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他說到動情處,義憤填膺,渾然忘了最初是誰抹黑馮劫,說其“迷途知返,毅然投誠”的,還讓陸賈以馮劫的口吻寫了篇檄文回去罵胡亥呢。
現(xiàn)在,這些統(tǒng)統(tǒng)成了朝中逆子奸臣為謀害忠臣,而編排的證據(jù),案子是咸陽審的,人是胡亥殺的,跟他黑夫有什么關(guān)系?
胡亥不是給馮氏定案為“謀逆”么?一大罪狀便是馮劫的“投降”。
好啊,那真正的“謀逆”頭子,就親自下場,來證明那是個誤會,馮劫分明是力戰(zhàn)而亡,馮氏全族,可對胡亥百分百愚忠啊!
考慮到過猶不及,所以黑夫只祭了馮毋擇、馮劫,此事傳開,旁人自然能將他們,與馮去疾的下場做對比,從而得出結(jié)論——這樣的愚忠之臣,胡亥都誅殺族滅,何況別人?
反倒是武忠侯,深明大義,敬重對手,就算曾與之為敵,事后也不會清算,你們不考慮考慮?
黑夫臉不紅心不跳,掏出袖中紙張,一板一眼地念著叔孫通給寫的悼詞。
“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故四子賢,而身不免乎戮!”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萇弘死于蜀,蜀人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伍員流于江,因隨流揚(yáng)波,依潮來往,激蕩崩岸,數(shù)載顯靈,頭巨若車輪,目若耀電,須發(fā)四張,射于十里,引越人入?yún)��!?br />
“胡亥之無道過于桀、紂、夫差,不道偽君,何可為計哉?黑夫今日厚葬武信侯及馮劫,欲保其碧血丹心,使世人知之。亦望二君泉下有靈,北伐軍叩武關(guān),入咸陽之日,當(dāng)以靈魄為吾軍助威。黑夫必斬胡亥、趙高之首以祭馮氏!”
“郡縣部曲偏裨將校諸吏,見馮氏事,若能幡然醒悟,降于義師者,勿有所問!”
叔孫通看了看天上,心道若死人真能顯靈,馮氏叔侄二人,怕是最想將黑夫活活劈死在墳前喲!
只可惜今日萬里晴空,天上沒打雷沒下雪。
這世道,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
所以黑夫以為,想要在這亂世里與惡人相斗,贏得勝利,自己就得先成為代惡人!
日上三竿,表演結(jié)束,黑夫拍拍土起身,十分滿意。
叔孫通搞葬禮的確是一把好手,不論什么級別,都手到擒來,還寫得一手好文章,能把白的說成黑的,紅的描成綠的。
于是黑夫讓他繼續(xù)做“博士”,專司軍中宣傳事宜,無非是為黑夫起兵尋找正義性,譴責(zé)胡亥及六國反賊的倒行逆施……
然后便要奉黑之命,大肆宣傳,傳到南陽、漢中、關(guān)中去,讓世人看清楚咸陽那昏君佞臣的嘴臉,也能明白武忠侯奉遺詔靖難的正義性!
考慮到這件事戲劇性尚嫌不足,無法在民間形成洗腦傳播,黑夫還讓人編了一個故事:
“馮劫既歿,坐下赤馬被趙佗所獲,獻(xiàn)與黑夫,黑夫令人好生飼養(yǎng),然其馬竟數(shù)日不食草料而死!”
于是武忠侯感慨:“馬尚如此,何況馮乎?”
遂決定厚葬馮氏!
叔孫通擊節(jié)而贊:“君侯,如此一來,前因后果便天衣無縫,更容易被口口相傳了。”
黑夫回頭看了看馮氏叔侄的墓,說道:“還不夠,馮氏葬禮已畢,公子高和扶蘇次子的也不能落下,要做足姿態(tài),告訴關(guān)中的公族勢力,黑夫絕非謀逆篡位,而是要保護(hù)始皇帝血脈的大忠臣,讓他們可放心來投,我可庇護(hù)群公子,免遭胡亥毒手!”
螞蚱腿小也是肉,若有愿棄暗投明者,黑夫當(dāng)來者不拒。
“公子高二人的祭文,還是由你這妙筆來寫,要把他吹噓成古代的賢公子……嗯,你懂我的意思。”
叔孫通立刻道:“君侯,將春秋時衛(wèi)國兩位賢公子事跡,套在公子高、扶蘇次子身上,何如?”
黑夫讀過左傳,有點(diǎn)印象:“你說的是,公子伋與公子壽?”
“正是!”
這故事說的卻是,春秋時衛(wèi)宣公十分昏庸,因其幼子朔覬覦長子公子伋的儲君之位,遂與母親齊姜進(jìn)讒言于衛(wèi)宣公,欲設(shè)計殺死公子伋。齊姜的另一個兒子公子壽,卻與公子伋關(guān)系極好,得知此事后,匆忙告知。
然公子伋跟歷史上的扶蘇像極了,性情剛烈,說什么“父而賜子死,尚敢茍生?”準(zhǔn)備毅然赴死。
公子壽不忍,將公子伋灌醉后穿上他的衣冠,代其上路,遂被殺于舟中,公子伋醒來后匆忙趕去,卻來遲一步,悲痛萬分,便表明身份,也一同被殺。
衛(wèi)國人便以《二子同舟》這首詩紀(jì)念兩位公子。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養(yǎng)養(yǎng)!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暇有害!”
改編后的故事,叔孫通都已經(jīng)想好了:
始皇帝次子公子高,禮賢下士,敬愛父兄侄兒,簡直是個完人,始皇帝被弒后,公子高知胡亥欲謀害扶蘇次子,屢屢保護(hù),帶著他一同吃飯睡覺,讓胡亥找不到機(jī)會下手。
但奸佞趙高給胡亥出了主意,借始皇帝葬禮,騙得公子高出城,又派人去將扶蘇次子縊死,與七千宮女,三千工匠一同殺害,埋在驪山。
公子高得知后大為悲切,斥胡亥得位不正,胡亥遂怒。
同時,胡亥又貪公子高之妻,也是馮去疾之女的美色,生出歹心,欲誘騙入宮淫之。然公子高夫人堅決不從,胡亥怒,遂殺之,奸其尸,又與趙高合謀,編排罪狀,最終將公子高和馮氏全族殺害!
“胡亥真是血債累累,罄竹難書啊!”
黑夫咬牙切齒:“叔孫通,你盡管放開手腳,收集胡亥的罪證,什么淫先帝后宮,剖孕婦,食其嬰,養(yǎng)虎豹,蓄娼妓侏儒,酒池肉林、炮烙之刑,但凡是他做過的,都要‘如實(shí)’記述下來,昭告天下人!”
他笑道:“我要這偽帝,成為夏桀、商紂、周厲王、周幽王這些暴虐之主的集合體,遺臭萬年!”
叔孫通暗道:“子貢就曾說過,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不過那好歹是死后才蓋棺論定,武忠侯這是要在胡亥還活著時,就讓他變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暴君啊�!�
心里明白,嘴上卻依然阿諛不絕,叔孫通道:“昔時紂王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乃詳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大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
“這與如今情形一樣,胡亥已殺馮去疾、公子高等,又囚蒙恬、蒙毅及群公子,其不道甚于桀紂厲幽。關(guān)中人聽聞此事,必憐馮氏,而恨胡亥。君侯入關(guān),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再然后的劇本,便是效仿武王伐紂,戰(zhàn)于牧野,商卒倒戈,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一氣呵成啊!
在儒生看來,只要占了“仁義”的大義,那就是百姓歸之若流水,無敵于天下。
黑夫卻沒這么樂觀:“只要王賁還在一日,便不會這么順利。”
這些攻心之策,只是輔助,就算能擾亂敵軍之心,打擊其士氣,但交兵之戰(zhàn),也不能落下啊。
春耕一結(jié)束,新一輪攻勢,就要開始了,這一次,當(dāng)由北伐軍吹響進(jìn)攻的號角!
回到襄陽城中,黑夫問負(fù)責(zé)諸軍郵傳情報,被任命為“護(hù)軍都尉”的季嬰:
“東門豹接到命令了么?”
季嬰應(yīng)諾:“信已交到阿豹處,他已率師抵達(dá)鄖關(guān)(湖北鄖縣),三月初,其麾下兩萬人,將放棄進(jìn)攻南鄭,轉(zhuǎn)而向丹陽進(jìn)發(fā)!”
到時候,黑夫也會讓南陽主力向北推進(jìn),做出乘王賁軍新敗于項鐵蛋之際,北伐軍欲一舉攻陷丹陽,殺入武關(guān)之勢。
關(guān)中、南陽定將派出大軍,與北伐軍戰(zhàn)于丹陽。
但黑夫眼睛,卻盯向地圖西側(cè),漢中郡。
去年東門豹攻陷西城,那與咸陽只隔著道山嶺,更有子午道通之。胡亥是很慌的,急忙派了七八萬新募之卒入南鄭,重奪西城。巴蜀的北伐軍也進(jìn)入上庸,眼下雙方已在漢中集中了十多萬軍隊,隔著漢水對峙。
黑夫要調(diào)東門豹離開,做出放棄漢中之態(tài)。
可實(shí)際上,那兒,才是這場春季攻勢的真正目標(biāo)!
“韓信呢?他到哪了?”黑夫目光掃過漢水沿線一個個城邑。
季嬰道:“韓裨將已至上庸!”
“大善!”
黑夫肅然道:
“傳我軍令,軍中諸將尉、司馬,有敢泄韓信至漢中為將者,斬!”
……
第0846章
誰當(dāng)其罪誰其賢
二月中旬,陳留輕俠酈商從陳留縣(河南開封陳留鎮(zhèn))回到高陽里時,兄長酈食其依舊穿著那套顯大的深衣,頭戴儒冠,籠著袖子站在里門前沖著他笑。
那笑容,戲謔而不懷好意。
隔著老遠(yuǎn),酈食其便問道:“阿商,項籍封了你什么官?”
酈商撇了撇嘴,不情愿地低聲道:“鄉(xiāng)大夫�!�
“什么?”酈食其故意掏了掏耳朵:“什么官?”
酈商怒了,扯著嗓子吼道:“鄉(xiāng)大夫!”
酈食其笑道:“那誰做了陳留公?”
酈商沒好氣地說道:“當(dāng)然是陳留令�!�
酈食其又問:“杞公呢?誰得之?”
他們所在的高陽里,位于陳留縣與雍丘縣(河南杞縣)交界,雍丘過去是杞國所在,故按照楚國制度,當(dāng)在兩地各任命一個“縣公”,相當(dāng)于縣令。
鄉(xiāng)大夫,則相當(dāng)于秦制的鄉(xiāng)嗇夫,酈商想做縣長卻只混了個鄉(xiāng)長,當(dāng)然不高興了。
這次,酈商好歹沒大聲嚷嚷了,拉著兄長回了家,關(guān)上門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杞公,由項氏一個乳臭味干的小兒項舍(劉舍)得了去!我聽人說,他是項籍叔父項襄之子。”
“我沒說錯吧�!�
酈食其嘆了口氣,給弟弟倒酒:“項籍此人,年輕妄為,雖有惡來之勇,卻不懂人情世故,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zhàn)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你還不信!”
酈商惱了,撥開兄長遞過來的酒道:“不是兄長讓我起兵,投靠項籍的么?你還親自去游說陳留令,讓他投降項氏,現(xiàn)在怎取笑起我來了?”
酈食其笑道:“我不是怕陳留令太過固執(zhí),拒不投降,惹怒了項籍,重蹈襄邑之屠的覆轍么?”
原來,自一月下旬,項籍在淮陽以破釜沉舟之勢,大敗秦軍涉間、蘇角部后,開始順著鴻溝北上,一路攻城拔地。
秦軍新敗,加上后方傳來馮去疾無辜被殺的消息,幾無戰(zhàn)心,按照王賁的戰(zhàn)略,放棄了難守平原地區(qū),退守潁川、成皋之險。
在這情況下,楚軍逼近陳留、雍丘,酈食其不想楚軍屠刀揮下,家鄉(xiāng)化為焦土,認(rèn)為此時不能再模棱兩可了,遂使其弟速去迎接楚軍前鋒,他擇孤身潛入陳留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服陳留令開城降楚。
雖礙于形勢,不得已讓酈商、陳留降楚,但酈食其,依舊不看好項籍,覺得他得得意只是一時,蹦跶不了多長時間。
酈商是知道兄長志向的,低聲道:“兄長還是覺得,這天下,最終將被武忠侯得了去?”
酈食其道:“這是自然,本來南北兩秦形勢相當(dāng),但我聽聞近來咸陽君臣昏招迭出,不但坑殺上萬宮女、工匠,引發(fā)民憤,更將公子高、馮去疾族誅,這下連公族、卿大夫及三軍將士都人心惶惶,再無戰(zhàn)意,楚軍方能輕松橫掃梁地啊�!�
他侃侃而談,口水四濺:“依我看,武忠侯不久便能擊破王賁軍,起荊州之卒攻武關(guān),起蜀漢之兵擊秦地,兩路合兵占領(lǐng)咸陽,廢黜胡亥,收秦地之卒,便能以四塞之國,天府之國,出關(guān)剿殺復(fù)辟六王,秦滅六國的那一幕,恐將重演�!�
“既如此,兄長若想投黑夫,那便去吧�!�
酈商咬咬牙,本來項籍淮陽大破秦軍,戰(zhàn)績被傳得神乎其神,他和許多豪杰輕俠一樣,皆對這少年英雄傾心,但等投靠后,卻得不到自己滿意的地位,遂大失所望。
他說道:“我雖然只混到了一個鄉(xiāng)大夫,但手下也有上千號人馬,問楚軍要個把通關(guān)符節(jié)并無問題,兄長可從楚國控制的土地繞道,去往江漢。”
“吾弟……”
酈食其無言,伸手摸了摸老弟腦袋。
“我記得汝少時并未撞到頭啊,是真傻,還是假傻?”
酈商跳了起來,大怒道:“你這老酒徒,真是好壞不分,我好心助你,你損我作甚!”
酈食其笑道:“我笑你糊涂啊,我現(xiàn)在去,已是晚了�!�
“武忠侯軍中的文士,恐是人滿為患,尤其是儒生,我是知道這群同道中人的,追逐強(qiáng)權(quán)富貴,如逐蠅逐臭,望風(fēng)投奔的必不在少數(shù)�?v我去投效,一來無人引薦,二來年歲老邁,六十老叟,恐不入迎客之人的眼。但若不與武忠侯當(dāng)面詳談,他又豈能知我本事?”
“我倒不如留下來,混跡于這六國之間,等到武忠侯定關(guān)中,將東向擊六國時,我再設(shè)法投靠。屆時,我便可向武忠侯獻(xiàn)上六國虛實(shí),孰可先攻,孰可后亡,如此,方能趕上最后一乘車,委以重任!”
“就這樣定了!”酈食其一拊掌:
“我明日就去讓陳留令替我表功,也混上一官半職,做項籍勢力里,雖不受重用,卻可自由走動各地的小小謀士!”
……
二世元年,二月十五日這天,半月前在淮陽打了大敗仗的秦軍都尉蘇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到宛城,想要面見王賁,陳述楚軍在梁陳之間的新動向。
但他卻被長史甘棠所阻。
“不瞞蘇將軍�!�
蘇角是王賁的左膀右臂,較為倚重的戰(zhàn)將,甘棠拉著他,低聲道:“通武侯,又被氣得病倒了……”
“太尉有恙?”蘇角大駭,淮陽之戰(zhàn),他們莫名其妙地就被對面戰(zhàn)將莽贏了,士氣大跌,之所以能在潁川、成皋重整陣線,是因為士卒們相信,后方有通武侯壓陣,雖輸了一時,但終將掃平叛賊!
眼下王賁竟病倒不能理事,蘇角頓時悚然,只感覺天都快塌了。
“是因為……前線之?dāng)∶矗俊彼軆?nèi)疚,心虛地問道。
甘棠搖頭。
“那是因為,朝中的事?”蘇角也聽聞了咸陽斬馮氏全家,又誅公子高的傳聞,這也是前線士氣低落的原因之一。
甘棠還是搖頭,嘆息道:“通武侯半月前已被這兩事氣倒過一回,兩日方才轉(zhuǎn)醒,此番再病,卻是因為黑夫……”
他遂將數(shù)日前,黑夫在襄陽萬山為馮毋擇、馮劫持、公子高等人舉行葬禮,為馮氏平反,又派人大肆宣揚(yáng)胡亥桀紂惡行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黑夫,為馮氏鳴不平?”
作為馮劫生前友人,蘇角簡直震驚了:
“且慢,先前不就是黑夫施離間之計,偽稱馮劫投降,才致使馮氏被定為謀逆罪的?如今卻反過來替馮劫發(fā)喪!這世上,竟真有此厚顏無恥之徒!他這是想效仿越王勾踐哭伍子胥么?”
甘棠卻意味深長地說道:“勾踐能哭伍子胥,也是因為吳王夫差確實(shí)錯殺了忠臣,而且國中有小人伯嚭!”
蘇角連忙咳嗽:“阿棠,不可妄言�!�
甘棠頷首:“總之此事傳來,明白事理的人,倒是知道此乃黑夫攻心之計。但普通士卒、黔首不明白啊。”
“眾人只知道,馮氏的確是大秦的忠臣,左丞相在宛城對士卒也很不錯,死訊傳來,皆義憤填膺,痛罵朝中,卻又暗贊黑夫深明大義,公私分明。那些叛軍刻意編排的故事,如陛下貪公子高之妻美色、馮劫之馬拒不食草而亡等荒謬之言,也在軍中暗暗流傳,難以禁止……”
甘棠面露焦躁:“正因如此,通武侯這才氣極再度昏厥,現(xiàn)已半日了�!�
就在這時,親衛(wèi)匆匆出來,在甘棠身邊附耳道:“通武侯醒了!要見長史!”
“還請?zhí)K將軍稍待�!备侍倪B忙入內(nèi),卻見形銷骨立的王賁已經(jīng)要靠人撐著,才能坐在榻上,頓時眼睛發(fā)酸,上前頓首道:“太尉!”
王賁擺擺手,最先問的還是公事。
“這半日……咳……可有緊要的軍務(wù)?”
甘棠道:“并無,只是蘇角從潁川回來了,欲稟報楚軍動向,可否要讓他來見?”
王賁卻搖了搖頭,抬頭深吸口氣。
“商君說過�!�
“凡戰(zhàn)法�!�
“必本于政勝!”
“若國政上一敗涂地,前線再努力作戰(zhàn),縱百戰(zhàn)百勝,也會像魏無忌、李牧、項燕一般……”
“到頭來一場空,沒用!”
他捏拳一捶床榻:“黑夫素來擅長趁火打劫,馮氏、公子高一案,已被叛軍利用。眼下三軍人心惶惶,再無斗心,事情已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刻,王賁,有一件事,必須得做!”
“甘棠,備筆墨,我要上奏咸陽宮!”
等甘棠鋪開紙張后,王賁喝了口水,緩了半晌,這才慢慢口述道:
“臣王賁敢再拜言�!�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王賁瞪著眼頓了半晌,才指著甘棠:“韓非那句說奸臣的話,我不記得了,你寫上去�!�
甘棠之聰慧不亞其父甘羅,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了:“是《奸劫弒臣》篇里的?”
王賁頷首:“對!”
甘棠于是邊寫邊念:“韓子言,凡奸臣,皆欲順人主之心以取親幸之勢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從而譽(yù)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毀之……故主必蔽于上,而臣必重于下矣,此之謂擅主之臣!”
寫到這,他已明白王賁心思,激動地說道:“通武侯,接著下這樣寫,何如?”
甘棠嘴里念著,下筆如飛:“以齊桓公之賢,亦有易牙、開方、豎刁為佞,順應(yīng)上義,蒸子奉食,以謀得桓公之信,內(nèi)擅政事,阻隔上下,外害忠良,禍亂綱紀(jì)。”
“郎中令趙高,本諸趙遺種,幸先帝仁德,擢為信臣。然其不思報國,反無識于理,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諂媚上意,竟得重用,此天下所明知也�!�
“高,今之易牙也!今高更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隔絕中外,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田常為齊相也。進(jìn)讒害馮氏、公子高,親者痛,仇者快,則如吳太宰嚭之通越也!”
“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陛下年少,誤誅之事,皆佞臣趙高之罪。天下洶洶,三軍不寧,謠言四起,皆以高故。獨(dú)急斬高以謝百姓,人心乃可安也,大秦社稷,方可保也。”
“善,大善,你所寫的,正是我想說的�!�
王賁感慨地望著年輕的甘棠,仿佛看到了其父甘羅的英姿,若那天才少年未曾早逝,定也已成了大秦的中流砥柱,或許自己,就不必這樣孤身擎天了。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