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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像喜這種還有點(diǎn)良心的官員,正處于兩難的境地:完全遵循朝廷命令做事,作為政策的執(zhí)行者和賦役的催征者,自然會被黔首憤恨。

    如果心軟,對治下黔首網(wǎng)開一面,就完不成朝廷要求的指標(biāo),會受到律令的制裁,以“治獄不直”等罪名,被謫戍遠(yuǎn)方。

    喜從不心軟,也從未違背朝廷律令,所以他才能任職至今……

    喜還告訴了黑夫一件事:“此番黔中、南郡、長沙、衡山諸郡,以不直罪論處,發(fā)配到昌南侯軍中任職者,恐不下數(shù)十名,其中的確有貪污受賄者,但也有不忍苛責(zé)黔首,被判定瀆職的官吏。”

    “謫官、刑徒,這就是皇帝答應(yīng)給我的‘三十萬兵民’?”

    黑夫不由頭疼,難怪歷史上聽說中原出事,南方軍團(tuán)直接閉塞通道,不愿回去。

    能被派到嶺南這種地方來的,哪有什么精銳啊,多是炮灰,戰(zhàn)斗力能強(qiáng)才怪了……

    “這便是喜近幾年來,所目睹之事,本來期盼戰(zhàn)后可以稍好些,但如今陛下點(diǎn)昌南侯為將,糧秣、刑徒、兵卒源源不斷往南方去,看來這場仗,是要接著打下去了�!�

    黑夫苦笑:“難歸難,但我既受命于君前,不得不行,只求能全師而勝,讓南方各郡少受些苦痛�!�

    喜道:“我雖身處邊郡,但也時常聽聞,昌南侯不僅善兵,且愛民,定不負(fù)陛下之任。”

    他對黑夫,還是極有信心的。

    說到這里,喜也準(zhǔn)備起身告別了,他對黑夫拱手道:

    “昌南侯,喜此來,一為道謝,二,也是道別。”

    “道別?”

    黑夫才回來,對喜剛接到的調(diào)令尚不知曉。

    喜說道:“御史大夫茅君,調(diào)我去咸陽御史府為官,我已應(yīng)諾,不日便將啟程!”

    ……

    聽說喜要去咸陽做官,黑夫一愣,心里罵了茅焦老兒一通,挖人挖到他后院來了。

    不過想想還是怪自己,像喜這樣名聞于皇帝之耳的典型,被調(diào)派入都也是意料之中,便笑道:

    “入朝為官,這是好事啊,六百石的侍御史,遠(yuǎn)勝六百石郡丞。”

    喜搖了搖頭:“我以為,任官不在朝野,俸職并無高低,不管是斗食還是兩千石,還不都是秦吏?都要遵循律令。”

    他指著自己斑白的胡子道:“但除了能背律令,老朽別無他才,混跡地方三十載,籍籍無名。朝廷突然召我入都,實(shí)在惶恐,生怕不能勝任,壞了國事�!�

    此言誠摯,像極了后世的老黨員,讓黑夫有些動容。

    “但喜又聞,御史府之職,乃督查官員,修正律令。近幾年來,朝廷律令課征越發(fā)嚴(yán)苛,休說黔首難以應(yīng)付,連官吏都快喘不過氣來,總覺得有不妥之處�!�

    在喜眼里,律令,是維護(hù)地方秩序的根本,決不可違,法理必須大于人情。

    但若是,朝廷苛令成了破壞地方秩序的主因呢?

    那這律令,定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過去他地位卑微,無能為力,只能默默遵循,可現(xiàn)在,一個機(jī)會擺在面前。

    “此番去御史府,喜別無他求,只望能以自己綿薄之力,將我在地方上所見所聞告知御史大夫,對律令課征稍加損益�!�

    黑夫道:“喜君深明律令,定能做一位好御史。”

    他心里卻不以為然,國家領(lǐng)導(dǎo)人膨脹了,思想出了問題,你去督責(zé)立法機(jī)關(guān)或者財(cái)政部門,也于事無補(bǔ)啊。

    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與法者民也,在這個君大于法的時代,不管如何損益律令,終歸治標(biāo)不治本。

    喜此番入咸陽,可別跟海瑞進(jìn)北京一樣,去時躊躇滿志,結(jié)果卻撞上冷冰冰的現(xiàn)實(shí)……

    但黑夫還是恭祝喜,并親自送他出門。

    二人道別時,黑夫感慨道:

    “雖然過去許久,但我依然記得,二十年九月底,我與季嬰被湖陽亭長誣陷,在縣獄訴訟,進(jìn)入廳堂前,那扇土墻上寫著的字。”

    喜自然記得自己辦公場所的格局,點(diǎn)了點(diǎn)頭:“君侯說的是,為吏之道?”

    “對,就是為吏之道!”

    那是每個秦吏,都要熟讀的文章,也是秦朝考公務(wù)員必讀的教材,黑夫至今還能背出幾句。

    他回憶道:“我那時低賤卑鄙,識字不多,但也能從中看出,為吏者的理念。再聽喜君主持訴訟,當(dāng)真如那文章所言,精潔正直,慎謹(jǐn)堅(jiān)固,審悉無私,微密纖察,安靜毋苛,審當(dāng)賞罰,真是一位好官,讓我佩服不已。從那天起,我便立志,也要做一名秦吏!”

    喜有些意外,忙道:“不敢�!�

    黑夫道:“喜君不必謙遜,黑夫在安陸做亭長那些時日,擒賊捕盜,你常對我有所教誨,喜君于黑夫,真如師長一般。”

    “今日,喜君將入咸陽,黑夫也要將喜君昔日所教之言,還贈于君!望君不論在都城遇到何事,成敗與否,都能勿忘本心!”

    喜沒想到黑夫把他捧得這么高,連以師長待之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但他素來謹(jǐn)慎,并未喜悅,仍冷靜地躬身道:“君侯請講。”

    黑夫肅然,鄭重地說道: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

    “吏者,民之所懸命也!”

    ……

    PS:見74章。

    第0643章

    長街

    秦始皇三十五年孟春之月下旬,安陸縣城熱鬧非凡,富貴歸鄉(xiāng)的昌南侯今日宴請縣人,雖然只有官吏、三老能進(jìn)入正席,但官寺外的大街上,卻足足擺了長達(dá)百步的矮案,安陸縣的有爵者,不分老幼,皆可入座,魚肉隨便吃,酒水可以不停地續(xù)。

    這長街宴排場十足,安陸人都不由翹起大拇指,夸昌南侯富貴不忘本。

    華燈初上時,主角尚未抵達(dá),配角們卻老早坐滿了正席,廳堂內(nèi)一共七十二張案幾,正中的主座肯定是給昌南侯留著的,下首則應(yīng)是安陸縣令,但安陸令卻不敢坐,一個勁邀一位年邁的老者過去。

    “閻公請上座�!�

    來自云夢鄉(xiāng)匾里的閻諍擺手:“老朽不過是區(qū)區(qū)縣三老,豈敢坐在主座下首啊,這位子,還是該由縣君來坐。”

    安陸令是個會來事的,他謙讓道:“在安陸,只有一個君,那就是昌南君侯!閻公乃君侯之師,吾等都知道,昌南侯回來后,概不見客,尉府大門,只破例為兩位客人敞開,一是喜君,一個就是閻公�。 �

    其他人紛紛附和,話說到這份上,閻諍也不再推讓,在右席下首緩緩落座,感覺倍有面子。

    十多年前,還是一名黔首的黑夫?yàn)榱藢W(xué)律令考試為吏,特地跑到匾里向閻諍求助,閻諍聽說他18歲就當(dāng)了公士,還得到縣尉贊許,覺得此子日后或許能混出點(diǎn)名堂,便將家里的《盜律》等借給黑夫。

    誰能想到,這一借,就借出個關(guān)內(nèi)侯來!

    隨著黑夫爵位躥升,閻諍在安陸縣的地位也步步拔高,早已退休多年的他,近來還被推舉為“縣三老”,掌一縣的教育,勸民從善,亦可參政議事。

    他的家族也蒸蒸日上,孫女嫁給黑夫的弟弟尉驚,攀上了高枝。

    如果說,尉氏乃安陸第一豪門的話,利氏便是第二,那他閻家,起碼也能在縣里排第三……

    就在閻諍享受這種待遇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暫啊?br />
    “昌南侯來了!”

    閻諍也連忙起身,廳堂內(nèi)七十二人,不論是縣令、尉、丞,還是鄉(xiāng)里豪貴三老,都偏著腦袋,齊刷刷朝門外望去。

    在百步長街的盡頭,昌南侯的馬車停在街尾,他坐的是朝廷特制的君侯安車,駟馬皆赤色,車上加交絡(luò)帷裳,車頂還有寬大的華蓋,駕車的還是追溯黑夫十多年的親信桑木。

    黑夫大可馳車穿街而過,但他沒有,在街尾下車后,帶著兄長衷,侍從利倉,御者桑木等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這可引起了軒然大波,這條長街上,起碼有兩百張案幾,坐了四五百有爵者,紛紛起立,朝黑夫作揖,黑夫則每走一步,便朝左右拱手頷首還禮。

    縣人們當(dāng)真受寵若驚,等昌南侯朝前走去后,一個小吏打扮的人,開始滿面紅光地和旁人吹牛:

    “當(dāng)年昌南侯任縣尉時,我曾為他牽過馬!”

    他立刻就受到了對面鄉(xiāng)人嘲笑,說你這算什么,他們與昌南侯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他在湖陽亭做亭長時。

    云夢鄉(xiāng)夕陽里的來客笑呵呵地看著他們爭執(zhí),然后不緊不慢地說,自己是看著昌南侯長大的……

    眾人相互爭論,但心里都與有榮焉,畢竟整個南郡,一百年來,就出了一個侯,最重要的是,他還出手大方,對鄉(xiāng)黨彬彬有禮,哪怕他們只有一面之緣。

    實(shí)際上,那些真正與黑夫有交情的人,早就被請入縣寺院子正席了……

    ……

    “拜見昌南侯!”

    步入縣寺院子,黑壓壓一群人上來行禮,黑夫掃眼一看,呵,都是熟人。

    “閻夫子,弟子豈敢受你之拜,快起來,快起來!”

    除了被他尊為“夫子”的老閻諍外,黑夫微末時的同僚、下屬,多半被邀約進(jìn)來湊數(shù)。

    有黑夫做湖陽亭時的亭卒魚梁,看他衣著,過的還不錯,雖然沒法跟亭里其他幾人相比。

    魚梁提及往事故人,說亭父蒲丈死了,但他兒子坐在外面。

    此人話語啰嗦,黑夫也不以為忤,直到旁邊人提醒魚梁,他才知失態(tài),告罪而退。

    接下來是黑夫做更卒時的同袍,身材矮胖的彘,他現(xiàn)在做了廁吏,專門管全縣公廁。

    彘身為官吏,說話就有條理多了:“敢告于君侯,朝伯已不在了,畢竟年紀(jì)大了,沒躲過疫病。吾弟牡早年追隨君侯,擎旗立功,留在了豫章,南征時得了病,差點(diǎn)死掉。對了,不知君侯還記不記得,可、不可兩兄弟現(xiàn)在是什長,也被征調(diào)去南征�!�

    太過久遠(yuǎn)的事,黑夫哪記得,只有點(diǎn)印象,那對兄弟貪婪而膽小,他很不喜歡。

    其實(shí)當(dāng)年的同袍、下屬甚至是同鄉(xiāng),有點(diǎn)可能性的,大多混出了名堂。不說小陶、東門豹、利咸、季嬰這幾個拔尖的,就算是去疾、牡、怒、樂等人,如今也都成了豫章各縣長吏。

    “君侯還記得我么?”

    一個滿面油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湊過來行禮,黑夫看了他幾眼,想了想后笑道:

    “這不是垣柏么,莫不是,要來要回那幾千錢?”

    垣柏忙道:“豈敢豈敢,垣柏那時年少無知,所幸君侯大度,沒有怪罪于我,而后還贈下吏衣食,我家靠蔗田和榨糖掙的錢,何止十萬?”

    之所以稱下吏,是因?yàn)榈诙畏コ䲡r,垣柏亦在黑夫軍中。

    原來,這垣柏在滅楚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因?yàn)樨?fù)傷回了安陸,他家本就是商賈,便乘著種蔗榨糖的風(fēng)潮,也開了工坊,數(shù)年下來,家累百金,如今是縣里僅次于黑夫、利咸家的大種植園主。

    “這錢可不是我送你的,是你自己憑本事,合法買賣得的�!�

    他同垣柏聊了幾句,與黑夫有舊的人,已經(jīng)過來行了一遍禮,大伙總算能落座了。

    今日之宴,是黑夫出錢,由衷和利倉安排好了一切,縣人自告奮勇幫忙的不可勝數(shù),菜肴酒水依次上齊,都是家鄉(xiāng)菜,農(nóng)村里的彘肉,云夢澤里的鮮魚,更有在安陸漸漸流行的年糕和米粉——縣令還十分狗腿地介紹說,黑夫封侯后,大伙都管年糕叫“昌南糕”。

    黑夫頷首,各嘗了幾口后,舉酒笑道:

    “膠東海魚雖美,咸陽宮宴雖盛,但還是不及家鄉(xiāng)口味啊。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物,黑夫便是由安陸?zhàn)B育出來的。諸位父老昆弟,請滿飲此盞!今夜當(dāng)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

    他用的是土味十足的安陸方言,眾人大喜,紛紛舉杯,宴席上滿是歡聲笑語。

    等到第二盞酒時,黑夫則祈禱下個月春耕順利,安陸繼續(xù)豐收。

    第三盞酒,黑夫的聲音卻低沉了幾分:“這一杯,我要敬這十?dāng)?shù)年來,隨我兩次征楚,戰(zhàn)死沙場的袍澤,還有此番南征百越,死于異域的安陸子弟……”

    這句話讓眾人有些感傷,不少人跟著一起抹眼淚,更有人喝多了,忍耐不住,嚎嚎大哭起來,卻是魚梁,滿臉鼻涕眼淚。

    彘為他解釋道:“君侯,魚梁之子,正是死在了南方密林里,只送回來一只手,太慘了�!�

    “竟有此事!”

    黑夫肅然,下席安慰了一番魚梁,又問在座眾人,不少人的子侄,也被征去了南方,雖然未死,但也已兩年未歸了……

    眾人目光相互看看,最后定在閻諍身上,老閻諍便顫顫巍巍地起身,對黑夫說道:

    “君侯念舊,不忘鄉(xiāng)黨,吾等甚是欣喜悅,但安陸眾人,也有一個不情之請,想稟告君侯�!�

    ……

    黑夫知道他所請何事,點(diǎn)頭道:“閻夫子請講�!�

    閻諍道:“閻諍做過小吏,曾聽聞,天子之于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涩F(xiàn)在,卻為了征越,弄得淮漢諸郡疲憊不堪。開戰(zhàn)至今已兩年,卻沒能成功,將軍身死,士卒勞倦,萬民不贍�!�

    “如今,天子又令昌南侯為主將,繼續(xù)南征,恐將使百姓力屈,仍不能勝,此亦君侯之累也。損害萬民之利,去奪取嶺南無用之地,鄙人固陋,不識所謂,故吾等為君侯患之……”

    閻諍講完后,各鄉(xiāng)三老也起來說了幾句,大體意思是統(tǒng)一的:

    南征使安陸縣凋敝,每個階級的利益都在受損,眾人希望能結(jié)束戰(zhàn)爭,讓子弟回來!

    他們期盼著,黑夫能為了安陸人的利益,再勸勸秦始皇帝。

    黑夫默然半晌后,才緩緩說道: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啊?”閻諍聽傻了,這是在說什么?

    黑夫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尬吹就完事了。

    “當(dāng)今陛下,便是非常之人,圣君在位,豈能只抓瑣事小節(jié),縮手縮腳,拘泥陳規(guī),被俗議牽制,順從輿論,仿效流俗,迎合討好世人?不!陛下遠(yuǎn)見卓識,開創(chuàng)大業(yè),為萬世典范。故陛下之志,不為常人所理解�!�

    這話說得牛頭不對馬嘴,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謂。

    黑夫本就打算為皇帝洗白這件事,便直接順著道:

    “南征乃陛下之愿,我身為主將,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便要功成方能身返。所以即便是在家鄉(xiāng),該征的兵,還是得征,今日除了敘舊外,便是希望,諸位父兄昆弟能助我!”

    他補(bǔ)充道:“我也曾向陛下陳述南征之苦,故陛下特許,南征之兵、民,皆可賜爵一級!”

    放在十幾年前,聽說有賜爵這種好事,安陸人肯定要跳起來,鼓動子弟從軍了。

    可現(xiàn)在,他們只是相互看看,愛國、忠君、爵位、嶺南的土地,對眾人而言,都沒了吸引力。

    戰(zhàn)爭熱情早已消磨殆盡,眾人發(fā)現(xiàn),為了這場戰(zhàn)爭,他們付出了太多,不止是經(jīng)濟(jì)損失,還是子弟的性命……

    他們訴苦道:“君侯,兩年前,吾等已經(jīng)送走了一批子弟,本想著去了豫章,會得到些照應(yīng),誰料卻被派到長沙郡,又翻越五嶺,駐扎在桂林,蒼梧,如今已十死二三,仍久久不歸,甚至有失陷異域,生死不知的……”

    黑夫頷首:“我明白,我明白�!�

    他明白,此番在南郡征兵,已不像過去,沒法單純以律法繩之,以功爵誘之了。

    “鄉(xiāng)人的難處,黑夫都清楚,正如父兄們所言,不少子弟被困在了南方,其中就有我的舊部小陶,三千人陷于龍川寨,未能撤回豫章,至今已有半載,音訊全無�!�

    黑夫的話語,不再是公事公辦,而帶上了感情。

    “得知這個消息后,我心急如焚,每每想到家鄉(xiāng)子弟在死傷,他們的父母妻兒在憂慮,黑夫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只恨陛下未曾以我為將,不能庇護(hù)眾人�!�

    “但眼下,我終為南征主將,旁人都說南方是爛攤子,為我憂心,但我卻極為欣喜,因?yàn)楹诜虺藶榫謶n的公心外,還存了一份私心�!�

    他走到院子邊,對正席七十余人,也對長街上,停止了喝酒吃肉,靜靜聽他說話的數(shù)百人。

    所有眼睛,都聚焦在這個安陸幾百年才出來的君侯身上,他們?yōu)榕c他說過話而自豪,指著黑夫的車駕,讓自己的孩子,以之為榜樣……

    “十多年前,數(shù)百南郡子弟被困楚境,困守小邑,危在旦夕,黑夫卻對眾人承諾說,我要帶他們回家!敢問父老昆弟,敢問二三子,黑夫做到了么?”

    默然片刻,長街上,有人騰地起身,大聲說道:“君侯言出必行,不惜以身犯險,詐降突圍,帶著眾人殺了出來,轉(zhuǎn)戰(zhàn)千里而歸,我家兄長,還有那數(shù)百南郡子弟,因?yàn)榻砸蚓疃�!�?br />
    卻是一名黑夫昔日舊部的親人,這件事很出名,在安陸家喻戶曉,贊許之聲絡(luò)繹不絕,黑夫露出了笑,擲地有聲地說道:

    “今日亦然,黑夫此去嶺南,不為建功立業(yè),更不為封爵得地,只為將失陷在密林里的舊部,將遺落在孤城的安陸子弟們一一救出,讓彼輩回家!”

    此言真摯,令人感動。

    但這位安陸人的大英雄,又露出了一絲無奈。

    “但光靠黑夫一個人,光靠那些刑徒、謫吏、北人、敗兵,無法做到,因?yàn)樗麄兪峭馊�!�?br />
    “黑夫需要自己人幫忙,需要家鄉(xiāng)子弟相助!”

    黑夫拱手,轉(zhuǎn)了一圈,對所有人作揖。

    “若鄉(xiāng)黨信任黑夫,愿將子弟交給我,黑夫,定會視之為兄弟子侄,絕不相負(fù)!”

    眾人面面相覷,皆有些動容,就連子弟戰(zhàn)死的人,也擦了擦眼淚,頷首不止。

    口口聲聲說法乃天下之程式,萬事之儀表。可事到臨頭,當(dāng)國法軍律都不再管用時,黑夫只能用個人情誼,靠鄉(xiāng)黨關(guān)系來騙人入伍了,這大概是一種退步吧。

    為了日后的前進(jìn),他必須在這,后退一大步了!

    不再是對朝廷有功必賞的信任,而是對黑夫個人的信任。

    也不再是官方的律令保證,而是他上下嘴皮一動,個人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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