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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故齊地諸田,遵守這條命令的不多,想刑便刑,想殺便殺,官府中,空降而來的秦吏難以控制地方,連維持基本治安的人手都沒有,又豈會管得到地頭蛇們家里去呢?

    然而過去幾年間,田儋一家為了顯得自己服從秦吏統(tǒng)治,每逢要處死奴仆,必先謁見縣令、縣丞,給足了長吏們面子。

    于是,兢兢業(yè)業(yè)的狄縣令未曾生疑,便如往常一樣,在廳堂接見田儋。

    但這一回,在縣令、縣丞處理“謁殺”的過程中,卻不防田儋帶來的幾個年輕人突然暴起!亮出藏在懷中的短匕,逼向秦吏。

    整個過程里,本地征召的縣卒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時間,鄉(xiāng)黨和上司,竟不知道該幫誰。

    獬豸冠(xièzhì)滾落在地,鮮血在律令的廳堂上流淌,田儋親自上前,割下了縣令、縣丞的頭顱!

    “咚咚咚!”

    片刻后,田儋家中響起的鐘聲,成了行動的信號,從良已久的游俠兒們集體出動,他們數(shù)十上百,從里閭巷子聚集到田儋府上,一捆捆藏在窖里的武器被門客分發(fā)到他們手里。

    得了兵刃后,輕俠們便與田氏門客一起,穿街過市,齊趨縣寺。在田儋帶領(lǐng)下,與縣尉發(fā)生了劇烈戰(zhàn)斗。

    三吏中僅存的縣尉雖然有心殺賊,只可惜手下能用的人太少。整個狄縣,除了縣寺里的十多名官員外,都是土著小吏,連縣卒都是就地征召的,早就被田儋滲透殆盡。事發(fā)時或選擇反戈,或選擇旁觀,縣尉連一個時辰都沒撐住,腦袋便也被砍下,與縣令、縣丞一起,整整齊齊地懸在城頭上……

    沒有根基的建筑是脆弱的,沒有群眾基礎(chǔ)的統(tǒng)治也一樣。半天之內(nèi),狄縣便陷落了,秦吏被殺盡,尸體劈砍得不成人樣。還有那些“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本地人,也慘遭殘酷報復(fù),男人殺死,妻女則成了輕俠們發(fā)泄的戰(zhàn)利品。

    就在普通黔首關(guān)門閉戶,對此事心驚肉跳時,從隔壁千乘縣,又開來了一支數(shù)千人的隊伍,卻是去那邊舉事的田榮,已迎了登陸的田橫、田都及四千�?埽矈Z了千乘縣,過來與田儋匯合。

    兄弟多年未見,相聚自然有說不盡的話。

    對田橫而言,這是游子遲到多年的復(fù)歸。對田都而言,這是為家族父親報仇。對四千“盜寇”而言,這是生存下來,并奪回他們昔日生活的最后機會。

    而對于田儋、田榮來說,這次舉事,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們最新得到消息,繼膠東之后,濟北郡和瑯琊郡那邊,也已經(jīng)在謀劃清理諸田了,秦始皇帝似乎認為,發(fā)生在瑯琊莒南的那場刺殺,與諸田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

    眼下的局面是,舉大事或能生,空待必亡!

    故而,田氏兄弟才乘著田橫歸來,倉促舉事,幸好秦朝在狄縣、千乘的統(tǒng)治太薄弱,里應(yīng)外合,居然輕松便拿下了。

    田榮有些驕縱,但田儋卻搖頭說,這才剛剛開始,臨淄的數(shù)千駐軍,是他們接下來最大的敵人。

    隨后,田氏三兄弟在狄縣召集豪長子弟,宣布道:

    “齊,古之建國也,然王建失國,秦人殘暴,餓斃于松柏之間,真乃奇恥大辱也!秦吏濫殺無辜,繩法豪族,苛待諸田,齊人苦秦久矣!今秦始皇帝已死,齊亦當(dāng)復(fù)國�!�

    既然打的是復(fù)國旗號,當(dāng)然就得推舉首領(lǐng)。田儋雖然是這次舉事的主謀,但他知道自己兄弟三人畢竟年輕,能得輕俠�?苋诵�,廣袤齊地的諸田家族卻不一定買賬。

    想要復(fù)齊,光憑幾千人一腔熱血是不行的,還得讓諸田都參與進來,以數(shù)萬十萬人之力,才有一絲勝算。

    一番商議后,四田便推了齊王建的弟弟,躲在千乘縣的公子田假出來,要尊他為王,以號令四方……

    ……

    公子田假是齊襄王幼子,齊王建的弟弟,今年也有五十多歲了,享受了大半生后,卻不料在齊國滅亡后,妻離子散。

    齊王建被活生生餓死,嚇壞了田假,便隱姓埋名躲在齊地,不敢讓秦吏找到。他過了幾年苦日子,早沒了當(dāng)年鮮衣怒馬的豪貴氣息,臃腫魁梧的身材也消瘦了下來,難怪官府在民間搜捕時認不出他來。

    據(jù)田榮說,這位膽怯的公子,聽說秦始皇帝口諭口,壓根不敢反秦。田橫攻打千乘縣時,田假竟躲在屋子里瑟瑟發(fā)抖,是他們硬從居室床后拖出來的。

    眼下公子田假雖然被挾持到了狄縣,也看到兩縣易手,卻依舊愁眉不展地坐著,口中喃喃道:“當(dāng)年王兄坐擁兩千里之齊,數(shù)十萬之眾,尚且不敢與秦相抗,何況今日乎?瘋了,真是瘋了�!�

    當(dāng)田儋等人舉著早就準(zhǔn)備好的齊王袍服冠冕過來,說明來意時,更嚇得田假渾身哆嗦,兩眼發(fā)虛,面色慘白。

    他連連搖頭道:“齊王者,田氏皆可為之,汝兄弟大才,何必找我?”

    田氏兄弟輪番勸說,讓他“以齊國宗族為重”,但田假依然將頭搖成了撥浪鼓,甚至開始裝傻充愣。

    他一點都不看好這次舉事,只認為是死路一條,若是松口,那就成了主犯,事后絕跑不脫車裂之刑,只連連擺手:“勿害我,勿害我�!�

    最后,還是田榮惱了,將冠冕往案幾上一拍,指著田假的鼻子罵道:“公子,你已經(jīng)脫不了身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田橫也面露兇色,一手持袍服,一手則是利刃,頂著田假的胸口道:“是做齊王,還是當(dāng)一個死公子,選吧!”

    田假無奈,這才顫巍巍地答應(yīng),于是他被擁上車,前往縣寺,但一路上,不管旁邊的游俠兒、盜寇們歡呼得多大聲,他都不再吱聲,只像木偶泥胎一樣呆坐著。

    到了地方后,被一眾人擁到主位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大丞相”田儋草擬好討秦檄文,以及招募齊人加入,一起舉兵,將秦人侵略者趕出家園的文書,又將大印推過來,要田假蓋章。

    這印章也是臨時刻的,有些粗糙,田假嘆了一口氣,遲疑良久,這才舉起輕飄飄的印來,往那篇檄文上蓋了下去……

    末了,看著檄文上鮮紅的“齊王之印”四個熟悉又陌生的齊篆,他再度悲從中來,哭喪著臉道:

    “汝等,這是在害我�。 �

    ……

    發(fā)生在齊地西北部的變亂,仿佛驚雷,很快就傳到了鄰近的膠東郡……

    五日后,郡守的首席謀士陳平,手里緊緊攢著一封文書,腳步匆匆地走進膠東郡守府邸,但他臉上卻看不到絲毫慌亂,反而滿是興奮!

    一進門,陳平脫去鞋履,趨行上前,在五步之外便長拜頓首道:

    “恭喜郡君!賀喜郡是陳平啊,喜從何來?”

    黑夫從案牘中抬起頭,他過去幾個月最大的喜事,便是妻子再度順產(chǎn),生下了一個男孩,伏波的名字,好歹沒有白取。

    陳平起身,笑道:“郡君,曹參說的沒錯,海寇果然鋌而走險,去襲擊了臨淄郡,眼下千乘縣已被攻破,狄縣田儋兄弟也乘機作亂,擁戴公子田假這漏網(wǎng)之魚為齊王,公然舉起反秦旗號!”

    “怕的就是彼輩不出頭,如此一來,郡君不但能伏東海之惡波,還能一并立下戡亂扶危之大功!豈非喜事?”

    第0556章

    必會君符

    “是我把諸田逼迫太甚了么?”

    陳平將盜寇進攻千乘,以及狄縣叛亂的消息告知黑夫后,黑夫最初是有些詫異的。

    他是沒想到,在秦始皇口諭宣布后,這天下,還真有鐵頭娃要來撞一撞,秦朝的江山結(jié)不結(jié)實。

    繼“博浪沙”和“東渡求仙”變得面目全非后,歷史又發(fā)生了重大變故:打響反秦第一槍的,不再是他至今也沒找到的陳勝吳廣,居然成了田儋、田榮、田橫三兄弟!

    黑夫前世孤陋寡聞,前兩位的名字聽都沒聽說過,倒是田橫,依稀記得跟什么“五百壯士”有關(guān)系,想來這三兄弟是頗能得齊人武士輕俠之心的,也有幾分舊貴族的傲氣和骨氣。

    仔細想想,黑夫也能理解三兄弟急著跳反的原因,無他,還是他在膠東搞的“遷土豪分田地”觸到了諸田的核心利益。

    黑夫知道,在中國古代的政治變革中,土地問題總是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不動土地的改革,都是小打小鬧,而一旦動了土地,往往會引發(fā)劇烈的政治動蕩。

    比如商鞅變法,就是從土地入手,也遭到了不少反對,死后車裂。吳起建議遷楚貴族去充實邊疆,直接被憤怒的貴族反殺……

    哪怕是秦始皇帝,前些年還對六國貴族、士人心存幻想時,也用了謹(jǐn)慎懷柔的法子,“使黔首自實田”,承認關(guān)東的土地格局,希望能安撫六國豪貴人心,但卻安不了張良那種毀家紓難的“恐怖分子”啊……

    泰山封禪和以古非今后,皇帝對關(guān)東人士態(tài)度大打折扣,政策開始收緊。黑夫為了給膠東的新政騰出空間,順勢而行,提議強遷諸田,這對膠東是好事,于天下,卻是火上澆油!

    想想吧,你從小坐擁豪宅,仆役無數(shù),地位高崇,家里甚至還有礦。忽然有一天秦吏登門,要你三日內(nèi)將所有不動產(chǎn)變賣,搬遷到另一個地方,祖輩積累數(shù)代甚至十代的財富,十不存一,地位一落千丈,一切要從頭開始……

    誰會樂意?誰能甘心?

    臨淄、濟北、瑯琊諸田將膠東發(fā)生的事看在眼里,當(dāng)然明白,秦始皇對齊地田氏貴族,已不再是割韭菜和剪草,而是要連根拔起了!

    在后世,東漢初年,光武帝劉秀為了增加稅收,下詔度田,所謂度田,就是丈量土地,以限制豪強大家兼并土地和奴役人口的數(shù)量。殺了一些豪強,于是郡國大姓紛紛起兵叛亂,好不容易才平定下來。

    度田尚且如此,何況是奪地強遷。光動你蛋糕已經(jīng)不夠,直接搶了蛋糕,再糊你一臉,這對于扎根齊地七十二城兩百年的諸田而言,和要他們的命沒什么區(qū)別!

    幸好這是秦朝,幸好六國貴族地位低下,否則,說不定朝野已皆是“請誅黑夫”之聲了。

    這場風(fēng)波中,膽小的家族抱怨幾句后,只能垂頭喪氣地上路,但有血性的人,已經(jīng)在磨刀赫赫準(zhǔn)備造反了。

    一時間暗潮涌動,齊地諸郡的危機,比歷史上嚴(yán)重數(shù)倍!

    與此同時,膠東北部盜寇遭到封鎖,處境艱難,要想活命就必須上岸。再加上“秦始皇死”這一謠言的催化,這把火,就這么齊地?zé)饋砹恕?br />
    想罷前因后果,黑夫看向陳平,問道:

    “你以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乎?”

    陳平卻搖頭:“恐怕難成氣候。”

    他分析道:“數(shù)十年前,秦昭王在位時,秦國強盛,南取巴、蜀,東割三晉荊楚膏腴之地,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以齊王為天下縱長,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又以名將匡章為將,孟嘗君監(jiān)軍,約從離衡,兼齊、韓、魏、楚之眾,西向逼秦,數(shù)十萬之眾叩關(guān)而攻秦。”

    “雖然窮盡三年之力,終于攻入函谷,但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于是從散約敗,秦繼續(xù)因利乘便,宰割諸侯,終于一統(tǒng)天下�!�

    “如今田氏兄弟倉促起事,殘齊遺士僅有四千,不如威、宣、閔王之極盛;約縱天下,招賢納士,不如孟嘗之得人;行軍用兵之道,不如匡章之智謀;只能逞匹夫之勇,煽動輕俠作亂,縱然僥幸得逞一時,但終究會被撲滅……”

    陳平這是從整體實力來分析,在他看來,當(dāng)年齊國極盛時,邀約數(shù)國合縱攻秦,尚且不能得志,何況今日以銖對鎰?

    截至目前為止,田氏兄弟之亂,已經(jīng)席卷濟水兩岸數(shù)縣,糾集了上萬人,準(zhǔn)備進攻臨淄�?瓷先鈩輿皼�,但和秦朝一旦舉國動員,就能出動的數(shù)十萬大軍相比,算什么?

    秦統(tǒng)一天下七年來,并未馬放南山,戰(zhàn)事一直在邊境發(fā)生,兵卒也保持了戰(zhàn)斗力,并且擁有強大的后勤,真可謂“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反觀田氏兄弟的武裝,雖然暗藏兵器,還奪取了幾個縣的武庫,可平均到上萬人手里,依舊層次不齊。輕俠技擊的訓(xùn)練水平也低下,勇于持刺,怯于公戰(zhàn),對上有戰(zhàn)斗力的秦朝正規(guī)軍,定是不堪一擊。

    “你說的沒錯。”

    黑夫頷首,陳平分析的有道理,只要秦朝不是像歷史上,秦二世政權(quán)那樣作死,對關(guān)東“群盜”視而不見,任由其坐大,等諸郡被各個擊破才匆匆出兵,局勢也不至于一發(fā)不可收拾。時間拖得太久,群雄紛紛效仿起兵,這天下,就徹底糜爛了。

    他也認為,田氏兄弟這次起兵反秦,非但無法成事,恐怕連浪花都激不起來。無他,秦始皇尚在,天下尚安定的情況下,調(diào)集大軍,槍打出頭鳥是很容易的,趕在六國舊地有人膽敢效仿前,田氏兄弟已遭剿滅。

    “再者,未能發(fā)動群眾,只是純粹的貴族復(fù)國運動,是沒有搞頭的……”黑夫暗道。

    這次舉事,名義是復(fù)齊,主力無非是諸田及其門客,數(shù)千不愿意屈從秦朝而做了海寇的貴族兵卒,還有地方上遭到律令約束,郁郁不得志的輕俠技擊。

    對齊地廣大黔首而言,雖然秦朝的稅比田齊重好幾倍,但眼下還沒到活不下去的程度,沒有理由冒夷族的危險跟著造反。只會保持旁觀中立,看看情況,頂多幫忙吆喝幾聲。

    當(dāng)然,也別指望官府能依靠黔首平亂,沒可能的,在齊人,至少是臨淄齊人眼里,秦人不是什么好東西,甚至是異族和侵略者。

    最后,陳平還舉了歷史上周朝一統(tǒng)后,三監(jiān)之亂的例子,認為齊亂連武庚十分之一規(guī)模都達不到,就會無果而終。

    至于什么時候撲滅,就取決于朝廷何時調(diào)鄰郡之兵去鎮(zhèn)壓了……

    黑夫聽懂了陳平的言下之意。

    “調(diào)鄰郡之兵?所以你認為,單憑臨淄郡,無法解決此事?”

    陳平一笑:“郡君別忘了,臨淄郡駐軍原本是萬人,去年卻因為膠東發(fā)現(xiàn)金礦,需要派人保護,調(diào)了兩千過來,今年陛下決定對海寇動手,又調(diào)了一千人來膠東守衛(wèi)鹽場,于是臨淄守軍,僅剩七千……”

    “七千人,勉強能把臨淄城墻站滿,至于當(dāng)?shù)卣髡俚耐阶�,都是齊人,不值得信任,反而還要分出人手提防。要知道,臨淄城七萬戶,四十萬人,卻只有四十個秦長吏!”

    所以,臨淄郡守、郡尉能守住臨淄就很不錯了,要他們自己平叛,要求實在高了些。

    其實,陳平只嫌事不夠大,若臨淄自己就搞定叛亂了,膠東又豈能分到一杯羹?

    “相信過不了多久,皇帝就會令膠東發(fā)兵了�!�

    黑夫頷首,同時問陳平:“陛下目前到泗水郡了?”

    陳平回道:“應(yīng)在泗水郡彭城�!�

    “那還是挺遠的�!�

    黑夫算了算,消息至少還要五天才能到彭城,再過五天,朝廷的命令才能返回膠東,兵發(fā)臨淄,至少是半個月后了,期間可能發(fā)生的事,太多太多。

    若臨淄失陷,齊地的亂相,將持續(xù)很長時間,甚至?xí)绊懙侥z東,這是他不愿看到的。

    于是黑夫便琢磨著,要不要與臨淄那邊溝通一下,膠東先派一部分兵過去協(xié)助平叛。

    按照秦的制度,各郡守尉若無朝廷命令,不得擅自發(fā)兵出境,若要出兵,必有皇帝令使持虎符來調(diào)動。

    膠東郡有一錯金虎符,握在郡尉手里,上寫著“凡興兵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會君符,乃敢行之”,要兩半勘合驗真,才能生效,否則就是違法。

    不過,秦律也不是那么死板,虎符后還有一行字:“燔燧事,雖無會符,行殹……”意思就是,遇上烽燧燃起,地方叛亂,雖然沒有皇帝命令,地方軍隊也可以出動。

    當(dāng)然,前提是,臨淄主動求援,那么責(zé)任就在臨淄而不在膠東,事后向朝廷稟明即可。

    “讓使者持我手書,去臨淄商洽此事,再讓兵曹將那三千從臨淄借來的兵卒集結(jié),等臨淄發(fā)爰書來求援后,就以他們?yōu)橄蠕h……此外,再告知任郡尉,派舟師去端了群盜在島嶼上的老巢!”

    既然�?軅兩狭税�,就再也別想下海了!

    黑夫下達了一系列命令后,陳平卻仍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

    “平擔(dān)心……”

    陳平笑道:“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郡守將局勢看得一清二楚,臨淄郡的長吏,卻不一定能看明白!”

    ……

    陳平的猜測很準(zhǔn),這世上不全是聰明人。數(shù)日后,新的消息傳來,黑夫派人去臨淄詢問,需不需要膠東出兵協(xié)助平叛時,卻遇了冷臉。

    黑夫派去的官吏稟報:“臨淄郡守不但拒絕了郡君的好意,甚至出言不遜,以為是膠東放跑了數(shù)千海寇,又未及時通告臨淄,才致使數(shù)縣淪陷……”

    陳平聞言啞然失笑:“臨淄郡守這是病急亂投醫(yī),為了擺脫瀆職喪地之罪,亂咬一氣啊。”

    不僅將膠東的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臨淄郡守還稟報秦始皇說,只要膠東將先前借的三千卒還給臨淄,由臨淄郡尉指揮,便能迅速平定這股跳梁小盜,根本不需要鄰郡插手……

    他還大言不慚,說“臨淄只有群盜,哪有什么叛亂!”

    官吏轉(zhuǎn)述完畢后,陳平看向黑夫,卻見一向裝成文明人的黑夫,竟忍不住爆粗口,還罵了一句陳平根本聽不懂的話……

    “媽的智障!”

    第0557章

    糾之以猛

    “朕對齊地,已十分寬厚……”

    秦始皇三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泗水郡彭城,以昔日宋王宮修繕改造后的行宮內(nèi),當(dāng)有大臣以為,臨淄郡的叛亂,或是因為朝廷用膠東郡守黑夫之言,一口氣遷徙膠東八家田氏,引發(fā)的反彈時,卻遭到了秦始皇的訓(xùn)斥。

    “昔日齊王用后勝計,絕秦使,欲為亂,朕令王賁將軍以兵吏誅之,虜其王建,遂平齊地。此戰(zhàn)不像滅楚那般經(jīng)年累月,用時不過兩月,也沒有大的交戰(zhàn),更未濫殺齊地諸田,甚至還使其自實田,希望彼輩能各安其位,穩(wěn)定地方。然而,齊地諸田又是如何回報朕的?販賣私鹽,勾結(jié)�?埽~肉鄉(xiāng)里,甚至還欲在莒南刺殺!”

    讓很多人失望了,發(fā)生在莒南的行刺,并未傷到秦始皇,他只是在車翻時磕到了腳,原本腿腳就不太好的皇帝,現(xiàn)如今走路更慢了。

    皇帝甚至未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而改變行程,在向各地發(fā)布口諭威懾宵小后,便繼續(xù)離開東海郡,抵達彭城。本欲派人去泗水里找尋那口據(jù)說沉沒在此的大鼎,卻驟聞臨淄郡狄縣田氏兄弟作亂……

    秦始皇帝只是皺了皺眉,一如往常般,發(fā)予群臣議之,不過,群臣中,對這次動蕩的性質(zhì)爭論不一。

    有人認為,做臣子的絕不能興師動眾,誰興兵聚眾那就是造反,更何況田假已悍然稱王!這是齊國貴族欲圖復(fù)國的反撲,對于造反的人絕不能寬恕,應(yīng)當(dāng)立刻由朝廷發(fā)兵擊之。

    但又有部分大臣以為,如今天下歸為一統(tǒng),各郡各縣的城池都已鏟平,民間所有的兵器都已銷掉,示不復(fù)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派出去的官吏都忠于職守,四面八方都像輻條向著軸心一樣地統(tǒng)于朝廷,在這種情況下,哪還人膽敢造反?

    故他們認為,和臨淄郡守匯報的一樣,在千乘、狄縣跳梁的眾人,不過是一群偷雞摸狗的盜賊,不值一提。想必臨淄的郡守郡尉,很快就可以把他們逮捕問罪了,朝廷不必急著征兵。

    說是叛亂的,是害怕齊地真的亂起來,說是群盜的,則是欲討好皇帝,刻意貶低反叛者。至于臨淄郡守,若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大叛亂,他就要被問責(zé),群盜則不然,只要處理得夠快,再將源頭推給膠東,或許能免于譴責(zé)。

    最后,秦始皇拍了板。

    “不論是群盜還是叛亂,皆不可恕!”

    秦始皇這一趟東方之旅很不舒心,封禪遇雨,儒生譏諷,方術(shù)士哄騙,接著就是一場差點成功的謀殺——當(dāng)然,平安無恙的秦始皇帝,在賞賜趙高的同時,更認定自己得天庇佑,方能無事。

    總之,這趟巡狩,皇帝遇上了太多的糟心事,如今刺客只死了名力士,主謀還未抓到,他心里窩著火,光將東海、瑯琊那些被逮捕游俠兒嫌疑犯下獄,并不能澆滅怒意。

    眼下狄縣叛亂,更是火上澆油,徹底引發(fā)了皇帝的惱怒!

    “昔日六國之中,最仇視秦的,無非是趙、楚!朕親臨邯鄲,坑相仇數(shù)百人,今趙地卻無人敢反。后來,王翦老將軍橫掃楚地,殺項燕,斬首虜十萬級,楚地亦無人敢反。偏偏是不戰(zhàn)而降的齊地,卻出了數(shù)不清的亂子!”

    秦始皇認為,這場動亂,與朝廷政策無關(guān),是因為齊國人散漫造次,而造成這種狀況的,恰是秦軍當(dāng)年一統(tǒng)時威懾不夠……

    孟子認為,天下定于一,但只有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秦朝一統(tǒng),卻是摒棄了王道,改走霸道、兵道,以殺人為功。

    秦始皇帝在泰山封禪時,也有撿起王道政治,同關(guān)東士人貴族合作的意思,但收獲的卻盡是失望。

    看來,有必要讓齊人,見識一下他們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里錯過的東西……

    “朕意已決!”

    掃視眾人,秦始皇下令道:“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

    “為政寬緩,糾之以猛。今齊地之亂,必以火燔之,再以嚴(yán)刑厲法治之!”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仁善的君王,須得讓所有齊地人知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于是秦始皇下令:“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也,輟其行,朕也不會因為幾只螳螂在前攔道,就將這承載天下的車輿停下!任何敢擋在車前的,皆將被碾為粉末!”

    他立刻派人去與臨淄相鄰的諸縣,通知各地守、尉,要嚴(yán)防當(dāng)?shù)刂T田響應(yīng)群盜作亂,鎮(zhèn)住本地后,若有余力,可發(fā)兵支援臨淄……

    尤其是膠東!

    “黑夫信誓旦旦說年內(nèi)剿滅�?�,伏東海之惡波,如今半年過去了,非但未能牽制住�?�,更使之流竄數(shù)百里入臨淄郡為亂,黑夫、任囂二人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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