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眼下徐福已去引燃仙，旁人皆已奉命掩耳，唯獨黑夫沒有，他滿懷期待地看著兩方火光映射下的武關(guān)墻垣，期待那一聲天崩地裂！

    在黑夫想象力，接下來，當是一聲巨響，濃煙騰空，磚石俱飛，城墻被轟開一道缺口，士兵們喊著沖鋒的號角，立即乘著煙焰向缺口發(fā)起沖擊……

    自此之后，雄關(guān)大城再也難不倒攻方，秦始皇心心念念的“隳名城”，去除天下關(guān)防，最后由黑夫以這種方式完成。

    這是多么浪漫的事��！

    時間一秒秒過去，前方舉起火把，不斷晃動，坑道口的人拼命往后撤，這是已經(jīng)點火了……

    而此刻，距離朝武關(guān)放竄天猴煙花炮仗不過相隔了一會，敵人仍驚慌失措，并未發(fā)覺。

    黑夫心里算著引線燃放的速度。

    “三。”

    “二。”

    “一！”

    稍有延遲，旋即是“轟隆”一聲，地底傳來沉悶的巨響，以及一陣顫動，而武關(guān)城墻！

    它！

    抖了幾下后，依然安如磐石，紋絲未動！

    連墻皮都沒掉一塊�。�

    “娘的！”

    黑夫狠狠瞪了徐福一眼，說好的數(shù)丈墻垣轟然倒塌呢�。窟@方術(shù)士果然不靠譜。

    徐福也急得直咬指頭，實驗和實戰(zhàn)畢竟有所不同，好在穴地爆破點不止一處，眨眼功夫，地底又是一聲悶響！

    這次，一陣晃動后，也不知是那一段墻修的較差，還是埋對了地方，亦或是攻方和守方打地道戰(zhàn)挖空了底下的地基，那段墻垣，竟塌了丈余……

    但也只是垂直往下坍塌了點，讓站在上面的人打了個踉蹌，距離轟的一聲城墻上天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果然是二踢腳。”

    黑夫這邊心里罵娘，像極了開掛失敗的玩家，北伐軍士卒卻在捂著耳朵看到這一幕后，發(fā)出了劇烈歡呼。

    “地動了！地動了！”

    “吾軍果有神助！”

    反倒是守卒那邊一片寂寥，旋即是更是狗吠人哭，越發(fā)混亂了。

    “不等能再等了！”

    雖然事情和預料的不太一樣，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只能乘著敵軍驚駭，立刻攻城！

    于是黑夫讓三軍趁亂大呼道：

    “始皇帝顯靈了！”

    “通武侯顯靈了！”

    “天降流星火鴉，地動山搖，助我入關(guān)！”

    本是科學的方法，最后卻要披上迷信的皮來取勝，還真是滑稽啊。

    進攻方主帥心里慌得一筆，好在其屬下都斗志昂揚，士氣大漲，倒是對面對主帥到小兵，比黑夫更慌十倍……

    無數(shù)云梯被東門豹所帶的沖鋒隊高高豎起，準備蟻附而上，黑夫拔出劍，向前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入關(guān)！”

    “入關(guān)！”

    “入關(guān)！”

    ……

    六月十六日是個神奇的夜晚，發(fā)生了許多震驚天下的異象，當事人眾說紛紜，好在御用文人叔孫通觀看全程后，在前方東門豹先登破關(guān)之際，他已握著激動而顫抖的筆，寫下了這樣的記載：

    “秦始皇帝三十八年，夏歷六月十五，武忠侯率師北伐，圍武關(guān)三重，列營百數(shù)，云車十余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埃塵連天，鉦鼓之聲聞數(shù)百里�；驗榈氐溃瑳_輣幢城，然逆軍負隅頑抗，作困獸之斗，積弩亂發(fā)，矢下如雨，義師不得入�！�

    “義師眾將皆失銳氣，怯怯欲退，唯武忠侯以為此關(guān)必下，功在漏刻，意氣甚逸，眾皆不解�！�

    “至十六日夜，果有流星墜城中，萬只火鴉飛騰入城，口內(nèi)噴火，翅上生煙，嘯而不寧，守卒驚呼，稽首而拜�！�

    “晝而又有地火濺射，天搖地動，巨響如雷，武關(guān)墻應聲而壞，崩百余步，城中吏士皆驚駭，以為神也，不敢持兵而戰(zhàn)。義師遂鼓噪而出，震呼動天地，逆軍大潰，降者萬余，棄城而走者不知凡幾，關(guān)后十萬之眾，亦絕然而退，走者相騰踐，奔殪百余里間……”

    描述完所見后，叔孫通望著天空的魚肚白，若有所思，又加了一段自己的私貨：

    “君應秉德而受之，不該論其如何也。昔周武王師渡孟津畔，六馬共仰鳴，流星似赤烏，白魚由外入，此豈非天命？今武忠侯入武關(guān)，天降神火，地動墻崩，此豈非天命耶？”

    寫完后，叔孫通為難地撓了撓臉：“本以為君侯色黑，仍是繼秦水德為妥，可如今，卻又是天火又是地崩，他是該算火德，還是土德呢？”

    ……

    第0880章

    小心后面

    和叔孫通想的不一樣，黑夫現(xiàn)在不是水德，也非火德，更非土德。

    而是站在昨夜爆破坍塌的武關(guān)墻下，一臉缺德。

    “哈哈哈。”

    黑夫看著被黑火藥燃燒爆炸熏得焦黑的坑道，臉上樂不可支。

    “還真得感謝王離，多虧了守卒的反穴城之術(shù)啊，否則我軍利器還真無法撼動武關(guān)墻垣�！�

    雖然黑夫已經(jīng)給徐福派了一些精通“商功”，也就是搞土木工程的小吏，但他們還是小看了武關(guān)的厚重，以及黑火藥的強度，整整一棺材黑火藥，都沒能撼動三合土。

    倒是因為針對穴城之術(shù)，審之穴之所在，鑿穴以迎之的法子，這兩日來雙方的地道戰(zhàn)，在武關(guān)西段城墻下展開，你來我往，竟將一小段地基挖得半空。

    種種巧合湊在一起，才造成了第二次爆破時，丈余墻垣崩塌。

    一起塌陷的，還有守軍的勇氣，又是天火又是地動，早已超出了他們想象的極限，不少人開始相信，這真的是始皇帝和通武侯顯靈，義在南方，當場就放棄抵抗投降了數(shù)千人。

    北軍主帥王離，見武關(guān)守卒抱頭鼠竄，知事不可為，也只來得及飛馬趕回武關(guān)北邊十里外的大營。那邊同樣為異象所驚，喧嘩不已，只是隔著遠，士氣尚未到徹底崩潰的程度。

    王離只能帶著本來列陣準備的眾人連夜撤退，整整十萬大軍，不戰(zhàn)而走，往商於退去，又為北伐軍東門豹部所追，走者相騰踐，奔殪百余里間……

    到次日清點人數(shù)，武關(guān)一戰(zhàn)，北軍投降、俘虜萬余人，而往北一路撤退，當場踐踏而死者數(shù)千，東門豹還在率前鋒追擊，可能會有更大的戰(zhàn)果。

    反倒是黑夫軍中的傷亡，不過千余……

    “本以為會損失慘重，豈料果是兵不血刃！”

    “大帥真乃神人也！天火地動都能引得來！”

    北伐軍士卒看黑夫的眼神變了，從過去的景仰，變成了迷信的崇拜。

    這時候，親衛(wèi)垣雍押著一個有些禿頂?shù)闹心耆藖淼胶诜蛎媲埃?br />
    “大帥，公輸讎帶到。”

    黑夫回首打量這個給他們攻城造成了巨大的困難的匠人：

    “汝便是公孫讎，為何不隨王離一同逃走？”

    公孫讎畢竟是聰明人，剛開始駭于異象，竟還想用黑狗血破之，但后面嗅著那刺鼻的火藥味，也回過味來了，覺得這八成是北伐軍的新武器。

    他長拜及地：“從天火射到城頭，地動墻崩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君侯將打贏這場戰(zhàn)爭，我就算昨夜逃離武關(guān)也無用，君侯遲早會取得天下，到那時，公輸氏還能逃亡何處呢？”

    黑夫笑道：“你這匠人，倒是聰慧�！�

    公孫讎再拜：“君侯可曾聞，楚人有鬻盾與矛者？這賣矛、盾之人自譽曰：‘吾盾之堅，物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莫不陷也�！���

    黑夫知道，這是《韓非子》里的故事。

    公輸讎道：“我公輸氏從先祖魯班開始，便一直鉆研攻城之術(shù)，就好似最利之矛�！�

    “而墨者則鉆研守城之術(shù)，恰似最堅之盾。”

    雖然結(jié)怨兩百年，但雙方對對方的評價，還蠻高的。

    “世人皆言，夫不可陷之盾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故兩百五十年前，郢都之會，家祖九設(shè)攻城之機變，墨翟九距之，家祖之攻械盡，墨翟之守圉有余，矛未能摧盾�！�

    “但兩百年前，我家卻又贏回了一局。墨家巨子孟勝帶其徒百八十人為陽城君守陽城，而楚王擊之，君侯可知，是誰人助楚破陽城？”

    陽城是黑夫曾去過的地方，在那里初次結(jié)識了秦墨，他已經(jīng)猜到了：“是公輸氏所為。”

    “不錯。”公輸讎眼中帶著自豪：“那一次，盾未能御矛！”

    “而君侯現(xiàn)在左手矛，右手盾，已同時有了世上最厲害的攻守之法�！�

    “三合土，大黃弩，在襄陽出現(xiàn)的甕城，乃是最強之守�！�

    “而昨日的地動墻崩，則是最強之攻�！�

    “故君侯必將天下無敵，公輸氏不敢頑抗，愿降君侯！”

    黑夫笑了：“公輸氏能為我做什么？”

    公輸讎抬起頭：“昨夜之術(shù)，雖然震動天下，聞所未聞，但是否已是最利之矛？恐怕不然，若非內(nèi)外地穴挖空了這段地基，恐怕也會像東段墻垣那般，巋然不動……”

    “君侯之術(shù)，尚需改進啊！”

    “而我公輸氏，可為君侯效力！”

    黑夫沒有輕易答應：“墨者為我打造了盾，又為我打造了矛，汝等技藝相差無幾，我為何還需要公輸氏呢？”

    公輸讎卻篤定地說道：“我家乃墨家之敵，故最清楚，墨者崇尚非攻，尊崇墨翟的道義。即便暫時為君侯所用，但彼輩所求與君侯不同，遲早會像與秦決裂一般，同君侯分道揚鑣！”

    “而公輸氏，才不管什么墨經(jīng)道義，天下之利，吾等只是純粹的工匠，君主讓做何物，吾等便做何物，至于用作何用，全不在意，到那時候，君侯定會用得上公輸氏！”

    “你且先留下罷�！�

    黑夫回首望著一片狼藉的武關(guān)城垣：“我不是胡亥，能工巧匠，只嫌少，不嫌多�！�

    公輸讎稽首道謝，但最后還是忍不住，指著黑火藥爆破后一股焦臭的坑道：

    “小人絞盡腦汁，仍不知這是如何做到的？”

    畢竟是領(lǐng)先時代一千年的科技。

    黑夫卻只是神秘一笑。

    “公輸讎，你往后族中祭祖時，代我告訴魯班一句話罷�！�

    “敢問君侯，什么話？”公輸讎豎起而耳朵。

    黑夫騎馬飄然而過，只留下四個字：

    “時代變了！”

    ……

    “君侯欲收納公輸氏？”

    公輸讎前腳才走，墨者阿忠后腳就來了，他聽說公輸氏投降黑夫的消息，有心勸誡。

    阿忠現(xiàn)在是真的害怕，墨者會重蹈助十年前的覆轍。

    曾幾何時，秦墨追求的是尚同，一天下，結(jié)束戰(zhàn)亂。

    為此，他們不惜放棄非攻，選擇支持秦國兼并，大大改進了秦國的軍工體系，最終幫助秦始皇帝橫掃天下。

    豈料秦始皇一統(tǒng)后，卻從未停止戰(zhàn)爭，南征北戰(zhàn)，幾無寧日，甚至為了追求窮奢極欲，逼迫墨者貢獻技術(shù)，為他的奢靡宮室、龐大陵寢出力……

    那些事情，導致墨家與秦官府徹底分道，甚至有極端人員想到了刺殺秦始皇以達到“誅暴”。

    昨晚看到那些令人震驚的一幕，讓阿忠有點害怕，黑夫已令徐福暗暗研制堪比鬼神之罰的力量，他唯恐，自己又遭受一次欺騙，當武忠侯奪取關(guān)中，平定天下后，也會忘記初心，沉醉在利器之下，窮兵黷武，重蹈秦始皇帝的老路。

    但黑夫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安心了。

    “阿忠�！焙诜�?qū)捨克��?br />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么？”

    “工匠和技藝，本是沒有對錯的�！�

    “是對是錯，要看執(zhí)政之人，如何運用它們�！�

    “公輸氏所制的云梯、鉤矩，用來攻城便是殺人之器。可若是用在為百姓修筑屋舍，用在碼頭接應船舶，卻是利人之器�！�

    “這火藥亦是相似，它可以用來炸塌城墻，破壞屋舍。但假以時日，制作所費降下來了，也能用來開山裂石，開采銅鐵，你想想，這能省多少人力物力？”

    阿忠頷首：“是阿忠淺薄了�！�

    “你尚年輕�！焙诜驀@道：

    “本侯希望有那么一天，公輸、墨者，不必將汝等的聰慧才智，心靈手巧，在攻防上，在制作殺人之器上較量，而能在利國利民上，一較高下！”

    阿忠果然年輕，容易被騙，在他得到滿意答復離開后，黑夫卻暗暗嘟囔著道：“騙你的……”

    利國利民的器物固然要做，但軍國利器，也決不能落下。

    落后就要挨打，這是歷史證明過的，對文明來說，你身后永遠有追趕者，不進則退，未來需要長時間的和平，但并不意味著丟掉武備。

    雖然現(xiàn)在徐福制作的黑火藥，的確只能用來做竄天猴和二踢腳，但以后，它卻有更加廣闊的空間……

    回望武關(guān)，黑夫滿是遺憾，他這次本來憋了一個大逼要裝，豈料開掛差點失敗了，萬幸歪打正著，還真兵不血刃拿下了武關(guān)。

    但不可能次次都有這么好的運氣，火藥面世給人帶來的恐慌感，也會逐次減弱。

    所以該研發(fā)的技術(shù)，不管多燒錢，還是得繼續(xù)。

    “若方術(shù)士繼續(xù)改造配方，增加純度和威力。而公輸、墨者的匠人則負責提升冶煉、鑄管技術(shù)，不知我的故事結(jié)束前，可否做出青銅炮來？”

    他也不曉得。

    但若是真能有幾排青銅炮，往城池下一擺，黑夫一定要威風八面地裝一波，伸手一揮，百炮齊鳴，再吟出那首名垂千古的賦……

    “大炮開兮……”

    “轟他娘！”

    ……

    盡管奪了武關(guān)，已經(jīng)算作入關(guān)了，但黑夫這下又不著急了，并沒有帶著全軍直撲北軍最后的防線峣關(guān)、藍田，等著韓信也從陳倉入關(guān)，一齊發(fā)難才是完全之策。

    于是他先讓東門豹占領(lǐng)商于（陜西丹鳳縣），自己則在武關(guān)等待后方糧隊，又將季嬰、共尉二人喚來。

    “楚軍到何處了？”黑夫問護軍都尉季嬰。

    季嬰道：“數(shù)日前剛得到的消息，說是魏軍魏無知部從河內(nèi)渡盟津襲洛陽，又配合楚軍圍成皋，眼下三川郡已經(jīng)全部陷落，趙賁退往函谷關(guān)，蘇角率數(shù)千殘兵退往汝陽、梁縣。”

    梁縣便是后世河南汝陽等地，本是東周王畿，后來失陷為蠻戎之邑，戰(zhàn)國屬韓，現(xiàn)屬三川郡。

    當?shù)厣酱ūP紆，原隰沃衍。南出魯陽關(guān)，則拊宛、鄧之背；北首伊闕，則當鞏、洛之胸；西指嵩高，而陜、虢之勢動；東顧汾、陘，而許、潁之要舉矣。春秋時，晉、楚爭鄭，常角逐于潁、湛間。及戰(zhàn)國之季，韓、魏、楚之師，常戰(zhàn)于三梁下。日后若北伐軍與楚軍在三川開戰(zhàn)，梁縣是必爭之地。

    蘇角那進退維谷的數(shù)千人，或許能為黑夫所用。

    季嬰又道：“奪取三川后，楚軍一分為二，一部兩萬人駐兵洛陽，一部五萬人由項籍親自率領(lǐng)，兵臨函谷關(guān)……”

    “楚人擴軍倒是挺快。”

    黑夫想了想道：“共尉帶一萬人去宛、葉一線，與南陽守的南陽本地兵卒匯合，戒備楚軍南下襲宛城�！�

    別只顧著前方，越是勝利在望，越是要小心后面別被人捅了。

    “再讓隨何、陳恢去汝陽蘇角營中走一趟，告訴他，關(guān)中已為北伐軍所得，偽帝已誅，新帝繼位，問他是寧可投靠楚人，當一個國賊軍賊，讓自己及手下人身在關(guān)中的妻子被戮，還是做大秦的忠將干城，保有榮華富貴？”

    蘇角根本沒得選。

    而現(xiàn)在的黑夫，已經(jīng)做好了同時打兩場仗的準備……

    共尉奉命而去后，黑夫又問季嬰。

    “現(xiàn)在發(fā)令，傳至于吳越，需要多久？”

    季嬰道：“沿丹水而下，入漢水、大江，一路船行，速超奔馬，二十日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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