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不過在那時的韓信看來,兵陰陽家的作用,其實不在于真能取悅鬼神保佑,只在于安定軍心,提升士氣,畢竟士卒多是愚昧的,很信鬼神占卜。
而眼下,在聽聞武忠侯兩日破武關(guān)的奇跡后,他卻有些將信將疑了。
“莫非武忠侯真掌握了我尚未知曉的兵道秘術(shù)?”
不再驕傲自滿的韓信心里如此想。
既然武忠侯提前進(jìn)入關(guān)中,那就大不必在雍地慢慢打基礎(chǔ)了,韓信立刻做了決斷,一邊派人聯(lián)絡(luò)隴西、北地友軍,主力則向東追擊內(nèi)史保殘部!
七月初五,韓信率軍追至郿縣,郿縣令已聞東方之變,緊閉城門拒絕內(nèi)史保入內(nèi)�?蓱z的內(nèi)史保不得不帶著殘部在城外列陣而戰(zhàn),但他面對的是韓信啊,再敗,內(nèi)史保本人自殺,余部萬人皆降……
眼看勝負(fù)已定,郿縣令這才打開城門,迎北伐軍入內(nèi),口稱“義師”。
按照北伐軍的老規(guī)矩,陸賈令人封府庫,官吏仍任舊職,一切以維持秩序最為緊要,韓信安排士卒在邑外扎營后,自己卻轉(zhuǎn)到了城東勛廟……
勛廟是秦始皇二十九年,得黑夫、李斯建言后設(shè)立的,專門祭祀秦孝公以來,對秦一統(tǒng)天下有功績的勛臣,分別是商鞅、白起、司馬錯等,而各地主祭又有不同,郿縣作為白起故里,自然主祭武安君白起。
在祭祀這位兵家前輩時,韓信顯得格外鄭重,因為他總覺得,白起的身世經(jīng)歷,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同樣是祖上可能闊過,后來中道衰落,在行伍里打拼,卻被貴人穰侯魏冉相中,驟登高位,一出場便是為左庶長,將兵數(shù)萬而取韓之新城,升左更。
但秦國打下韓國新城后,韓魏兩國反應(yīng)劇烈,聯(lián)兵二十四萬御秦,當(dāng)時魏冉力排眾議,推舉白起為帥,以十萬秦軍敵之,伊闕之戰(zhàn),白起先敗魏將公孫喜,又破韓師,斬首二十四萬,拔五城……
被人蔑稱為“小豎子”的白起一戰(zhàn)成名,從此以后一發(fā)不可收拾,鄢郢、華陽、陘城,直至長平,三十余年間,一步一個腳印,終成一代戰(zhàn)神。
縱然世人對他殘酷的殺俘多有詬病,但對兵道戰(zhàn)術(shù)的運(yùn)用,卻無人不服,而白起從卒伍到君侯的故事,也成了軍功爵最好的廣告。
雖然,現(xiàn)在有了更加勵志的武忠侯……
拜完白起廟出來后,韓信若有所思:“我遇武忠侯,好比是白起遇穰侯,現(xiàn)在已打了自己的新城、伊闕,還差一個鄢郢之戰(zhàn),以覓得封侯之位……”
公侯將相寧有種乎,封侯亦是北伐軍中每個軍吏的夢想,而最接近這一目標(biāo)的,除了黑夫幾個南郡舊部外,便是戰(zhàn)功赫赫的韓信了!
他不再滿足于在雍城打下一片天地,而將目光瞄準(zhǔn)了咸陽!
“武忠侯雖入武關(guān),但聽說藍(lán)田仍有王離十萬之師阻撓,我若急發(fā)兵東進(jìn),取廢丘,兵臨咸陽,便能打亂王離部署,使之腹背受敵,破城之功,也有韓信一份!”
但武忠侯自己作為徹侯,有資格封他人為侯么?
韓信曾向陸賈提出過這個疑問,但陸賈對此十分篤定:“君侯以一己之力,再統(tǒng)南北,他沒資格,誰有資格?待入了咸陽,自有辦法名正言順!”
韓信這下更放心了,下令大軍在郿縣休息一日,而后迅速東進(jìn),爭取七月中旬前,與武忠侯會師咸陽!
但當(dāng)七月初八,韓信將兵至美陽縣時,卻接到了來自武忠侯的命令……
“武忠侯已屈藍(lán)田之兵,入咸陽?”
韓信與眾人面面相覷,皆十分愕然。
“怎這么快!”
韓信不知道,他這一路是真刀真槍一路打過來的,黑夫那一路,卻是靠著嘴炮一路轟過去……
自然更快。
除了咸陽和平解放的消息外,更有黑夫給韓信的勉勵和命令: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取雍克虢,舉岐之西,當(dāng)赴咸陽受賞,然岐之東,亦須仗君之力也,待廓清關(guān)中之日,便是封侯之時……”
打工仔韓信只能吃下這張畫餅,目視眾人,轉(zhuǎn)達(dá)了武忠侯的命令:“渡涇水,開赴上郡!”
……
雖然武忠侯讓陸賈發(fā)岐西府庫,進(jìn)行一次賞賜,但軍中抱怨未嘗沒有。
畢竟韓信偏師兩萬余人,去咸陽看看花花世界的夢想破滅了,卻要去陜北的黃土塬打一場新的仗。
韓信倒是沒啥意見,他告訴眾下屬:“現(xiàn)在的情勢是,楚軍已為趙高所引,陷西河……”
所謂西河便是黃河以西,洛水以東地區(qū),亦稱河西(陜西韓城)。春秋之季,秦晉每角逐于此,后魏國吳起取之,據(jù)說用五萬魏武卒大敗前赴后繼的秦五十萬人,設(shè)置西河郡。
雖然這數(shù)字聽上去不靠譜,但那塊地方,自此便成為秦國的恥辱,猶如燕云十六州之于宋。
這才有了秦孝公丑秦卑弱,招賢變法強(qiáng)秦,以復(fù)故土。后來秦與魏三爭西河,付出了無數(shù)人生命,最終在秦惠文王時奪取,行政上亦劃歸關(guān)中。
西河是秦百年之恥,眼下楚魏趙聯(lián)軍再度攻占西河,富庶的臨晉、夏陽皆淪陷敵手,所有秦人都感到了緊張!這也是藍(lán)田秦軍將尉大多不戰(zhàn)而降的原因——南北之爭、新老秦人之爭不過是同室操戈,縱有勝敗,也留底線,不至于屠家滅門。
但楚人若打到家門口,這便是生死攸關(guān)的外辱了!
“武忠侯言,六國群盜據(jù)西河,譬如臥榻之側(cè)有仇讎酣睡,待咸陽穩(wěn)定后,他便要親率大軍東進(jìn),驅(qū)逐楚軍,以廓清關(guān)中�!�
“而吾等的職責(zé),便是向東北行,經(jīng)云陽縣進(jìn)軍上郡!防止楚軍北上的同時,也要抵御匈奴南下!”
根據(jù)黑夫派人告知的情報,除了楚軍陷西河外,北邊的匈奴人,也在其單于冒頓統(tǒng)帥下,進(jìn)犯云中郡,目前已在頭曼城重新建立單于王庭。
因為長城兵團(tuán)悉數(shù)南下的緣故,北部邊防空虛,匈奴人在云中如入無人之境,并對朔方、北地、上郡不斷襲擾,劫掠人民畜口,昔日臣服于秦的林胡、白羊、樓煩也再度倒向匈奴,出其騎從助匈奴為虐北方……
“武忠侯擔(dān)心,匈奴人會寇上郡(陜北),上郡其地,外控戎索,內(nèi)藩畿輔,上郡驚,則關(guān)中之患已在肩背間矣。若匈奴騎兵沿直道南下,與楚人共擊關(guān)中,情勢便更加麻煩。吾等須得在十五日內(nèi)抵達(dá)上郡雕陰,隔絕北虜南蠻!”
雖然同樣是楚人的淮陰人韓信說老鄉(xiāng)是蠻子感覺怪怪的,但在秦地人看來,這就是事實啊……畢竟過去百多年,楚斥秦人為秦虜,秦罵楚人為蠻夷久矣,雙方地域歧視影響太深。
未能先入咸陽的尷尬一掃而空,韓信再度振作起來,他有預(yù)感,雖然錯過了“鄢郢之戰(zhàn)”有點可惜,但屬于自己的“華陽之戰(zhàn)”,就要來了!
偏師行動迅速,八日已至好疇縣(陜西乾縣),七月九日,至鄭國渠與涇水交匯處的仲山瓠口。
涇河本來在大塬里彎彎曲曲流淌,出了仲山腳下這個峽谷口以后,才算到了關(guān)中平原,形成了一個S型河道,河面一下子寬闊起來。而鄭國渠正是從瓠口取水,像一根長長的吸管,穿過關(guān)中平原北部,把涇河和洛水連接起來。
武忠侯已派前鋒來此收集船只,搭成浮橋,以讓韓信偏師渡涇。
光附近亭舍的船只當(dāng)然是不夠的,只能強(qiáng)征過往行船,但一艘從北地方向順流而下的船只,卻斷然拒絕了小吏的征令!
船上,一位體重高達(dá)兩百斤,壓得小船吃水線微微下沉的胖士人呼呼赫赫:
“吾乃前柱下史張蒼,來自北地,有萬分緊要的軍情,要去咸陽,告知黑……武忠侯!”
……
第0903章
這上面一無所有
咸陽還是張蒼記憶中的咸陽。
距離黑夫入咸陽已過去五天,咸陽北郊依然有大亂方畢的影子,北伐軍士卒成隊巡邏,杜絕一切乘亂鬧事的宵小,里閭門口則有各里男丁被組織起來守門,并有小吏四處喊話,向百姓通報“新聞”,無非是三件事:
偽帝胡亥已為子嬰所殺,他的暴政徹底結(jié)束了,百姓過去所欠債券一筆勾銷,今年田租減半,不再加收口賦。
奸佞趙高引六國群盜進(jìn)入河西,又邀匈奴入寇云中、上郡,許諾割北方諸郡予匈奴,好讓他在關(guān)中為王,甘愿稱匈奴單于為父,而趙高自為“兒王”,但百姓無須擔(dān)憂,武忠侯不日將去討伐,廓清關(guān)中之?dāng)场?br />
張蒼看在眼里,暗道:“相比于面容可憎的匈奴、楚人,從南方來的新秦人,立刻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有了共同的敵人后,咸陽局勢會很快穩(wěn)定,只是……
張蒼面露愁色:“只是我逃亡后,那十多個妾帶著我匆匆分她們的盤纏,不知分散何處,要一一尋回有些難啊……”
“算了,實在不行,便重納罷!”
至于第三件,則是天子之位空懸,無人主政,故武忠侯效昔日周公之事,干位攝政,好在新君繼位前,集中大秦的力量,應(yīng)對北虜南蠻之侵……
“周公好歹是其君幼弱而攝國政,黑夫卻是君位空懸之時攝政……你要效仿的,怕不是共伯和罷!”
如此想著,張蒼跟隨季嬰,往北坂上的咸陽宮走去,聽說武忠侯進(jìn)入咸陽后,婦女無所幸,財物無所取,封宮室府庫,直到今日清晨,咸陽宮編鐘長鳴,召集千石以上官員入內(nèi),以確定未來一段時間,大秦的特殊政體:
“武忠侯攝政!”
張蒼似是來遲了會,沒能趕上這場盛會,倒是在咸陽宮中遇到了不少往外走的文武官員,多是始皇帝、胡亥之后的殘留之臣,以周青臣、王戊為首,這群人噤若寒蟬地往外走著,見到張蒼后,都極為熱情。
尤其是奉常周青臣,更是趨行上前,親切地尊稱張蒼為:
“子瓠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手上無權(quán),更在泰山頂惹過秦始皇帝勃然大怒的人,張蒼在秦廷廝混了十多年,從未受過如此禮遇,但他知道這是為何。
“還不是知道我與黑夫有舊�!�
唯獨從前與張蒼關(guān)系還算好的御史楊樛,卻不搭理他,氣哼哼地往外走,身旁還聚集著數(shù)人,袖子甩得一個比一個響,看來這就是反對此事的群臣了……
張蒼不由得暗暗腹誹:“這些剛直正臣,怎不見始皇帝做錯事時出言進(jìn)諫,他們又是怎么在胡亥、趙高主事時活下來的?”
張蒼只能硬著頭皮,頂著一眾人等的作揖奉承,或白眼中往上走,直至在陛頂上,遇到了他年歲老邁的師兄李斯……
白發(fā)蒼蒼,老丞相似乎又老了一些。
張蒼忙下拜頓首:“丞相……”
“子瓠�!�
李斯對他的態(tài)度倒是未曾改變,只是輕撫張蒼之背,嘆息道:“我大秦古時亦有攝政之制,懷公、出子時有庶長攝政,但頗受史官詬病,今日成全了此事,李斯不知道以后會得罵名,還是善名�!�
“也罷,李斯齒歲已老,荀門以后,恐怕就要靠你來光大了�!�
又指著后方咸陽宮大殿:“去罷,武忠侯,在殿中等你!”
……
張蒼爬了半天階梯,氣喘吁吁地步入咸陽宮大殿時,正好看到這樣的一幕:
黑夫身著卿相袍服,負(fù)手站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望著空蕩蕩的君榻——還有君榻上懸著的天子劍!
“武忠侯……”
雖然平日里挺想黑夫的,但眼下見了人,張蒼卻又有些踟躕,生怕眼前之人,已不再是他熟識的黑夫了。
權(quán)勢會腐蝕人心,在蘭陵時待師弟們和善親熱的李斯,入了秦廷后,也能狠到對同門而出的韓非下毒手……
黑夫轉(zhuǎn)身,見是張蒼,不由大喜,笑著上前來,一把抱住大胖子,在他背上橫肉拍了又拍,笑道:
“本以為子瓠逃難一年有余,總會瘦削些,看來塞北的牛羊肉,養(yǎng)人��!”
這對父子,就喜歡笑話他這點,張蒼遂如過去那般笑罵道:“肉酪是養(yǎng)人,汝子亦肥大了不少,再見面,恐怕認(rèn)不出他了�!�
他又抬頭,看著懸在君榻上,不倫不類的天子劍:“這是……”
“子瓠卻是來遲了一步,未能看到一場好戲。”
黑夫笑道:“當(dāng)李斯宣布,我當(dāng)效仿周公攝政時,楊樛等人呼天搶地,幾欲以頭撞柱,只可惜力道不大,沒撞出血來,彼輩欲阻撓此事,楊樛更當(dāng)面質(zhì)問,我欲行田常之事焉?”
“黑夫欲行么?”張蒼定定地看著他。
黑夫卻不正面回答,指著那君榻道:“我麾下的叔孫通等人,他們極力鼓動我做事做到底,效仿周公、伊尹,佩天子劍,踐阼而治!”
所謂踐阼,便是直接登上君榻主階,臨天子位。
這就不止是單純攝政了,而是更進(jìn)一步的攝天子位!距離捅破窗戶紙,真的只差一下。
“我當(dāng)時,就這樣在眾人目光中,取了天子劍,走了上去�!�
黑夫指著君阼笑道:“不過卻將天子劍懸在君阼之上,未曾坐下,而是站立在側(cè)�!�
他一邊說一邊走了上去,在君榻右側(cè)站定,攤手道:“這便是我,大秦攝政武忠侯,現(xiàn)在的位置�!�
“如今的情形是,一些視我為亂臣賊子,想將我從上面拽下來,逼著我在陛下叩首,將權(quán)勢還給嬴姓新君,不管他是賢是愚,說‘如此方可謂秦吏也’!”
“一些人則拼命將我往位子上推,生怕我的地位,礙了他們繼續(xù)往上爬的高度,說‘如此方能保子孫性命矣’�!�
“但我黑夫想站哪,就站哪!”
“你倒能忍住。”
張蒼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我曾揣測,殷相伊尹初心還真是如俗儒所言,暫時攝位,待太甲悔過便歸,但在上邊坐了三年,便不想再站起來�!�
“也不瞞你,我真坐上去過�!睂埳n,黑夫不吝隱藏。
在張蒼啞然的目光中,黑夫告訴了他事實。
“就在昨日黎明前,咸陽宮內(nèi)空無一人之時,我偷偷來到這,站在殿尾,當(dāng)初我為郎官時站過的地方,對著君榻望了許久,眼看左右無人,便悄悄摸摸坐了上去……”
“這曾經(jīng)是始皇帝的位置,你知道我坐下后,感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張蒼驚駭于黑夫之膽大,之視禮法為無物:“什么?”
“冷,冰冷徹骨�!敝钡酱丝�,黑夫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盡管地下有暖龍,盡管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但我仿若能看到,當(dāng)年秦始皇帝獨坐在上面時,是何等孤獨凄苦�!�
“而放目望去,大殿里,空無一物,就算下邊站滿了人,他們的臉對著地,將心藏在玉圭袍服里,我也看不清他們的真面目�!�
“我旋即抬頭,想透過大殿,看看這都邑,這碩大天下,卻為厚厚的墻壁所阻隔,同樣瞧不真切�!�
“那時候我明白了�!�
黑夫搖了搖頭:“我被困在這囚籠中,戴著桎梏,而這上面,什么都沒有!”
“直到我離開了這位子,往下走。”
“我讓人敞開宮殿大門,讓清晨第一縷光線照射進(jìn)來�!�
“我讓人將咸陽宮門次第開啟,站在陛上,吸著這咸陽清冷的空氣,感受宮外的熙熙攘攘,里閭煙火,才覺得自己應(yīng)有盡有,此時再回首咸陽宮闕,我終于明白……”
“若想要大權(quán)在握,還能應(yīng)有盡有,知天下利弊,知民疾苦,那便只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張蒼拱手而問。
黑夫下了陛階,拍著張蒼肩膀,指向?qū)m室之外的碩大巨都:
“從人民中來�!�
“到人民中去!”
第0904章
布衣將相之局
“我不知道始皇帝是否也意識到了這點。”
黑夫許久未曾如此對人袒露心扉了,他喃喃說道:
“始皇帝一生都厭惡咸陽宮,最開始在關(guān)中修宮室,去他處處理政務(wù)。后來又沉迷巡游,我猜測,除了顯示天子威勢外,他也想逃離這地方,離開被隔絕的中樞,走出去看看,看看碩大天下,看看真正的民生苦樂,他想要真正的,應(yīng)有盡有……”
“但始皇帝的經(jīng)歷,他的大欲,超過了對蕓蕓眾生的關(guān)切,加上無數(shù)人出于種種目的遮掩蒙蔽,他注定看不到真相。就算看到了些許,但那時候他更關(guān)切的,恐怕已是如何長生,如何與臣子一日上下百戰(zhàn)了。”
“總之,從始皇帝開始,大秦從上到下,就出了大問題,一切以君欲為先,整個天下數(shù)萬秦吏、三千萬生民,都為了實現(xiàn)始皇帝之欲而奔走東西,南征北戰(zhàn),卻忘了君與民之間,最簡單的關(guān)系……”
張蒼的確是懂得黑夫的人,他替黑夫道出了那層簡單明了,卻被始皇帝刻意忽略的道理。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張蒼嘆息道:“此乃吾師荀卿敦敦教誨,只是李丞相不知是故意忘了,還是一味順應(yīng)君意,推波助瀾,終至天下敗壞……”
“沒錯,水能載舟亦可賽……嗯,覆舟!”
黑夫點頭:“失去了百姓擁護(hù),此所以弱南能敗強(qiáng)北也,此亦關(guān)東群起而反秦也,除了六國余孽從中鼓動,那些六國故地的黔首閭左,也真的是‘苦秦久矣’,受夠徭役奔波了……”
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為民之主者,天子也。
仆為民主,當(dāng)以法率下。為民做主者,官吏也。
既然大秦皇帝和官吏都不能為民做主,那天下人,就只能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為自己做主了……
這是中國古代,“民主”的真正內(nèi)涵,也是游戲規(guī)則,對這規(guī)則破壞越大,王朝覆滅也越快,窮兵黷武沒有好下場,適當(dāng)與民休憩方能長久。
黑夫心中暗道:“待我再度掃平天下,至少二十年內(nèi),不興兵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咎待勾勒的,是他這“攝政府”的施政之措:
“舊秦已隨著胡亥倒臺而傾覆,新秦,不可再重蹈覆轍!”
“新秦……”張蒼咀嚼著這稱謂意味著什么:“但要如何避免?”
“秦雖興軍功爵,民爵不過公乘,近些年來,出身卒伍黔首而能身居朝堂者……”
黑夫指了指自己:“不是黑夫吹噓,獨我一人而已!”
而且,還是拼命開掛才能做到。
“故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本當(dāng)振百姓之急,養(yǎng)老存孤,務(wù)修眾庶之和,然諸將相仍順始皇帝之意,阿意興功……”
說這話時張蒼瞥了黑夫一眼,心道這些事不就是你帶頭的么……
黑夫則為自己解釋道:“驅(qū)除匈奴是必要的,這也就罷了,但之后東征、南伐,以及因為大夏人一句話,始皇帝便使李信將數(shù)萬人,廢騾馬十萬西征,實在沒有必要,至于內(nèi)修宮室等,就更不必說了。”
“我亦曾諫伐南越,至少要徐徐圖之,可始皇帝不聽啊,還與我在碣石宮大吵一架,當(dāng)時的諸卿,也不見誰幫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