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愛的人都不在了,所有的人都離開了。
秦姝落覺得好冷啊,白茫茫的世界就像是下了一場大雪,掩蓋了所有人的痕跡。
只剩下秦姝落那一雙空洞的眼。
這一覺她好像睡得很久。
久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
秦姝落緩緩睜開眼的那一瞬,天空已然大亮,便是在帳篷之中也能感受到外頭的光線十足。
屋里沒什么人,靜得讓人心安,只有碧書一人守在床邊,支著下巴靠在床頭正打著瞌睡。
秦姝落睜著眼,在床上靜默無聲地躺了好一會兒,碧書才發(fā)現(xiàn)她醒了。
“姑娘!”碧書支著下巴的手一歪,抬眸就看見秦姝落醒了,忙驚喜道,“你醒了!”
秦姝落輕嗯了一聲,嗓子干得有些疼。
碧書趕忙將人扶起來,拿著靠枕放在她身后,讓她坐起來,隨即立馬端來溫?zé)岬奶饻�,喂給秦姝落喝。
她一邊喂一邊道:“姑娘接連昏睡了好幾日,袁大夫來看過了,說姑娘是連日操勞睡得少,又幾度大悲大喜,一時間傷了心神,這才昏睡至今,還叫人不要打擾您,奴婢這才沒有叫醒您的�!�
秦姝落低著頭,一邊聽她說話,時不時輕嗯一聲,算是應(yīng)答。
喝了了兩口之后,秦姝落這才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就連腹中也熱乎了起來。
便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喝了,碧書也不勉強(qiáng),將手中的甜湯又繼續(xù)放在暖爐上溫著。
屋里,暖爐燒得熱極了,銀炭根根通紅,火苗一直往上竄,很偶爾才會冒出一兩個火星來,在帳篷里無傷大雅地跳躍。
給寂靜的空間里帶來一丁點(diǎn)兒聲響,不至于讓人覺得是無人之境。
秦姝落斂了斂眸,扭頭看著些微打開一絲縫隙的窗戶,碧書循著她的眸光看去,忙走到窗戶旁,邊走邊問:“姑娘可是覺得冷?是袁大夫叫奴婢開窗的,道是屋中不可過于悶閉,否則對姑娘的病情不大好。”
她邊說著就要將窗戶關(guān)上,卻見秦姝落搖了搖頭,“不必了,再打開些吧。”
碧書關(guān)窗的手一頓,“是�!�
她打開窗,外頭的光線瞬間布滿整個帳篷,凄神寒骨的冷風(fēng)也像是立馬尋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一樣,夾雜著冰冷的雪花,呼呼地往里頭灌。
冰天雪地,一片潔白。
碧書站在窗邊,被風(fēng)吹得有些冷,不禁縮起了手腳,她趕忙又從箱子里翻出一件色澤光亮的狐毛大氅給秦姝落披上。
“外頭風(fēng)涼,姑娘才剛醒,可不能再著涼凍著了�!�
秦姝落看著窗外,沒有吭聲。
眼前冰雪茫茫的世界就好像是那一場夢一樣。
送走了她所有的愛人,她有預(yù)感,他們再也不會回來看她了。
“今年的冬雪來得可真是急啊。”碧書也看著外頭的冰雪世界,慨嘆道,“姑娘昏睡的第一夜,外頭就開始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今日也不曾停,下山的路昨個兒都封了,幸而袁大夫來得快,不然也上不來山。”
秦姝落側(cè)眸看著窗外,修長的眼睫在她的下眼瞼上打下一片長長的陰影,整個人端莊又秀氣,甚至是這些時日久居人上,還養(yǎng)出了一身說不出的貴氣感。
碧書悄悄地瞥了一眼秦姝落的臉色,見她還算是平靜,咬著唇,其他的話也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秦姝落與她自幼相識,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便道:“有什么話便說吧�!�
得了許可,碧書立即道:“那沈大人還叫袁大夫去給太……給那位治傷了呢。如今雖是關(guān)在牢獄之中,性命卻是無虞�!彼f著,不禁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碧書素來是不喜歡蕭洵的,從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會是。
“五公主原也是要送走的,可是……她說什么都不走。鬧到昨日封了路,沈大人也拿她沒辦法了�!北虝f這話的時候一直在偷瞄秦姝落的反應(yīng),卻見她臉色半點(diǎn)沒變,一時間也拿不準(zhǔn),姑娘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她咬了咬唇,剛想說姑娘若真是喜歡沈大人,那這五公主便留不得。若不是……也留不得。
卻聽她忽道:“盛京呢,如何了?”
碧書微怔,眼睛顫抖一瞬,趕忙兒正聲道:“聽沈大人說,盛京城也已經(jīng)亂了。四公主同六皇子趕回去主持大局,如今正以監(jiān)國的名義處理朝政,頭一件事便是清算李家,聽說竟是逼著太后、不,太皇太后親自下旨,將李家所有人流放,想不到這四公主和六皇子竟也不是省油的燈�!闭f到這兒,碧書不禁搖頭慨嘆了一句。
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樣,趕緊環(huán)視一圈周圍,見當(dāng)真無人,碧書才敢湊在秦姝落耳邊小聲說道,“奴婢還聽人說,那六皇子原是要登基的,上朝當(dāng)日連龍袍都準(zhǔn)備好了�!�
聞言,秦姝落冷嗤一聲,唇邊扯出一眸無聲的嘲諷。
她看著窗外的風(fēng)雪,寒聲道:“他登基不了。”
只要蕭洵還活著一日,蕭津永遠(yuǎn)就只是六皇子一天。
盛京皇城,勤政殿內(nèi)。
蕭溶一把將桌上所有的奏折都橫掃在地,看著眼前還拿著朱筆正在批改著奏折,不爭氣的弟弟,狠聲道:“還批批批,有什么好批的!”
蕭溶手指用力握成拳,面容因?yàn)樘^憤恨用力而顯得有些猙獰。
“這個秦姝落和沈陵川竟敢如此戲耍本宮!”
蕭津看著面前的一地狼藉,也沒有半點(diǎn)不虞,只是淡笑道:“報(bào)信的人不是說了嘛,父皇已死,蕭洵便是治好了也是廢人。即便她們今日以太子仍在的名義,阻攔本宮登基,可本宮不依舊坐在這勤政殿里�!�
他放下手中的朱筆,“皇姐,急什么,這龍椅必定是咱們的,她再如何,也只能求一個自保而已�!�
蕭溶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氣急敗壞道,“可我就是覺得不甘!她讓人在咱們進(jìn)城的當(dāng)夜殺了七皇子和李玉琬撤離,你知道外人都怎么傳嗎?都說七弟是你殺的!我不讓你沾手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你清清白白登上帝王寶座!可她倒好,將我的心血?dú)в谝坏�!�?br />
蕭津見她越說越氣,站起身,將她扶至御座上坐下,而后抬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地吹著氣,蕭溶看見他低頭吹氣的模樣,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暖流,方才的憤怒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蕭津抬頭看著皇姐,眼眸含水,溫順得像是一條惹人憐愛的幼犬,他低聲道,“無礙的,皇姐,只要你在阿津身邊,外頭怎么傳我都不在意�!�
“阿津……”
千里之外,秦姝落聽著風(fēng)聲,靜看飄雪,唇角含笑,氣定神閑地接過碧書溫好的湯婆子。
半晌,她才問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第119章
“平南王妃……”碧書愣在原地,面色煞白,雙手緊握著,短短片
“平南王妃……”
碧書愣在原地,
面色煞白,雙手緊握著,短短片刻間腦海中冒出了無數(shù)種回答,
可最后還是不敢出聲。
銀炭的火苗在帳篷里隨風(fēng)竄動。
秦姝落將看向窗外飄雪的眸光收回,扭頭看向碧書,
她神色依舊平靜,同外頭的初雪一樣淡漠寒冷。
碧書趕忙垂眸,
根本不敢同秦姝落的眼眸對視,
她著急忙慌地拿起一旁的水壺,
“天冷,奴婢給姑娘倒杯……”
“啊!”碧書驚叫一聲。
“嘭”的一聲響,
只見那水壺直接掉落在地上,壺中滾燙的水撒得到處都是,“滋滋”作響,
還冒著霧蒙蒙的熱氣。
碧書趕忙后退兩步,
握著自己被燙傷的手又痛又愧疚地瞥了一眼秦姝落。
“姑娘……”碧書剛想開口,
就聽身后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
“你先下去吧�!�
她一回頭,
就見沈陵川穿著一身銀白色的大氅,
氣質(zhì)挺拔地掀簾而入,肩頭還夾雜著幾片殘雪,更映襯了這冷氣逼人的寒冬。
“見過沈大人�!北虝鴶宽卸Y道。
沈陵川拂去肩頭的殘雪,
輕嗯一聲,
旋即越過她,徑直朝秦姝落走去。
見她還不走,
再一次道:“平南王妃的事兒,
我會告知太子妃,你先下去�!彼穆曇衾锊蛔杂X地帶上了一絲冷意。
可碧書不為所動,
眸光看向秦姝落。
秦姝落掃了一眼沈陵川,瞥了一眼碧書,這才道:“屋里不用你伺候了,去找袁春落拿些燙傷藥吧�!�
“是�!北虝鴳�(yīng)聲,握著自己的手,抿了抿唇,還是彎腰退出了帳篷。
她退至門口,將門簾合上的那一瞬,忍不住抬頭看了里面一眼,只見沈陵川和秦姝落一站一坐,一暗一明,就好似一條陰暗的毒蛇正盤旋在一朵搖搖欲墜的菟絲花之上。
身后寒風(fēng)呼嘯而過,不禁后背一涼。
等碧書離開,秦姝落看著沈陵川非常自如地將自己的外氅脫下,坐在了床邊,眉眼深情道:“可覺得好些了�!�
下一瞬他的手就伸了過來,想要握住秦姝落的玉指,偏秦姝落的手不經(jīng)意間抬起,直接將手中的湯婆子遞了過去。
她淡淡道:“外頭冷,你也暖暖吧�!�
沈陵川微愣,而后輕笑道,“多謝太子妃關(guān)心,微臣不冷�!�
“不冷就放桌上吧�!鼻劓洳焕洳粺岬馈�
沈陵川一怔,握住湯婆子的手一緊又緩緩松開,眼中劃過一絲落寞,低聲道:“是�!�
他起身將湯婆子放在桌上,才被湯婆子暖熱的手掌心頓時又涼了下來。
屋內(nèi)氣氛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凝滯,讓人情不自禁地想逃離。
偏沈陵川不愿。
屋內(nèi)的小窗開了有一會兒,寒風(fēng)不停地往里頭灌,讓人感受到了幾分冬天的威力。
沈陵川見秦姝落一身單衣,只披著一件狐毛大氅,不由道:“太子妃才剛蘇醒,便是喜歡賞雪,也莫要貪涼,凍著身子�!�
秦姝落睬也不睬,只是偏頭看著窗外的雪。
她靜默不語,沈陵川也不敢關(guān)窗,只是站在風(fēng)口處,以期許能替她阻擋些許風(fēng)雪。
外頭的雪勢好像越來越大了,飄飄蕩蕩的雪花,快要將半數(shù)天空都占滿,讓人只能在縫隙中窺見一抹灰暗的蒼穹,秦姝落眸光微動。
沈陵川循著她的眸光看去,溫聲道:“這雪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了。”
秦姝落依舊不言。
“算算日子,陳叔他們快回來了�!彼聪蚯劓鋯柕�,“山下的人,太子妃預(yù)備如何?”
那日蕭溶走時,說是山下的人任由他們調(diào)遣�?删烤故侵麄円槐壑是監(jiān)視囚禁,以便殺之,這可就不得而知了。畢竟誰又會愿意留下把柄,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聯(lián)合外人殺害父兄,謀朝篡位的呢。
若非這一場雪,她這幾日恐怕沒有這么好眠。
秦姝落看著屋外的雪,不禁冷哼一聲,當(dāng)真是天都在幫她。
“殺�!�
她唇瓣微啟,聲音也和這雪一樣輕柔。
沈陵川唇角不自覺上揚(yáng)。
大雪封山,山下的人退無可退,便是能退,等陳叔回來,剛好和荊山獵場里面的人,里外夾擊。
刀光劍影,染著鮮血,在這雪夜里,紅得刺眼。
伴隨著雪落的聲音,就像是一場華美的舞曲。
而明早醒來,這一切罪孽都將被大雪掩藏。
沈陵川看了看秦姝落,隨后將眸光落在窗外一株從雪地里冒出來顫顫巍巍卻又昂揚(yáng)生長的雜草之上。
窗外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沈陵川負(fù)手而立,站在秦姝落身側(cè),同她一道靜聽落雪的聲音。
“分區(qū)而治,自立為王�!�
“阿落,我們的夢想就要實(shí)現(xiàn)了�!�
他伴著雪,柔聲道。
秦姝落斂眸,沈陵川早以她的名義昭告天下,明德帝病逝,太子蕭洵憂心成疾,病重難行,特意派六皇子回朝監(jiān)國,她留在行宮照顧太子。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盛京和荊山已然各自為王。
是以不少聰明的官員早就將有關(guān)朝事的奏折一式兩份,各自送往朝廷和荊山行宮,誰也不得罪。
蕭溶未必不知道此事,可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二者各自為王,盛京管南邊兒,荊山統(tǒng)轄北部,以葳蕤山為界,誰也不能奈何誰。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呢喃道:“自立為王。”好生厲害的成就啊。
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秦姝落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看見那株雜草旁側(cè)尚有一根枯黃的小樹,此刻被大雪攔腰折斷,卻依舊半殘地遮蓋在雜草的上方,替它遮擋著風(fēng)雪。
她再一次重復(fù)道:“平南王妃如何了�!彼置魇窃趩栐挘瑓s絲毫沒有疑問的語氣,只是很平靜地又補(bǔ)充了一句,“薨逝了嗎�!�
屋內(nèi)一瞬間靜得幾乎都能聽見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空氣凝固,呼吸靜止。
沈陵川眼睫微顫,沉默良久,才輕嗯一聲。
這一次他試探著將手搭在秦姝落的肩膀上,輕拍了兩下,秦姝落不曾推開,她臉上的血色霎時間全部褪盡,麻木地看著窗外的雪,看著寒風(fēng)吹沒那株雜草,肆意地刮動著枯樹。
沈陵川還要再說些什么,可秦姝落卻再也無法入耳了。
等門簾再次落下,秦姝落靠在墻壁上,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心傷,只是沉默地再也說不出話來,心臟也不會跳動了。
沈陵川說,沒有人知道平南王妃去世之后,平南王府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平南王近乎一夜瘋癲。
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王妃的遺體,也不舉辦葬禮。
他想帶著王妃的遺體回南城,可王妃有遺言,不允許平南王送葬。
是以平南王未曾踏入南城一步,一切事宜只能由趙如春操辦。
秦姝落無力地看著窗外的大風(fēng)刮過,卷動所有的雪花胡亂拍打,偶有一兩片雪花飄進(jìn)了屋里,落在秦姝落的臉頰上,也很快就化成了水珠,就像是一滴淚一樣掛在她的唇邊。
她眼睫輕顫,原以為,以她們的謀算,一定能等到功成的那天,然后平平安安,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送許姨回到南城,頤養(yǎng)天年,了卻她多年夙愿,可是未曾想到最后她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去的。
秦姝落的心麻木得就像是腐爛的樹根,一捏就碎成了屑。
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只是從天明坐到天黑,只字未言。
碧書回來的時候,心疼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