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兩軍激戰(zhàn)的結(jié)果,是韓釐王和韓桓惠王的陵寢慘遭破壞,古松被焚毀無數(shù),陪葬坑也有被掘開,公子王孫的尸骸被隨意丟棄,楚軍說是秦軍干的,但張良懷疑是楚軍所為……
而楚軍三閭大夫昭騷入駐了新鄭,許多民房,皆被楚兵所占,楚軍后續(xù)糧食不足,竟向新鄭商賈索要財物、粟米及酒肉供給,這可是歷代鄭、韓之君都沒做過的事啊,韓人稍有不從,便遭到楚人折辱打罵……
“這群楚國猴子,苛待起韓人來,比秦吏還狠!”
這是新鄭市掾吏對張良的哭訴,他因為出面維護商賈,被一個楚人校尉打得鼻青臉腫。
秦吏好歹還依法判決,可楚人,卻是全然不講規(guī)矩的強盜啊!
張良向昭騷抗議,但昭騷也只是挑了打人的楚將出來,不輕不重地懲罰而已。
張良雖為假王,但在楚人看來,他不過是項氏的傀儡,與鄭昌并無區(qū)別。
楚人也并未完全信任張良,他管的只有潁水以北地區(qū),至于潁南,仍由身在陽翟的“韓相”鄭昌管理,據(jù)說那邊的情況更糟。
作為近日交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潁南的郟(jiá)縣(河南郟縣)和襄城(河南襄城)損失最大,楚軍英布部與秦軍吳廣部在那周邊交戰(zhàn),大批當?shù)厝酥荒苋リ柕员茈y。
張良有親信二月份時奉命去潁南,回來后向他稟報了所見所聞。
“下吏往來陽翟、新鄭之間,道上遇見窮民數(shù)十次,有四五十一伙,有一百多一伙,皆郟縣、襄城人也,來攔輿含冤,哭聲震地�!�
“他們說,秦占郟縣,楚占襄城,往來激戰(zhàn)數(shù)日,兩縣之中,鄉(xiāng)里多被焚毀,雙方都來搶糧、拉夫,交不出糧食、來不及走脫者多被殺害。甚至在襄城一個鄉(xiāng),因為沒有執(zhí)行楚軍征糧的命令,被誣為通秦,七十余人慘遭殺害,英布麾下楚人,奸淫擄掠無所不為,反倒是秦軍軍紀更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一個月下來,原本富裕的兩縣,竟至死亡山積,十室九空。
從鄉(xiāng)里逃亡的大量難民如潮水般涌入城市,據(jù)統(tǒng)計,近日逃到新鄭附近的難民總數(shù)達九千人,還在持續(xù)增加。陽翟更多,鄭昌卻不予接納,關(guān)閉城門,將難民拒之門外,讓他們自生自滅……
淪為戰(zhàn)場的潁川,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盜賊橫行,秩序敗壞,楚人的勒索越來越過分,這叫張良憂心忡忡。
“這種僵持,只會給潁川帶來最大的損害!春耕已被耽誤,秋冬的食物尚無著落,若連夏天補種也錯過,潁川百萬韓人縱不死于戰(zhàn)亂,也會餓死一半�!�
這就是小國的悲哀啊,他們的命運,從來不在自己手上。
說來也可笑,張良年輕時奮力刺秦,祈求天下復(fù)亂,年紀大了,卻渴望和平……
或許是那時候他眼中只有國仇家恨,而現(xiàn)在,卻多了邦國父老,開始從他們的角度看問題了。
好在時間進入三月下旬時,張良盼了許久的一人,卻總算是回來了!
三月十五日,與張良闊別兩月的酈食其,在張良安排的親信護送下,再度抵達新鄭!
……
“我還以為,子房見夏楚僵持,會再度反悔,害了老朽性命�!�
再見面,酈食其更加胸有成竹,甚至揶揄起因潁川局勢糟糕而總是皺著眉的張良來。
“楚國看似頂住了秦軍猛攻,甚至互有勝負,可實際上,這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張良很清楚,楚國已耗盡了自己戰(zhàn)爭潛力。
“據(jù)我所知,關(guān)中丁壯春耕時都在家耕作。反觀楚國,國中青壯皆征發(fā)至梁、陳,十八位縣公也各以兵卒相屬�!�
“這就好比,眼下楚已出了十分力,而秦,卻只出了五分,一旦春耕結(jié)束,便是分出勝負的時候……”
更何況,項羽叔侄都在中原,淮南必然空虛,項羽軍事冒險未能解決的后患:南郡、衡山、江東,會隨時背刺楚軍的大本營。
與整體形勢相比,就算一點點戰(zhàn)術(shù)上的勝利,也無關(guān)大局,不出大意外的話,這場戰(zhàn)爭,和十三年前一樣,最終結(jié)果必是秦勝楚敗。
既然打不過,那就只能加入嘍。
見張良看得明白,酈食其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不隱瞞子房,這兩月里,河北局勢已定,趙都尉陳勝起兵于恒山,南攻邯鄲。而將軍韓信已在長平破魯勾踐,虜趙卒四萬,以之為前鋒,攻長子及太行諸道。張耳放棄上黨,潰逃?xùn)|陽,李左車也被困于太原。如今看來,趙國實力已去其半,接下來,就輪到楚國了……”
“而攝政,也已誓師東征,此刻已過函谷關(guān),入夏之后,便是夏楚決戰(zhàn)中原之時,夏公將以數(shù)倍之眾,擊滅項氏!”
酈食其看出張良揪心之事,拱手道:
“恭喜子房,如此一來,韓國終于可擺脫如今的困境了。”
張良卻道:“我的條件,黑……夏公應(yīng)允了?”
“攝政接受你的條件。”
酈食其伸出兩個指頭:
“其一,寬恕所有韓人,要知道,公孫信曾與攝政麾下韓信部,在昆陽合力作戰(zhàn),本就是盟友,如今被迫依附楚軍,只是遭到脅迫而已。戰(zhàn)后,不會以謀逆、群盜任何罪名懲罰韓之官吏將士�!�
“其二,韓地降后,從洛陽、南陽運糧三十萬石入潁川,解韓人饑荒,他甚至會派出農(nóng)官,協(xié)助韓人補種糧食,讓法官判處被抓獲的楚人,為死難和財務(wù)受損的韓人主持公道!”
張良細細聽著每個字,慨嘆道:“夏公,他的胸襟的確寬廣,活該能贏得泰半天下,既如此,張良便安心了……”
酈食其卻又道:“但攝政,也有一個條件!”
“他要什么?”
張良警覺起來,他就知道,事情絕不可能這么簡單,黑夫想要什么呢?要韓人在戰(zhàn)爭中作為填溝壑者,要潁川戰(zhàn)后繳納懲罰性的賦稅?還是要韓人的孩子作為人質(zhì)……
為了和平,韓人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張良真希望,只是自己一條性命這么簡單啊……
“攝政親口說了�!�
酈食其指著看上去病懨懨的張良笑道:
“他要你!”
第0989章
三個臭皮匠
“也難怪張良欲降,看看新鄭與洛陽便知道,投靠誰才有出路�!�
數(shù)日后,當酈食其繞過嵩山,回到洛陽時,見到的是這座工商業(yè)大城市正重新煥發(fā)生機,不由生出慨嘆……
據(jù)酈食其所知,洛陽的貨殖過去幾十年也郁郁不振,秦律貶低商賈,官府專營一切的政策,對洛陽巨賈和小家小戶的販夫販婦來說,無疑打擊巨大。這個可耕作土地稀少,工商人口占全城一半的都邑,自呂不韋倒臺后,停滯了整整二十年。
巨賈們雖未直接被取締,但也要仰官營工坊鼻息,再不能肆無忌憚掙錢。
而在六國打進來后,雖然巨賈重新得到了社會地位,但因為楚軍秩序混亂,洛陽談不上安定,這也是巨賈們又聯(lián)手刺殺申陽的原因——不能帶來穩(wěn)定商業(yè)環(huán)境的統(tǒng)治者,是不受財團歡迎的。
直到黑夫的軍隊控制了城市,推行新的商業(yè)政策,這才一個季度,便給洛陽帶來了巨大改變。
為了確保大軍東征,咸陽朝廷直接對手握工坊的洛陽巨賈們發(fā)出訂貨通知,希望利用洛陽的手工業(yè)潛力,保證戰(zhàn)爭時期的軍需物資。
這倒是很符合管仲的經(jīng)濟理念:沒有消費就沒有生產(chǎn)。
管仲當年曾認為:巨棺槨,所以起木工也;多衣衾,所以起女工也。奢靡之物是拉動生產(chǎn)的方式。他規(guī)定,各諸侯之子到齊國為臣的,都要穿兩張虎皮做成的皮裘,國內(nèi)上大夫要穿豹皮袖的皮裘,中大夫要穿豹皮衣襟的皮裘。
如此一來,大夫們就會出賣余糧,購買虎豹之皮,百姓就會賣力地捕殺猛獸,從而使大夫們散其財物,讓百姓在流通中得利。
眼下黑夫和張蒼、蕭何敲定的新經(jīng)濟政策,亦不離管仲之策:朝廷向大商賈提供蜀錦等奢侈品,由此拉動蜀郡等地的絲織業(yè),而又在官府力量薄弱,而巨賈們辦事效率高的洛陽采購必需品,從而拉動洛陽的工商業(yè),讓十萬工商人口有口飯吃。
一來一回,官府還多收了一道稅,這可比簡單割韭菜,抄家搶錢強多了。
眼下洛陽三家大賈,都在努力奔走:白氏在協(xié)助治粟內(nèi)史的均輸官籌糧,在洛陽東邊的鞏縣重建大糧倉,以滿足數(shù)十萬人之食。
蘇氏以平日借貸用的散錢收取各地絲布、皮革,在新設(shè)置的洛陽織室紡織夏衣、鞋履,甚至是甲胄。
而商賈師史一家,則從祖輩經(jīng)營的車輿業(yè)入手,趕制了數(shù)百輛車,均被朝廷征用,拉著糧食衣物,往來洛陽與前線不絕。
就算是與這三大項無涉的洛陽人,也可以從事各種服務(wù)業(yè),不獨是遍地開花的女閭,販脂、賣漿、灑削、胃脯,這些微末小業(yè),自從秦軍入駐后,生意也一下子好了幾倍,甚至連全城的獸醫(yī),也被重金請入軍中做事。
而分別由公輸、墨家控制的若盧、考工兩令丞,也派人來洛陽郊外設(shè)置了分部,他們奉命,要在此生產(chǎn)消耗巨大的箭矢,以及各類軍工零件,以備隨時替換,大量本地勞動力,這便有了活干——精密環(huán)節(jié)自是沒資格參與,粘毛鋸木頭而已。
戰(zhàn)爭對潁川人來說是滅頂之災(zāi),但在秦軍背后的洛陽,卻好似朝戰(zhàn)中的日本,經(jīng)濟上打了一劑強心針。
這便是酈食其所見的洛陽,黑夫十萬大軍未至,這座城市卻已在三川守司馬欣,和羽翼營總參陳恢的經(jīng)營下,做好了準備。
陳恢理論上是酈食其的頂頭上司,酈食其在潁川的一切,都是要向其稟報的。
但酈食其本就是狂士,如今更立了大功,對陳恢便沒有那么客氣,見了陳恢,一作揖便道:
“老朽不辱使命,從潁川歸來,敢問攝政到何處了?”
這是不打算向陳恢好好匯報,想直接對黑夫報告了。
陳恢本是秦南陽守呂齮幕僚,亦是靠游說呂齮降黑之功,才混到今天這位置,見酈食其猖狂,心中暗惱,面上卻仍如春風拂面:
“酈先生,據(jù)我所知,攝政剛出函谷,至陜縣�!�
“我有要事須去稟報�!贬B食其求功心切,不欲與陳恢談細節(jié),反而提了個要求:“還望陳君速速安排人手船舶,我此番西去,來回不過數(shù)日,必將得攝政之命,前往河內(nèi)!”
陳恢笑了笑:“先生去河內(nèi)作甚�!�
酈食其道:“我先前從河?xùn)|至大梁,由河內(nèi)經(jīng)過,曾前往試探司馬卬,當時司馬卬已在動搖,而今形勢與兩月前大不相同,可再往說之,必能使司馬卬將河內(nèi)雙手奉于攝政馬前!”
“卻是不巧�!�
陳恢看著酈食其:“早在數(shù)日前,司馬卬那邊,羽翼營和已派合適的策士間諜過去了�!�
“什么?”酈食其臉頓時黑了,有些不樂:“派了誰?”
陳恢道:“此乃機密,但既然是酈先生,也不妨告知,前去說司馬卬的,卻是左庶長隨何……”
隨何也是老頭子,也是儒生,也是說客,和酈食其相性沖突,還比酈食其早一年投靠黑夫,是他眼中的競爭對手。
這讓酈食其很是氣惱,在他看來,河內(nèi)司馬卬,分明是自己先踩好點打下基礎(chǔ)的,就像春天時去撒了種子,只等秋后瓜熟蒂落而已,若隨何未能說服他也就罷了,若是說服了,豈不是白白摘了他種的瓜!
于是酈食其不客氣地質(zhì)問:“這算誰的功勞?”
陳恢板下臉來:“酈先生,攝政說過,羽翼營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眾策協(xié)作之智、力�!�
說白了就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參謀部不一定是最頂尖的人才,卻能面面俱到。
“更何況,局勢變化莫測,軍情如火,前些時日,韓信將軍已驅(qū)趙降卒,奪取太行陘、白陘兩道,而洛陽也準備好了強渡的船只,隨時可以夾擊河內(nèi)!是司馬卬暗暗派人過來乞降,吾等難道還要司馬卬的使者留在此處,等酈先生歸來不成?”
酈食其有些難對,但仍認為,河內(nèi)有他一份功勞。
“是否有功勞,事后再定奪。”
陳恢放緩了語氣:“不如這樣,從今以后,河之北,隨何說之,河之南,酈先生說之,何如?”
酈食其這才作罷,告辭西去向黑夫稟報潁川的消息,倒是陳恢在酈生走后,暗暗腹誹:
“如此狂生,貪功自矜,遲早要出事!”
又道:“攝政深謀遠慮,黑冰臺早在數(shù)月前便往河內(nèi)派了間諜,即便功成,亦眾策之力也,又豈容得你這老酒徒來獨自邀功?”
……
鎮(zhèn)守河內(nèi)的趙將司馬卬,乃是劍術(shù)大家司馬蒯聵的后代,其大父司馬尚也是以劍術(shù)聞名趙國,從而入仕成了李牧的左膀右臂,在李牧遭到趙王遷殘害后,是司馬尚庇護了年幼的李左車,教他和司馬卬習劍,二人雖是異姓,卻親如兄弟。
這也是司馬卬在趙國風雨飄搖中,依然堅持守在河內(nèi)這條獨木舟上的緣故。
“我不能負了李左車。”
每當堅持不下來時,司馬卬都會如此激勵自己。
可當時間進入三月份后,司馬卬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長平之戰(zhàn)后,秦軍已經(jīng)徹底占領(lǐng)了上黨,韓信更驅(qū)趕趙降卒走太行陘、白陘兩道。
雖然司馬卬讓孟門塞和天井關(guān)緊閉,但他手下僅有萬人,需要防守三個關(guān)隘,河內(nèi)一郡,以及漫長的大河,真是捉襟見肘,最終孟門、天井關(guān)為韓信所破。
這下,兩面受敵的司馬卬明白,距離敵人兵臨城下不遠,自己只剩下兩個選擇。
投降黑夫,或者為趙國盡忠而死……
眼下,黑夫使者隨何已至河內(nèi),但司馬卬依然在躊躇,因為他打聽到,李左車仍在太原抵抗秦軍。
“半年前,我曾與左車一同立誓,我守太行東,他守太行西�!�
“過去大父和李牧將軍未能保住的趙國,將在我二人手中得以留存,趙人不需再受亡國之難。如今左車尚在苦戰(zhàn),我不能負了他啊……”
猶豫之際,司馬卬讓人尋來了河內(nèi)溫縣久負盛名的神棍許負,對這個戴著面具的年輕女相師,問了一個問題:
“敢問相士,我若死戰(zhàn),可否保住河內(nèi)?”
第0990章
不問蒼生問鬼神
三月下旬,當隨何從河內(nèi)返回河南時,恰在澠池遇上了浩浩蕩蕩的關(guān)中主力,黑夫的旗幟亦在此地。
澠池之所以得名,在于一處古黃河故道留下的湖泊,作為洛陽遠郊別邑,很早就被秦國控制。這里修筑有秦昭王時的行宮,過去秦始皇帝東巡,常在此歇腳。既然黑夫連阿房等關(guān)中宮苑都一股腦歸公了,更何況這兒,自是不客氣地入駐,大軍在池邊駐扎,方便取水。
隨何在澠池行宮謁見黑夫時,他的競爭對手酈食其已經(jīng)再度消失,也不知又接了什么任務(wù),去游說哪位豪杰王侯,眼下天下板蕩,在各處奔波最忙碌的,就是他們這群靠嘴皮子的說客了。
黑夫很快就讓人召見隨何:“先生去河內(nèi)不過數(shù)日,便說得司馬卬降,言辭不遜于蘇秦、張儀也�!�
隨何與酈食其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少了那份狂士的張狂,他回應(yīng)道:
“是形勢太過明顯,秦強而楚趙微弱,內(nèi)郊外困,旦夕將亡,楚亦自身難保,無法渡河救援。司馬卬局促于河內(nèi),已無計可施,我只是將周武王伐紂的往事拿出來說了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后讓他來選:是做助紂為虐最終被殺的惡來,還是做明智投降,史書贊譽的微子啟,由他自己定�!�
黑夫不由笑道:“這世上的微子啟,也真是多啊�!�
“世人能同富貴者少,而能共患難者更乏,大難來時,自是各自飛去�!�
不止是司馬卬,連濃眉大眼的張良,也叛變復(fù)辟事業(yè)了,黑夫倒是挺期待中原戰(zhàn)事結(jié)束后的會面,但在總參謀部設(shè)定作戰(zhàn)計劃時,依然要將韓國是詐降的可能性考慮進去……
“不然,隨先生太過自謙,真正的情形兇險無比,豈會如此簡單�!�
這時候,與隨何一同歸來的中年吏員卻插嘴道:
“司馬卬最初仍猶豫不決,時有趙歇使者在河內(nèi),方急責司馬卬發(fā)兵救邯鄲,隨先生便直接闖了進去,坐趙使者上坐,曰:‘司馬將軍已歸夏公,趙何以得發(fā)兵?’司馬卬不得已,只能殺趙使者,愿降服于攝政!”
此人名為仲鳴,乃是十多年前,黑夫在魏地戶牖鄉(xiāng)任游徼時,手下的一個小什長,河內(nèi)溫縣人士。
仲鳴在滅魏之戰(zhàn)后便與黑夫分開,回河內(nèi)做了地方小吏,平凡度日,直到天下大亂時,作為河內(nèi)本地人,保全己身,又降了魏。
在季嬰的授意下,黑冰臺的人潛入河內(nèi),找到并接觸了仲鳴,又通過他接觸了河內(nèi)女相士許負,這才對司馬卬施加了影響。
這就是陳恢所謂的,黑冰臺提前做的工作。
仲鳴是故人,此番對收取河內(nèi)也出力不小,黑夫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除了隨先生的游說外,司馬卬之所以愿意歸降,還有一緣由,那便是河內(nèi)女相士許負,許負對夏公傾力相助,通過占卜,使司馬卬偏向投降�!�
“據(jù)說當時司馬卬曾找許負卜疑,問曰,他若死戰(zhàn),可否保住河內(nèi)?”
“話音剛落,原本手持龜甲著草的許負卻將龜甲一拍,說道:‘將軍所問,乃鬼事,非人事也’。”
“司馬卬問,此言何意?”
“許負遂輕聲道,妾雖賤卜,亦知秦有南北大軍,興師十萬,對河內(nèi)虎視眈眈�!�
“商紂以七十萬對三萬,尚且敗得血流漂櫓,何況將軍孤軍駐守河內(nèi),以一敵十,如此形勢,鬼神方能救,人力難救也,豈非鬼事?”
“于是司馬卬才放棄了抵抗之心,許負出力甚多也……”
許負之名,黑夫多有耳聞,據(jù)說她是溫縣人,出生時便與眾不一同,手握璞玉,小時候指點著街上行人,能一一說出他們的禍福,且無一出錯,遂馳名郡縣,成了民間十分敬仰的女相士。
又據(jù)說許負臉上有麻,相貌丑陋,從小就戴著面具,曾有酒醉的豪俠取了面具,大肆取笑,但次日,那豪俠便莫名其妙地橫死街頭,眾人都說是遭了天譴,之后再無人敢輕辱許負。
如今仲鳴將事情原委說來,司馬卬能降,或許的確有一點迷信的成分在里面。
既然是識時務(wù)的合作者,黑夫也不必將她當做牛鬼蛇神打了,囑咐陳恢按照功績給予賞賜。
仲鳴卻道:“攝政,許負說,她只是傾慕攝政仁德,也為了河內(nèi)免遭刀兵之災(zāi),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拜謁攝政,為攝政相面卜算……”
黑夫有些不大高興,看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仲鳴并沒有聰明多少,身為黑冰臺的線人,竟是被那女神棍給忽悠了。
他只是不以為然地一笑:“那許負,當真如此神奇?”
仲鳴看上去十分篤信:“不少人曾找許負相面,皆十分準確,比如魏豹,年少時許負便說他以后會貴不可言,果為魏王�!�
“偽魏王可不是王�!彪S何在一旁打斷道:
“許負可曾算到魏將再亡?”
“定是算到的,小人也請其相面卜算,她算到我后半生有富貴,當再遇貴人,這不就再見到攝政了么�!�
模棱兩可的說辭,察言觀色的試探,這就是相士的吃飯本領(lǐng)。
“她還算到小人歸來時,攝政當身在澠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