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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第0572章

    君臣

    六月底時,秦始皇的封賞,由謁者楊樛送到臨淄……

    黑夫謝過君恩,又恭恭敬敬,接過了刻“大庶長”字樣的墨色玉圭。

    大庶長是秦的第十八等爵,商鞅變法之前,大庶長贊襄國君,大體相當于早期丞相,之后地位稍降,但僅次于侯……

    謁者大夫楊樛亦朝黑夫拱手道:

    “這樣的玉圭,尉君可是換了十來枚了,從粗糙的石玉變成白玉,再變成稀有的墨玉、紫玉,從三寸到半尺,再變成現(xiàn)今一尺,距離一尺二寸的紫玉圭,僅有二寸之遙了�!�

    楊樛不由感慨,七年前,他奉命去給黑夫送“左庶長”玉圭,雖然他斷定這個年輕軍吏日后定成大器,卻也沒料到,他爬得這么快,這么高,不過七年時間,就完成了“卿”這一級別,從最低到最高的征程,邁過這一步,便能到達人臣榮耀的頂點:封侯!

    最夸張的還不是七年八級,而是經(jīng)常連跳兩級。眼下黑夫的爵位,已經(jīng)和他的老丈人,廷尉葉騰等同了,若非太過年輕,直接召回咸陽,擔任九卿或者其副手,亦完全足夠……

    反觀自己,這么多年過去了,胡須倒是長得老長,爵位卻只升了兩級,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都是托了楊大夫的福,每次黑夫升爵,皆是大夫來告知,實乃黑夫的賜福星官!”

    黑夫仍舊滿口謙遜,讓楊樛很受用,但也不敢有過多交集,秦始皇最忌諱近臣與封疆大吏交往過密了,公事還是得公辦的……

    好在,黑夫也很懂,他這邊才接過大庶長玉圭,又立刻讓人將漆合端上來,里面靜靜躺著鎏金虎符,左右兩邊都在……

    秦朝制度森嚴,為了防止將領坐大,除了長期鎮(zhèn)守邊關的大將外,每逢戰(zhàn)前才給主帥、副將發(fā)放虎符,符不合,兵不發(fā)。戰(zhàn)爭一旦結束,就要立刻交還,如此一來,兵權便永遠控制在君主手中。

    所以縱然如武安君白起者,君要你死,亦不得不死,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秦法律令,它不僅是秦吏的武器,也是約束他們的繩索,而握著繩索另一頭的人,是君主。

    持其一端,想松就松,想緊就緊。

    所以商鞅能興法教,也能作法自斃。范雎能在秦昭王的庇護下躲過一次咎責,但當秦昭王不再需要他時,亦要受刑罰處死。韓非在筆下說透了一切,處處為加強帝王權柄考慮,卻忘記了,當他希望的那種“完美君主”終于應運而生時,他這位將君王心思權勢剖析透徹的“知己”,也走到了末路。

    “你說的每句話都對,但既然你如此聰明,又對韓念念不忘,那對不起,只有讓你去死了!”

    君主都是葉公好龍的,沒人懂自己時自嘆孤家寡人,有人懂自己時,卻又害怕本心被揣摩。再者,知己可為友,不可為臣,而萬萬人之上的帝王,是沒有朋友的。

    “也只有張儀這種鬼機靈,功成名就后,才溜得飛快,算是得了善終吧……”黑夫暗道。

    和第一次得到玉圭時的單純欣喜不同,此時此刻,這淡紫色的大庶長標志握在黑夫手中時,他卻感受不到這“暖玉”的溫暖,只有冰涼,絲絲入心。

    他的心,早就臟了。

    說實話,皇帝的封賞還是很公平的,除了刻意拔高了黑夫一級外,皆嚴格按照律令來執(zhí)行。黑夫之下曹參、共敖等人,都有升爵,共敖以平原津一戰(zhàn)斬殺田都,一躍成為“五大夫”,曹參也因破高唐時,手下部隊有先登之功,又斬殺田橫,遂連升兩級,變成了“官大夫”。

    全軍將士有功者,亦各按軍爵律封爵,新得的田畝,多被安插在齊地本土,叛亂諸田原先的土地上……

    這是鮮少出現(xiàn)的事,先前秦始皇滅六國,亡其社稷,卻不觸及基層。甚至頒布了“使黔首自實田”的法令,承認原先的土地歸屬,不碰這塊蛋糕。

    而秦軍士卒的封賞,多發(fā)回原籍,滅楚之戰(zhàn)后,整整六十萬人升爵,地一下子不夠分,就安排到豫章、北地等邊疆開荒,當時還引發(fā)了不少怨言,黑夫手下的共敖,氣得差點想兵變……

    可這次,皇帝卻一反常態(tài),開始將秦兵將士的田地,安插在人口眾多的齊地,這釋放了不一般的信號:

    如果說,泰山封禪代表秦始皇和六國,尤其是齊魯知識分子的決裂。

    那么,這次諸田齊亂,則讓皇帝完全拋棄了先前“緩緩圖之”的想法,他不再滿足于維持過去的狀態(tài),朝廷政策徒然收緊!

    諸田或滅或遷,兵卒和軍功地主會被安插進來,稀釋當?shù)貏萘Α?br />
    另一方面,被秦始皇從2000追加到10000人的處死人數(shù),將被帶去各處,釘死在齊、楚、燕、韓、趙、魏各地,每一處亭舍,這亦意味著,皇帝徹底平拋棄了王道政治的可能,打算以兵道、霸道,用暴力和恐怖來壓制天下……

    這種糾之以猛,或許會變成火上澆油。

    但彭城的滿朝文武,沒人敢勸,秦始皇是一個報復心很重的人,刺殺加反叛,這被多處死的八千人,代表著皇帝的怒火。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這時候跟皇帝講懷柔的人,怕是要被當做那種“務解免赦罪獄,以事威者”的五奸之一吧。

    嗯,頭鐵又天真的扶蘇除外,可惜他身在咸陽,鞭長莫及。

    所以,黑夫的這種往自己手上染血的“自污”,也是無可奈何。

    那種君臣際會的場景,只是文人墨客的想象,或者說,春秋之時的領主和家臣,因為宗法、封建、血脈的羈絆,或許還有赤膽忠心。

    但在戰(zhàn)國,在秦,在權力頂端的朝堂之上。真實的君臣關系,實際上是一對矛盾,他們是又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系,維持兩者的,更多是利益,而非所謂的“忠義”。

    秦始皇喜歡讀韓非子,黑夫的老丈人葉騰也是韓非粉絲,所以黑夫有幸讀過其中幾篇。

    韓非講過一個故事:“夫賣傭而播耕者,主人費家而美食,調布而求錢易者,非愛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盡功而正畦陌者,非愛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錢布且易云也�!�

    這是說,雇農(nóng)用力耕種,不是由于對主人有什么恩愛,而是由于能多得報酬;主人對雇農(nóng)的待遇較好,也不是由于他們愛護雇農(nóng),而是希望雇農(nóng)把田耕種得好些。

    主人好比皇帝,雇農(nóng)好比群臣,主賣官爵,臣賣智力,這就是官僚帝國君臣關系的寫照。

    真實,太真實了。

    雙方因勢之高下而為君臣,維系關系的說到底還是利益,但君與臣的利益,往往不同:君主希望臣子能一心為公,但臣子往往懷有私心,要為自己牟利,要為自己和家族留后路,甚至出于安全的考慮,想要把身上綁著的繩子松一松,甚至太阿倒持,讓劍尖的那頭對準君主。

    玩得好的,就成了田氏,成了趙魏韓,玩得不好的,就成了呂不韋。

    這種矛盾,就決定了,不管在那種情境下,臣子與君主之間的博弈,是一刻也不會停止的!

    所以黑夫面對秦始皇,這位有史以來最強勢的大老板,還想干干凈凈,出淤泥而不染,不太可能啊……必須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身處體制之內,皇帝的信任,是黑夫還能繼續(xù)做事的源泉,若是失了帝心,死倒不至于,但一紙命令,他就要滾回咸陽做寓公。

    只有不斷做事,才能想方設法,游到“勢”的上游,因勢利便。

    黑夫賭對了,他讓皇帝龍顏大悅,連升兩級不說,還放了黑夫一馬,不必他繼續(xù)污手,放他回膠東。

    高唐之戰(zhàn)已經(jīng)結束半個多月,“田逆”幾乎全部被殲俘虜,巨鹿郡的魯勾踐等人,也遁入河間老林子里,除此之外,因為叛亂平定迅速,楚、魏、燕、韓等地的豪俠,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能繼續(xù)蟄伏。

    早先還烏云密布的關東天空,吹了一陣黑風后,便又云開霧散了。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人們發(fā)現(xiàn),太陽,那炙熱的太陽,它并未落下,依然高高在上,給體制內的人帶來光明,給體制外的人帶去酷烈暴曬!

    天還亮,夜尚早。

    秦吏在兵卒保護下,回到了反叛的各縣,追捕逃民,將他們綁起來,送到長城、河西、驪山去。濟北、臨淄郡府則重新補充郡兵,抓緊肅清諸田殘余。經(jīng)過這場叛亂后,皇帝已決定,齊地四郡的“諸田”,絕不能再留!統(tǒng)統(tǒng)依照膠東模式,反叛的夷滅,還沒反的,也強行遷離。

    可以想見,執(zhí)行過程必定是粗暴的,零星的反抗依然會出現(xiàn),這又是一波腥風血雨……

    好在,在周遭郡縣一團亂時,膠東卻一片和平。

    ……

    秦始皇三十二年七月初,黑夫帶著數(shù)千膠東兵回到淳于縣。

    和黑夫一年半前初來乍到,在結冰的河面上遭到險惡刺殺不同。這一次,他才剛渡過濰水,踏上膠東土地,便見到亭舍邊,在郡吏、縣令帶領下,有一大群士人隔著警惕的兵卒親衛(wèi),朝黑夫作揖。

    是郡中晏氏、國氏、高氏、呂氏等姜齊舊族的族長,以及各縣士人、公學弟子,他們身后,則是簞食壺漿的“百姓”,其實還是那些先前得了利益的閭左、庸保,但加起來,也有上千人之多。

    見到黑夫旗號,眾人竟紛紛朝他下拜頓首:

    “膠東士庶父老,恭迎郡君歸來,亦多謝郡守未雨綢繆,遷夷諸田,讓膠東免受兵亂之災!”

    第0573章

    十鳥在林

    “恭賀主外人散盡,連曹參這種加入不到兩年的新人也退下,眼瞅著只剩下自己和共敖兩名“心腹之臣”,陳平便大大方方地恭喜起黑夫來,并口稱主黑夫奉命出郡平叛,不在膠東的這三個朵月里,陳平以“郡守長史”身份幫他穩(wěn)住了大后方,與監(jiān)御史、郡丞協(xié)調,非但沒有讓膠東生亂,還能在黑夫初定臨淄之亂那段時間里,穩(wěn)定提供的后勤輜重,甚至還能“接納”一部分從臨淄郡避兵亂逃到膠東的黔首,功不可沒。

    黑夫事后也要為他向朝廷表功,但被陳平推辭了。

    他的理由,是私下告訴黑夫的:“數(shù)年前破匈奴一事,陳平已經(jīng)名揚北地,若平爵位再升,恐不能繼續(xù)在主君身邊為幕僚……”

    這句話,讓因斬將奪旗之功,成了“五大夫”而沾沾自喜的共敖一愣。

    他忠于的,是為了兌現(xiàn)“帶你們回家”這個承諾,親涉險境詐降的黑夫。是以區(qū)區(qū)黔首身份,帶著一幫子同樣是泥腿子草根的兄弟,在這亂世洪流里,硬生生殺出一條路,告訴他們“公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黑夫。而不是共敖很早以前,就嗤之以鼻的朝廷,更不是利用完南郡士卒后,就將他們扔在豫章南荒之地,將流放當做賞賜的皇帝……

    共敖最驕傲自得的一件事,便是黑夫新婚之時,唯獨他毅然辭官,不遠千里北上,為黑夫副車持轡,并就此留在其身邊,隨他一步步高升,北擊匈奴,東平海濱,天下側目,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不但眼界開闊了許多,爵位也越升越高,遠遠超過了留在豫章做縣尉的利咸、東門豹、小陶,更別說最早跟隨黑夫的季嬰。對此,共敖是頗為自得的。

    可陳平一席話,卻讓他恍然大悟。

    是啊,若是自己爵位再升,到了“卿”的級別,就不好再繼續(xù)給黑夫做“門客”了,指不定哪天,就會被朝廷征辟調走,到那時,他還想像過去那樣,掛印辭職么?

    于是他不得不佩服,還是陳平這廝聰明啊,知道隱功。

    只可惜,共敖的爵位已經(jīng)到手,不可能退掉,只能暗暗琢磨,以后遇上類似的事,要避免露頭立功了。

    而陳平那邊,黑夫也沒有大公無私,非要為陳平表功,而是私下贈了他四十萬錢,共敖也得了二十萬錢,黑夫說這是他們在南郡甘蔗地的“分紅”……

    分紅是什么共敖不懂,他只是繼續(xù)聚精會神,聽起黑夫和陳平的對話來,真是句句都有話,每個詞都有學問。

    “你恭賀我什么?尊爵為大庶長?”

    黑夫一邊看著陳平從郡府帶來的文件,回答顯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連升兩級,距離封侯之愿只有一步之遙的黑夫,早沒了十年前,在安陸縣城擒盜為公士的新奇,外黃之戰(zhàn)斬首得爵的欣喜。畢竟升級這種東西,次數(shù)多了,終有一天會麻木。

    他放下卷宗道:“你當知曉,陛下賜我朱服,但那朱服深衣,可是用上萬人的血染紅的!自此以后,提到黑夫,便會想起我在臨淄督斬上千白首老者的行徑,想起我向皇帝提議,釘叛賊于亭舍途道的惡名,天下恨我之人,比過去多了十倍百倍,這也值得恭賀?”

    陳平卻笑道:“趙人能記得白起屠長平之仇,常欲報秦,是因為那四十五萬趙人的父母兄弟妻子尚在,倘若彼輩流離失所,朝不保夕,那縱然還記得長平之事,卻也無可奈何。當然,趙的鄰國,比如燕國,會記住這一切,但他們對武安君,對秦,不再是仇恨,而是敬畏!”

    “如今情勢相似,田逆叛賊死盡,賊眾家眷或逃亡或被擒,被擒者要送去長城、驪山、張掖、遼東服苦役,他們的恨,傷不了主君分毫。而其鄰人,鄉(xiāng)黨,乃至于天下人,除了那些一心反秦復辟的叛賊外,普通人聽聞此事后,對主君當是畏懼多過憤恨……”

    一口氣說完這些后,陳平總結道:“平的家鄉(xiāng)還有一句俗話,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眼下天下人對主君畏懼也好,憤恨也好,無傷大雅,反倒是膠東人,頗為感激主君,這才是當今最重要的事�!�

    這件事,在全郡豪貴士庶在濰水旁恭迎黑夫時,黑夫便明白了。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因為黑夫搶先一步,將膠東諸田或夷滅或遷徙,又乘著秦始皇東巡加強治安,打擊了輕俠活動,從根本上斷絕了叛亂之源。

    所以當瑯琊出了謀刺案,到處抓人時。當臨淄郡萬人反叛,席卷數(shù)縣,差點連臨淄也易幟時。當濟北亡羊補牢失敗,諸田舉事,波及半個郡時。唯獨膠東,只有零星輕俠鬧事,被當成“治安問題”輕松解決了。

    當黑夫聚合各郡大軍,與賊眾戰(zhàn)于高唐,軍民死傷數(shù)萬,流離失所者十數(shù)萬時,更有不少臨淄難民,跑來膠東尋求避難。

    所以,在膠東郡,除了姜齊舊族,得地閭左等背靠官府的既得利益者,各階層的士庶,看到隔壁富庶繁華的臨淄一片凋敝混亂,也暗自慶幸……

    “幸好膠東郡守是位能吏!”

    等被擒獲的叛賊由官吏帶到亭舍,活活釘在木架上時,膠東本地人心有戚戚之余,又在想:“萬幸,尉郡守在膠東待民和善,從未不教而誅�!�

    人的心理啊,只要火不燒到自家房梁上,便都喜歡隔岸觀火。

    良民無罪,叛賊活該,這是大多數(shù)膠東黔首的想法,至于囚犯的痛苦哀嚎,走遠點,捂上耳朵,慢慢地自然就淡了,順便告誡自己家的小子:“勿要學彼輩謀逆,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

    總之,這三個月間,黑夫在膠東的風評,已經(jīng)從先前的“友善”,飆升到了“崇敬”,這便是陳平所說的“一鳥在手”!

    在陳平看來,這是黑夫早就計劃好的,看似染血自污,實則威名遠播!

    “故,平要恭賀主君的事,并非主君拜爵大庶長,而是……”

    陳平對黑夫長拜作揖:“而是膠東之窟,成矣!”

    大老粗共敖卻聽懵了,二人的對話,有太多隱喻,他完全聽不懂,比如那什么鳥?什么窟?到底是何意!

    陳平解釋道:“手中有鳥,鳥入窟中,待羽翼豐滿之際,便可展翅而飛。”

    一邊說,他還看向黑夫,這是試探,但黑夫卻沒有呵斥,只是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這倒是讓共敖想起了多年之前,那時候他和剛來的陳平還不太和睦,直到某一天他說錯了一句話,說“豫章是郡尉家的后院!”被黑夫呵斥了一頓,時候陳平卻找到他,說自己對此言,深以為然!以此為契機,二人關系才稍微改善,眼下一文一武,成了黑夫的左膀右臂。(第425章)

    共敖似乎有點明白了。

    但好容易搞懂一件事,陳平卻又開始說他聽不懂的話了:“主君,但這窟中,仍然有一處隱患。雖然彼輩自作自受失了寵,但隨著這太陽漸漸落山,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又重新啟用彼輩,到那時候,膠東局勢便又有了變數(shù),主君,打蛇不死終有害,除惡必盡啊!”

    “知道了�!�

    黑夫終于發(fā)話了,陳平說得對,未來有可能改變皇帝對膠東想法、計劃的,只剩下一群人,不可不防啊,反正也結仇了,正好手里有他們一堆黑料,豈能不落井下石?

    “但這次,彼輩馬腳露出太多,甚至不需我親自出手,自然有人喜滋滋地代勞……”

    ……

    七月中旬,已經(jīng)抵達九江郡的秦始皇,接到了膠東、臨淄兩郡郡丞密報:說在追查叛賊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方術士參與了諸田的反叛,并為其聯(lián)絡豪強輕俠,更驚人的是……

    “更有叛賊招供,說陛下遇刺已亡的謠言,亦是身邊方術士所傳!”

    第0574章

    坑術士

    “我要乞鞠!我冤枉!”

    九江郡郡府大堂上,一場審訊接近尾聲,方術士侯生連連稽首喊冤,但高坐堂上的廷尉葉騰卻無動于衷。

    “鄉(xiāng)嗇夫審之不公,可乞鞠于縣丞,縣丞審之不公,可乞鞠于郡丞,郡丞審之不公,可再乞鞠至廷尉……”

    此乃秦朝的復審制度,可若是廷尉這“最高人民法院”直接判定有罪,嫌疑人,便再無乞求復審的可能!

    侯生不死心,這個研究藥石和長生不老一輩子的方術士,聲音變得嘶聲力竭:“我要親自謁見陛下,陳述冤情,那些與刺客叛賊勾結的事,皆是盧生、韓終等人所謀,我一概不知�。 �

    “汝等同為方術士,譬如鄰里,同謀是罪,知情不報是罪,不知亦是罪,足以株連!”

    但葉騰只是冷笑了一下,讓人將侯生帶回陰暗的牢房,自己也松了口氣,這場震動天下的大案,終于可以了結了。

    膠東、臨淄提供的證據(jù),其實只是給方術士定罪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在三月份,秦始皇在瑯琊莒南遇刺后,廷尉就將此案當做建國以來最嚴重的謀逆案。他們不但要追捕逃竄的刺客,找到刺殺的主謀,連皇帝行駕內部,到底是誰泄露了皇帝行蹤、車乘,也要查個一清二楚!

    因為事情太巧合了,刺客不但知道皇帝車駕行經(jīng)的路線、時間,還能直接命中皇帝乘坐的車輛,若非中車府令趙高駕馭得當,拼著車翻手斷,讓大錘未能直接破車窗而入,秦始皇恐怕要受重傷。

    “定是出了內鬼!”

    廷尉葉騰如此篤定,能知曉皇帝乘坐的,只有御駕最親近的人,所以當日隨駕的數(shù)千人,從九卿大臣到普通郎衛(wèi)、車夫,幾乎都經(jīng)受了廷尉黑衣法吏調查。

    葉騰作為李斯的繼任者,他必須表現(xiàn)出自己的精明強干,在刑獄方面,不亞于前任。

    所以廷尉署效率很高,在大索天下十日,向各地發(fā)放刺客批量的印刷圖影后,那個刺殺未遂,力戰(zhàn)后自盡的大力士身份漸漸撥云見日:有亭驛舉報,說此人曾在臨淄等地出沒,他推著車輦,作奴仆打扮,隨一個中年商賈走動,后來兩人轉道濟北去了薛郡,又從薛郡去了瑯琊……

    奇人異士,哪怕易裝,但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眼看案情有了著落,廷尉署欣喜不已,只可惜,接著就遇上了臨淄郡、濟北叛亂。

    兵荒馬亂間,一切都亂了套,朝廷法吏也無法展開調查,只好等黑夫定臨淄、高唐后,廷尉才立刻派人到當?shù)貜夭�。但因為動亂,使得民眾流散,亭驛被毀,調查取證十分艱難。

    好在廷尉認定,刺殺之后,便是諸田叛亂接踵而至,兩者肯定有關聯(lián)。廷尉對被抓獲的叛賊、�?茴^目嚴刑逼,得知了這樣的消息:

    那個有謀刺嫌疑的“中年商賈”叫張良,乃韓地貴族,家族五世相韓,此人一直對復韓念念不忘,新鄭之亂后,他便跑到了東方,在齊楚之間游蕩。齊亡后,張良隨雍門司馬等人,渡海去了沙門島,但沒呆多久,又進一步去了海那邊的滄海君處避難,數(shù)年后,又借道沙門島返回,這時候,他身邊已經(jīng)多出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夷人力士……

    葉騰立刻給刺殺案定了性:所以這是一場滄海君、諸田和六國復辟勢力合謀的刺殺!

    隨著審訊深入,為這群叛賊傳遞皇帝御駕消息,乃至于事后散播謠言的人,也浮出了水面。

    “方術士!”

    抓捕行動立刻進行,直到現(xiàn)在,秦始皇的御駕,還跟著不少方術士呢……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侯生,但這個一門心思追求煉制長生不死藥的家伙,居然對這些事情茫然不知。

    嫌疑最大的,反倒是盧生、韓終二人,但此二人早在秦始皇離開膠東、瑯琊時,就陸續(xù)請辭,借口是去名山大川采藥。

    連帶那個在芝罘島上,差點把秦始皇忽悠的安期生,早在皇帝離開膠東時,他也留書一封,說是云游四海,為皇帝尋找長生藥去了,還將皇帝賜予的兩百金,原封不動留在館舍,更留了一雙“赤玉履”,顯得神秘兮兮。

    當時皇帝以為神,還有些遺憾,可現(xiàn)在一看,這老家伙也是匆忙跑路�。�

    葉騰立刻發(fā)布緝捕令,令各郡搜索盧生、韓終、安期生行蹤。但只在陳郡抓到了韓終的弟子,弟子如實交待,韓終過去幾年,一直和一位“中年商賈”有聯(lián)系,很可能就是張良!

    甚至連韓終本人的身份,也被披露出來,原來是韓國公族庶支!

    除了參與謀刺外,方術士的其他罪行也被一一查明,比如一些齊地方術士為諸田作預言偽書,說什么“田當復,咸當隳”,意思是田氏要復國,秦朝的咸陽會遭受六國名城一樣的命運,妖言惑眾。

    在向秦始皇匯報案件情況時,葉騰便道:“彼輩或早已心懷叵測,或因膠東之行,方術士遭斥而心懷怨望,遂與田逆、刺客合謀!”

    事后看來,方術士的一切舉動,都顯得可疑,比如侯生、韓終欲煉制“不死藥”,想說服秦始皇服用,誰知道這是不是毒藥?

    而皇帝不愿輕易服食時,方術士又借口缺少材料,非得世間罕有的礦物靈藥才能煉制,顯然是在拖時間。

    在膠東時,他們一直鼓動秦始皇乘坐大船出海,海外兇險莫測,更有�?軡摲锰熳佑谖L�,其心可誅也!

    前不久,秦始皇在彭城沒撈到大鼎后,民間甚至有傳言,其實找到了鼎,即將要把鼎打撈上來時,鼎內一龍頭伸出,咬斷了系鼎的繩索,鼎復沉入水下,不見蹤跡,這是皇帝無德,不當為天子,無法聚齊九鼎的預兆……

    這件事,恐怕也是方術士編造傳謠的吧!

    秦始皇最恨的便是欺騙和背叛,遂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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