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人各執(zhí)一色,秦姝落為黑,趙如春為白,彼此互相纏斗和廝殺,誰也不讓著誰,這棋風(fēng)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兩個閨閣女子。
焚香品茗,賞雪下棋,世間快事也不過如此。
趁秦姝落苦思之際,趙如春順手端起旁邊溫著的茶,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口,可才入喉,她便愣了一愣,她看著這杯中浮沉的茶葉,又看了看秦姝落沉思的樣子,在心底微嘆一口氣。
這是江城的苦茶——蒲海玉露。
此茶味甘卻極澀,沖泡好幾遍依舊如此,苦味悠長,久久不散,若非本地之人,愛的極少,是以算不得什么好茶。
秦家貴為官宦之家,秦父秦母都是有官職誥命在身的人,她自己也不日大婚,要成為這大庸的太子妃,天底下還能越過秦家去的人家也沒幾戶了。
若說她買不起好茶,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可偏偏這樣的次等茶卻出現(xiàn)在了秦家。
在她秦姝落的房中。
其中緣由實不難猜。
秦姝落剛下好一子,正要換趙如春了呢,抬眸卻見她正在喝茶,眼神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不免也愣了愣,旋即反應(yīng)過來,道:“怪我疏忽,這茶味道不好,我叫碧書給你換一杯吧�!�
“碧書!”她大聲喊道。
“不用了�!壁w如春阻止道,她放下茶杯,莞爾一笑,“你忘記了,王妃喝的茶比這還苦�!�
秦姝落怔了怔一瞬,然后笑道:“也是。”
兩人還要再說幾句胡話,卻見碧書掀簾走了進來,福了福身,“姑娘,趙小姐�!�
秦姝落回頭順口道:“不必?fù)Q茶了,你出去吧。”
碧書解釋道:“姑娘,殿下身邊的晏初來了,說是請姑娘過府�!�
聞言,秦姝落瞧了瞧外頭的天色,冬日里,天色亮堂的時候不多,此刻便是極亮,可見正是大中午了。
這些時日,蕭洵都忙得很,也甚少來尋她,秦姝落倒也落得個清靜。
只是他隔三差五會讓下邊的人來請秦姝落去太子府邸吃飯,大抵他是想抹去些從前不快的回憶,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吧,秦姝落是這么猜想的。
兩人倒也不做什么,就是吃頓飯,偶爾說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蕭洵問問她今日做了些什么,吃了什么,秦姝落也無可無不可地隨意答著。
勉強算得上是和睦相處。
趙如春也是個聰明人,放下手中的棋子,道:“瞧我,同你下起棋來便忘了時間�!�
她站起身,道:“不若我同你一塊出府吧,我回家,你去太子那兒�!�
秦姝落坐了會兒,道:“那便如此吧。倒是攪和了你下棋的興致。什么時候咱們定要再下一盤。”
趙如春任由桃息給她披上大氅,道:“行啊,等我回來再戰(zhàn)。”
“你還沒說你什么時候回來呢?”秦姝落也換上了出門的衣裳,碧書給她加上大氅,還順便拿了個湯婆子。
兩人穿好衣裳,一道出門,身后跟著丫鬟們打著傘,走在雪幕之中。
她道:“年前吧,左不過也就是正月,放心,我此行也不過去待個幾天,定不會錯過你的大婚�!�
秦姝落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聲音,“那你快些回來,一路上小心些,平安要緊�!�
“知道了�!壁w如春應(yīng)道。
兩人各自上了馬車,一個朝南一個朝北,分道揚鑣。
秦姝落坐在車廂里,窗外雪花飄飄揚揚,她以為她已經(jīng)預(yù)見了自己的結(jié)局,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終點。
可是有時候命運總是很愛捉弄人。
她沒想到趙如春這次帶回來的消息,徹底毀去了她最后一絲得過且過的心理。
第35章
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馮春便立馬迎上來了。 “姑娘來了,先
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
馮春便立馬迎上來了。
“姑娘來了,先去星月閣稍坐一會兒吧,那兒暖和,
還開了紅梅,殿下議完事兒就來�!�
秦姝落輕嗯一聲。
晏初去同其他侍衛(wèi)交班,
秦姝落帶著碧書往里走,她繞過前廳走到后院,
中間經(jīng)過了好大一片空地,
只稀稀疏疏地栽著幾棵光溜溜的樹。
秦姝落腳步微頓,
馮春循著她的眸光看過去,忙解釋道:“從前這兒種了不少芙蓉花,
可不知為何殿下有一日生氣了,竟是親自上手全部砍了,如今種的是桃樹,
怕是明年開春就能發(fā)芽開花了。”
秦姝落聽著,
也沒說什么,
抬步正要離開,
卻見沈陵川竟是站在走廊盡頭。
上一回見他,
也是在這兒,只是那時候他站在自己的位置,恰恰將她吻上蕭洵的事兒看得一清二楚。
那時候她還想著要如何封沈陵川的口,
又或者是怎么擺脫蕭洵。
可如今回頭再看,
好像已經(jīng)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
她福了福身,輕聲道:“沈大人�!�
說起來,
他們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認(rèn)識過,
常常是宴會上或者是在蕭洵身邊,匆匆一瞥,
倒叫他看了自己不少笑話。
沈陵川也微微頷首,“問秦姑娘安。”
原不過是打個招呼就要離開,卻聽他問道:“聽說姑娘前段時間病了,可都好了?”
秦姝落停住腳步,她病不病的事情都好些日子了,而且這陣子她有許多懶得應(yīng)酬的事兒都以病弱為由推脫了,倒是不知道他說哪一次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兒,秦姝落淡淡一笑,道:“多謝沈大人關(guān)懷,都好了。倒是許久不見沈大人了�!�
沈陵川也笑笑,“近來巡查鹽務(wù),出使西南一帶,不在京中�!�
“西南近蜀中,想必是也瞧了不少風(fēng)景�!鼻劓涔ЬS了一句。
“借姑娘吉言,看了幾座名山,游了幾條大川,是瞧了些不同。”沈陵川笑著應(yīng)道,“待殿下有空,也可帶姑娘去瞧一瞧�!�
秦姝落揚了揚唇,沒說話。
沈陵川似乎也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兩人相顧無言,沉默半晌。
還是身后的馮春道:“沈大人,殿下還等著呢,雜家就帶姑娘先去了。”
沈陵川點點頭,后退一步,微微側(cè)身,示意讓她先過去。
秦姝落從他身前走過,身上還是那股醒神的藥草味,而且味道有增無減。
等人走遠,沈陵川才正大光明地看著她的背影遠去,佇立許久也不能收回目光。蕭沁來太子府邸時恰恰看見這一幕。
她原是想找皇兄商量義捐的事兒,緣何眾人不愿出資,如今風(fēng)頭盡被李秀蓮占去了,四姐也不高興,得想個法子哄她高興。
可現(xiàn)在,她覺得她可能先要哄的是自己。
沈陵川回頭,看見蕭沁,微微一驚,但并無太大波動,行禮道:“見過五公主。”
蕭沁看著他,良久才道:“起來吧�!�
沈陵川直起身,又聽她問道:“你回來了怎么不來找我呢?”
他垂眸不答。
蕭沁自找了個沒趣,道:“我要去找三哥了。”
沈陵川嗯了一聲。
“那……沈大人……再見�!笔捛咄�,啞聲道。
沈陵川點點頭,也側(cè)身讓蕭沁先走,她忍不住眼眶一紅,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沒有開口,梗著脖子從他眼前走了過去。
而沈陵川則在她過身之后便抬步離開了。
蕭沁看著他的背影,直接鼻子一酸,眼淚嘀嗒就落了下來。
冬天里的淚格外的疼,沾濕了面龐,被冷風(fēng)刮得刺痛。
蕭沁在外頭哭了好一會兒才進門去找蕭洵。
秦姝落到星月閣的時候,飯菜已經(jīng)擺上來了,屋內(nèi)還燒了銀木炭,紅通通的炭火,根根分明,沒有煙味,比秦家還暖和。
她脫了大氅,還讓人稍稍打開了些窗戶,外頭的紅梅便紛紛映入眼簾,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如鮮活的小姑娘,只怕是比宮里的開得還熱鬧。
馮春準(zhǔn)備好了一切,道:“姑娘要是餓了,可以先吃。殿下不拘這些小禮�!�
秦姝落應(yīng)了一聲,然后坐在凳子上,靜靜地看著這些飯菜,確實是山珍海味,可她也還不餓。
“若沒旁的事兒,奴才就先告退了。”馮春道。
“嗯�!�
等人走了,秦姝落才緩緩起身,觀察屋內(nèi)的陳設(shè)。
這星月閣她倒是頭一回來這般細致地打量,從前都只是匆匆來吃了頓飯,坐立難安地陪蕭洵說完話便離開了。
今日他不在,秦姝落反倒自在了許多。
她看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古樸典雅,蘊藏著一股低調(diào)又有些陳舊的氣息。
不遠處還擺放著一張書桌,旁邊放著畫簍。
秦姝落站起身,走過去看了看,只見桌上也擺放著一幅畫,卻是還未完成的。
上面畫著漫天飛雪,銀裝素裹的世界里,淺淺勾勒幾筆,一個男子牽扯女子的手前行的姿態(tài)便初具模型,雖還未畫完,但瞧著已甚是美好,只是兩個人都只有背影,若是旁人定猜不出是誰。
可偏偏是秦姝落瞧著了。
她眼睫微顫,倒是很少聽人說起蕭洵的畫技如何。
現(xiàn)下看來,怕是不俗。
旁邊的畫簍里也還收著許多畫,秦姝落想了想還是沒動。
她又回到桌邊,靜靜地候著,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窗外的雪落在紅梅上,靜得仿佛能聽見聲音,秦姝落倚在窗邊,面容溫和,頭輕輕地靠著窗沿,一身暗紅的衣衫,仿佛遺世而獨立。
蕭洵進來之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頭上還頂著雪,急著趕回來,步子踏得快了,還沾了水,顯得有些狼狽。
他掀開簾,連帶著冷風(fēng)一道灌入,“是我來得遲……”
蕭洵頓在原地,秦姝落緩緩回眸,眸光似水,溫柔雅淡,他的心好像在這一刻都要停止跳動了。
秦姝落慢慢站直身子,走到蕭洵面前,“見過殿下�!�
“阿落……”
他的心跳仿佛在此刻才恢復(fù)一般。蕭洵止不住耳廓一瞬間通紅,他啞聲道:“你喚我子誠吧,或者阿誠,母親在世時常常這么喚我�!�
秦姝落抿了抿唇,想盡量委婉一些,可還是沒能叫出口。
蕭洵倒也沒逼她,只是瞧著桌上的飯菜沒動,道:“你沒吃?怕是都涼了吧。馮春,把這些都撤了,再換一批來�!�
“是,殿下�!瘪T春立馬帶著人進來,把飯菜都撤了。
蕭洵看著秦姝落,覺得自己實在是狼狽了,便趁著馮春換菜之際,趕緊先去里間換了身衣裳。等出來的時候,見秦姝落還在,又暗自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在她面前,他似乎總?cè)菀鬃兂擅^小子的模樣,分明知道她不會走,卻總有一種莫名的擔(dān)憂。
秦姝落抬眸,蕭洵一身湘妃色的長袍配著黑靴,高貴又典雅,還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
若是單論容貌身姿,蕭洵其實算得上是出眾的,甚至比宋鈺還要出眾。因為他和宋鈺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美,他渾身上下充斥著侵略性和倨傲,便連容貌也格外的凌厲,尤其是那雙眼睛,常常似鷹隼一般銳利,而宋鈺則充斥著少年人的熱忱和快樂。
秦姝落收回目光,罷了,不想那么多了。
新菜已然上好,秦姝落瞧著,馮春應(yīng)該是早就備好了兩桌,否則來得沒這么快。
果然,蕭洵身邊的人個個是人精,沈陵川是,馮春也是。
蕭洵坐在她身旁,親自抬手給她布菜,似是尋常夫妻分享食用一般,“你嘗嘗這道菜,是我府中廚子的拿手好菜。”
秦姝落夾起放入口中,色香味甜。
“如何?”他像是邀寵的小孩一般,眼眸亮閃閃地看著秦姝落。
秦姝落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甚好�!�
“那便好,你多嘗嘗�!笔掍Π炎约合矚g的菜都夾給秦姝落,才不過一會兒那小碗便堆滿了。
秦姝落趕緊制止道:“殿下夠了!再多便要吃不下了!”
蕭洵聽著她略帶焦急的聲音,忍不住笑道:“有我呢,怎么會吃不完。”
秦姝落略略愣神,這話實在是太像尋常百姓家會說出來的了。是以就顯得格外不像是蕭洵這種身份的人會說的話。
“愣著做什么?”蕭洵不自覺地摸了摸秦姝落的腦袋。
秦姝落甚至都來不及反應(yīng)推拒,他便將手收回了。
“吃飯呀�!彼σ膺B連道。
秦姝落只好埋頭苦干,否則實在是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蕭洵。
她自覺自己不是會輕易失態(tài)的人,可今日的蕭洵確實讓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蕭洵看著她吃東西,便覺得飯也更香了,一個人吃飯同兩個人吃時是不一樣的,有人吃的是飯菜,有人吃的是心情。
門口的蕭沁本來還想找三哥說事兒的,窗邊一瞥,悶悶地甩了甩手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討個什么沒趣。
最后還是癟著嘴回去了,臨走前,還特意讓馮春別告訴太子自己來過。
蕭洵倒是不知道外頭的事兒,他看著秦姝落吃飯,唇角便忍不住上揚,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離大婚也不過一兩個月了,你可還有什么人想宴請的?”
秦姝落沒吭聲。
倒是蕭洵先道:“聽聞你與范總督的女兒自幼一道長大,不若請她回來與你作伴?算算時間,一來一回,能趕上大婚,還能再多陪你些時日�!�
秦姝落想了想,道:“可她有孕了,怕是不便。”
而且今次成婚,是永嘉帝所賜,姑姑姑父究竟會不會回來吃席,上回來信也沒說。
與之前同宋鈺成婚之時的情景完全不一樣。
秦姝落也知道,眼下這婚事成的讓范家難做,尤其是表姐,一邊是親戚一邊是親家,更是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