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好在,鴉群已散,天亮了。
按照駱人俘虜?shù)恼f法,他們找到了駱人拋棄秦卒尸體的地點,兩年過去了,這里已是野草瘋長,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淡淡的臭味,撥開密集的蔓草,陳嬰發(fā)現(xiàn)了堆積如山的骸骨……
累累白骨,橫七豎八填滿山溝,觸目驚心,仔細(xì)查看,多是無頭的,草里滿是狼糞,想必過去兩年,豺狼沒少光顧此地。
“昌南侯允諾,等找到戰(zhàn)死士卒的尸骸后,就算花上一年半載,也要派人將他們的骸骨掘出來,運回南寧的忠士墓園安葬,躺在刻了名的墓碑旁,也算魂兮歸來了。但這么多尸骨,如何找得到吾等鄉(xiāng)黨袍澤的呢?”
一個從東陽縣就跟著陳嬰的老伙計唉聲嘆氣,他們那一屯,死于此地者不下十人,其尸骸或許就夾雜在這數(shù)千骸骨之中。
陳嬰?yún)s道:“昌南侯不是說了么?吾等離家,但南征軍,就是三十萬兵民的家,南征軍將士,不分籍貫,皆是袍澤、兄弟!”
陳嬰指著骨堆:“他們也一樣,既然已融為一體,不辨你我,都拾了便是�!�
一邊說著,他一邊撥開長長的野草,向前邁步,驚走無數(shù)蜈蚣馬陸,又跪在地上,趕跑了爬在一顆開裂頭骨上的黑螞蟻,卻見皮肉腦髓,都已被吃空。
“頭上被開了這么大個洞,你是真慘,不過也走運,駱人不獵破了腦袋的頭顱,我這才能找到你�!�
陳嬰盯著空空的眼眶,嘆了口氣,將這頭骨拾起,用麻布袋裹了,抱在懷里,又朝遍布整條山溝的秦卒尸骨,重重稽首,長拜不起,聲音中,已帶上了哽咽:
“兄弟,你們的遠(yuǎn)征,結(jié)束了!”
第0704章
昌南侯的秘密
斤南水之戰(zhàn)后數(shù)日,尉陽的船隊帶著傷兵、俘虜和戰(zhàn)利品回到了南寧,黑夫正在此翹首以盼。
韓信向黑夫報捷的方式十分獨特,竟是數(shù)十根象牙,以及砍下來的象鼻。
象牙自不必說,乃是名貴之物,宮廷時常裝飾,但新鮮的象鼻就少見了,隨著環(huán)境變遷,淮河秦嶺以北大象已然絕跡。
“韓司馬說,這象鼻與猩猩之唇,獾獾之炙等,乃八珍之一,皆肉之美者也,特讓吾等砍了駱人戰(zhàn)象之鼻,趕緊送回來,請君侯及監(jiān)軍食用……”
原本奉命回了一趟咸陽,稟報黑夫平閩越、南越事的子嬰,也在酷暑結(jié)束后,再次到了嶺南陸梁地,行使監(jiān)軍的職責(zé),此刻也站在黑夫旁邊。
黑夫拊掌而贊:“一戰(zhàn)擊破甌駱,斬首萬余,雪前師之大辱,立赫赫功勛,尉陽,你與韓信做得不錯!”
他心里一塊石頭落地,韓信的初秀還不錯,雖然知道手里捏著張神將橙卡,但還是得經(jīng)過實戰(zhàn)才能把星升滿啊。
黑夫?qū)n信的戰(zhàn)果十分滿意,但那送回來的象鼻,他卻不打算吃。
大象表皮糙厚,象肉不容易烹飪,但是鼻子倒是不可多得的食材。因為大象行動緩慢,多數(shù)是用象鼻子來進(jìn)行活動的,象鼻是大象渾身上下運動最頻繁的部分,所以這部分的肌肉組織十分柔韌,聽吃過的人說,烹飪出來味道還不錯。
但黑夫依然拒絕:
“誰知道大象用這長鼻子干過啥?”
于是他便十分大方地,讓東門豹等都尉與兵卒將象鼻分了。
倒是回到幕府營帳后,從小在宮廷長大,吃過無數(shù)次八珍宴饗子嬰才告訴黑夫:“其實八珍之一的象拔,并非真象也,而是象鼻魚……”
“原來如此�!�
黑夫哦了一聲,看來,韓信還是吃了文化不多的虧。
其實,他也不知道。
不過,即便是真的“象拔”,子嬰也沒有半分食欲,一來,他自從一年多前染了血吸蟲病,經(jīng)過治療,明顯癥狀消失,但未能去根,一想到肚子里還有蟲子在啃食他的血肉,產(chǎn)卵嗷嗷待哺,他就覺得惡心,再不吃任何野味。
其次,前段時間回咸陽那一趟,子嬰將南方兵團(tuán)的情況,事無巨細(xì)皆稟報給秦始皇,皇帝陛下對黑夫迅速提升南軍士氣,并橫掃閩越、南越十分滿意,對黑夫在陽山關(guān)髡發(fā)勵士,又大肆安插舊部為都尉,也沒說什么。
秦始皇只是讓子嬰回來后,再度向黑夫強調(diào):
“三十六年結(jié)束前,進(jìn)軍至北向戶,勿忘汝誓!”
子嬰只好苦著臉,拖著病體繼續(xù)在路上奔波。
好在剛來到南寧,就得知了前方捷報,韓信已完全擊潰了駱人甌人,百越最后的聯(lián)盟瓦解,四散星逃,接下來一路向南,去到傳說中“門戶向北開”的北向戶,只是時間問題。
但讓子嬰驚訝的是,黑夫卻給韓信下達(dá)了“就地駐扎”的命令。
“昌南侯。”
只有他們二人時,子嬰忍不住抱怨道:“君侯不令韓司馬速速南行,停下來作甚?”
“當(dāng)然是收斂那數(shù)千死難將士尸骸了。”
黑夫的回答理所當(dāng)然,似乎這比滿足皇帝封疆更重要。
子嬰急得直跺腳:“眼下是八月下旬,離年末只有一個多月,不乘著駱人星散抵達(dá)北向戶,君侯,你到時候如何向陛下交差?”
“監(jiān)軍莫急�!�
黑夫讓他坐下,笑道:“其實,吾等早就抵達(dá)北向戶了……”
“啊?”
子嬰有些發(fā)懵,朝中的人一致認(rèn)為,北向戶在陸梁地,也就是嶺南地區(qū)的更南邊啊,據(jù)一些深入其地的楚人說,在那兒,太陽從北升起,故當(dāng)?shù)鼐用裣虮背ㄩ_窗戶以納陽,與中原相反……
“其實,北向戶不是某個小地方的地名,而是一大片地域……”
黑夫只好將自己幾個月前,跟徐福這位當(dāng)代最優(yōu)秀的天文學(xué)家、地理學(xué)家,探討過一遍的地理知識,簡略告訴子嬰。
“徐福告訴我,白晝最短之日為冬至,白晝最長之日為夏至。究其緣由,冬至日行遠(yuǎn)道,夏至日行近道……”
這是中國人早就總結(jié)出來的規(guī)律,寫在歷法里,夏至日這天日行近道,直射的那條線,便是北回歸線。
這條線穿過郁林、蒼梧,而番禺、南寧皆在其南邊,這里一年之中,太陽在天際上微微偏北的時間,也不過十幾天,所謂的“北向戶”,其實是由于氣溫太高,不僅不必依賴日光提高室溫,反而需要著重考慮避陽,所以才反戶而居,中原人不知當(dāng)?shù)匮哉Z,想當(dāng)然耳……
黑夫給子嬰解釋了一通,又在返回郁林的路上,指著郁水沿岸,門戶朝北的越人廬舍為證,總算讓子嬰相信,他們已經(jīng)在北向戶了。
“但這說辭,陛下恐怕不會接受�!�
但子嬰依然憂心忡忡,他回咸陽時,聽說去歲,西域北道諸國不答應(yīng)秦軍借道前往大夏,陛下震怒之下,于三十六年春,赦囚犯刑徒,發(fā)惡少年及邊騎,集結(jié)了軍民六萬人,更有牛一萬頭,馬三萬匹,驢、騾以萬數(shù)赍糧,隨李信出玉門關(guān),西擊西域諸邦……
一時間,隴西、河西之騎為之一空,這下,連關(guān)中也糧價飆升,怨聲載道了,而另一方面,皇帝也下令,加速驪山陵的建設(shè)。
眼看皇帝伯父固執(zhí)到了這種程度,子嬰唯恐昌南侯完不成任務(wù),連累了自己,哪里還敢去和秦始皇掰扯“北向戶”的真實含義呢?
“監(jiān)軍請放心�!�
黑夫卻胸有成竹,說道:“雖然真正的北向戶地域廣袤,但只要抵達(dá)其最南端,留下駐軍,招納蠻夷,使之為秦縣治,如此一來,吾等也算全取北向戶,自然能向陛下交差�!�
直到這時,黑夫才告訴子嬰,徐福的去向。
“我讓徐福等人,帶著部分舟師,離開番禺,探索海岸,發(fā)現(xiàn)在南海之南,有一個大海島,乃是嶺南陸梁地的盡頭,命名為‘珠崖’,監(jiān)軍可如此回稟陛下,那里,就是北向戶,就是天涯海角!”
對華夏而言,這十多年無疑是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東南西北,無數(shù)個只存在于《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里的地域,被商賈、使者、軍隊一一發(fā)現(xiàn),隨之增加的,就是大量新地名。
既然哥倫布能把美洲說成“印度”,那作為發(fā)現(xiàn)者,黑夫?qū)⒑D蠉u說成“北向戶”也并無不可。
不然呢?他還真要讓韓信帶人去東南亞跑一趟?許多地方根本無路可走,去時四五千,回來時,恐怕就只剩下一千了……總之,先將皇帝忽悠過去再說。
子嬰?yún)s驚了:“從海上過去設(shè)縣?這會不會……實不與名符?”
黑夫攤手:“陛下說了,要吾等必須走陸路抵達(dá)北向戶?”
子嬰回想秦始皇接見他時說的每個字,小心捋了一遍后,搖了搖頭:“這倒是沒說……”
“這不就行了,本侯先前奉陛下之命,助公子扶蘇打滄海君,靠的也是海船,海船抵達(dá)之處,盡為大秦國土,這次也一樣�!�
黑夫朝北方拱手:“事后,我自會向陛下上疏,赫赫大秦,不應(yīng)以海為墻,而當(dāng)以海為路,以海為疆!陛下之國,不僅東有東海,如今,更南有南海矣!”
……
與此同時,番禺西南數(shù)百里外,秦軍的船隊,已渡過了短短的瓊州海峽,抵達(dá)了“珠崖島”,停泊在島嶼西北的一處港灣里。
“哪怕是走得最遠(yuǎn)的商賈,也從未到過此地,南越人也未曾涉足,昌南侯是怎么知道,這有個島的?”
徐福滿腹狐疑,他一開始以為這是片嶄新的廣袤陸地,直到奉命探路的幾艘船繞著它轉(zhuǎn)了一圈,證明的確為島嶼。
如此一來,徐福對黑夫的敬畏,又多了幾分,不論是三韓東南的扶桑島、閩越以東的夷州島,還是眼前的珠崖島,皆被昌南侯一一言中。
扶桑島,是徐福在海上尋仙時,聽三韓人提及過的,但后兩個島,距離他太遠(yuǎn),無從知曉。
一次還好,但連中三次,在徐福眼中,黑夫當(dāng)真有鬼神之能了。
和他這種料事如神的神通相比,他們方術(shù)士半真半假的騙術(shù),真是雕蟲小技也!
不過,這片島嶼在徐福眼中真是荒蠻無比,處處是椰樹,密林,沙灘,海鳥,黑色的礁石懸崖,已經(jīng)快到深秋了,依舊日頭酷熱,曬得秦軍樓船之士脫皮,海風(fēng)還大,愛海的徐福也輕易不想鉆出船艙。
“南服荒繳,不值一錢。”
徐福下了定論,不知道兩千多年后,全國人民都會涌到這買房。
船隊在島嶼西北停泊避浪的時候,偶爾見到幾個紋身裸體的野人,語言和南越人有很大區(qū)別,根本無從溝通。不過,他們也無獵頭惡習(xí),性格溫順,見到秦人也不怕,整個部落跑來海邊瞪大眼睛觀看,最后見到巨大的樓船,八成是將他們當(dāng)成了神靈,竟匍匐而拜……
等秦兵上岸探索一番后,發(fā)現(xiàn)此處地勢平緩,除了海邊的沙土不生五谷外,內(nèi)陸竟也有些淡水溪流,可種水稻。
徐福和幾位樓船都尉商量了一下,最后決定,要不就在這里留下駐軍吧?
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留兵設(shè)治,當(dāng)然是無利可圖,完全是為了滿足秦始皇“南盡北戶”的疆域愿望。
這時候,徐福想起來一事,便回到船艙,從船壁上的小匣里,小心翼翼取出了一個……錦囊。
這是數(shù)月前,昌南侯在他們離開時,暗暗授予的……
“準(zhǔn)備駐兵立縣前打開�!边@是黑夫的囑咐,將其塞進(jìn)徐福手里,臉上滿是俏皮的笑意。
本以為是什么機密要事,甚至是針對任囂的奪權(quán)計劃,但打開后,徐福卻大跌眼鏡。
“至島上后,不論決意在何處設(shè)縣,必使五百人入駐,不可多一人,亦不可少一人,縣名‘臨高’,切記!”
“臨高?”
這是什么意思,徐福有些發(fā)愣,看看此處地勢,除了海邊的懸崖,也不高啊!
但昌南侯越是神秘,徐福越是畏懼,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后恍然大悟。
“這莫非,是一種地相堪輿之術(shù)?”
所謂地相堪輿之術(shù),乃是關(guān)乎都邑、宮殿、住宅、村落、墓地的選址、座向的學(xué)問,創(chuàng)始人乃周公旦,他曾為周武王卜地,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得吉兆,最后選了洛陽為東都。
在數(shù)百年間,掌握這門學(xué)問的人,都為官府服務(wù),專門替君王選擇陵寢宮殿,尋找好的土脈,好讓子孫受益。
陰陽方士也精通此道,徐福自不例外。
他想起來了,昌南侯除了建公廁,施屯田外,還有一大愛好,那就是給占領(lǐng)的新疆土取名。
從最初的南昌,到賀蘭山東麓的富平縣,海東的漢城,乃至于南寧、珠崖,最后是臨高!
昌南侯之所以能從黔首成為君侯,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料事如神,或許與這些地名有關(guān)!八成是得了高人指點,推算陰陽五行,在東南西北各地給新城命名,最后連成了八卦,源源不斷創(chuàng)造運勢……
“一定是這樣!這就是昌南侯的秘密!”
徐福極為興奮,立刻拿出紙筆,將這些地名按照方位一一寫下,用陰陽方術(shù)推算起來,還一邊想道:
“若能推算出來,我就能知道昌南侯的命脈,掐住他的七寸,破了他的運勢,再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必再像一只籠中鳥般,聽其指使,惶惶不可終日!”
但推算之后,徐福卻皺起眉來。
什么亂七八糟的!他根據(jù)這些地名演算出來的方位易卦,極其混亂,讓人摸不著頭腦。
折騰一天后,徐福泄氣了,失落地想道:
“看來,以我微渺之智,還是無法破解這無上妙術(shù)啊……”
他轉(zhuǎn)而擔(dān)心,自己的反復(fù)之心,會不會已被昌南侯掐指一算,覺察到了!
徐福立刻將這錦囊小心翼翼收好,甚至還上了炷香,稽首再三。
“昌南侯,切勿誤會,小人只是一時好奇,絕無叛心!”
可惜,徐福不懂這個梗。他不知道,黑夫的秘密,還真就藏在錦囊上的那句話里了:
“我是穿越者!”
……
到了次日,徐福安排所有樓船之士抓鬮,抓到黑鬮的五百人,就在這里留一年,作為駐軍,還為一個倒霉的五百主頒發(fā)了昌南侯的爰書。
他滿口官腔地說道:“從今日起,汝便是臨高縣假令,此縣隸屬于新設(shè)的南海郡,等制了印信符節(jié),自會送來�!�
稍后,在五百人悲苦的目光中,徐福和船隊離開了此地,向北邊的半島駛?cè)�,他要盡快回番禺向昌南侯報捷:“大秦疆域,已南盡北戶!”
而黑夫,也才好向咸陽交差。
是夜,船隊已抵達(dá)半島,停泊過夜。
徐福又忍不住,在船上對著黑夫命名的各處地名演算多時,仍毫無頭緒,煩躁間,披著衣裳,走到甲板上,仰望群星……
今夜無月,亦無云,視野極其空曠,與大海一樣深邃的夜空中,少了城邑人間燈火爭輝后,徐�?蓪⒁徽浅姐y河,盡收眼底。
但即便徐福能輕松說出那些主要大星和星宿的名:紫微、熒惑、心宿二,但卻沒辦法將如沙粒般不可勝數(shù)的繁星。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徐福有些頓悟了,想起了莊子里的這句話,這就像他雖然精通地望堪輿,卻搞不懂那與地名掛鉤的神秘術(shù)數(shù),無法破解昌南侯的秘密一般。
也罷,蚍蜉撼樹談何易,不掙扎了。
但就在徐福準(zhǔn)備回去睡覺時,一個奇異的星象,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一顆紅色的星,偏離了原本該呆的位置,卻挪移到了萬不該去的星宿!
徐福有些驚訝,連忙跑到船艙里,洗了把冷水臉,再出來定睛一看,更是大驚失色。
那四個字,那四個歷代天官忌諱莫深的字,脫口而出:
“熒惑守心!”
第0705章
熒熒火光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好,真是好天象!”
九江郡巢湖,湖泊中心的島嶼上,指著天上位置相近的兩顆星,范增仰頭笑得胡子直打顫,頭上的白發(fā)狂亂地飛舞。
站在一旁的桓楚打了個寒顫,深秋的風(fēng)猛烈得就像狼嗥,平坦如鏡的湖面尤甚,他裹了兩層衣裳都受不了,這瘦巴巴的老骨頭卻頂著風(fēng)站在這狂笑,真不愧是瘋子……
在桓楚眼里,范增本就是個奇怪的人,他們這支流亡于草澤之中的隊伍,最初是大江上的水匪,由一些不容于秦朝官府的輕俠組成,干著小打小鬧的劫掠勾當(dāng),領(lǐng)頭人自然是桓楚,他是江東著名的豪俠,曾是項燕的舊部。
三年前,項氏遭難,當(dāng)家人項纏逃亡,在關(guān)中的項梁被押赴北地。舉族星散,名叫項籍的項氏少年只身南下,加入了水匪。此子雖然年輕,卻天生巨力,短則持劍,長則使戟,能敵十人,他們開始在江上做大做強,但旋即遭到官府追剿,損失不小。
桓楚與項籍本打算拉著剩下的人,跑到項氏故舊較多的會稽郡去,但恰在此時,居巢人范增只身前來,這老頭故意被捉,見到了二人,笑呵呵地說道:
“老朽來從汝等一同反秦�!�
聽這個頭發(fā)斑白,年近七旬的老頭子說這番話,桓楚只覺得好笑,正好板起臉和范增講一講“造反不是請客吃飯”,誰料這老朽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和項籍不得不肅然起敬。
“三十年前,我曾在春申君門下就食,不聽我策,故為李園所殺�!�
“二十余年前,我曾為上柱國賓客,為其獻(xiàn)策,破秦李信軍�!�
上柱國,自然是項籍的大父項燕,項籍雖悍勇好殺,但至少是從小受過貴族教育的,既然是家族故舊,少不得要彬彬有禮,給范老頭松了綁。
誰料老頭兒喝了碗熱魚湯,開始對二人指手畫腳起來。
范增準(zhǔn)確預(yù)料了,隨著第二次南征開始,秦軍膠東舟師,定會調(diào)到會稽,建議項籍、桓楚去那邊肯定是送死,不如到巢湖落草。
“巢湖之水,周四百余里,占英、六、舒、居巢四縣之境,納諸水而注之江,奠淮右,阻江南,吳楚曾爭衡于此,汊港大小三百六十,便于藏兵用兵,其湖中焦島有賊寇盤踞,若能奪而占之,則可以此為據(jù)點,招納淮南江東子弟來投�!�
老頭兒說的倒是有理有據(jù),二人商議后,接納了范增的提議,一行水匪由江入巢。
范增本就是居巢人,熟悉當(dāng)?shù)匦蝿�,項籍勇不可�?dāng),帶著眾人,殺得湖中賊寇哭爹喊娘,他自己就斬了數(shù)十百人,剩下的水寇怕了這魔王,皆降服。
他們很快就在巢湖站穩(wěn)了腳跟,也避免了會稽震澤諸寇慘遭任囂路過時順手剿了的命運。
經(jīng)過此事,項籍是徹底對范增心服了,將其當(dāng)做師長。就在去年,項籍年滿二十歲的時候,范增還按照楚國的傳統(tǒng),給他行了正式的貴族冠禮,給項籍取了一字。
“羽!”
“項氏雖殘,卻未曾消亡,有孫項籍,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天下形勢,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故字‘羽’!”
這便是范增為項籍量身定制的計劃,在巢湖隱忍,以待時變,而不是像齊地諸田一樣,貿(mào)然舉事,結(jié)果死得一干二凈……
從那以后,項籍開始尊稱范增為“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