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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那秦吏黑夫,已經(jīng)狐假虎威,逼壓到諸田門楣之內,欲滅之而后快,還能忍么?如今虎去狐孤,大事既舉,何談退縮!”

    他朝南方一指,對或在船上,或在岸上的齊人盜寇們說道:“二三子,齊地海岸,就在數(shù)十里之外,是狼狽而逃,回那鳥不拉屎的海島上繼續(xù)當龜孫,還是隨我破浪登岸,殺入臨淄,報仇雪恥,光復故土,在今日也!”

    第0553章

    袒右

    在遼東和膠東之間,少海之中,有一條鏈狀的群島,早在數(shù)萬年前,這塊狹長的土地便被少海淹沒,變得支離破碎,如今只剩數(shù)十座貧瘠荒島,歷經(jīng)浪濤日夜拍打。

    其中最大的島嶼,叫“沙門島”,位于膠東海岸西北數(shù)十里外,有淡水也有野獸,甚至能種植少許作物,也有幾處適合停泊的天然良港。

    昔日齊國通九夷之貨,從膠東前往遼東、朝鮮的海舟,必泊此避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小漁港,一些躲避賦稅的百姓在此居住,人數(shù)不過百余。

    可當齊國滅亡時,卻有兩三千人逃到了島上……

    他們都是不愿意屈身事秦的齊國兵吏,齊王建投降秦國,不想做亡國奴的人,便追隨寧死不降的雍門司馬,跑到海邊,奪了舟師大船,揚帆北航至沙門島暫避,以圖日后能反攻大陸。

    但那時候眾人沒想到,他們在這片海島上一呆,就是六七年。而且四處聞訊趕來投奔的人來越來越多,如今五個主要島嶼上,人數(shù)已經(jīng)直逼四千!船只多達百數(shù),這批人,被朝廷稱之為“盜寇”,他們并非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他們只是失敗者。

    這一天凌晨,秦始皇口諭傳來后,島上由石頭壘成,簡陋至極的“司馬府”中,卻響起了劇烈的爭吵!

    田橫穿著一身勁裝,腰上掛著把無鞘的劍,雙眉斜插鬢角,胡須也夸張上翹,優(yōu)雅中帶著點傲然,他上前一步,抱拳道:

    “司馬,眼下是極佳的機遇,為何不按與我家兄長商量好的計劃,立刻發(fā)兵南進,以吾等四千之眾,一旦登岸,齊地百姓必簞食壺漿以迎,大事可成矣!”

    雍門司馬早已不復當年,那個向齊王建提議,抵抗到底的鷹派將軍,似乎已經(jīng)老了。膏油燈映照下,星星點點的白發(fā)已從他頭上冒出來,雖然他一如既往的強壯,擁有公牛般寬闊的胸膛和年輕人的平肚子,只是面容上,卻多了幾分躊躇。

    他嘆氣道:“我聽聞,秦始皇帝未死,還向天下發(fā)出口諭,以威懾豪杰,豈能貿(mào)然舉事?”

    田橫眉毛一揚道:“所謂的秦始皇口諭,是假的,他已經(jīng)遇刺身死,秦人為了穩(wěn)定人心,秘不發(fā)喪而已�!�

    “真假未知,還是再等等為妥�!�

    雍門司馬的確沒有當年的銳氣了,那時候他盡的是為臣的責任,可現(xiàn)如今,四五千人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這是復齊的最后希望,若是在一個不恰當?shù)臅r機舉事,招致秦朝瘋狂鎮(zhèn)壓,那復齊,就徹底成了泡影。

    故而,他婉拒了田橫、田都二人的請戰(zhàn),并決定,待會就讓外面等待號令,準備出海去齊地的�?苋罕I們解散,氣得二田出來之后抱怨道:

    “司馬老矣,且非諸田,不知吾等之危!”

    容不得他們不著急,田都與秦吏有血海深仇,無時無刻不渴望回去復仇。田橫則是看到,膠東諸田被一掃而空后,或許很快,就輪到臨淄諸田了,到那時候,非但是國亡,家也破了,失去了諸田響應,再談什么復齊,無異議癡人說夢。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田橫一咬牙道:“狄縣那邊已準備妥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既然雍門司馬老邁膽怯,那吾等便幫他做決定!”

    ……

    海風吹散薄霧,朝陽的曙光照亮云層,天空變?yōu)轸~肚白的紅暈,黑暗的大�;魈μ\的灰綠。

    寄居蟹從沙里探出腦袋,朝大海爬去,海鷗鳴叫掠過群島,沙門島群盜也盡皆蘇醒過來,掀開已經(jīng)不再干燥的稻草毯子,走出棚屋,敲打著酸痛的身體。

    他們或衣衫襤褸,或穿著魚皮鹿皮服。手持竹矛、魚叉,背著短弓,這便被朝廷稱之為“盜”的一群人,過去也是體面的貴族、輕俠、士人,如今卻落魄成了這般模樣,恍如野人。

    沒辦法啊,沙門島雖然可以住人,但條件實在是艱苦,地形崎嶇,岸邊大部分地域,皆是尖石絕壁,暗苔攀附,沾滿鳥糞。每年夏秋,更是狂風驟狼,入冬后,不止風大,還濕冷得緊。過去,只有實在活不下去的漁民、逃犯才會來這討生活。

    原本只能養(yǎng)活數(shù)百人的島嶼,如今擠了幾千,自然更加窘迫。

    此時,眾人紛紛燃起枯黃的樹木蘆葦,做簡陋的朝食,沒糧食的只能咽著口水干看,不時發(fā)生因搶奪食物而引發(fā)的騷亂。

    每個人都在與饑腸轆轆做斗爭,但卻無人離開,他們今日聚集于此,只為等首領們決定一件事。

    但雍門司馬卻遲遲沒露面,就在眾人詫異之際,反倒是島上的二號人物田橫,以及新加入盜寇的田都踏著晨光,來到眾人面前。

    田橫先站了出來,他為人任俠,很得群盜擁護,此刻朝眾人一作揖,開門見山地說道:

    “不瞞二三子,島上的眾人,快活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沒錯,這島嶼上既無舒適生活,也無前途可言。在這里,不管是做和大海搏斗的漁夫,還是當想從貧瘠土地里挖出一點作物的農(nóng)人,都收獲甚微。

    而且每年一入冬,窩棚抵御不了海風,夜夜受凍,島上卻無桑麻之利。

    想要擁有糧食衣帛,就得依靠齊國本土諸田的資助,間或出海劫掠秦官府的鹽場亭舍。好在那幾年里,夜邑田,狄縣田,即墨田,都暗中派人送來糧食衣服,所以日子還湊合。

    可自從去年開始,想在齊地獲得補給已經(jīng)越來越難了,群盜最大的金主,夜邑田氏覆滅,家主田洸被黑夫所騙,緝拿斬殺,其子田都帶著百來人逃到了島上。

    秋冬時,秦始皇進入膠東巡視,大軍云集,還從會稽調集了船隊到膠東駐扎,群盜們更不敢去冒險。

    眼下秦始皇雖然走了,大陸上還有傳言說他已遇刺身亡,但膠東的海防,卻比先前還嚴了幾分。入春以來,群盜也試圖去膠東鹽場滋擾,卻先被曹參迎頭痛擊,又遭到任囂樓船襲擊,損失慘重,只能丟下數(shù)十百具尸體退回來。

    如此一來一回,群島上的余糧日漸減少,雖然雍門司馬承諾,滄海君會派船運來些糧食,但遠水不解近渴,四千張嘴,根本填不飽。

    饑腸轆轆的肚子告訴群盜,田橫所言都是真的。

    田橫一股腦將這些事都說了出來,最后道:“我知道,汝等與田橫一樣,來此只為復齊,只為守住齊人最后的骨氣!可這六七年來,吾等都在挨餓受凍!這半年來更甚!已有數(shù)十人相繼餓斃�!�

    亦有很多人實在受不了,但又不敢回齊地,于是便去了東面的朝鮮、滄海城,那里好歹能想辦法填飽肚子。

    復齊像是一個遙遠的夢,或許,是時候醒過來了。

    但田橫卻不愿意。

    他對眾人袒露處境:“我掌管島上府庫,故知,倉稟里糧食已空!雖說吾等每天都能從海里撈點魚蟹蝦蛤,可就算把所有船和人手都派去打魚,也不夠四千張嘴吃。只靠沙門島自給自足,今年冬天,起碼要餓死幾百人!再凍死幾百人!”

    這一切,都怪那黑夫,從到膠東上任起,黑夫就在精心地編織著擒拿這群大魚的網(wǎng),讓眾人如噎在喉。

    黑夫郡守看準了群島�?軣o法自給自足,不斷打擊他們上岸的小股部隊,田橫很清楚,再這樣下去,等膠東新設立的青島港造了足夠的海船,便能大軍攻來,將群盜一鍋端了。

    “再空待下去,吾等就要變成網(wǎng)中的魚兒,任由刀俎宰割了!”

    田橫說的都是實話,絕非危言聳聽,群盜愣住了,隨即有人悲哀地嚎叫起來:

    “田君,不是說秦始皇帝已死,吾等要追溯司馬,殺回齊地去么?”

    “沒錯�!�

    眾人鼓噪,他們都是血性男兒,這才會在家國覆滅之際,隨雍門司馬渡海至此,比起在島嶼上茍且,他們寧可奮起一搏!他們相信,只要齊國光復,他們過去體面舒適的生活,也能統(tǒng)統(tǒng)奪回!

    田橫的聲音低了下來:“但雍門司馬認為,還要再等等……”

    “等,還要等到何時,等到吾等老了,再也拿不動戈矛么?”

    一個曾經(jīng)的齊人技擊哇哇大叫。

    “沒錯,不能再等了!”

    田都也恰到好處地站出來接話,他是安平君田單的曾孫,在齊國聲望很高,自從家族被夷滅,父親被黑夫騙殺后,便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卻像是打開了匣,急速地吼道:

    “秦軍入齊,齊王要投降時,雍門司馬和即墨大夫四處號召諸田勤王兵諫,我父說再等等,因為我家或能茍存�!�

    “那膠東郡守上任時,刺殺不果,我提議再試一次,除惡必盡。我父又說再等等,只因心存僥幸,覺得那黑夫不曾察覺是我家所為。”

    “膠東打壓私學時,我家依然事不關己,因為吾等覺得,只不過是些讀書士人,與復齊無涉�!�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憤慨起來,怒發(fā)沖冠道:

    “待那黑夫誘騙我父,將屠刀斬向夜邑田氏時,即墨田氏,各縣諸田,也一樣選擇等待,因為被夷滅的不是他們,彼輩皆想,‘我或能活’�!�

    “但后來又如何?前不久,即墨田氏,膠東諸田一樣慘遭遷徙,背井離鄉(xiāng),連氏都被改了,先祖再無血食。此時此刻,膠東,已無人能為他們張目!”

    “若再空待下去,很快就要輪到齊地諸田淪亡,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吾等空守海島,也遲早會遭剿殺。到那時候,什么復國,什么報仇,都成了笑話!”

    “然也!”

    田橫亦大聲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搏。眼下秦始皇帝遇刺,或已死,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絕不坐以待斃!”

    群情憤慨,眾人沸騰了,牛角號,螺號不時響起,更多的人則敲打劍和木盾。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敲打聲響徹島嶼,直到田橫雙手往下重重一按,讓他們安靜。

    他解開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健壯的右肩,振臂高呼道:

    “愿隨我向雍門司馬請命,返回齊國,光復故土者,袒右!”

    是日,沙門島上,四千人,盡袒其右!

    他們已經(jīng)不僅是為了復齊!

    也為了生存!

    第0554章

    乘風破浪

    田橫、田都鼓動島上齊人兵諫喪失銳氣的雍門司馬,逼迫其答應眾人反攻大陸,二田儼然成了這四千人實際掌控者,但他們對舉事后進攻何處,仍有分歧。

    出海在即,但在田橫的船艙內,爭吵仍在繼續(xù)。

    “夜邑,吾等首先要去攻打的,當然是夜邑!”

    田都對夜邑念念不忘,他的提議是,應該直撲家族曾經(jīng)的領地,將她從秦人盜寇那里奪回來,再以夜邑為旗幟,席卷整個膠東海岸……

    他自信地說道:“我家治夜邑三代,五十余年,深得民心,安平君余威尤存。我父遭那黑夫小兒誆騙而死,夜邑士人欲為其復仇者不在少數(shù),聽聞田都歸來,必然簞食壺漿以迎。夜邑萬戶,全民皆兵,可得人手六千,加上吾等手下眾人,共一萬之師,足以與黃縣、腄縣的郡兵相抗衡!”

    田橫卻像看白癡一樣看著田都:“那黑夫在水陸都設了網(wǎng),恨不得吾等去進攻夜邑,你可知道,那兒現(xiàn)在是何等情形?”

    田都自從流亡后就沒回去過,當然不清楚,田橫卻是了解的,前不久,他親自帶人襲擊過夜邑,卻無功而返,夜邑田氏倒臺大半年后,他們的領地已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田都家的地被全部分割,一部分劃為公田,里面的出產(chǎn)供給秦軍衣食,另一部分,則按照“授田制”,分給膠東郡無地的閭左、雇農(nóng)、庸保之徒,共得一千多戶。

    這群人目前已成秦朝在膠東統(tǒng)治的擁護者,為了保住他們新得的土地,情愿給秦人做狗,每個月都接受軍事訓練。夜邑縣卒雖然不多,但若夜邑縣令開啟武庫,發(fā)動這批人,也足以守住夜邑,頂住海寇們的攻勢。

    田橫悲觀地說道:“膠東郡兵駐扎的黃縣、即墨,距離夜邑皆不過百余里,數(shù)日便能抵達,吾等若不能速克夜邑,得不到你所說的‘六千之眾’,便要三面……不,加上從腄縣芝罘港過來的任囂舟師,將被四面包圍!”

    “難道要去強攻黃縣、腄縣?那豈不是更難,又或者是下密的鹽場?”

    田都表示不解,在他看來,雖然夜邑的反秦力量大不如前,但卻是膠東最好的地方了。

    他很明白,短時間內,膠東郡召集的軍隊,無論如何也大大超過他們,而且不論是郡守黑夫,還是郡尉任囂,都是極其狡猾的統(tǒng)帥。

    田橫卻露出了一絲笑,這個青年漢子在勇敢之余,還帶有一絲齊人特有的精準眼光。

    “吾等不打膠東,那黑夫再厲害,難道還能在鄰郡也布局不成?”

    在他看來,這次舉事,最可能的助力,依然還是諸田,膠東諸田已盡數(shù)被遷離,民間輕俠禁絕,連庸保閭左也被那黑夫用幾畝薄地收買,不再怨恨秦吏,進攻膠東,是去啃沒肉的硬骨頭,不值得。

    “那該去何處?”田都大奇。

    田橫也不言,而是徑自上了甲板,頂著從背后吹來的強風,目視西方!

    田都緊隨其后上到甲板時,只聽到了田橫的大笑:“夫齊,東有瑯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少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懸隔千里之外。地廣如此,然欲舉大事,只有一座都邑,能稱得上兵家必爭之地!”

    ……

    “曹右史!黃縣那邊的亭驛,傳來了烽火!”

    數(shù)日后,奉命在夜邑保護屯田地,訓練郡兵民兵的曹參,接到了斥候的急報,他立刻追問道:“是白煙還是黑煙!”

    黑煙告急,白煙示警,這是黑夫在沿岸亭驛定下的規(guī)矩。

    秦朝的亭舍中,最重要的建筑,便是亭樓,高兩到三丈,二層有壟灶,可以點火生煙,亭舍便是靠這個功能,傳遞重要軍情……

    過去半年里,類似的情況,只有兩次,都是沙門島海寇大規(guī)模出動,距離沙門島最近的黃縣察覺后,就點燃烽火,讓訊息從一個亭傳至另一個亭。

    這一次,燃起的是白煙,說明有海寇船隊朝著夜邑方向過來了……

    曹參為人謹慎,但還是嘆道:“好啊,果然不出郡守所料,海寇這半年來處境艱難,又聽聞皇帝遇刺,終于忍不住,想要做大事了,正好中了吾等的計謀!立刻讓人召集縣卒,還有屯田兵們,準備御敵!”

    夜邑是�?軅児忸櫟闹饕貐^(qū),黑夫郡守、任囂郡尉在此屯兵一千,若是在秦地,還可以臨時征兵,但夜邑齊人靠不住,所以那一千戶閭左,就成了唯一的助力,好在曹參經(jīng)過半年整治,已經(jīng)將他們訓練得不錯了。

    此時此刻,郡縣兵卒和在田地里忙碌的閭左也看到遠方冒起的白煙,便放下漁網(wǎng)和犁耙,集合之后,由官吏分發(fā)戈矛,再聚集到縣邑外。

    因為反應及時,海寇們前兩次襲擾雖然被打退,但曹參不敢怠慢,也立刻披掛甲胄,抄起劍,走了出去——老曹是個全能選手,不但能斷案抓賊,殺敵陷陣也有一手。

    曹參集合了兩千人手,留一半守城,以免宵小作亂,其余人等,隨他在海邊十里外戒備,敵人若少,就將他們趕下海,敵人若多,就退回城池去堅守待援。

    援兵肯定會來的,對此,曹參一點不擔心,黑夫和任囂在郡北的下密、夜邑駐兵各一千,黃縣兩千百,腄縣一千步卒加上兩千舟師,一共七千……

    要知道,郡府即墨和其余各縣的郡縣兵,加起來也不過三千,真的是虛內守外了�?傊�,郡北海岸四縣互為犄角,一處有事,三方支援,盜寇們一次便宜都沒討到。

    但這一次,事情卻顯得有些不尋常,曹參安排的眼尖候哨遠遠看見,的確有大批舟船,揚著帆沿海岸線十余里外行進,遠遠望去,像是幾個豆粒大的點,卻又密密麻麻,絡繹不絕……

    曹參倒吸了一口涼氣,憑他的經(jīng)驗,能看出來,沙門島的�?埽@次怕是全部出動了!

    很顯然,那些舟船沒有靠岸的跡象,而是鼓著帆,乘著東風繼續(xù)向西進發(fā),曹參猜測,他們的目標,是下密縣的鹽場!

    他立刻讓夜邑亭舍向西傳遞烽火,同時寫了一封急報,派人去通知即墨的黑夫郡守,同時帶著兵卒,隨時準備馳援!但又得提防�?軞⒘嘶伛R槍。

    “按照郡守的計劃,水陸堵截,必能將其徹底扼殺,畢其功于一役!”曹參如此想道。

    但一天之后,當曹參率部行進在前往下密的路上時,卻接到了下密縣的急報,下密尉稟告了�?苈赃^下密鹽場卻不攻打的怪事……

    “彼輩乘風,向西而去……”

    “向西?”

    曹參一愣,隨即面色一變。

    “不好,群盜要襲擊的,不是膠東,而是……臨淄!”

    ……

    與此同時,臨淄郡以北的海岸附近,海邊的亭舍漁民,目瞪口呆地看著,上百艘舟船乘風破浪而來。

    船帆抖動,闊別此地良久的“盜寇”們一邊稱贊著強風,一邊哈哈大笑。

    田橫則獨自一人立于船頭,他拒絕了手下遞來的斗笠蓑衣,直面風浪,任由飛濺的層層浪花,打濕他的須發(fā),眼睛也被鹽浸得發(fā)癢生疼,卻無法阻止田橫引頸望鄉(xiāng)。

    在田橫眼中,復國,當然要光復首都才算得數(shù)!什么膠東、瑯琊、濟北,都是小打小鬧,他們想要成事,必須一開始就全力以赴,奪取臨淄!

    但臨淄城并不瀕海,所以田橫選擇了臨淄郡千乘縣,作為登陸地點。

    千乘縣乃海道之噤喉,齊國之戶牖,按照田氏兄弟的計劃,田榮已在千乘縣拉攏公子田假,打算以之為旗號。

    田儋則在狄縣籌劃舉義,他們將殺秦吏,以兩縣輕俠少年迎接田橫和四千壯士,合兵上萬,再渡過濟水,直逼臨淄……

    “臨淄,海、岱間都會也,民七萬戶,即便是一戶出一男子,亦能得七萬之眾,若能奪取臨淄,則大事可成矣!”

    相比于臨淄,夜邑這種萬戶之城,就是個弟弟!

    更妙的是,原先鎮(zhèn)守臨淄的將軍王賁,因為隨秦始皇巡視的緣故,此刻不在齊地。臨淄只有一個副將坐鎮(zhèn),以數(shù)千關中之卒,還有四十個長吏,要管住四十萬臨淄人,談何容易?臨淄三百閭中,不乏與田氏兄弟有交情的輕俠遺民,里應外合之下,破臨淄據(jù)之,并非難事……

    臨淄若下,義旗高舉,讓世人知道齊國復興的消息,必得關東豪杰云集景從!田橫相信,這世上和他一樣痛恨秦朝,渴望復國的人,不在少數(shù)。

    “快了……”

    田橫抹去胡須上的鹽粒,吐出了口中的咸澀海水,不僅是他們的復國報仇之業(yè)就快要實現(xiàn),千乘縣的海岸線,也已近在眼前!

    這一帶是后世的黃河口,但如今,卻只是濟水入�?冢t樹林茂密,水流清澈而和緩,河面寬廣,布滿叵測的暗礁和沙洲,但田橫作為從小就在濟水下游長大的少年,又豈會不熟悉這?

    指揮著船隊一一靠岸后,田橫第一個跳上了小船,伴隨著屬下們搖櫓的號子聲,看著海岸線距離他越來越近。

    六年半了,雖然田橫沒少在膠東沿岸出沒,但臨淄郡,濟水濱,他還是第一次回來……

    下了船后,田橫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沙土向岸上邁進,當他踏上堅硬的陸地后,竟情不自禁,重重在這片熟悉的土地長拜稽首,親吻大地,飲下濟河的水。

    他曾與兄弟在這條河嬉戲玩耍,捕捉水中的銀魚,也曾站在船尾,看著它越來越遠,看著象征齊國的紫色褪去,黑云籠罩大地……

    一時間,這個八尺男兒,竟淚流滿面!仿佛是離家的游子,再度回到父母的懷抱……

    “齊國�。 �

    田橫抬起頭,哭著仰天長嘯:

    “你的兒子田橫,回來了!”

    第0555章

    勿害我

    秦始皇三十二年,四月初二這天,臨淄郡狄縣,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本縣最大的豪強田儋,綁了自家的一個奴仆來到縣寺,說這奴婢不敬主人,欲悄悄逃跑,請求官府同意田氏謁殺之……

    依秦律,主人對其奴婢用刑、處死,須經(jīng)過法定程序,即應提出理由,報請官府核準執(zhí)行,稱之為“謁殺”。否則,就構成“擅殺”、“擅刑”之罪,要負相應的責任。

    大多數(shù)齊地諸田對此嗤之以鼻,奴仆是私有的財產(chǎn),對他們而言,跟犬馬沒什么區(qū)別,殷周春秋六國,都是這般規(guī)矩。殺自家的犬馬,需要稟報別人么?那為何殺死奴仆就得官府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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