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這幾個字落在蕭慎耳中,便如一串驚雷。
只見平南王府的士兵猶豫了片刻,下一秒當(dāng)真是將刀劍都轉(zhuǎn)頭對準(zhǔn)了蕭慎。
此時此刻,李成俊再平靜的面色也震驚不已,而后立時冷靜下來,趁機(jī)直接反手扭斷控制住自己的侍衛(wèi)的手,一瞬便掙脫了束縛,原本還是垂頭喪氣的李氏親族見狀,眼前一亮,竟也拿起刀劍又重新戰(zhàn)斗了起來。
甚至包括蕭羿原本還在哭哭啼啼、畏畏縮縮的神態(tài),此刻竟也面露兇狠,大喊:“殺了平南王!”
“殺了他!”
“誰殺了他,我封他為王!”
本只是求一線生機(jī)的李氏余黨,此刻更是精神亢奮。
原本靜下來了的太極殿此刻又開始熱鬧非凡。
本該平復(fù)的宮變又一次死灰復(fù)燃。
平南王看著再一次混亂起來的戰(zhàn)場,苦笑一聲。
謀逆的李氏不足以讓他動怒,誅九族的宮變也不足以讓他有半點情緒波動,想要他性命的刀劍也不能讓他有半點懼怕,甚至,便是只剩下一個人,他也有無數(shù)的辦法鎮(zhèn)壓這場鬧劇。
可是……偏偏是她。
偏偏是許連夏。
蕭慎眼眶之中一片通紅,血絲密布。
他可以接受這世界上任何人都想要他的命,但不能是她。
可他又更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比她更想要他的命了。
他苦笑著,眼底似乎蘊(yùn)藏著這世界最大的悲傷。
周邊不斷響起的刀劍聲也不足以讓他重振旗鼓。
平南王府的精銳一邊繼續(xù)和李家剩余的兵力作戰(zhàn),另一邊還要分出一半的兵力來盯著自家主子,一時間竟也很難徹底將李氏的余孽捉拿。
好在是平日里訓(xùn)練有素,李家人一時間也無法突破重圍。
可平南王也半點重新振作的想法都沒有。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塊令牌,當(dāng)初孩子不在之后,是他親手將這塊令牌交給她的。并且許諾,見此令牌如見他自己,甚至比他更重要,所有人遵令牌行事高于他。
他害怕再有一次,她遇見危險,他救不了她。
可許連夏瞧見令牌卻只是嗤笑一聲,“若傷害我的人是你呢?”
蕭慎沉默半晌,而后竟是對著府中所有人下令,“見此令牌者,如見本王,持此令牌之人下令,便是本王也不得違抗。”
他害怕她無法自保,可他更害怕她會一直害怕自己,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今時今日……
蕭慎唇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又澀又苦的諷笑,呢喃道:“夏夏……”
趙如春緊緊地握著令牌,身前都是平南王府的精銳在守護(hù)著。
蕭慎看著對準(zhǔn)自己的刀劍,這些都是他親自培養(yǎng)出來的精兵悍將,半點懼怕也無,而后頂著所有的刀劍朝著趙如春走去,一步又一步,步伐沉穩(wěn)卻又極具壓迫感地逼近趙如春。
“她還跟你說了什么?”平南王低聲問道。此時此刻竟沒有半點平日里的溫柔和慈愛。
趙如春眼底也劃過一絲害怕,咬著唇瓣哭著不敢回答。
平南王看著她,眼底劃過一絲怨恨,他伸出手,冷聲道:“給我。”
趙如春顫抖著,她素來是懼怕平南王的,可若是這塊令牌當(dāng)真給了出去,恐怕便再也攔不住他了。
這是母妃唯一的愿望,她知道的,母妃已然時日無多了,她不想讓她帶著遺憾離開。
趙如春哭著搖頭,將令牌藏在身后。
平南王耐心喪盡,抬手竟是一刀就砍斷了眼前親衛(wèi)的佩刀,而后又是一腳直接將人踹倒在地,眼見他就要強(qiáng)行從趙如春手中將令牌奪去。
李成俊竟不知是何時脫身,持劍而來,直擊蕭慎命門,倘若今日能殺了平南王,蕭羿登基就再無阻礙了,便是不能,這一劍能阻止蕭慎奪去令牌,亦能拖延片刻。
可他萬萬沒想到,下一瞬,蕭慎手中的長劍竟是一個翻轉(zhuǎn),便直接刺穿了李成俊的胸膛。
別說是趙如春了,便是李成俊自己也在這轉(zhuǎn)瞬之間未曾反應(yīng)過來。
直到鮮血從胸口流出順著長劍滴落在地面上,他才緩緩垂眸,反應(yīng)過來。
平南王的重劍竟是一招致命,半點不給人活命的機(jī)會。
趙如春就那樣看著李成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而平南王從始至終未曾回頭,只是一雙狠厲的鷹眼死死地盯著趙如春,聲音森寒地重復(fù)道:“令牌,給我�!�
這一刻,大家才恍惚間記起,那年北固海戰(zhàn)役,十五歲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深入敵軍,殺敵上千……
平南王依舊是那個大庸不可戰(zhàn)勝的天神。
李家的士兵失了主心骨,頓時亂作一團(tuán),不過片刻便被平南王府的親兵打散,徹底收押。
而趙如春愣神之際,手中的令牌已經(jīng)被平南王長臂一伸直接奪過。
他看著手中的令牌,緊緊攥在手心里,恨不得直接捏碎。
平南王抬眸看著眼前所有的人,眼神狠厲,他嘶啞道:“你們都是我?guī)С鰜淼谋撌侵牢业钠�。誰攔我誰死。爾等盡管來戰(zhàn)。”
平南王府的精銳各個面面相覷,半天不敢動彈。
平南王用眼神逼迫著眼前的所有人,一步步靠近著他們?nèi)狙牡秳�,可是誰也不敢真的傷到他。
直到他越過再次被收押的皇后和六皇子,冷笑一聲,“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手上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有多少條人命了。而你,還躲在娘后面要喝奶呢。”他的聲音和眼眸里盡是不屑和瞧不起。
隨手一抬,手中的重劍就狠狠地釘在了蕭羿的腳邊,地板都裂了幾條縫,嚇得原本還滿眼憤恨只想要他性命的人此刻瑟瑟發(fā)抖,腳邊一片濕濡。
蕭慎看著他,冷嗤一聲,“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有膽子來爭皇位?”
“沒種�!�
蕭慎失去了最后一點耐性,一雙眼眸直視著眼前的親兵,步步靠前,如此多的刀劍對準(zhǔn)著他,竟是半點害怕也無。
一時間,竟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一群人厲害還是一個人可怕。
趙如春實在是無奈,想要開口挽留平南王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逼著府兵后退。
可她想起許連夏面無血色的臉盤,想起來時,她說:“讓你困住他,是我為難你了。”
趙如春哭著搖頭。
許連夏面無血色地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可我真的太累了啊�!�
她已經(jīng)煎熬得太久了。
“我求你了�!壁w如春鼓起勇氣攔在平南王面前,苦苦哀求道,“父王,我求你了。”卻被他一腳踹倒在地上根本起不來。
那一整夜,太極殿吵了又靜,靜了又鬧,趙如春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慎一人威壓數(shù)人,猶如地獄閻羅一般,誰也不敢阻攔,最后走出了太極殿。
在天微微亮之前,平南王終于趕回了王府,手臂上的傷口血流也已然干涸。
他帶著一身傷,踏進(jìn)門的那一刻,看見的就是許連夏挺著一張?zhí)撊醯纳碥|坐在梳妝臺前,與她身上大紅色的嫁衣極為不適配。
蕭慎記得,那是她第一次嫁過來盛京時穿的衣服。
大紅色的鴛鴦喜服。
身側(cè)還放著喜帕。
那張他們成親兩次都未曾親手揭開過的喜帕。
她看見平南王之時,也并不震驚,只是很平靜又很無奈地道了一句,“你還是回來了啊�!�
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嘆息。
第113章
“你回來了�!边@句話在很久以前,在那個小院里,是蕭慎最想最……
“你回來了�!�
這句話在很久以前,
在那個小院里,是蕭慎最想最愿意聽到的一句話。
他眼睫微顫,來此之前的滿身戾氣,
在跨入門檻的一瞬間,全部消失。
眸中只剩下了脆弱和不甘。
許連夏看著他,
恍惚間,好像也是能夠看見那年在江城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只是那時候,
她還不知道,
原來他就是平南王,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們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不過這樣的結(jié)局,
對她來說已經(jīng)算是很好的了。
許連夏垂下眼眸,近乎其微的輕笑一聲。
至少,她再也不用被困在這小小的四方之地煎熬了。
她的故事到這里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
她看著身后跟著走進(jìn)來的趙如春,
到底還是小姑娘,
這便有些害怕和膽怯了,
等她活到了自己這個年紀(jì),
身無牽掛的時候就會知道,
這個世界上原也沒有什么再比死是更解脫的事情了。
“母親�!壁w如春跪在許連夏跟前,眼底含淚,盡是愧疚和痛苦。
許連夏勉強(qiáng)才抬起手,
摸了摸她的額頭,
早在昨夜聽見屋外的兵甲聲之時,她就知道事情已經(jīng)敗露,
可她不后悔。
許連夏抬眸看著蕭慎,
啞聲道:“你不要為難如春,是我逼她這么做的。”她的氣息已經(jīng)很輕很不穩(wěn)了,
一聽便知是將死之人。
“你等我回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嗎?”蕭慎眼眸中劃過一抹痛苦。
許連夏扯了扯嘴角,“那你想聽我說什么?”清晨初升的太陽打在她身上,本該充斥著希望,可在她身上卻只籠罩著死寂。
她頓了頓又道,“解釋我為什么要這么做?還是我要死了,求你別送我,讓我一個人走�!甭曇羰呛Φ�。眼里盡是清明和解脫。
蕭慎也是苦笑一聲,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許連夏為什么要這么做,她明知道,一旦是他出手,李家必敗無疑,可她還是讓如春插手其中。
她不是求勝也非求敗,她只是在求死而已。
若是贏,借李家之手讓他死,若是敗,她參與謀逆,來日清算之際,也是一死,而且是名正言順的死亡,而非自戕,不算違誓。
不論勝負(fù),她都能稱心如意。
可是他呢?
蕭慎的心臟像是被人挖出了一個碩大的口子,一直在呼嘯著漏風(fēng)又流血,可是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傷口,因為他是這大庸戰(zhàn)無不勝的神,因為他是平南王蕭慎,因為會在意的人已經(jīng)不在意了。
蕭慎不說話,許連夏看著他,心緒無比平靜,這是她這么多年心里最是寧靜的一刻了。
念了那么多經(jīng)書也都比不過此刻心靜。
到底是心病還須心藥醫(yī)。
她撫摸著趙如春的面龐,倒是不擔(dān)心她的未來,她知道的,如春是他心上人的血脈,即便是做了這些事兒,蕭慎也必然保她一生無憂。
至于叔父叔母,早已不在了,幾個弟弟妹妹都已娶親出嫁。
她一個外嫁女牽連不到他們。
只是遺憾,每一個她想回去看看的地方好像都變得物是人非了。
她垂下眼眸,想起了阿落……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如愿以償。
她看著那個孩子,總是忍不住想起當(dāng)年的自己,可她總是不如那孩子有勇氣,也不如她豁得出去。
好不容易豁出去一次,結(jié)局好像也不盡如人意。
不過,能有如今,她已然很滿意了。
她的眸中只余下釋然,看著蕭慎笑得就像是初見時的模樣,那樣坦蕩又溫和。
阿落,這是我能送給你的最后的禮物了。
下一刻她口中就涌上一口濃烈的鮮血。
“母親!”趙如春驚道。
“夏夏!”蕭慎也嚇得大跨步走到她跟前,扶著她的胳膊,可是鮮血已然將婚服染得格外鮮紅又艷麗。
平南王將人攬住,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聲音嘶啞至極:“為什么?”
為什么啊……
蕭慎眼眶一片猩紅,似是浸潤了水光。
“夏夏,你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不管你做什么,不論我再生氣,我都一定舍不得你出事的。
哪怕是謀反,哪怕是要我蕭家的江山,只要你要,我都給。
那些話不用他說出口,許連夏也能猜到。
可是……她的理由,蕭慎也再清楚不過了。
“我累了�!彼巴獾某抗�,呢喃道。
“蕭慎,我太累了啊�!�
許連夏眼眸之中盡是空洞,她這樣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死了,茍活至今,無非是身不由己,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啊。
她十三歲成為孤女,從此這一生都在顛沛流離之中度過,親緣淡薄,情緣坎坷,好似從未真正的快樂過,僅有的平靜時光也是在那藥廬之中,可惜,那樣的日子實在是太短了。短到她回憶的時候,好像都沒有什么片刻能夠抓住的。
她實在是太累了啊。
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另外一張俊俏又溫柔的面容,她顫聲道:“你不知道,時間過去了那么久,我都快忘記他長什么樣了�!�
不止是他,好多人都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了。
蕭慎眼睫一顫,眼眶中的淚珠在此刻落下。
他握著她的手,也順勢握住了她手中的喜帕,這條本該讓他掀起的帕子卻只有那個人掀開過,而機(jī)會還是他親手讓給別人的。
蕭慎聲音哽咽地喚道:“夏夏,我……”
他后悔了,這些年他無數(shù)次都在后悔。
可是他再也沒有機(jī)會彌補(b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