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馬車在泥土路上咕嚕咕嚕地前行,在這條要去祭拜父親母親的路上秦姝落緊緊地依偎在姑母懷中,她淚眼模糊,多么的希望這條路不要有終點,該有多好啊,這樣她就能把此刻這僅有的一丁點溫暖和幸福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了。
她就好像是那掉入了米缸里的老鼠,悄悄地偷著吸取一丁點別人的溫暖,只想把這一刻的時光留得再久一點。
可是再長的路也會有終點,就像是再苦的生活也終究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秦姝落陪著姑母去祭拜完父母之后,不過兩日,秦慧芳便拜別太子又回去了江城。
秦姝落再怎么挽留,她也不曾同意,只是臨行的前一天告訴阿落,“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快樂,以你自己為先,不必擔(dān)心我們�!�
他們已經(jīng)拖累這孩子夠多的了。
她哭花了眼,撫摸著自己的孩子,“阿落,姑母也只希望你能快樂�!�
那樣年輕的孩子,神情老態(tài)得像是枯萎的向陽花,她如何能忍心啊。
秦姝落抱著姑母,“姑母,我會的�!�
她來時匆匆,走時亦是匆匆。
可秦姝落知道,這大概是她和姑母此生見到最后一面了。
她忍不住想追著馬車跟上去,可蕭洵還是拽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看著秦慧芳的馬車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蕭洵看著遙遙離去的馬車,嘆了一句,“范誠敏把江南倒是治理得頗好,姑母帶回來的奏折里寫著,今年江南產(chǎn)的蠶絲翻了一倍,離水災(zāi)也不過過去了一年,他便能讓江城恢復(fù)如此�!�
蕭洵嘖了一聲。
秦姝落雙目含淚,錯過這次機會,大概,此生,她都再也去不了江南了。
再也見不到江城的芙蓉花,聽不見江城書院的朗朗讀書聲。也不會知道,宋鈺長大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樣了。
可是,時間也容不得她再悲傷,秋獵就這般如期而至了。
第107章
“憑此玉佩,可以調(diào)動平南王府三千精兵,凡是從前蕭慎麾下的兵馬,見此
秋獵之前,
秦姝落還去了一趟平南王府。
她原是在家中收拾秋獵的行裝,先前本也有這個打算,可是姑母一來,
她便將此事忘記了的。
還是平南王遣柔萱親自上門來請,秦姝落才知道平南王妃已經(jīng)病入膏肓,
想再見她一面。
她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就去了平南王府,一路上暢通無阻。
進了小院,
一股苦澀的草藥味撲面而來,
早先還算是清靜的小院,
此刻外頭圍滿了太醫(yī)和民間的各路大夫,甚至連熬藥的地方都離得不遠,
力保要將藥最快最好的送到平南王妃身邊。
秦姝落急步匆匆地進了房間,見趙如春正在一旁給平南王妃喂藥,平南王站在一旁看著,
不敢走近了,
也不敢離遠了。
秦姝落朝平南王稍稍行了個禮,
而后走到了床邊,
平南王妃瞧見她來,
原本苦悶的臉色,勉強才扯出一個笑容,聲音也不復(fù)從前的清亮溫柔,
沾染上了些許嘶啞,
她勉強沖秦姝落伸出手,輕聲道:“你來了啊。”
秦姝落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已然骨瘦如柴,
幾乎只用食指和拇指就能圈住,秦姝落不忍心道:“怎么會忽然病得這樣重�!�
一旁的趙如春沉默著,
沒有說話。
平南王眼眸沉沉,唇瓣緊抿,也未曾開口。
許連夏笑笑,“不過是舊疾罷了,不妨事的。”她又擺了擺手,沖趙如春道,“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想和阿落單獨待一會兒說會兒話�!�
趙如春看了看平南王的眼色,只見平南王點點頭,她將手中的湯藥交給秦姝落,低聲道:“那你好好喂母妃喝藥吧,蜜餞在桌上�!�
秦姝落接過湯藥,藥碗還帶著溫?zé)�,而后看著趙如春和平南王一道離開。
“咚”的一聲傳來,房門輕輕閉上。
秦姝落吹了吹手中的湯藥想要喂到許連夏口邊,卻被她拒絕了,她輕笑道:“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吃與不吃,也就這些時日了�!�
秦姝落眸中都是震驚,將湯藥放在一旁,握著許連夏的手,眸光認真道:“許姨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許連夏垂眸低笑一聲,啞聲道:“活得長又有什么好�!毖鄣妆M是諷刺。
秦姝落緊握著許連夏的手,想要寬慰她卻又不知從何寬慰起。
倒是許連夏撫摸著她的面龐,而后眸光落在秦姝落的肚子上,柔聲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秦姝落點頭,“我都好了�!彼p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這里曾經(jīng)來過一個幼小的生命,然后又悄無聲息地逝去了。
秦姝落斂眸,張了張嘴,啞聲道:“就當是我與這個孩子有緣無分吧�!�
許連夏也看著她扁平的腹部,眸光掠過一絲受傷,而后抿著唇,盯著秦姝落的眼睛,認真問道:“阿落,我且問你一句,這孩子真的是意外……還是你故意的?”
話音一落,秦姝落的眼眸一顫,她張了張嘴,本能地想要辯駁,可是
眼前的人是許連夏,不是旁人。
秦姝落聲音帶顫,“許姨怎么會這樣問?”
許連夏抿了抿唇,李家那姑娘實在是瘋得蹊蹺,而且近些時日,聽蕭慎說,朝中又不大太平了,李玉坤雖是以女兒病情稍好為由回到了朝廷,可是朝中勢力分明大不如前,近幾日交上去的公文都被永嘉帝當眾批評,還問責(zé)了不少手上負責(zé)的事務(wù),叫不少人看了笑話。
而且這些時日她雖病著,可宮中的問候卻不少,只是皇后那邊似乎冷寂了不少,倒是敬妃多次出宮親自探望她。還說起太后如今又是病了,不宜出門。
許連夏抿著唇,她不同于秦姝落,才嫁進東宮沒多久,她被困在這盛京城已經(jīng)數(shù)十年了,太后和皇后是怎樣的為人,身體幾何,她也約莫心里有數(shù)。
若說是意外,恐怕實在是太低估了李家人。李秀蓮雖蠢卻遠不及此。
“你也不必瞞我,我想要你一句真話�!痹S連夏的眸光認真又篤定。
秦姝落看著她的眼睛,咽了口口水,張了張嘴,沉默半晌,沒說話。
許連夏看著她,眼底一時間說不出是喜還是憂,低聲道:“我知道了。”她彎了彎嘴角,苦笑著道:“沒了也好,無牽無掛,一身自由。”
秦姝落勉強附和著笑了笑,她其實不想把這些事情告訴許連夏,可是當許姨真的問起的時候,她也不忍心撒謊。
許連夏瞧她情緒低落的模樣,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舔了舔唇瓣,道:“傻孩子,做便做了,有什么好怕的�!�
秦姝落有些驚訝地抬頭,卻聽許連夏續(xù)道:“你倒是膽大心狠�!�
秦姝落這一胎落得蹊蹺,未必是沒有人懷疑過是刻意為之,可誰又敢信一個女人敢拿唯一的皇嗣,拿自己的未來來賭呢?
即便秦姝落腹中孕育的只是一個公主,那也是王朝未來的嫡長公主�?墒撬麄�?nèi)f萬想不到,這孩子當真是半點倚靠不要,半點未來不求,只圖眼下就是要讓自己的仇人倒臺下馬。
許連夏忍不住又撫摸住了自己的孩子,倘若她當初也要注意魚死網(wǎng)破的勇氣,或許今時今日這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許姨�!鼻劓渎曇衾锒紟е澮簦脒^許連夏會怎樣責(zé)備她,也想過或許世人真的知道真相的時候,會怎么辱罵她心腸惡毒,可她萬萬沒想到,許連夏竟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秦姝落不禁眼眶紅潤。
許連夏抬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淚光,低聲道:“阿落,別難過,不管你做什么,許姨相信總是有你的理由的。我曾經(jīng)在你父母的葬禮上許愿必定會護你周全,可我如今這般無力,想來是幫不了你什么了�!�
秦姝落搖頭,“許姨……”
還不等她的話說完,許連夏便打斷道:“阿落,你先聽我說�!彼钢釆y臺上的一角,“你幫我把梳妝臺上最里邊的一個小匣子取來�!�
聞言,秦姝落忙起身照做,她依照著許連夏的話,取來一個小匣子,又聽她道:“打開她�!�
秦姝落打開一瞧,只見里面放著的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玉,玉的中間雕刻著的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栩栩如生,就像是南安湖里最漂亮艷麗的那一朵,一旁還刻著好幾顆蓮子。
“這是……”秦姝落遲疑道。
許連夏看著這玉佩,眼底的情緒晦暗又復(fù)雜。
她平復(fù)了片刻情緒,看著秦姝落道:“阿落,你做的事情我都聽如春說了,我大抵也是猜到了你想做什么的。”
她看著秦姝落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這孩子同她母親一樣聰慧忠烈,怎么會同自己一樣懦弱無能,什么都不敢去做,只能自欺欺人地把自己關(guān)在這兒一輩子,一直等死呢。
她看著眼前的孩子,眼底全是欣慰,這孩子可比她勇敢多了啊,她和自己一樣,又大不相同。
許連夏像是看見那個想象中的自己一般,聲音里帶著哽咽:“這是平南王送我的……補償�!�
她啞聲道:“憑此玉佩,可以調(diào)動平南王府三千精兵,凡是從前蕭慎麾下的兵馬,見此玉佩,如見平南王本人�!�
可這塊玉佩是她的孩子的命換來的。
她守了一輩子,都未敢調(diào)用分毫。
聞言,秦姝落立馬就要將這玉佩還給許連夏,可許連夏卻搖著頭拒絕了,她眼底噙著熱淚,道:“我自幼便是孤女,能掛念的人是和事都不算多,到了如今更是少之又少�!�
許連夏眼睫微顫,秦姝落情不自禁握緊了她的手,孤女這兩個字,說得輕巧,可是背后的心酸又有多少人知道,午夜夢回之時身后都是空無一人的感覺,她比誰都清楚。
許連夏回握著她的手,輕聲笑了笑,繼續(xù)道:“你拿著它,這塊玉佩在你手中,即便是不能助你成事,也一定能保你平安。”
“許姨……”
許連夏:“它在你手上,才能發(fā)揮它最大的價值�!�
秦姝落唇瓣輕顫,她是已經(jīng)在私自建立魏家軍,可是豢養(yǎng)私兵絕非易時,人,財力,物力,場地,還要躲避朝廷的搜查,暗中操練。
是以至今陳叔那邊,也只能是小打小鬧,偶爾行些刺殺之事,可這樣的正規(guī)軍是絕對比不上的。
而且平南王當年以武力定天下,就是靠帶兵打仗出名,他手底下的兵絕大部分都是精兵強將,留用的府兵更是優(yōu)中選優(yōu)。
許連夏看著她握住玉佩的手,輕咳一聲。
她說:“阿落,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啊�!�
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這天底下當真還有另外一條路可走?
許是許連夏的咳嗽聲引來了外頭的人,只聽一道低沉恒的聲音傳來,“夏夏,你還好嗎?”
秦姝落趕忙將玉佩收入懷中,又將盒子放回去,而后把方才的那碗冷藥倒在了窗外,動作一氣呵成,半點猶豫都沒有。
許連夏看著她,眼底都是驕傲,她回道:“無礙。”
可蕭慎還是蹙著眉,走了進來。
幸而秦姝落手腳快,她坐在床邊給許連夏掖著被子,順手也留下了一點自己的心意。
蕭慎進來,瞧見二人確實是在說話,許連夏面色還算溫和,便也只好站在拔步床外,小心翼翼道:“你今日已經(jīng)說了許久的話了,也該好生歇息了�!�
許連夏該交代的也交代了,便也只是點點頭,秦姝落也自覺地站起身,朝許連夏溫柔道:“許姨,你好好休息,我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許連夏點點頭,看著她起身,而后沖蕭慎行禮離開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還是不對,她只是覺得,與其留在自己手中,跟著自己陪葬,不如跟著秦姝落瘋一把。
反正,她也快被逼瘋了。
第108章
他回頭指著小河邊里蕩起的漣漪,唇角高高揚起,笑容滿面,就像是向心上人邀功獻寶、志得意滿的少年郎�!鞍⒙�,你看!你快看!”
盛京城的秋天很涼,
天空是藍澄澄的,秋獵出城的那一天,就好像是一張藍色的大幕布緩緩揭開,
天高馬低,風(fēng)清云淡,
所有人臉上都彌漫著笑意。
由各個容貌俊朗身形頎長的世家公子組成的先鋒,在前頭開隊,
保駕護航,
威風(fēng)至極。永嘉帝的座駕隨后,
依次是太子、各個嬪妃和大臣的隊伍�;屎蟮故菦]來,道是七皇子體弱多病,
秋風(fēng)又寒,臨出門時竟又著涼了,她便留守京中照顧孩子。
秋獵時許各家官員帶親眷,
是以還有不少是許久未曾出過門的官家小姐們,
她們?nèi)滩蛔∠崎_車簾,
眼眸中充斥著好奇地看著外頭的一切。
更有甚者,
好奇地看著前頭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郎們,
面色嬌羞透紅。
有時隊伍停下來修正,秦姝落坐在河邊呆的時候,耳邊偶爾都能迎著秋風(fēng)聽見不少少女心事。
“你瞧見了嗎?聽說那沈家公子還未定親呢�!鼻劓涮ы匆娨粋一身鵝黃色裙裝的少女,
興高采烈道。
她一旁粉色的小姑娘也好奇道:“真的?”
少女抓著同伴的衣袖猛猛點頭,
“你說我讓爹爹去幫我提親,如何?”
秦姝落看著他們,
扯了扯唇角,
少女懷春時總是這樣的可愛又嬌俏,就好像是剛剛盛開的花朵,
只知道這世界上最幸福最美好的事情。未曾浸染半點風(fēng)霜和挫折。
秦姝落手中拿著一塊燒餅啃著,丫鬟們還在搭著帳篷和爐灶,眼下車里只有干糧,旁的糕點她也沒啥胃口,便只是隨意地拿了塊還算軟和的燒餅咀嚼著。
秋風(fēng)順著小河邊吹到秦姝落的臉頰上,將她墨黑的發(fā)絲輕輕吹起,坐在小河邊的石頭上,一身白衣,宛如草原上盛開的一朵小白花。
沈陵川同蕭洵匯報完事情之后看見的便是這一幕,他二人一道靜靜地站在馬車邊,蕭洵神色怔然一瞬,而后淡聲道:“你說的,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話落,他拿起一旁的水壺,直接走到秦姝落的身旁,秦姝落咬著燒餅,剛好有些噎著,瞧見水壺,愣愣地抬頭,見是他,靜了兩秒才接過,喝了兩口水。
蕭洵也在她身側(cè)坐下,兩個人并排坐在小河邊,一時間天地失色,倒真有些許金童玉女的味道。
沈陵川看著這一幕五指忍不住緊緊握成拳頭。
他抬步,想要走過去,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裳的姑娘卻攔住了他的去路。
“沈、沈大人……”她緊張得唇瓣都在磕巴。
“有事嗎?”沈陵川唇瓣緊抿,只想盡快地打發(fā)眼前人。
“我……”
而坐在小河邊的兩人自然不知道身后發(fā)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