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看著秦姝落一身白衣清冷的站在月色之下。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她是在為宋鈺守孝。
這個念頭一出，她就幾乎愕立當(dāng)場。
世上竟會有這樣深情的愛侶又會有這樣悲情的故事，當(dāng)初宋鈺穿著婚服前來盛京赴死她是知道的，如今秦姝落又穿著喪服為他出城守孝。
如果……如果不是蕭洵……她不敢想這會是一對多么恩愛的伴侶夫妻啊。
這一幕給她留下的震撼，不僅僅是美，更是精神上的叛逆和自由，以至于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她都難以忘懷。
蕭洵看著她，沒有說話。
沉默就在空氣之中蔓延。如果沉默似水一般有實體的話，那幾乎快要將在場所有的人都溺斃了。
馮春立在太子身旁，都忍不住擦了擦額角的汗，這秦家大小姐當(dāng)真是大膽啊！便是給她十個膽子也不能這樣做��！
蕭洵看著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她身上破例，他明明知道她身上蹊蹺不少，可他依舊縱著她，忍著她。
要不是他派人一直駐守秦家，暗中保護(hù)她，今日她臨時起意忽然消失，他也未必能事先洞察。
可她呢？
一身素服，頭戴喪花，她的眼眸為誰而悲傷？
去年初夏，她也是站在這竹林之中，那時她從天而降，就像山中精靈一般。他以為是天賜良緣，呵……
“天賜良緣�！笔掍剜艘宦�，自覺可笑。
“秦姝落�！�
他終于開口了，這聲音里含著無數(sh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可唯一能讓所有人都確定的便是蕭洵動怒了。
“你親手摘了頭上這朵花，踩碎，我就當(dāng)今天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秦姝落與他四目相對，在過往的很多時候，她都沒有這樣的勇氣，可今天她說：“如果我不呢。”
蕭洵笑了，仿佛在看什么不自量力的螻蟻一般，他嗤道：“你在為他服喪�！�
秦姝落抿唇。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
“南城的海寇原本一直是與防衛(wèi)所對峙僵持不下，可偏偏宋鈺來了。”
“�？芤娝闳缫婖r肉，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塊，以泄江城慘敗之恨。他被一刀一刀捅殺，身上片片碎肉，皮肉不可遮蔽骨頭�！�
后面的故事，或許趙如春更清楚些。
那日她到南城，得知宋鈺死訊之后便知要大事不好。
她花了好些時間，甚至搬出平南王府的名聲壓人這才知曉，原來南城將領(lǐng)招架不住這猛烈的攻勢，便想出將計就計的法子，以宋鈺為餌，故意設(shè)局。
讓他先帶一小隊人馬故作與大隊伍離散誘�？軐㈩I(lǐng)平成十四郎出營。
然后撐足三個時辰便可等到援軍到來，一舉將敵軍殲滅。
可宋鈺萬萬沒想到，最后援軍未來，等來的是南城將領(lǐng)喬束趁所有人不備，從后突襲，將海匪大營徹底搗毀，大傷其元?dú)狻?br />
而他撐足五個時辰之后也被平成十四郎俘虜了。
十四郎與他多次交手，知他地位不低，原本想拿他換些好處，還能留他一命。
偏偏營地被毀，大勢已去，他也不再幻想回防還能有東山再起之日，當(dāng)下便恨出一股子勁兒來，把宋鈺碎尸萬段。
最后這仗是贏了，可宋鈺和帶領(lǐng)的人馬全部戰(zhàn)死。
南城將領(lǐng)立得頭功，他說起此事之時，還洋洋得意道：“我這叫聲東擊西！這平成十四郎也不過如此！”
趙如春震驚不已，“你從頭到尾就不曾想過宋鈺會不會回來嗎？也不曾告訴他后面的真實計劃？”
喬束笑言：“若是告訴他了，他豈能輕易赴死？能演得這么真拖住平成十四郎？”
“可平南王不是讓你保他性命無虞！”趙如春心驚道。
喬束聽了，更是諂媚小聲笑道：“姑娘，聽話聽音，你就讓王爺放心吧，他的意思我都明白著呢�！�
趙如春見他還一副得意不已的模樣，瞬間明白，他怕是為了討好平南王會錯了意，更有甚者……可能父王就是這個意思？
喬束還道：“這人雖然死得慘烈了些，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可咱們也沒虧待他，全都提請上奏，追封他們?yōu)榱沂磕�，也不算委屈了他們。�?br />
趙如春聽了只覺頭腦發(fā)蒙，她不敢想阿落知道了實情之后會痛苦成什么模樣。她更不敢把這里面的任何一句話告訴阿落……
這也是她后來一直害怕再見阿落，不敢似從前一般常常來看她的原因。
“他已經(jīng)死得這般凄慘了�！笔掍蘼暤溃骸澳銥樗䥺�，是想讓他死后也永無寧日嗎？”
她聽著宋鈺的死狀，腦海中不斷地想象出那一幕幕殘忍的畫面，她腹中一股惡心的感覺翻涌而出，猛地低頭干嘔了好幾聲，腦海中天旋地轉(zhuǎn)的，險些從馬車上跌落下去。
那朵喪花也在混亂之中從頭頂滑落在了泥地里，被鞋底踩得細(xì)碎，早就消失不見。
“蕭洵，你不得好死。”秦姝落咬著牙從喉間恨道。
蕭洵攬著她，眸光狠辣又悲涼，“承你吉言。阿落，你要是真想我死，就別再搞這種惹怒我的小把戲了。你知道的，逞一時之快，只會讓你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秦姝落脊背陣陣發(fā)寒。
如果說過去她還能把蕭洵當(dāng)做是一個惡人。
那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才徹底明白，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人了，他只是一個惡心的擁有權(quán)勢的欲望結(jié)合體。
而她如果想要反抗，就需要比他更強(qiáng)大的權(quán)勢，而非如今這般任性妄為。
第53章
他就在秦姝落憤恨又無力的目光之中，大手一揮，朗聲道：“送宋夫人回鄉(xiāng)
他就在秦姝落憤恨又無力的目光之中，
大手一揮，朗聲道：“送宋夫人回鄉(xiāng)！”
黑甲衛(wèi)轉(zhuǎn)身連成一排，將秦姝落和范南汐等人分割，
猶如一堵黑墻。
范南汐坐在馬車之上，淚眼婆娑，
想說話卻又礙于蕭洵在場，不敢多言，
只是道：“阿落，
你多保重！”
“表姐！念笙！”秦姝落看著馬車離開，
想再送一步都被蕭洵拽著手腕給拉扯回來。
直到范南汐的馬車徹底消失在眼前，她怒視蕭洵，
啞聲道：“遲早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蕭洵輕笑道：“我甘之如飴。”
他在這夜晚之中就像是掌管生殺予奪大權(quán)的閻王，可聲音里卻透著一股清苦感。
秦姝落自知無法與他抗衡，
也瞧見了不遠(yuǎn)處的平南王一行人，
便想坐他們的馬車回去。
卻不想蕭洵翻身上馬，
越過她時直接把人拎起來放在自己身前。
“你干什么！”秦姝落斥道。
蕭洵攬著她的腰，
把人按在懷里，
冷聲道：“老實點(diǎn)�！�
他自幼習(xí)武，力氣大得很，一只手一攬一扣，
秦姝落便感覺身上像是被烙鐵箍住了一般，
掙扎不得。
蕭慎等人見沒出大亂子，也松了口氣。瞧著蕭洵返程便讓人退開，
讓他先行。
“皇叔。”
“嗯。”蕭慎看著他，
微嘆了口氣，囑咐道，
“下次不要這般魯莽了。”
蕭洵頷首，可眼眸卻看向了平南王府的馬車。
秦姝落心底也有一絲絲慌張，若不是她，也不會牽連到許姨。
許連夏面容淡漠，也看著蕭洵，她到底年長幾十歲，在這皇城之中什么樣的鬼日子，什么樣的爛人都見過了，一個蕭洵還嚇不住她。
只是她眸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她不喜歡蕭洵，這叔侄二人都一樣的蠻橫不講理，讓人惡心。
平南王妃可以不下馬車，不行禮，但趙如春不行，她不得不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沉靜，恭敬道：“見過太子，太子妃。”
蕭洵充耳不聞，道：“皇嬸，近來身子見好�！�
許連夏微笑：“尚可�！�
蕭洵輕慢道：“瞧著是好很多了，否則這些日子怎會這般喜歡多管閑事起來。”
聞言，蕭慎擰眉，“洵兒�！�
許連夏莞爾一笑，“怎么比得過太子近日在京中的聲名，聽聞近來御史臺屢屢上奏，想來是朝中不少大臣都有不滿了�！�
“夏夏！”蕭慎又喚道，他聲音雖大，卻又不敢嚴(yán)厲，看著蕭洵，老臉頗見為難，“天色不早了，殿下還是先行回府吧。”
蕭洵冷哼一聲，駕著馬就要離去，卻不想又忽的停下來，冷道：“皇嬸這般有閑心操心別人的事兒，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家事是否處理妥當(dāng)，還是皇嬸忘記了當(dāng)年退婚之痛了。”
此言一出，許連夏臉色大變。
就連蕭慎也面色烏黑，厲聲道：“蕭洵！”
話落，蕭洵冷臉大喝一聲，“駕！”直接帶著秦姝落疾馳而去。
留下臉色各自難看的平南王夫婦。
秦姝落耳邊風(fēng)馳電掣，卻依舊能隱隱約約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爭吵聲，“蕭慎，你倒是有個好侄子�！�
“夏夏，你聽我說！”
“你聽我解釋！”
“……”
蕭洵似乎也聽見了，秦姝落被困在他懷中，聽見很輕微的一道悶笑聲。
她忍不住開口道：“你故意的�！�
蕭洵有些爽笑道：“是又如何�！�
“卑鄙無恥，你拿這種事情戳平南王妃的痛處就不覺得下作么�！彼瓶诖罅R道。
“秦姝落，我下作？”蕭洵右手韁繩一拽，駿馬揚(yáng)腿，立馬就停了下來，秦姝落沒抓緊韁繩，全靠蕭洵臂膀的力量，險些掉下馬去。
他一把箍住秦姝落的脖子，然后借機(jī)把人拎起來換了一個方向，扣著她的肩膀，逼著她直視自己，眸光銳利道：“想來你也知道平南王夫婦的故事�！�
“阿落，你瞧，她與平南王冷戰(zhàn)數(shù)十年，不也只能乖乖地當(dāng)著這個平南王妃么。你以為靠她對你的那點(diǎn)憐憫之心，你就能從我手里掙扎出去么？”
他撫摸著秦姝落的鬢角，猶如毒蛇一般在她身上行走，秦姝落只覺后背汗毛直立。
“所以，乖巧些，別再做那些異想天開的美夢了。她逃不出這盛京城，你，也逃不掉。”他的話就像是惡魔之音一般，在秦姝落耳畔不斷回響。
聽得她忍不住惡心干嘔，蕭洵看著她煞白的臉蛋，撫摸著，忍不住想靠近些，再靠近些，他們的唇瓣分明只差毫厘。
秦姝落看著他靠近的姿態(tài)，就好像是毒蛇吐著蛇信子一步步試探往前，她用盡全力想要偏開，可是扣著她脖頸的手卻越發(fā)用力，就好像要將她的腦袋都擰下來一樣。
人是惡心的，唇也是冰冷膈應(yīng)的。
她閉上眼，恨不得在心里默念佛經(jīng)。諸天神佛，這一切都非她自愿，下輩子入地獄，可千萬不能將她認(rèn)作蕭家婦。宋鈺，你要是在天上瞧見了，這一切可都不作數(shù)。她心里數(shù)萬次念道。
蕭洵俯身，沒有想象中的糾纏持久，而是蜻蜓點(diǎn)水一般，他緩緩松開手，看著月色下秦姝落姣好的面容，若不是這身衣裳是為了給那個男人戴孝，他還真想夸一聲當(dāng)真是冰清玉潔。
他撫摸著秦姝落的唇瓣，輕聲道：“阿落，你認(rèn)了吧�！�
“我們忘記過去的一切，我會對你好的�！�
比他還好。
要不是怕他發(fā)瘋，秦姝落真想當(dāng)著他的面將自己的唇擦爛，然后大罵他做夢，可他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睛還死死地盯在她唇上，像是瘋魔了一般，秦姝落忍著無盡的惡心才勉強(qiáng)逼著自己沉默下來。
他輕道：“阿落，你不說話，那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
第54章
默認(rèn)？呵，要論可笑，這世界上大概沒有比蕭洵更可笑的人了。
默認(rèn)？
呵，
要論可笑，這世界上大概沒有比蕭洵更可笑的人了。
秦姝落若非小命捏在他手里，又豈能這般乖乖聽話。
她看著蕭洵，
眸光中只有厭惡和不堪，連絲毫的憐憫都沒有。
蕭洵忍不住抬手將她的眼眸遮蓋住，
她想要的是神仙眷侶，從來都不是怨偶。從前如此，
如今亦如是，
他一直覺得竹林相遇，
是上天給他和秦姝落的第二次機(jī)會，第一次在長春宮，
那時候他被仇恨蒙蔽了心，不曾抓住，可到底他們是命定的良緣，
否則上天怎么會給他第二次機(jī)會？
他輕聲道：“阿落，
你別這樣看著我。”
只要她看著他，
用那些怨恨厭惡的目光，
他就會想起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蠢事，
如果不是第一次錯過了，可能現(xiàn)在他們就已經(jīng)是一對恩愛夫妻，神仙眷侶了。
也就不會有宋鈺什么事了，
更不會弄到如今這般死生相對的局面。
他不后悔對宋鈺手下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