚇你逃走,好讓人尾隨其后,找到張耳�!�
劉季急得跳腳:“自從在單父分別后,我與張耳八年未見了,哪知道他去了何處?”
“但尉郡守以為你知道,你現(xiàn)在就如同魚困網(wǎng)中,即便亡去,尉郡守想捉住你,一樣易如反掌,更何況,你能逃走,汝父母兄弟,還有新婦怎么辦?”
蕭何想了想后,給劉季出了一個主意:“既然尉郡守沒有直接派人捉你殺你,或許是不想以國法繩之,而是想要你主動去向他謝罪……”
“那不是自己送上門去找死么?”劉季現(xiàn)在想起那張黑臉就頭皮發(fā)麻,百般不愿。
“不然�!�
蕭何為劉季分析起來:“尉郡守赴任膠東,欲施展拳腳,需要當(dāng)?shù)厥咳藶槠渌谩H粑羧沼羞^節(jié)的你公然去謝罪,郡守若殺你,顯得其器量狹小,若釋之,則能得到一個能容人的名聲,引來關(guān)東士人投效。故而比起逃亡,親自去膠東負(fù)荊請罪,反而更有機會活命�!�
“蕭君,請容我思慮思慮……”劉季也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否則也不會向蕭何求救。
“攸關(guān)性命,你還是思慮清楚為好,請放心,蕭何會向縣君告假,與你同赴膠東,為你說情!”
蕭何看似忠厚實誠,處處在為劉季考慮,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為了自己。
“我原本覺得世事紛亂,秦之天下不知能夠牢固,想潛伏于沛縣,以觀世變。一旦有亂,推劉季出頭,聚本地豪杰俠客為佐,便能助我保全宗族,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行了�!�
劉季這條小魚,早早被一條巨鯨盯上,要么死,要么逃,即便按照蕭何說的去膠東“負(fù)荊請罪”,只怕以后也輕易沒法回沛縣。
不在沛縣的劉季,就像是失了水的魚,困在沙灘上,再沒了在老家攪風(fēng)攪雨的能耐。
不管怎么選,蕭何投資多年的劉季,都已經(jīng)完蛋了,如此想來,這恐怕也是尉郡守為了招攬蕭何去膠東為吏的一石二鳥之計?
蕭何越想越覺得恐怖,這樣的人,還是不要得罪為妙。
他負(fù)手踱步,思量道:“我且隨劉季去一趟膠東,一來為他說情,也算盡了這十來年的情分。二來,還可用劉季為餌,試一試尉郡守,他若殺劉季,說明是個只圖一時之快,氣量狹小之輩。若釋之,則是知大局,有深謀之人……”
根據(jù)其不同的為人,蕭何再為自己和家族的將來,做不同的打算。
至于劉季?只能對不起他了。
蕭何看好劉季時能花心思拉攏他,培植情誼,讓劉季信任于他。但攸關(guān)到自己和家族時,他也能毫不猶豫地,賣掉劉季!
就像歷史上,韓信成于蕭何之薦,敗于蕭何之騙……
而劉季,在一番躊躇后,也做出了歷史上,其在謀士勸說下,毅然赴鴻門之會的決斷!
“也罷!反正伸頭縮頭都是死,還不如主動去一趟膠東,一來請罪,二來為這萬錢重禮道謝,三來,乃公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將我怎樣!”
蕭何拊掌:“善!什么時候走?”
劉季一發(fā)狠道:“魚死網(wǎng)破,今晚就走!”
蕭何問道:“你不迎親,不洞房了?”
“命都沒了,還成什么婚,我此去可能會死,就不耽誤那呂氏女子了�!�
說著劉季便朝蕭何一作揖:“蕭君稍待,我這就去找呂公退婚!”
蕭何怕劉季這沒譜的家伙誆騙他,出門就逃了,也連忙跟了出來,想盯住他。
但沒想到的是,劉季的心思,還真像是四五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劉季嘴上說著去退婚,走出房門,卻又跺了跺腳,徑自去熱鬧的大堂,找到了那兩個黑夫派來,正在飲酒的門客,朝他們長拜作揖道:
“二位壯士,尉郡守乃兩千石大吏,貴不可言的人物,劉季卻是一個區(qū)區(qū)斗食小亭長�?な刭浳胰f錢賀禮,劉季十分感激。本該立刻前去追趕郡守車駕,親自拜謝,但今夜乃我婚日,又身為亭長,擅自離任是大罪。還請二位壯士待我兩日,等劉季完婚后,明早立刻辭去亭長之職,辦好驗傳,便同二位壯士前往膠東,親自感謝郡守大禮!”
大禮二字,劉季簡直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但在旁人聽來,卻好像是感激涕零一般。
兩個門客一臉懵逼,黑夫只囑咐他們送錢過來,再在豐邑呆幾天,看看劉季反應(yīng),卻沒料到這小亭長會來這么一出,面面相覷后,只能點點頭。
不明真相的婚宴客人們卻紛紛喝彩道:“不愧是劉季,為了道謝,亭長說不干就不干,夠豪氣!”
劉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一揮臂,吆喝道:“二三子,時候不早了,老劉還要折騰一整夜,若吃飽喝足了,便隨我迎親去!”
“季兄,你一把年紀(jì),一整夜,行么?”
盧綰等人開始大聲起哄,樊噲也滿手是油的從后廚出來,夏侯嬰說自己已經(jīng)備好馬車了,任敖留下招待賓客,蕭何則被劉季拉上了迎親的馬車:不管是主車還是副車,都是劉季借來的。
等主車一馬當(dāng)先后,蕭何輕聲問劉季:“不是怕耽誤呂氏淑女,要退婚連夜就走么?”
“呸!我那是被豬油蒙了心,才說的胡話!”
劉季一邊趕著馬車,一邊笑道:“娶她,或會耽誤她。但若不娶,耽誤的就是我自己!”
他的處世邏輯是,寧可辜負(fù)別人,也不能辜負(fù)自己!
“沒錯,我這一去,生死未知。但別說我與一郡守結(jié)仇,就算泰山在眼前崩了,天塌下來了又能怎樣?人死鳥朝天,乘著沒死,乃公最后再睡一次女人,若是運氣好,還能為我老劉家,多留個種!死了也不虧!”
在蕭何眼中,此時的劉季,臉上已從最初的驚恐害怕,變成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甚至還哼起了露骨的本地俚曲……
“好劉季,不愧是膽大包天之徒!”蕭何點點頭,也露出了笑。
后世有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yuǎn)也!
蕭何雖不知道這段話,但他越發(fā)確定,自己先前對劉季的看法,沒有錯,他的確是那種敢做事,能成事的大勇之輩,只是可惜,可惜啊……
蕭何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天邊漸漸浮現(xiàn)的星辰,它們看似耀眼,可比起將其籠罩的無邊黑夜,仍不值一提!
……
數(shù)日后,就在曹參得知蕭何、劉季也要同他一起前往膠東,一臉茫然之際。黑夫的車隊,也已抵達(dá)臨淄,這座天下第二大城市,見到了昔日的老上司,關(guān)內(nèi)侯王賁……
第0472章
入齊何見?
“晚輩見過君侯!”
從馬車上下來,入了府邸,黑夫就看到,王賁那魁梧的身影立在庭院里,身著玄服,頭戴武弁大冠,以貂尾飾之。
王賁不是黑夫直屬上級,也并非臨淄郡守,而是鎮(zhèn)守齊地,總領(lǐng)四郡兵事的“將軍”,地位比黑夫高,當(dāng)然不必搞什么城門相迎,站在室內(nèi)等他來就行。但就沖這位的資歷和爵位,黑夫也不能怠慢,上前作揖,行晚輩之禮。
雖然王賁已年近五旬,鬢角已染上了一層白發(fā),好似地上的霜雪,但黑夫還是違心地說道:
“多年未見,君侯依然英姿勃勃!”
王賁也上前,朝黑夫拱手,等黑夫抬起頭后,端詳了他一番,奇道:“尉郡守見過我?”
“八年前,黑夫在君侯軍中做屯長,參與過圍攻大梁之戰(zhàn),又從外黃縣運糧秣至軍中,目睹了梁城崩塌之景,真是震撼莫名。后又有幸觀看魏王假肉坦自縛,牽羊把茅而降將軍,將軍勇武,何其壯哉!”
滅魏之戰(zhàn),是王賁此生最得意的一仗,其次是滅齊,兵不血刃而亡萬乘之邦。如此說來,黑夫不但曾從王翦伐楚,竟也做過他的舊部,二人的關(guān)系,一下就拉近了不少。
“不曾想,你與我家,還有這等淵源�!�
王賁露出了笑,邀請黑夫入室內(nèi)詳談:“天冷,進(jìn)去說話罷。”
外面正下著小雪,黑夫他們?yōu)榱粟s時間,離開沛縣后,基本上日夜兼程,沒有過多停留,馬速很快,即便在封閉的車輿內(nèi),也凍得夠嗆,如今一進(jìn)室內(nèi),頓時一股暖意傳來,而熱源,就來自可以讓兩人對坐的土炕。
黑夫樂了,三年前,他在北地郡讓人鼓搗出暖炕,最初只是他府中使用,慢慢地,被葉子衿當(dāng)做小恩小惠,教予北地郡官宦人家。兩年前,又被同樣很冷的隴西、北地學(xué)了去。一年前,帶暖炕的居室在咸陽風(fēng)靡,不曾想,這么快就傳到臨淄來了。
王賁邀請黑夫上炕,隔案幾對坐:“我?guī)啄隂]回關(guān)中,那邊真是日新月異。幾乎每年,都有新鮮事物傳到臨淄來,先是薄薄的紙張,后是高鞍馬鐙,聽說,都是尉郡守所制?”
黑夫道:“黑夫只是胡思亂想,真正做出它們來的,是墨者和工匠們,而證明其的確有用的,則是刀筆吏、將卒騎從。”
“那證明這暖炕有用的,便是我這種,受過傷的老邁腿腳?”
王賁拍著身下的炕道:“這是吾子讓咸陽工匠來做的,說是怕我年紀(jì)大了,舊傷復(fù)發(fā),懼寒�!�
他笑道:“這不肖子雖被人戲稱為‘失道校尉’,在塞北丟盡了王氏的臉面,卻也孝順。”
蒙恬、李信、黑夫,是討伐匈奴最大的贏家,而馮劫、王離,則是輸家。王離因失道未能支援到河南地,無功而返,被秦始皇削了一級爵,對他打擊不小,如今沒有被任命新的職務(wù),在家照顧年老體衰的王翦,打理田地產(chǎn)業(yè)。
黑夫接話:“小將軍只是運氣差了些,陛下方有事于西方,有的是再度立功的機會。”
“我也是如此與他說的�!�
王賁道:“男兒勿要輕易氣餒,李信將軍遭逢大敗,尚能知恥后勇,立下赫赫大功,何況是他?尉郡守做郎官時,與犬子是同僚,平日里還要多寫書信去,替我勸勸他。”
“老子跟王離又不熟……”
黑夫心中暗暗吐槽,但王賁代表王氏軍門對他的親近和善,又豈能聽不出?這小王將軍,和老王將軍一樣圓滑,可那小小王,怎么就沒學(xué)到其祖、父的處事之道呢?
王氏,秦滅六國的第一功臣,如今卻過得不好,王翦日益病重,王賁滯留齊地,王離又遭遇挫折,一時間朝中無人,雖然在軍中還有些舊部威信,但相比于蒙氏這冉冉升起的新星,真是日益式微了。
如此一想,黑夫便不得不佩服秦始皇的手段,功高震主,一向是開國統(tǒng)一后的大難題,放了后世,歷代開創(chuàng)者基本都要殺一波功臣才能安心。但秦始皇卻只是略施手段,王氏就如流星隕落般衰弱下去了。雖然對王翦、王賁來說,略有些不公平,但總比屠戮要好無數(shù)倍。
總之,因為王氏局面不利,所以面對和王氏有些淵源的黑夫,王賁便表現(xiàn)出一副以子侄待之的姿態(tài)。
“接下來,便是問我對齊地、臨淄印象如何,然后說一說治齊地治膠東的難處,末了拍著胸脯說,孺子別怕,本將軍罩著你罷?”黑夫暗道。
果然,飲過燙熟的溫潤黃酒后,王賁便發(fā)問了。
“尉郡守,入齊何見?”
黑夫一笑:“我從薛郡入濟北,卻見泰山在左,亢父在右,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實乃險固之塞也。在濟北時,行經(jīng)午道,雖是寒冬臘月,霜雪陣陣,道上仍然東來西往,商賈繁盛絡(luò)繹不絕。沿著濟水東來,又見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鐵山煙火不絕,海濱魚蝦販至內(nèi)地�?傊Z其形勝,則不及關(guān)中之險阻;語其封域,則不及荊楚之曠衍。但其富足人眾,則不亞于兩地。”
黑夫赴任前,照例從張蒼那搞了不少關(guān)于齊國的書,尤其是講山川地理的典籍文獻(xiàn)。原來,齊國八百年前剛受封時,人口是很少的,畢竟這里是海濱鹽鹵之地,農(nóng)業(yè)不好搞。多虧了太公望因俗而治,與東夷人相善,勸其紡織女功,極其工藝技巧,通魚鹽之利。于是遠(yuǎn)近的夷人都來歸順?biāo)�,就像錢串那樣,絡(luò)繹不絕,就像車輻那樣,聚集于此。
于是齊國便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的諸侯都得仰仗齊國,紛紛斂袂朝拜。
到了后來,齊國一度中衰,但管仲卻重新修治太公望的事業(yè),設(shè)輕重九府,專門管理財富貨殖,于是齊桓公得以稱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從那時候起,齊國的人煙繁盛,大國地位,就奠定下來了。到戰(zhàn)國田齊威、宣兩代時,甄于極盛,齊閔王能和秦昭王并列東西帝,差點瓜分天下,靠的就是這雄厚的國力。
而近半個世紀(jì)來,秦和其他五國年年開戰(zhàn),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齊卻奉行孤立主力,閉門而守。整整五十年的和平,讓這里成了天下最安寧富足的地區(qū)。秦滅齊又是和平統(tǒng)一,所以齊地的繁榮,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黑夫?qū)R地的形勢觀察的不錯,王賁頷首道:“不錯,齊南有泰山,東有瑯邪,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此亦可謂四塞之國也,當(dāng)初若非齊王建及后勝不戰(zhàn)而降,欲滅齊國,恐怕還要費一番氣力�!�
黑夫記得自己四年多前入咸陽時,正好在灞橋上見齊國君臣被俘入朝,十分凄慘,還當(dāng)場撞死了一位不愿受辱的忠臣。
而那投降的齊王建,也沒好下場,秦始皇對這些投降的六國君臣絲毫不客氣,他將齊王建安置在邊遠(yuǎn)的共地,居處在荒僻的松樹、柏樹之間,當(dāng)?shù)毓倮粢脖梢凝R王,不供給食物,最終活活餓死……
至于后勝?既然全天下都已經(jīng)歸秦了,這個家伙就再沒了用,被李斯將秦賄賂的金銀錢帛全搜刮一空,貶為庶民,流放到蜀郡去,再沒了音訊。
黑夫好奇的是:“齊人憐惜齊王建么?”
“尉郡守聽聽就知道了�!�
王賁一拍手,有個樂官和舞姬便從外面進(jìn)來了,樂官鼓琴,舞姬大聲放歌:“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歌詞簡單,曲子哀傷而無奈,但齊人怨恨齊王建不早點與諸侯合縱攻秦,聽信奸臣賓客之言,致使國家滅亡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等樂官舞姬退下后,王賁嘆道:
“齊王建雖昏庸,但死得凄慘,齊人且恨且憐,依然懷念著故國啊�!�
黑夫深以為然,他一直覺得秦始皇這么搞有些不妥,滅其國后,其實不必苛待其君,封個安樂公昏德公啥的,當(dāng)豬一樣軟禁著,好過虐待餓死。
雖然當(dāng)?shù)匕傩找埠藁杈�,可事情傳回來后,難免會生出一種悲憤之情,同仇敵愾之心,楚懷王就是最好的例子。只可惜那時候的他人微言輕,眼下六國君主差不多都死光了,而六國貴庶之怨恨未消,亡國的恥辱和悲哀依然縈繞在他們心頭,對秦的統(tǒng)治,自然消極配合。
這時候,王賁又問道:“尉郡守方入齊地,便知其險要形勝,入臨淄又何見耶?”
黑夫道:“臨淄甚富而實,且人口眾多。我的家鄉(xiāng)南郡,江陵城號稱朝衣鮮而暮衣蔽,到了臨淄,我才發(fā)現(xiàn),此地遠(yuǎn)勝于江陵,不亞于咸陽。盡管來時天氣不好,入了城后,走在涂道上,卻真的是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
有點后世十一國慶去古城景點的感覺,看啥風(fēng)景啊,光看人了,不過黑夫早就習(xí)慣了,只是在王賁面前故作感慨。
王賁笑道:“尉郡守是剛好趕上集市日了,不過你途經(jīng)的,只是外圍不算擁擠的街巷,若出了府邸往北,便能到臨淄最繁華的莊、岳兩條街道,每逢開市,都要敲滿三百下鼓,散集時,敲三百聲鐘,十分壯觀,就算不是市集日,平常也是朝滿夕盈。其民無不吹芋鼓琵、擊筑、彈琴、斗雞、走犬、六博、蹴鞠者�!�
這些人里,有無償表演自娛自樂的,也有類似后世賣藝者的人,擺了個攤位,吸引人停下來觀看,討一點賞錢。
而秦蜀之丹漆旄羽,江漢之皮革骨象,吳越之楠梓竹箭,燕趙之魚鹽旃裘,魏韓之漆絲絺纻,都在臨淄莊岳之市匯聚交易,人來人往,聲音嘈雜,塵土飛揚。當(dāng)然,這一切也并不是免費的,據(jù)說一月之內(nèi),莊岳之市便能得市租千金,巨于咸陽、邯鄲……
“難怪我一路所見,都家殷人足,志高氣揚�!�
人眾殷富,寬緩闊達(dá),這就是齊人的特點,他們通常是市民、工商、漁夫,做了幾百年生意,較少農(nóng)耕的固守心態(tài),想象力豐富,不喜歡法律限制,日常生活豐富多彩,簡直是只知道耕戰(zhàn)打仗砍人頭的秦人反面……
光是想想都明白,秦要統(tǒng)治齊地,有多么難。
于是黑夫問道:“敢問君侯,臨淄人口幾何?”
王賁鎮(zhèn)守臨淄五年,當(dāng)然知道:“臨淄中七萬戶,口數(shù),不下四十萬!”
黑夫咂舌,咸陽在秦始皇滅六國后,遷了那么多人口進(jìn)去,擴建了許多土地屋舍,城區(qū)也才五十多萬吧,臨淄果然是天下第二大城市。
他又問了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臨淄四十萬人口,而從西邊來此處的關(guān)中秦吏,又有多少?”
“你問到點子上了……”
王賁眼中,露出了一絲疲倦:“雖然臨淄駐軍過萬,但多是每年輪換戍守,且大半由中原各郡征發(fā),秦地畢竟太遠(yuǎn)了。至于從關(guān)中過來,常年留任,官大夫爵位以上的治民秦吏……”
他伸出四個指頭:“僅有四十人!”
第0473章
官僚帝國
酒足飯飽之后,黑夫躺在有暖炕的屋內(nèi),繼續(xù)翻閱著他請張蒼挑揀抄錄的齊地文書、典籍。外面北風(fēng)嗚嗚的吹,讓他心神不寧,索性將書一放,回想起與王賁的對話來。
“四十名秦大吏、長吏、百石吏,治四十萬臨淄人……這要能管得過來,那才有鬼了!”
秦朝跟課本上的所說的“封建帝國”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封建已被法家打倒廢黜,被始皇帝扔進(jìn)了歷史的垃圾堆。
它是一個嶄新的官僚帝國,有中央和地方兩套官僚體系,以代替封邦建國。不再有侯王卿大夫拱衛(wèi)四方,支撐這個帝國運轉(zhuǎn)的,是成千上萬的“秦吏”!
秦朝的地方官吏,有大吏,長吏、百石吏、少吏之分,大概是省廳級、處級、科級和小科員的區(qū)分。
大吏便是郡上的郡守、左右郡尉、郡丞、監(jiān)御史四到五人,以及大縣縣令,這群省部、省廳級干部,爵位少上造到五大夫不等。
在大吏之下,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這群處級干部,包括正處級的縣尉、縣丞,以及郡上各曹掾、嗇夫、長史等副處級,爵位公乘到官大夫。
百石吏就更多了,郡上的士史、尉史、卒史、主簿、牧師令,縣上各曹掾,還有鄉(xiāng)嗇夫、游徼,爵位官大夫到不更,相當(dāng)于科級干部,例如沛縣的蕭縣委組織部長和曹院長。
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比如沛縣的劉亭長,這些人是大秦真正的基層公務(wù)員,一般都是不更爵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