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而后自己拿過酒壺,
直接對著酒壺就是猛灌,酒水撒了不少在身上,
倒是不冷,可人的心卻比這秋夜里打濕了的衣裳還要冷。
碧書忙搶過酒壺,然后給秦姝落擦拭著衣裳,恨鐵不成鋼的喚道:“姑娘,你這般作踐身子,又是何苦來哉�!�
秦姝落淺淺地靠在她腰上,苦笑一聲,“是啊,何苦呢。”
兩滴清淚在無人在意的時候從眼角滑落。
她身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旁人家是闔家團圓歡聚一堂,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什么也沒有了。
明明去年今日,她還在家中同父母歡聚,可今年今日,她就已經(jīng)成了無父無母,無枝可依的孤女了。
她把頭埋在碧書的腹部,碧書攏著她的肩膀,也陪著她一塊兒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月亮。
秦姝落靜默了許久,才啞聲道:“表姐呢,可來信了?”
碧書愣了愣,半晌才道:“未曾�!�
秦姝落眼睫微顫一瞬,眼底劃過一絲失落,自表姐回江城之后已經(jīng)許久未給她來信了。
算算日子,那孩子也有幾個月大了,出生的時候她還叫人送了賀禮去江城,可惜,為了避及宋家人,她也不敢叫人久留,是以至今連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曉。
秦姝落鼻尖酸澀難忍,她想家,想自己的親人。
往日里秦家雖是子嗣不豐,可親族姐妹之間倒也是相處融洽,同親姐妹一般,而如今,她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也姑父姑母也不敢再多有聯(lián)系。
表姐雖是嘴上不說,可到底是生出了嫌隙。
而她連責(zé)怪任何人的機會都沒有。
*
江城,范家。
范南汐抱著小兒子,坐在席間。
念笙在一旁和范南昭一塊兒玩耍,鬧得滿頭大汗。
今日是中秋,是以宋嘉榮陪著妻兒回了母家,秦慧芳備了一桌子好菜,一行人坐著,席間話雖不多,但還算是愉快。
她抱了抱小孫子,這孩子在他娘肚子里的時候便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若不是趕得巧,恐怕是要出生回程的路上了。
是以南汐給他小名取做路生。
大名叫念鈺。
是他父親取的。
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旁的范誠敏難得休息,把念笙叫過來掂了掂重量之后,又把念鈺抱過來哄了一會兒。
宋念笙靠在母親懷里,手中拿著一個小布偶娃娃,聽著姥爺哄著弟弟,“路生真乖,今天還沒尿褲子呢�!�
她覺得好奇怪,明明弟弟有大名,可是為什么大家都不叫呢,那名字和她的才像是親姐弟呢。
路生路生,一點兒也不好聽。
字也和她的不一樣。
她揪了揪母親的衣裳,小聲道:“娘親,為什么弟弟有兩個名字?我就沒有呢?”
范南汐吃飯的手一愣,看了看在場的人,摸了摸念笙的頭道:“念笙也想取小名了?那娘親改日叫人給你算一卦,給你取名好不好?”
宋念笙嘟著唇,“不要�!�
范南汐笑笑,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也沒再多說什么。
倒是宋嘉榮,瞧了瞧外頭的天色,沉聲道:“岳父大人,天色不早了,小婿便先帶南汐回去了。”
范誠敏也看了看外頭,然后把孩子還給宋嘉榮,點點頭,“行,等會兒天黑了路不好走�!�
他二老送人到門口,都要上馬車里,念笙一直對范南昭舍不得撒手,鬧了好一會兒,自從小叔叔走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陪她玩了。
還是范南昭答應(yīng)下回定會陪她玩,才答應(yīng)離開。
馬車遙遙離開的背影在眼前漸行漸遠。
范家三口站在門口情不自禁地一塊兒輕嘆一聲。
秦慧芳看著遠處,喟嘆一聲,“從前過中秋的時候,他們都會在家中過夜的,有時候還會歇上兩三天才走。”
范誠敏也是嘆道:“從前是從前,如今宋家就剩嘉榮一個孩子,二老在家獨自過中秋便也是太孤獨了些�!�
范南昭將手搭在二老肩上,似是在給他們一些力量,他想了想又問道:“表姐呢?先前寫來的信,倒是還沒回�!�
范誠敏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凡是回京的信,尤其是入太子府,勢必會經(jīng)太子之手。阿落那孩子寫信過來,本也不只是想問咱們的安。若是牽扯過多,恐怕江城又要再起波瀾。宋家也不會高興�!�
范南昭抿唇,“可也不能不回信吧,如今舅父舅母離世匆忙,咱們連葬禮都未曾趕得及,已是失禮�!�
范誠敏再嘆一聲,如今的秦范宋三家倒真是風(fēng)雨飄搖。
一旁的秦慧芳回道:“我同你父親已經(jīng)商議好了,這回由我回京城一趟,既是祭拜兄長和嫂嫂,也是……”
“什么?”
她話說一半,范南昭忍不住追問下去。
可秦慧芳卻不再說下去了,同范誠敏對視一眼,二人眸色之中盡是憂愁和擔(dān)心。
世人皆知,江城多匪患,卻也不知江城多神醫(yī)。
秦慧芳握著袖中的一顆藥丸,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早些年,誠敏在外為官的時候,偶然得此藥物,贈藥的道人說,服用此藥便如假死一般,三天之內(nèi)氣息全無,恍若瀕死之人。
她二人原是只當(dāng)那道人胡言亂語的,隨手放在家中,一直未曾重視。
更何況,旁人無緣無故作假死狀干什么。
直到前些時日,她尋出此物,才驚覺這東西或有用處。
秦慧芳抿唇,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試,更不知此物風(fēng)險幾何。
只是眼下,阿落那孩子一個人在盛京……
她只有那么一個哥哥,前半生相依為命,后半生,哥哥不在了,她總不能看著那孩子在盛京苦苦煎熬坐視不理。
秦慧芳咬牙,屆時也只能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第102章
秦姝落咽了口口水,看著不遠處蕭洵和沈陵川擦身而過。
秦姝落坐著小月子。
近來她出府的時間并不多,
因著身子還未好,便也不能一直在外走動。
袁春落來請過兩回安,給她開了溫養(yǎng)身體的藥,
只是臨走時,一步三回頭地交代道:“太子妃不必擔(dān)心,
草民定會為您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絕不叫您留下半絲隱患�!�
秦姝落本只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不想他身旁的小醫(yī)童卻打著哈欠,
邀功一般道:“就是就是,
昨夜,他還熬夜看了一整晚的醫(yī)書呢。”
秦姝落這才抬眸看向他,
袁春落羞得根本不敢抬頭,踹了一腳小醫(yī)童,拎著人就走了,
只匆匆留下一句,
“太子妃好生休息。”
秦姝落看著他的背影,
扯了扯嘴角。
年少時的情誼果真是純粹啊。
她看著袁春落就好像是看著少年時喜歡旁人的自己,
這樣的怦然心動,
滿心滿眼里只有一個人,只盼著她好的心境,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了。
秦姝落斂眸,
人長大了,
心就變老了,也變得無趣了。
趙如春也來看過她兩回,
只是來了瞧著也不似那般高興。
兩人總是坐在一塊兒唉聲嘆氣的。
便如此刻。
秦姝落端起一旁的冷茶,
笑道:“究竟是我沒了孩子還是你小產(chǎn)了?怎么瞧著你比我還難過?”
趙如春看她這副還能說笑的模樣,忍不住輕拍了一下她,
嘟著嘴,不高興道:“若不是朱喜公公同我還算熟稔,你便是打算連我也瞞著了?”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也不算什么吉利事兒,何必張揚�!�
趙如春剛要開口,門口就見碧書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稍一福身,朝趙如春行了個禮,而后看向秦姝落問道:“姑娘,殿下讓奴婢問你,此物如何處置?”
秦姝落掃了一眼上面放著的長命鎖,名字已經(jīng)選好了,前些日子送去了工部,如今才送回來。
可長命鎖是回來了,孩子卻沒了。
秦姝落語氣平靜道:“叫工匠融了吧,本宮不想再看見這些東西�!�
“是�!北虝バ辛藗禮隨即離開。
趙如春也掃了一眼那個長命鎖,偏頭問她,“給孩子打的?”
秦姝落幾乎聲不可聞地輕嗯了一聲。
趙如春瞧著她低頭喝水的模樣,扯了扯嘴角,“還說不難過呢,以你的性子若真是不在意,便是隨手放在哪兒又如何,偏是半點容不得它,阿落,你啊,就是嘴硬�!�
秦姝落不可置否,或許吧,可是孩子沒了就是沒了。
她也不會再回頭看,她這輩子都不要再回頭看了,她要往前走,一步一步,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再也不回頭。
趙如春又道:“李秀蓮怕是廢了,聽說她挨了板子回家之后便瘋了,前幾日甚至還跑上了街,叫人瞧見了,披頭散發(fā),赤足單衣……”
趙如春微嘆一聲。
秦姝落握著茶杯,靜靜地聽著沒吭聲。
“近來,李家實在是不好過�!�
李玉坤不過在家休養(yǎng)幾日,如今朝堂大事一應(yīng)由林秋山做主,聽聞如今外頭的風(fēng)聲全都倒向了,先前還說林詩妍不知廉恥的聲音,如今幾近銷聲匿跡,倒是有不少人在說李家家風(fēng)不正,男子薄情寡性,女子瘋癲癡傻,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還因此牽扯出一樁陳年舊事。
秦姝落擰眉,握著茶杯的手一緊,“你是說從前有人謠傳,首輔李玉坤同太后兄妹亂——倫?”
趙如春捂著她的嘴,瞧了瞧周圍沒人,這才小心松開手,低聲道:“我是聽旁人胡說吧,你可別當(dāng)真�!�
秦姝落點了點頭,低垂著眼眸,半晌沒說話。
李家在朝中得勢,一直倚仗于不論是前朝后宮,李家都有人,而且地位不低,尤其是李玉坤和李太后,當(dāng)年可是迎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和恩人。
是以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只要李玉坤和太后還活著一天,李家就不會倒�?芍^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尤其是這些年來,李家又一直在想辦法把持朝政,同各方聯(lián)姻�;屎笾灰渤鲎岳罴�。李家甚至妄想皇后世世代代出自李家……
秦姝落眼底掠過一絲陰詭,她一直未曾找到好的機會動搖李家的根基。
如今倒是打瞌睡有人遞枕頭——求之不得。
兄妹亂——倫,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名,不論真假,只要沾上,必是丑聞,即便是太后不倒,李玉坤也會不死也被扒層皮。
她唇角微揚,笑著拍了拍趙如春的肩膀,趙如春被她笑得心底發(fā)毛,整個人都不自覺地往后退,瞪大眼睛,渾身抗拒道:“阿落,你不會又是有什么餿主意了吧?”
秦姝落扯了扯她的臉頰,軟乎乎的倒是實在舒服,她莞爾,“如春,我答應(yīng)過你,定會讓你的親事如愿,你便放心吧�!�
等李家都倒了,屆時他李成俊便是再有能耐,也不過如此。
聞言,趙如春整個人都有些失落,她搖了搖頭,想了想,又悄悄覷了一眼秦姝落的臉色,小聲道,“阿落,我想好了,我可能要去……”
“什么?”她后頭的話越說聲音越輕。秦姝落聽不清便只能追問道。
趙如春微微搖頭,只是道:“阿落,你不必為我費心了。此事,我已經(jīng)同母妃商議過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前許是我會錯了意,如今過去這許多時日,便也好了�!�
她握著秦姝落的手,語氣很輕,道:“阿落,你和母妃一輩子都被困在此處,困在別人編織的牢籠里,我不想也讓他這樣�!�
她伸出胳膊,抱了抱秦姝落,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其實她今天來,不僅僅是想看望秦姝落的,還是提前告別。
母妃的身體已經(jīng)越來越不好了,這幾日一直念叨著想回南城,想回去看她的藥廬,看她的滿池荷花。
可是他們都清楚,母妃這一輩子已經(jīng)被困在了盛京,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死,也只能葬入皇陵。
趙如春抱緊了秦姝落,比起得不到的愛人,替母妃完成她未了的心愿于她而言更重要。
在這盛京城里,她真心相待的朋友不多,有些話都不知道該和誰說,也就只有阿落,既能明白她的心意和處境,又不會嘲笑她如此脆弱。
秦姝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悲傷和難過,靜靜地抱著趙如春,半晌未說話。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她所有的情緒,就像是一灣清泉,洗滌著趙如春所有的不開心。
趙如春眼眶通紅地松開她,笑道:“倘若我是男子,定也會愛上你�!�
秦姝落勾了勾唇,也回笑道:“倘若你是男子,這世上傷心的女人恐怕不會少。你若是放下了他也好,總歸是一段孽緣�!�
這樣,她對李家下手,便當(dāng)真是最后半分憐憫和顧忌都沒有了。
趙如春嫣然一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明媚張揚。
秦姝落看著她回府,眼底也蘊含著溫婉的笑意。
*
眼看著秋風(fēng)過,九月已經(jīng)近尾聲。
蕭洵一直在操辦著秋獵一事,秦姝落與他像是陷入了無端的冷戰(zhàn)。
這些時日,蕭洵很少回府,常常是宿在宮中,即便是回府了也常常是深夜,等秦姝落都睡著了才回來,天不亮秦姝落還未醒便已經(jīng)離開。
若不是當(dāng)真摸著被子確實有一絲還留存的溫?zé)�,恐怕她都察覺不到蕭洵回來過。
清晨,窗外的霜霧才剛剛散去,紅梅樹逐漸開始煥發(fā)新芽,瞧著快到冬日了,該是要快開花了。
秦姝落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頭,手上捻著白玉棋子,修長如玉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極其又節(jié)律地敲打在棋盤上。
碧書一進來就是瞧見她這副松弛又慵懶的模樣,好似一只波斯貓,高貴又優(yōu)雅。
秦姝落聽見了腳步聲,回頭見碧書站在門口,無聲笑了笑,“怎么不進來,外頭冷�!�
碧書這才回神,然后趕忙往旁邊讓了讓,回道:“太子妃,沈大人來了�!�
秦姝落一抬眸,果然瞧見沈陵川一身藍衣站在她身后,仿佛與屋外的淡藍的天色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