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大胖子笑呵呵地按住他:“那好,我便問你個難的!”
卻見他搖頭晃腦:“今有人共買物,每人出八錢,盈余三錢;人出七錢,不足四錢,問人數(shù)、物價各幾何?”
少年張了張口,又掰了掰指頭,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有些煩躁,怒道:“夫子沒教過,我不知!”
作為這天下數(shù)學(xué)最好的人,大胖子張蒼得意洋洋地說道:“答曰:七人,物價53錢。想知道為何么?來,破虜,且坐下,先前沒教過,今日我便教你,這是九章算術(shù)里的盈余算法,一共有兩種解法……”
“我管它有幾種解法!”
尉破虜急了,撓著頭道:
“我不想學(xué)數(shù)術(shù)了,腦殼疼,我可是武忠侯之子,又不做生意,也不做專門管商功的官吏,會計數(shù)即可,何必學(xué)這么復(fù)雜�!�
“你還知道自己是武忠侯之子?”
張蒼將手里算盤一拍,板著臉,指著門外飛雪道:“從夏天到秋天,汝一直在跟著那些胡兒戎子騎馬射箭,卻不讀書學(xué)數(shù),日后莫非真要做一胡騎,沖鋒陷陣?這便是武忠侯之子的志向?當年,汝父雖然出身不高,卻最好讀書,經(jīng)常向我請教,他能有今日成就,有多少是靠親自上陣拼殺得來的?”
“如今國分南北,北伐軍被阻于關(guān)外,不知何日才能奪取咸陽,靖難功成。你藏于塞北,我既然是汝父之友,便要悉心教導(dǎo)你,不能等幾年后,將你還給他時,世人皆言,張蒼乃天下第一博學(xué)之人,竟教出一個粗魯少文之士!”
這對師徒正是張蒼和尉破虜,去年葉子衿出奔咸陽時,為了一家人不被一鍋端,帶著小兒子走漢中南下,卻讓桑木帶著長子破虜投北地,希望能靠黑夫舊部的關(guān)系,在地廣人稀的塞外藏身。
就算一邊不幸遇難,也能給黑夫留個后。
二人北來后,先被章邯所藏,過了不久,張蒼也逃來了。隨著胡亥繼位,大肆清算黑夫親朋舊部,于是章邯與北地許多軍吏都掛印出走。
北地塞外是朝廷統(tǒng)治薄弱地區(qū),出奔的眾人,又得到了另一位“大人物”的庇護,藏于賀蘭山下各縣。
這些縣名為縣,實則是北地大原之戎遷徙過來后散居的部落,時常遷徙,難以捕捉行蹤,張蒼還謹慎地給破虜剃了個戎狄發(fā)型,讓他學(xué)說戎語,一旦出事,他還能繼續(xù)逃。
結(jié)果能這一藏,就是大半年,期間朝廷也派人來找過,但都得到那位“大人物”提前通報,故得轉(zhuǎn)移。
尉破虜被訓(xùn)了一頓,垂首道:“夫子,我錯了�!�
張蒼態(tài)度稍緩:“破虜啊,你不喜學(xué)詩書律令,也不喜歡數(shù)術(shù),那想學(xué)什么?”
破虜抬起頭,眼睛閃亮:“我想學(xué)兵法,此萬人敵也,以后能做一個都尉,助父親討逆!”
張蒼一翻白眼,拍著在北地大啖牛羊肉,所以沒能減下去的大腹:“兵法?章邯倒是會,但他不在,至于我?”
“昔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xué)也�!鬃尤绱耍頌榭鬃雍髮W(xué),我亦然,故不會兵法,你找錯人了�!�
破虜死乞白賴,坐下道:“那夫子再教我點其他擅長的學(xué)問,桑木他們不是都說,夫子博覽群書,無所不能么?”
比如兵法,雖不知兵,肯定也讀過,甚至背得罷?
“我擅長的學(xué)問?”
張蒼被夸得很受用,但又大搖其頭:“那種事,你才九歲啊,學(xué)了恐怕不好。”
破虜卻很有斗志:“父親說過,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
“好,有志氣!”
張蒼轉(zhuǎn)頭看向帳門口坐著烤火的二人:“桑木、灌嬰,這破地方有女人么?給我找一個,不,兩個來,我今日便要大顯身手,教破虜小君子我最擅長的御女之術(shù)!”
桑木是黑夫的親衛(wèi)御者,話少,卻十分忠心,聞言尷尬地笑了笑。
另一邊的灌嬰本是睢陽小販,早先在北地搞大生產(chǎn)受過黑夫表彰,遂為吏,后來得到章邯賞識,提拔為騎兵五百主,章邯被黑夫牽連罷官,他也隨之出奔。
灌嬰性格更活絡(luò)些,早習(xí)慣張蒼的葷段子了,遂大笑道:“只有渾身老山羊味,且又老又丑的胡女戎女,張君要么?”
張蒼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擺手道:“不要,不要,一次就夠了�!�
尉破虜知道夫子又胡扯了,遂紅著臉,縮了頭,半晌后又嘟囔道:“夫子,我父親什么時候能打進關(guān)中啊?”
“快了。”
張蒼嘆道:“他就算不來接你,也得來接我這好兄弟罷?”
破虜翻了翻白眼:“夫子啊,我記得父親的結(jié)拜兄弟里,可沒有你!”
張蒼冷笑道:“雖不曾結(jié)拜,卻勝似兄弟,汝父娶汝母時,是誰為他駕車的?是我!”
他揪著破虜耳朵笑道:“兒子沒了還能生,尤其是多納些妾,一年能生上十個八個,但兄弟沒了,就像手足被砍掉一樣,再也長不出來了!破虜,如此說來,我對汝父而言,是否比你更重要些?”
“夫子肥若是,能壓死三頭羊,豈能不重?”
破虜齜牙咧嘴跑開,朝張蒼做了個鬼臉,往帳外跑去,他寧可去雪地里打滾,也不愿再和這么滿身油膩的死胖子呆一個帳篷了。
看小君子氣急敗壞的樣,灌嬰哈哈大笑,桑木也咧開了嘴,這苦悶的流亡生活,每日有了師徒二人的斗嘴,也多了幾份趣味。
破虜走后,張蒼收斂了笑容,望著被寒風(fēng)卷起的帳門自嘲道:“其實雪天也不錯�!�
“吾等出不了門,朝廷的鷹犬……額,咸陽的走狗……嘿,我今日莫非是想黑夫了,怎老提到他?”
流落塞北,大雪封山,又沒書看,再不苦中作樂,張蒼唯恐自己會瘋掉!
抄起一塊硬邦邦的酪,張蒼啃著它,卻開始想念咸陽的美食美酒美女:
“不管怎樣,至少在雪天,不會有人來搜尋索拿吾等,雪化之前,吾等都是安全的!”
……
如張蒼所言,這場雪來得很及時,月余前奉趙高、閻樂之命帶著數(shù)百人趕赴北地,搜捕黑夫之子的張敖,也正被大雪所困,狼狽地從賀蘭山下,撤回北地郡府義渠城(甘肅慶陽)。
才至義渠城,張敖便勃然大怒,召來秘密向朝廷告發(fā)的本地人。
“公孫白鹿,你敢騙我!”
張敖氣急敗壞,又仗著自己是咸陽使者,對年紀是他兩倍的公孫白鹿頤指氣使。
“我派人搜遍了賀蘭山下每個部落,但章邯、張蒼,以及叛賊逆子,不在富平,也不在靈武!”
公孫白鹿亦是黑夫在北地時的舊部,因受黑夫牽連,遂被罷官,但他不似族弟義渠白狼一樣咬咬牙,隨章邯出奔塞外,反倒留下來,投靠了咸陽。
見張敖追究,他冷笑道:“且不說賀蘭山外接大漠,北連匈奴,若章邯想,隨時可以出奔。就說在北地郡內(nèi)部,彼輩也有人庇護,過去咸陽也派人來索拿過幾次,往往搶先知道消息,提前轉(zhuǎn)移,又豈能抓得��?”
張敖追問:“是誰敢庇護他們?”
公孫白鹿道:“我倒是知道,但尊使敢抓么?”
“我有陛下制詔,你敢說,我便敢抓!”
張敖紅著眼,這次被派來追捕黑夫長子,是難得的復(fù)仇機會,雖答應(yīng)留其性命,但取那孺子身上點東西做紀念,也無傷大雅。
“那我便說了,還望尊使勿要嚇到�!�
公孫白鹿笑道:“數(shù)月前,此人因為花了兩千萬錢資助少府,剛被二世皇帝封為烏氏他是始皇帝的寵臣,告老隱退的九卿,也是寡婦清死后,天下第一富賈。”
張敖勃然色變,拍案而起!
“你是說……”
“烏氏倮�。俊�
第0834章
長袖善舞
北地郡,烏氏縣(寧夏固原),連綿的山體巖石呈暗紅色,如同一團團燃燒的火焰,故而被人稱為火石,又好似雞頭頂上的冠,又名雞頭山。
大秦新晉的關(guān)內(nèi)侯烏氏倮家,就位于雞頭山下的原野上,火紅色石頭搭建的壁壘,高聳磚墻上藤蔓已枯,周圍有全副武裝的騎從巡視,是烏氏家族的徒附。
站在戎樓之上,身材臃腫的烏氏倮目送一隊扈從護送某位神秘客人遠去,露出了一絲冷笑。
“父親,那章邯來此,所為何事?”
烏氏倮有二子,一名烏廷,一名烏芳,入秦多年,他們的衣裳飲食早已中原化。
方才烏氏倮屏蔽旁人接見了朝廷在逃的通緝犯章邯,二子不免心懷疑慮。
“山里的狼嗅到鮮血味道就會出洞,汝等以為,章邯能來做甚?”
烏氏倮擺了擺手,在案幾邊盤腿坐下,章邯來得急走得也急,羊肉才剛烤好送來,里面加了不少從嶺南不遠千里販來的香料,噴香撲鼻。
“可惜啊,章邯沒口福�!�
烏氏倮用小刀割著爛熟的羊肉往嘴里放,一邊說道:“他來是想提醒我,要小心,我庇護他與黑夫長子的事,恐已被咸陽知曉!”
“��!”烏芳年輕膽小,聞言不由大驚。
烏廷倒還算冷靜:“我家眼線遍布塞內(nèi)塞外,咸陽也有不少仆役經(jīng)營牛馬,身居市肆,日夜傳遞消息回來。雖說前段時間,有人泄露了黑夫長子的行蹤,招致咸陽使者來尋,但我家及時通知,讓他們立刻轉(zhuǎn)移,并未被抓啊�!�
烏氏倮啃著羊蹄:“章邯雖未明言,但我猜,這樁事,是公孫白鹿說的�!�
烏芳大怒:“這賊子,過去可沒少收我家錢帛,父親,不如派人去將他殺了罷!”
烏廷搖頭:“不可,我家勢力在長城沿線,可伸不到義渠城中,再說,咸陽使者雖至北地,但要動烏氏,卻必須回報咸陽,一去一回起碼兩月,此時去殺公孫白鹿,豈不提前坐實了吾家之罪?”
烏氏倮開口了:“汝等不覺得奇怪?公孫白鹿被黑夫倚重,后又成了章邯親信,章邯出事時,義渠白狼都跟著跑了,公孫為何不隨之出奔?”
烏芳道:“是因為他……貪圖官位?”
烏廷則言:“恐怕是礙于族人眾多,不敢出奔罷?”
烏氏倮笑道:“汝等當知公孫、義渠兩家往事,他們的大父,本是宣太后與義渠君所生二子……”
“公孫白鹿的大父恥于戎族身份,遂更改戶籍,自認為是夏子,穿夏服,說夏言,改氏公孫�!�
“義渠白狼的大父則不然,他就是要做戎人,繼續(xù)以義渠為氏,辮發(fā)戎服,披發(fā)左衽,帶著族人遷徙畜牧,食肉飲酪�!�
一個莖結(jié)出了兩個果,也代表了北地的兩種生活方式,這在北地郡人盡皆知的事,在烏氏倮眼里,卻有不一樣的解讀。
“公孫義渠兩家看似爭斗了數(shù)十年,三代人,可依我看,不過是明面為敵,暗中相互庇護。”
“比如嫪毐之亂時,關(guān)內(nèi)戎人君長多奉嫪毐矯詔,起兵響應(yīng),圍攻蘄年宮,義渠白狼之父也參與其中,而當時公孫白鹿之父卻堅決擁護始皇帝。”
“叛亂平息后,始皇帝大肆清算嫪毐之黨,義渠氏遭到重創(chuàng),幾乎滅族,是公孫氏拉扶了一把,這才讓義渠白狼幸免于難。”
總之,這兩家往往會做出不同選擇,為的就是不管哪家得勢,都能庇護另一家,相互幫扶,在這艱難的世道延續(xù)下來,不失為一種生存智慧。
“故義渠白狼毅然隨章邯出奔,義渠氏的牧場、族人、牛羊,就被公孫全盤接收�?此仆滩�,實際上,誰知是不是代為照料?他日若胡亥敗亡而黑夫掌權(quán),義渠又能反過來庇護公孫�!�
再陰暗點想,公孫白鹿或許還是個雙面間諜呢,一邊向咸陽舉報黑夫之子行蹤,一邊又奉章邯之命,想拉烏氏下水……
“父親的意思是,此事或是章邯謀劃,就是想將父親逼反?”
烏芳氣得發(fā)抖:“這章邯,我家好心庇護于他,他卻恩將仇報,做出這種事來,父親,我這就帶著騎從,去將他抓回來!”
“糊涂,父親若有殺心,章邯還能活著走出烏氏堡么?”
烏廷斥責(zé)了弟弟,說道:“父親,事已至此,不論作何彌補,也無法再取信于咸陽,我家,是否要效蜀郡守,起兵響應(yīng)北伐軍?”
作為家中老大,烏廷往返于咸陽與北地間,對東方戰(zhàn)局十分關(guān)注,依他看,這秦廷遭到北伐軍與復(fù)辟的六國圍攻,確有大廈將傾之勢……
再者,烏氏與黑夫關(guān)系一直不錯,羊毛、紅糖貿(mào)易更托了他的福,才有今日之盛。
“章邯也如此勸我�!�
烏氏倮吃飽羊肉,打了個嗝:“但蜀郡守之所以舉兵,是怕黑夫派兵入巴蜀,亂了他治下郡縣,不如直接投靠,反正戰(zhàn)火一旦燒到漢中,咸陽便再難派兵入蜀中討罪。此外,他也圖立國家之主的大功,戰(zhàn)后能坐上徹侯丞相之位�!�
“但北地不然,關(guān)中之兵旬月可至,烏氏雖有族眾千余,更能號召胡戎部族,但也不是官軍的對手,再說,我起兵,圖什么呢?”
能做到天下第一富賈,還沒被朝廷割韭菜,烏氏倮有他厲害之處,對自己的定位尤其清晰。
“烏氏倮,只是個低賤的戎人商賈,蒙始皇帝恩寵,這才能比封君之位,得與文武百官一同朝覲,又通西域,開塞北,為國販賣絲糖,富至數(shù)萬金,我對地位、財富,都已無所求�!�
“吾所求者,唯有烏氏能世享富貴,起碼富過兩代人,如此而已……”
三代?那得看孫子賢肖與否,不強求。
總之,亂世來臨,有人不滿現(xiàn)狀揭竿而起,但烏氏倮,卻是最渴望維持現(xiàn)狀的人。
只可惜,在獨木上找平衡著實不易,這兩不得罪的狀態(tài),還是被打破了。
章邯不甘心一直雌伏,要逼烏氏倮做選擇!
烏氏倮囑咐兩個兒子道:“事到如今,章邯那邊我不能當面拒絕,須得欲拒還休,讓他求著我,盼著我�!�
“但也不能學(xué)寡婦清之子巴忠,悍然起兵反叛,最后落得一死,妻子落到他人之手,萬金之財全作了嫁妝,便宜了黑夫這廝�!�
“別人家的財產(chǎn)是不動的,吾家的財貨卻是能動的。開春后,只需趕著牛羊,帶著族人僮仆,出走塞外,去賀蘭山下,長城沿線大軍已三去其二,剩下的人僅能守烽燧關(guān)隘,咸陽就算想捉我問罪,短時間內(nèi),也難以發(fā)兵出塞追擊。更何況,我在塞外,也有朋友……”
“且在草原上晃蕩個一年半載,保存財富族眾,觀形勢之變,流血的事,交給那些想虎爭天下的人去做吧�!�
烏氏倮明白,天下歸屬尚未有定數(shù),此時抉擇,為時尚早。
急功近利的巴忠,就是擺在眼前的教訓(xùn),烏氏倮搖頭道:
“寡婦清如此精明的女人,怎就生了如此蠢笨的兒子�!�
他教訓(xùn)兩個兒子道:“汝等須得記住,身為商賈,不管家財幾何,務(wù)必記住兩句話……”
“第一句是,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
“第二句是,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前者好理解,烏氏倮在章邯與黑夫長子落難時伸出援手,眼下南方已然成勢,他便多了條路。
多錢善賈也不難,本錢多了,自然就好做生意,烏氏深得此道精髓,所以才能拿出兩千萬錢奉于胡亥,就當買平安,換得大半年安生。
最難之處,在于長袖善舞。
舞樂里,舞者水平高不高,據(jù)說只要看她出場時長袖甩得如何。
而一個商賈是否高明,則要看他,會不會交朋友:長袖蕩到你身前半尺,香風(fēng)陣陣,讓每個圍觀的勢力都覺得他欲與自己親善,最后不管誰獲勝,都虧不了他好處……
“腳踏兩條船�!睘跬⒀院喴赓W,對父親的生意經(jīng)做了總結(jié)。
“兩條?”
烏氏倮哈哈大笑:“眼下的形勢,想活到最后,只踏兩條怎么夠!汝等以為,我暗中出手庇護的人,只有章邯和黑夫長子么?”
他好歹還能數(shù)清,自己一共投資了幾股勢力。
從戴有鑲嵌綠松石戒指的大拇指開始,珠光寶氣的指頭一個個伸出。
“胡亥�!�
“黑夫�!�
“李信�!�
烏氏倮胖臉上的小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
“還有匈奴和……”
“項氏!”
……
秦始皇三十八年,夏歷十二月,塞北處處皆是大雪。
越過蜿蜒的長城向北行,越往北,就越冷,尤其是當年連陳平都未到過的陰山大漠以北,雪大如鵝毛,穿幾層皮襖都冷徹入骨,這時候還敢在野外活動的人,不是墮指,就要被凍掉耳朵。
越過荒涼的大戈壁,距長城三千里的狼居胥山下,一片氈帳背靠山脊,綿延數(shù)里。
這是單于王庭,自從八九年前冒頓王子弒其父頭曼后,就帶著部眾北遁大漠,在苦寒無水草之地避秦朝鋒芒。
冬去春來,母羊產(chǎn)仔,母馬下駒,女人也誕下孩子,經(jīng)過多年休養(yǎng)生息,匈奴部眾稍有恢復(fù)。冒頓又收攏月氏滅亡后北逃投奔的幾個部落,吞并更北邊的丁零,匈奴國力,已接近秦朝北伐之前,有引弓之騎數(shù)萬。
而在單于金帳,柴火繚繞,烘得帳內(nèi)暖暖的,冒頓正與最信任的左右大都護吃肉喝酒,直到羊皮帳幕被掀開,伴著寒風(fēng),三個身上沾滿雪花的人,被匈奴武士推了進來。
領(lǐng)頭的是烏氏倮家的使者,他單膝下跪,用嫻熟的匈奴語對正中央頭戴金色鷹冠的胡人說道: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烏氏家主讓小人,帶來他的問候,還有小小禮物!”
說罷,轉(zhuǎn)身讓身后二人上前。
冒頓放下手里的馬奶酒,摸著卷曲的胡須,用匈奴語說道:
“從一年前起,烏氏便與匈奴恢復(fù)通商,但我不要絲帛美酒,只要銅鐵器物,還有人,這次送來的是……”
他目光打量使者身后兩人:一個是被大雪凍掉一只耳朵的中年人,五旬上下年紀,走路一瘸一拐,另一個則是二十青年,抿著被凍得發(fā)紫的嘴唇,臉上有道深深的鞭痕,眼中滿是警覺。
“兩個瘦弱的奴隸?”
左右都護大怒,覺得烏氏倮是在侮辱大單于,幾欲拔刀而起,但冒頓卻止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