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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類似的事,在整個江南地區(qū),乃至于塞北新秦中,反復發(fā)生過多次,雖然朝廷也遷了永久性居民過去,但第一批戍守的兵卒,卻是被強行留下的。

    隨著疆域越來越大,輪流戍守的經(jīng)濟代價的巨大的,還是永久駐扎劃算,邊疆需要人才啊……

    但高層卻忘了一點,那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兵卒小民,他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安土重遷,并無保衛(wèi)祖國邊疆的覺悟。

    曾經(jīng),商鞅徙木立信,樹立了秦國的政府公信。隨著一百年的軍功授爵,所有秦人都認定,大秦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涩F(xiàn)在,隨著一次次瓜代無期,戍卒役夫?qū)Τ⒌男湃�,漸漸動搖,最終耗盡。

    歷史上,秦末中原大亂,實力不俗的南方軍團被趙佗一煽動,直接斷了與母邦的聯(lián)系,拒不返回,恐怕就是出于對政府的失望。

    而眼下,為朝廷食言壞律買單的,就是前線的將軍們了。

    趙佗那邊還算處置得當,軍中沒怎么鬧事,但賈和沒意識到這點,秦軍士卒,因久不得歸憤懣不已,這份怨恨,聚集到賈和身上,說白了,他的死,不過是在為朝廷失信頂缸。

    陸賈道:“今君侯雖殺賈和泄三軍之怨,但若不加更易,過不了太久,都等不到明年瓜熟蒂落時,那位新上任的辛將軍,甚至是昌南侯你,也會遭到士卒怨恨所指啊!到那時,下吏唯恐,軍中會有連稱、管至父之事!”

    “大膽!誰敢如此?”利倉動怒,欲拔劍。

    黑夫止住了他,看向陸賈:

    “你是來替你的鄉(xiāng)黨、同袍們說情?想讓我放他們回家?”

    陸賈下拜:“下吏也是在為君侯考慮,昔日,子貢向孔子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貢又問:若必不得已而去,要去掉一項呢?”

    “孔子曰:去兵�!�

    “子貢又問:若必不得已,要去掉兩樣呢?”

    “子曰:去食,自古皆有死,然民無信不立�!�

    “民無信不立,軍無信,能立焉?能戰(zhàn)焉?還望君侯三思!”

    引經(jīng)據(jù)典,層層遞進,不愧是歷史上的名嘴。

    黑夫負手稱贊:“好口才,不過,士卒歸與不歸,此乃朝廷之令,我縱然是大將軍,也無從更易�!�

    秦始皇已經(jīng)下了死命令,不平百越,三軍將士均不得返國。當然,黑夫猜測,就算平了百越,這數(shù)十萬人,很大可能也永遠回不了故鄉(xiāng)了,他們多是秦始皇想要消滅的楚籍兵民,是這個國家的“毒”,自然要輸送到外面,禍害越人去了……

    朝廷、兵民,各有各的理由,夾在中間難做人的,就是將軍了。

    黑夫低頭看看案幾上剩下的瓜皮,笑道:

    “這瓜,真不好吃啊�!�

    ……

    “陸生回來了!”

    “怎么樣?昌南侯怎么說?”

    半個時辰后,陸賈回到了營中,占軍中人數(shù)最多的淮南兵便都圍了過來,詢問紛紛。

    他們都知道,是陸賈拜見大將軍,言賈和苛待楚籍士卒,隱瞞戰(zhàn)損的事,才促成那場痛快的斬首。

    眼下,陸賈儼然成了楚籍兵民的代表,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替他們向黑夫請愿,訴說士卒思鄉(xiāng)之情。

    陸賈被圍在其中,只能請利倉和同來的官吏約束秩序,向他們宣布大將軍的話。

    “昌南侯說,他知士卒思鄉(xiāng)之苦,他也想家,但為將者,受命而不辭,敵破而后言返,將之禮也�!�

    “如今百越未平,兵戎未休,故將軍不能將汝等直接放歸。”

    此言剛末,士卒們頓時鼓噪起來:

    “說白了還是不肯放吾等!”

    “他與那賈和并無兩樣啊!”

    抱怨聲不絕于耳,陸賈只好讓他們肅靜,才提高了音量。

    “不得胡言!昌南侯愛兵如子,因朝廷嚴令,不能縱士卒歸鄉(xiāng)。但他說了,不會讓士卒再越過三關(guān),與越人交戰(zhàn)。入冬后,便有新卒來輪換汝等,讓服役滿兩年的人,離開此地,先去衡山、南郡的營地休整、屯田,一旦南方征平,汝等便可就近回家!”

    “有人來輪換?”

    “我家就在衡山郡邊上!”

    “總算能離這鬼地方了!”

    這是意外之喜,先前的失望化作喜悅,士卒之怨,思鄉(xiāng)是根源,但南方暑熱辛苦,也是他們恨不得立刻離開的原因。

    眼下雖不得歸鄉(xiāng),但最起碼,得到了將軍承諾,或去南郡,或去衡山,離家鄉(xiāng)近了一步,且氣候舒適,比在這飽受病痛折磨,深入險阻與越人死斗強多了。

    士卒們驚喜不已,歡呼陣陣,終于,在一次次瓜熟失期后,盼來了一絲曙光。

    昌南侯,一下子又成了萬眾敬仰的好將軍,他風評在無限制地拔高,軍營中已容不得說他壞話,雖然黑夫遮遮掩掩,沒有說他“不得縱兵歸鄉(xiāng)”的理由,事后卻有人替黑夫鳴不平。

    “汝等也不要不知足,仔細想想,哪怕昌南侯現(xiàn)在就讓大軍就地解散,使彼輩手持致書歸鄉(xiāng),也不會得到官府承認,回家都見不到妻兒父母,就會被緝捕,罰為刑徒!因為咸陽的朝廷發(fā)文說了,南征未定,不得歸也!”

    據(jù)說,這話是陸賈說的。

    所謂致書,就是證明眾人服役期滿,合法放歸的文書,這份文書一式兩份,一份送到戶籍所在地,另一份讓更卒們自己拿著,千萬別丟了。

    你自己聲稱服役歸來?那可算不得數(shù),必須有開具的證明。

    可若是地方官府得了朝廷命令,不予承認呢?那縱然將軍開恩,也沒用。

    想想還挺有道理的,這些話一傳十十傳百,于是,楚籍兵民,對黑夫只剩下感激,而怨憤,開始轉(zhuǎn)向失信的朝廷、官府……

    玩全面戰(zhàn)爭,還知道把士氣耗盡的部隊往后拉呢,黑夫的判斷是,這群士氣枯竭的兵民,已不可用,留下部分有經(jīng)驗的將吏,其余全部替換成武昌營訓練的新軍!

    而且眾人也高興得太早,入冬前,這幾萬人還有許多活計:種田屯糧,伐木修路,甚至是開挖附近的鐵礦鍛造兵器,就算回到南郡、衡山,一樣要屯田種地,直到將他們的勞動力榨干為止!

    黑夫的心,黑著呢!

    陸賈也沒逃過,他被黑夫安排了一項差事,不得拒絕!

    “陸生,你不是口才了得么?給你十天時間,為我去游說陽山關(guān)叛卒,十日之后,關(guān)門不開,大軍拔城,必屠之!”

    第0658章

    陽山

    后世有句俗話,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從郴縣前往陽山關(guān)(廣東陽山縣)的路上,黑夫感觸頗深。

    “賈將軍還是一心為國的,這條路就修得不錯嘛,為我省了不少麻煩�!�

    坐在騾子背上,翻過“騎田嶺”后,回望身后在綠色密林中蜿蜒向上的道路,黑夫如此感慨。

    騎田嶺雖是五嶺中較小較矮的,但一樣峰巒迭起,萬木飛翠,昔日并無道路,僅有飛猿鳥道,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馬不通,大軍翻越極不容易。

    第一次伐越之所以敗績,除了北兵不適應(yīng)嶺南氣候,多有病死外,交通困難也是原因之一。南郡、長沙的糧食要送到番禺去,只能靠人背著翻過騎田嶺,再在陽山關(guān)走水路,效率極低,難以為繼。

    賈和吸取了這教訓,駐扎郴縣期間,別的事沒干,花了大半年時間,馭使兵卒徭役,鑿山開險,將這條羊腸小道拓寬至可行車馬,著實不易。

    只可惜老賈為人太過實誠,一心為國,到頭來眾人卻歸怨于他,丟了腦袋不說,這條用血汗開辟出來的路,全給黑夫做了嫁衣。

    每每想到這,黑夫都想落兩滴鱷魚眼淚了,為賈將軍哀之了。

    黑夫答應(yīng)入冬后派人來輪換,讓眾人回南郡、衡山過年,賣了戍卒一個大人情后,挑選精兵收復陽山關(guān),自然是順理成章。

    翻過騎田嶺后,大軍休憩一日,沿著湟水(連江)行進,卻見江流悍急,橫波之石到處都是,根本無從行舟,但在水流拐了個彎后,前方卻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寬約3萬畝的谷地,背靠陽山嶺,湟水自西北向東南流淌,一座石頭修筑的小關(guān)隘依山傍水,橫亙于南端狹窄處。

    這就是陽山關(guān),眼下仍為一千叛卒控制,關(guān)門緊閉,城頭擠滿了人。

    黑夫放目望去,陽山關(guān)河岸邊,有一座小碼頭,但連帶船只,都已被燒毀。

    河對岸,是一片闊地,起碼一半種了糧食,粟苗已青青蔥蔥,有些許屋舍村落點綴期間。

    其上側(cè)平地對岸,有一座高約六七百米的山峰,上面筑有一烽火臺,正冒著烽煙……

    一艘小船在纖夫和撐篙的共同努力下,從下游劃了上來,又泊到對岸,卻是黑夫派來聯(lián)絡(luò)湟溪關(guān)守軍的利倉,還有一名身材矮小的秦軍吏。

    還沒走到跟前,那軍吏就有些情難自抑,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拜倒在地,聲音哽咽:“司馬!”

    不用問,這肯定是老部下。

    黑夫的舊部跟隨他的時間前后不一,所以稱呼也不盡相同。

    最早的那批人叫他“亭長”,稍后點的,參加了第一次伐楚的叫他“百長”,第二次伐楚,一同轉(zhuǎn)戰(zhàn)豫章的,則習慣性地稱呼他“司馬”。

    黑夫上前扶起此人,在其肩頭重重拍了他幾下。

    “安圃,快十年未見了!”

    此人正是湟溪關(guān)守將安圃,他和黑夫的交情極早,黑夫在安陸做亭長時,安圃是尉史,沒少幫忙。他后來隨黑夫征楚,下豫章,做了番陽縣賊曹掾,后來輾轉(zhuǎn)去長沙郡任縣尉。第一次征百越時,也被征召,去年兵敗之際,秦軍皆欲返回嶺北,唯獨安圃,主動留在了湟溪關(guān)。

    “豈有摒棄袍澤之理?我要在此等小陶!”

    這一等,就是一年。

    安圃有些激動地告訴黑夫:“我?guī)状闻扇讼蛲馑褜�,都被南越諸部擋了回來,冬天時好不容易,有一隊人馬去到龍川,卻發(fā)現(xiàn)營寨空了,看火灶里的灰,大概廢棄了月余,小陶及那三千人,已不知所蹤……”

    黑夫點頭,這些情況,他都從利倉處聽說了,雖然疑惑小陶去向,但眼下的事更緊要,安慰了安圃一通后,問起了戰(zhàn)況。

    安圃十分自信:“湟溪關(guān)有一千兵,兩千徭,我一直謹遵司馬教誨,要愛兵如子,對他們不薄,故無人反叛。聽聞司馬……君侯來此,便留了一千守關(guān),其余兩千人,來堵了陽山關(guān)南門,并奪取高處烽燧,居高臨下,可知關(guān)內(nèi)虛實�!�

    據(jù)安圃說,那一千叛卒,是二十日前舉事的,但因為陽山關(guān)地形尷尬,只有兩條路,北去騎田嶺,南赴湟溪關(guān),不管往哪,都會被秦軍堵個正著。發(fā)覺自己無路可走后,一千叛卒便全須全尾地留在陽山關(guān)。

    但陽山關(guān)守將雖然苛待兵卒,最后時刻,倒還知道燒了碼頭船只,以及城內(nèi)糧倉。所以叛卒乏食,又沒法從水路逃走,已是進退維谷。安圃說,他率軍抵達時,叛卒已在對岸拔青苗煮食,應(yīng)是斷糧了。

    “還有,昨日我軍初至時,倒是有一人從北面進了關(guān),聽說是君侯派去的說客?”

    “他叫陸賈�!�

    黑夫道:“是淮南楚人,也是那群叛卒的鄉(xiāng)黨�!�

    他指點著陽山關(guān)道:“此關(guān)險隘,且地形狹窄,真可謂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大軍不好展開攻打,只能以木梯蟻附強攻,彼輩若作困獸之斗,難免會有傷亡。”

    黑夫回過頭,看看雖然跟著他來,但士氣依然萎靡不振的五千人,嘆息道:

    “這三年來,枉死嶺南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能少一個,是一個吧。故我派陸賈持賈和首級入關(guān),將這場兵變歸咎于賈和處置不當,情有可原。若關(guān)內(nèi)眾人投降,可免死罪,縱不能成,也能讓不少人心存僥幸,亦有圍三闕一之效,可泄其氣�!�

    安圃作揖,贊道:“多年未見,君侯用兵依舊奇正相合�!�

    黑夫搖頭:“安圃啊安圃,你怎也學會了溜須拍馬?”

    安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官場混了十多載,又非那賈將軍嫡系,若不會此道,下吏,恐怕都活不到再見君侯,小陶他就是太耿直,屢屢與賈和爭執(zhí),才被棄在嶺外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安圃話中有無盡辛酸。

    黑夫有些慚愧,拍了拍他:“不一樣了,從現(xiàn)在起,南軍我說了算!”

    話雖如此,但攻城的準備,黑夫卻一點不耽誤,他讓安圃回關(guān)南面去,伐木制作木梯,等傍晚時分,黑夫和陸賈約定的時間到后,再一齊攻打。

    下市時分,黑夫帶來的五千人已在關(guān)北排開陣勢,但這群兵卒多不愿意做排頭兵,不幸被選中的,一臉苦澀,他們都看得出來,陽山關(guān)如此之險,做先登之士,當真有死無生。

    更何況,兵卒多為楚地籍貫,打殺越人也就算了,可這次,兵刃要對準的,卻是聲息相通的同鄉(xiāng)……

    眼看時間越來越近,士卒們不斷抬頭看著太陽,利倉也盯著木表和漏壺。

    隨著日影推移,利倉越來越不耐煩,不斷擦拭眉毛上流下的汗水,士卒也越來越緊張,喉嚨干燥,口中無唾。

    唯獨黑夫,卻大馬金刀地坐在軍旗下的小馬扎上,手上輕輕搖扇,只可惜不是羽扇,而是田間老農(nóng)納涼的蒲扇。

    終于,夕時到了。

    利倉上前告知:“君侯,時辰到了……”

    黑夫的蒲扇,可算停了。

    然后,它被微微舉起,指著陽山關(guān)。

    數(shù)百架弓弩上弦,緊隨其后,瞄準城頭。

    城上城下,數(shù)千雙眼睛,都盯著這小小蒲扇。

    只要它一揮下,黑夫身后一字排開的十面鼓就會齊齊擂響,聽到此聲后,南北兩面數(shù)千將士,就會在軍法官的逼迫下,硬著頭皮向前,拿下這座關(guān)隘!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一瞬,陽山關(guān)的門,卻轟然開啟!

    一名文士縱馬而出,他也不顧什么禮儀了,用盡氣力,大聲喊道:“君侯,陽山關(guān),降矣!”

    ……

    陽山關(guān)是真的降了,在攻城前最后一刻,緊隨陸賈之后,是垂頭喪氣的一千人,他們絡(luò)繹出城,按照黑夫的要求,在城門口將兵器扔下,又在道兩邊抱頭蹲好。

    “利倉,給他水�!�

    黑夫看到陸賈嘴唇干涸開裂,好似要滴血。

    陸賈嘴都說干了才有這結(jié)果,猛灌一口,卻辣得直咧嘴:“咳咳,怎么是酒?”

    利倉對陸賈改了口,不再直呼其名,而是笑道:“陸先生,你靠巧舌拿下此關(guān),如此壯舉,當然得有好酒壯之。”

    黑夫頷首:“難怪軍中士卒稱你為陸利嘴,果能將彼輩說服,過幾日,將你的說辭寫下來,或許就是一篇策士傳頌的游說范文。”

    陸賈苦笑道:“不是陸賈嘴利,而是彼輩無路可走,糧食也盡了,不降,便只有死。他們看到賈和首級后,又聽聞君侯允許戍卒輪換,去江漢休整,相信君侯是愛兵的,會信守承諾,向朝廷請命,饒恕他們……”

    說到這,儒生陸賈抬起頭,有些不確信地盯著黑夫:“君侯……會守信么?”

    “這是自然。”

    黑夫一笑,看向降服的叛卒們,利倉已經(jīng)帶人控制住所有人,安圃親自穿過關(guān)隘,來稟報黑夫,說關(guān)內(nèi)已經(jīng)搜索一遍,已無叛卒。

    聽聞事態(tài)已盡在掌握,黑夫滿意地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忽地變了臉色,指著一千叛卒喝道:

    “統(tǒng)統(tǒng)拿下!”

    第0659章

    自討

    “軍中之制,五人為伍,伍相保也;十人為什,什相保也;五十為屬,屬相保也;百人為閭,閭相保也!”

    “伍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伍有誅。什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什有誅……閭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閭有誅!”

    “今有陽山關(guān)戍卒、徭役千人,殺其上吏而叛,按軍法,皆當誅之!”

    雖是盛夏,天氣炎熱,但聽著傳令兵大聲吼出的話,被按倒在地,雙手反縛的一千名叛卒,卻渾身冰冷。

    看此架勢,聽這話語,雖然降了,還是要殺他們?

    一千人里,年齡層次不齊,上至削瘦枯槁的五旬老者,下至十八九歲的蓬頭青年,他們或披掛屯長、什長的薄甲,或穿著徭役的褐衣,常年累月在嶺南鑿山開險,不是有傷就是有病,因為糧倉被燒,餓了多日,都有氣無力。

    但即便如此,他們眼中依然有強烈求生的欲望,故心存僥幸,開關(guān)投降,但卻被現(xiàn)實狠狠打了臉。

    希望變?yōu)榻^望,不少人憤怒地大吼了起來。

    “陸賈小兒,誆騙吾等!”

    陸賈聽在耳中,他咬咬牙走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黑夫面前,陳情道:

    “君侯,你曾與陸賈約定,以十日為期,若能讓陽山關(guān)叛卒開關(guān)投降,便會饒恕他們性命,今陸賈不辱使命,還請君侯守諾!”

    黑夫卻不為所動:“你也知道他們是叛卒,豈能赦之?”

    陸賈不愿放棄:“君侯可是親口對我說過,二十多年前,有類似的事,嫪毐之亂,其門客舍人四千余人從叛,但皇帝陛下平定叛亂后,卻只是將他們流放道蜀中,未曾殺戮……”

    黑夫笑了笑:“天下之大,唯獨能凌駕于律令之上者,唯陛下一人而已。其余萬萬人,縱是公子王孫,若犯國法,依然不能逃脫懲處,更何況黔首戍卒?除非是陛下破例特赦�!�

    “然陛下有權(quán)特赦,我身為大將軍,卻只能循規(guī)蹈矩!倘若赦之,違法的,便是我了!”

    陸賈卻認為這是借口,大軍遠在天邊,連監(jiān)軍子嬰也因中暑,沒跟來嶺南,這群人是生是死,還不是黑夫說了算?

    他再度懇求:“話雖如此,但君侯分明答應(yīng),會向陛下求情,放他們一條性命!”

    黑夫仿佛才想起來,撓了撓發(fā)鬢:“來去半年,賞罰豈能逾時?今日若不加懲處,恐怕整個南軍,都要亂了套,兵卒怨其將吏,便可殺之,反正事后只要投降,便能逃脫懲戒。其陵犯無節(jié),破矣,水潰雷擊,三軍亂矣。我不可因這寥寥千人,而亂數(shù)十萬人之矩!”

    陸賈越聽越心寒,再拜道:

    “君侯口口聲聲軍法,十日前,讓我以花言巧語來騙關(guān)時,怎么只字不提?孔子云,人而無信,不知其也。大車無輗(ní),小車無軏(yuè),其何以行之哉?將者五德,智、信、仁、勇、嚴也,君侯今日若毀諾,日后恐怕再無兵卒敢信你,承諾眾人說會派人輪換,讓彼輩回南郡、衡山休整,莫非也是假話?”

    “多說無用!”

    黑夫變得極其固執(zhí),板起臉:“進有厚賞,退有嚴刑,叛則誅殺,此之謂信將,相比于個人約定的小信,遵循軍法,這才是大信!我意已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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