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秦姝落！”
聽著這混亂又嘈雜的聲音，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她自始至終呆立未動，而后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著這烈火乘著風(fēng)將她吞沒。
她想，人這一生就應(yīng)該活在十六歲那年為止好了。
那時候她還沒有被蕭洵侮辱，也不曾被京中世家貴女嘲笑，更不曾拖累父親母親被人戳脊梁骨。那時候宋鈺也沒有死，他還是最驕傲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他會看著自己說：“你就是阿落妹妹吧�！�
表姐也不似如今這般每日惶恐不安，她還會帶自己去抓門口的知了。
那時候……那時候最重要的是她還不認(rèn)識蕭洵。
他們不曾見過，就不會有任何的交集，也就不會有后來這么多的痛苦了。
太痛苦了。
她快呼吸不過來了。
自她遇見蕭洵起，這輩子就沒有發(fā)生過一件好事。
一件都沒有。
他就像是一個瘟神一樣，帶給她的只有痛苦和難過，她不明白，為什么這世界上還會有這么恩將仇報的人，她在這些歲月里，無數(shù)次幻想過，如果那天在小竹林，她沒有抄近道就好了，如果那天在小竹林她沒有出手救人，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罷了。
都罷了。
人生自古如是。
秦姝落感受著滾燙的火焰，她想，終于啊，這一切快要結(jié)束了。
她熬得實在是太痛苦了。
大火熊熊燃燒，房屋在人們的眼中坍塌，魏家祠堂徹底毀于一旦，房梁倒下，火花木板四濺，眼看著一塊巨大的斷木從房梁上短折而下，飛濺開來，就要砸到秦姝落身上。
只這一下，她就要徹底和火場融為一體了。
“嘭——”
一聲巨響。
秦姝落的手臂上已經(jīng)感受到了火焰的威力。
她已然是站在火場的最中心了。
可是此刻背后巨大的疼痛傳來，她不得不睜開眼回頭看。
蕭洵將人壓在身下，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殿下！”
他身上是巨大的實木，這里是祠堂，是存放魏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用的都是最好的楠木，木質(zhì)極其堅硬又沉重，可想其分量。
蕭洵低咳一聲，然后盡可能地將她遮蔽在懷中，啞聲說：“阿落，別怕�！�
秦姝落的心顫動了一瞬。
她眼眶一片通紅，說不出心底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可她聞到了蕭洵身上的血腥味。
秦姝落愣愣地睜著眼睛，因著蕭洵的遮蓋，她看不到別的東西，只能憑借肌膚感受著火場的熱度。
沈陵川等人見狀，也不得不加快速度救火，然后帶著黑甲衛(wèi)沖進(jìn)了火場，好幾個人一道才勉強(qiáng)將蕭洵身上的巨木挪開。
“殿下！”
蕭洵見火勢終于控制住了，唇瓣輕顫了兩下，還未能開口，兩眼一黑就徹底暈厥過去了。
秦姝落也被黑甲衛(wèi)扶起來，她看著眾人手忙腳亂的將蕭洵抬走救治。
整個人從始至終都是呆愣在原地的。
“姑娘，你手上的傷口我?guī)湍惆幌掳�。�?br />
耳邊傳來一道溫和又慈祥的老者聲音，秦姝落怔怔地回頭，只見是一個和藹的老奶奶，正握著她的手，在包扎手上猙獰的傷口。
老人家嘆息道：“這手怕不是要留疤了，哎，可惜了。”
秦姝落眸光模糊，淚眼婆娑，她啞著嗓子，神情恍惚，喃喃道：“可惜嗎？”
老人家回道：“怎么會不可惜呢，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啊�！�
老人家抖著手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寬慰道，“瞧瞧，多漂亮的姑娘，多好的年紀(jì)，以后可別想不開了�！�
秦姝落看著手上有些陳舊的帕子。
漂亮……年華……父母……
她明明什么都沒有了……
秦姝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她癡坐在房中，房門已經(jīng)落鎖。
手上的傷口早就被重新包扎過了，還涂抹了藥膏，可她絲毫感覺都沒有，只依稀記得那條老舊的帕子不知道哪里去了。
今夜偌大的太子府燈火通明。
窗外來來去去的人影在明紙上忽明忽暗地留下倒影。
恍惚間秦姝落好像又回到了新婚那夜。
所有的人都在圍城之外，只有她一個人被困其中，然后等待著結(jié)果的宣判。
她不知道蕭洵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他這般執(zhí)著地救她是為何。
她緩緩的蹲下身，倚靠著床腳坐著，整個人蜷縮在一塊兒，抱著膝蓋，下巴枕在膝蓋上。
這個夜晚是這樣的漫長，又是這么的讓人煎熬。
燭火搖曳，帶走了時間卻沒有帶走人的焦慮和痛苦。
秦姝落眸光呆滯，腦子里一片空白。
寂靜是這夜晚所有的聲音。
第56章
秦姝落也不知道等了究竟有多久，久到她渾身冰冷，雙腿麻木，久到她眼神
秦姝落也不知道等了究竟有多久，
久到她渾身冰冷，雙腿麻木，久到她眼神發(fā)怔，
久到碧書都被找回了太子府，站在她面前，
她還在頭腦發(fā)蒙的狀態(tài)之中。
“姑娘�！北虝藖硐茨�?biāo)旁谝慌裕⌒囊硪淼卦谇劓涿媲岸紫隆?br />
昨日，
秦姝落想要隨表小姐一道離開盛京城之時，
為了掩人耳目，
便讓她二人留在了秦家。
可后來……誰知會發(fā)生這樣大的事情。
秦姝落看著她二人，眼神癡癡怔怔，
良久才道：“你們怎么來了？”
碧書勉強(qiáng)攙扶著秦姝落坐下來，然后貼心地給她揉按著膝蓋和小腿，她看著秦姝落被燒得滿目瘡痍的手背，
不禁眼眶一紅，
淚珠就落了下來。
她哽咽著解釋道：“姑娘走了之后，
夫人就把秦家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了一塊兒，
然后歸還奴契，
發(fā)遣散費(fèi)，將所有人都遣散了，誰來求情都不行，
就連柳媽也被趕走了，
更不許任何人在京中久留。”
“你知道的，奴婢早就是無家可歸之人。”碧書抹了抹淚，
“離了秦家，
奴婢根本無處可去�！�
于是乎，她拿了遣散費(fèi)和奴契就一直在秦家不遠(yuǎn)處逗留，
想著也許有朝一日，姑娘回來了，她或許就有機(jī)會求姑娘開恩，再把她買回去。
可她沒想到，她只是睡了一覺的功夫，秦家便起了大火，夫人葬身火海，小姐也受了傷，她一直在秦家附近徘徊，想著哪怕是最后盡一把力為夫人收尸也好，可是黑甲衛(wèi)一直將秦家宅院團(tuán)團(tuán)圍困，死守周圍，一只蒼蠅都不肯放過，還險些將她當(dāng)有心之人給抓了起來。
要不是領(lǐng)頭的鄭首領(lǐng)見過她幾回，她不是都要被當(dāng)成刺客了。
秦姝落看著她流淚，想為她拭去眼淚，可一抬手卻是自己那只丑陋的右手，她想安慰碧書幾句，卻忽然發(fā)現(xiàn)她和碧書又有什么區(qū)別，她也沒有家了。
秦姝落面容麻木，好像整個世界都是空洞的。
明明看起來有很多顏色，可是她眼底卻只能看到黑白兩色，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世界都是灰色的，就連碧書那張開開合合的嘴巴好像也逐漸變成了靜音。
她知道她在開口說話，可是不管她怎么認(rèn)真地看著碧書，她都好像聽不見也看不懂她在說什么了。
“姑娘！”
“姑娘！”
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她聽不見聲音，她還是會覺得很吵鬧。
好像有一股聲音一直從腦海中從心底深處發(fā)出來，占據(jù)著她所有的心神。
秦姝落閉上眼睛，好吵啊，真的好吵啊。
為什么會那么吵。
為什么。
“姑娘！”
“姑娘！”
碧書一眼便瞧出秦姝落狀態(tài)不對，不論她怎么呼喚，姑娘都沒有反應(yīng)，就如癡呆一般看著她。
她趕忙起身朝外喊道：“快來人吶，叫太醫(yī)，太子妃發(fā)病了！快來人！”
她一邊尋來藥包給秦姝落聞，另一邊趕緊叫人，然后將秦姝落扶到床榻上去躺著。
姑娘本就有魘癥在身，這些日子嫁進(jìn)東宮之后情緒本就不大好，身子也不爽利，接二連三地生病，如今又遇上了這么一遭。
碧書都不敢想，這要是她，得瘋成什么樣。
門外的侍衛(wèi)聽見了，倒也不曾遲疑，趕忙去將太醫(yī)尋了過來，沈陵川也一道過來了。
昨夜太子火場重傷，張院正一直守在府中，直至今早太子吐出胸腔內(nèi)的積血這才轉(zhuǎn)危為安。
原是想先去回稟陛下的，畢竟這么大的事情瞞不住，不想太子妃這邊又發(fā)病了。
張院正一來，便先給秦姝落把脈，秦姝落右手燒得血肉模糊，左手倒是可以診脈，但她整個人神情癡傻呆滯，情況一瞧就知道不大好。
張院正給她診過脈之后又細(xì)細(xì)瞧了她的眼睛和口舌，最后忍不住長嘆一聲，“太子妃恐是受了驚嚇和極大的刺激，心魂有失，五感封閉，這才顯得有些不對勁，待好好修養(yǎng)些時日，便能恢復(fù)過來。只是短時間內(nèi)再不能受任何刺激了，否則便很容易生出異端來。微臣先給她開幾服安神鎮(zhèn)痛的藥讓她好好睡上一覺，許是能好些�！�
沈陵川點(diǎn)點(diǎn)頭：“你去吧�！�
“是�！睆堅赫掌鹈}診，小心退下。
沈陵川本是外男，也不便久留。他看了看碧書，吩咐道：“待會兒煎了藥，讓你家小姐服下。”
“是。”碧書道。
“若是她醒來后問及太子，你便說太子已無礙，讓她不必憂心，若是問及其他，你一概言說不知，待問過馮春抑或是太子……和我，再作答，明白了？”
碧書忍不住抬眸瞧了瞧沈陵川，其實今日秦家出事之時，她在外頭已經(jīng)聽到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外頭有人在謠傳，說是秦侍郎徹查西南鹽案之時，竟與當(dāng)?shù)匦U夷同流合污，秦夫人火燒魏家祠堂，也不過是提前收到了消息，想要畏罪自殺，求陛下看在魏家往日的榮光上，不再深究。如此才能保住唯一的女兒，如今東宮的太子妃，秦姝落。
碧書緊緊攥著手指，心中就是再有萬分不解也不敢多說一句，低頭乖巧答道：“是。”
沈陵川這才算是放了心，低頭狀似不經(jīng)意間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面容憔悴的秦姝落，比之當(dāng)日在小竹林的清冷挺拔，今天的她已經(jīng)憔悴和清瘦太多了。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趕忙收回目光，垂眸，恭敬地退出房門。
外頭的日子如何變換，秦姝落是不知道的，一碗安神湯下去，秦姝落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夢里她像是被禁錮在了某個地方，她一直想睜開眼，可是她不敢，她看不清前路，身旁全是漆黑一片，僅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光亮自天空墜落而下，像是閻羅殿的召喚來找她索命的一樣。
秦姝落蜷縮在角落里。
她躲起來，周邊總有無數(shù)嘈雜的聲音在呼喚她。
“你怎么那么膽��？”
“父親生死不明，母親葬身火海。未婚夫被千刀萬剮，死狀慘烈�！�
“換了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跟他們?nèi)チ恕！?br />
“你還有什么臉面活著�。俊�
“怎么？蕭洵舍身救你，你心軟了？”
“我沒有。我沒有。”秦姝落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把自己的腦袋都藏起來，可是那聲音為何還是不會消失。
“你心疼他？你擔(dān)心了？”
“還是你害怕？害怕被牽連？”
“我沒有。我沒有。”秦姝落的口中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句話，“你走開，你走開��！走開！”
“哼，沒有就好。真是個廢物，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連殺個蕭洵都能放著這樣好的機(jī)會被人打斷，你說說你，還能干成什么事��？”
那嘲諷的聲音一句句地傳來。
“還是說你根本不想殺他？你不敢？你下不去手？是不是！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不是，我不是！不是�。 鼻劓浔槐茊柕綔喩眍澏�，額頭鬢角全部都在冒虛汗，“你到底是誰，給我滾出去！！”
她揮舞著手臂，想要把這個不斷質(zhì)問自己，攪亂自己心神的人給趕出去，可是一睜開眼，卻看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只見她著一身紅衣，妝面極為妖嬈又大氣，臉上盡顯上位者的高貴和傲氣，那是秦姝落身上完全沒有的肅殺和冷傲之氣。
“我是誰？”她輕聲笑道，旋即緩緩朝秦姝落伸出手，“我是你啊�！�
“秦姝落�！彼蛔忠痪涞�。
秦姝落看著她，“不可能，你是秦姝落，那我又是誰？”
“你也是秦姝落。”紅衣女子慢慢將她拉起身，輕輕拂去她臉上凌亂的發(fā)絲，溫柔的笑道，“別怕，我會保護(hù)你的�！�
“阿落。我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保護(hù)你的。”
“從今往后，你身上所有痛苦又難以處理的事情都交給我吧。”
“我的使命生來就是保護(hù)你。”
“你只要跟著我，相信我，阿落，不會再有人敢欺負(fù)你了。所有欺負(fù)你的人，都該死。尤其是蕭洵！”
話語間，她眸中的狠厲和兇殘盡顯無疑。
秦姝落猛地心驚一瞬，然后推開她，“不，你不是我，你不是，你不是。”
她顫抖著后退，“秦家的女兒是不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