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這么一件小事何須問他,平白打斷巫山云雨,將楚若婷給放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巔峰修士的氣場都這般冷冽,徐媛等人緊了緊衣衫,總覺得凍得慌,匆忙道謝,準備告退。
“且慢�!�
雁千山視線落在十九身上,抬手指他懷中的花盆,“拿來我看看。”
十九一怔,忙將他的寶貝遞上去,心想雁前輩博學(xué)多識,肯定知道這是什么。
“雁前輩,我這是一顆神樹……”
徐媛扯了扯他衣袖,厲聲呵斥:“你別當(dāng)著雁前輩的面胡說八道,你這就一頭蒜。”
“是神樹。”
雁千山驀地出聲,青劍宗其他人都驚呆了。
十九挺起胸膛,喜不自勝:“聽見沒!雁前輩都說了這是神樹!這就是機緣!大家說不定馬上就能靠神樹飛升了!”
雁千山將花盆還給十九,“這是扶桑神樹的果實。不能幫人飛升,吃了也不會增長靈力�!�
“啊?”
十九頓時大失所望,他追問:“雁前輩,那這神樹果實有什么用?”
雁千山不茍言笑:“果實堅硬,你可以用來砸墻�!�
十九:“……”
雁前輩還挺幽默的。
扶桑神樹生長在萬年前的神殿。
神魔大戰(zhàn)后,神殿在天火中覆滅,扶桑樹的果實因為太堅硬遺留了下來,偶有人撿到。
弄清楚神樹的來龍去脈,十九雖然失望,但養(yǎng)了這么久養(yǎng)出感情,也不舍得丟掉。
青劍宗弟子不敢繼續(xù)打擾他,紛紛告辭。
雁千山在草廬前站立了良久。
他攤開掌心,目光凝著楚若婷臨走時給他捏的小雪人。
少間,微微一笑。
正在此刻,又有蓍草打開昆侖墟入口,卻是況寒臣回來了。
秭歸城被楚若婷、林氏姐妹一把火焚毀,他想盡了辦法,終于查到關(guān)賽息壤的線索。
雁千山聽完他的話,愣了一愣:“你確定小狐妖沒看錯?那人的傳送陣當(dāng)真有一線金光出現(xiàn)?”
“千真萬確�!�
況寒臣搜了狐貍魂,他怕說出來雁千山會怪他手段邪佞,隱去未提。
雁千山怔怔出神。
一線金光的傳送陣,是昆侖老祖的獨門陣法。
而今世上,除了他和楚若婷,只有一個人可以做到。
那張網(wǎng)羅他所有傳送陣的魔器焚月圖。
手握焚月圖,想去何處,隨心所欲,無影無蹤。
雁千山望向皚皚白雪,眸光閃爍,對況寒臣說:“告訴謝溯星和游月明,我已知賽息壤在何處,不必再找�!�
*
荀慈老老實實盤膝坐在養(yǎng)元陣里。
雁前輩告訴他,眼珠剛嵌回眼眶,要在陣法滋養(yǎng)。
世界仍是無盡黑暗,但卻讓他窺見一縷希望。
他知曉楚若婷身邊有許多人,但他絲毫不妒不忌。他能走進昆侖墟,已是萬分幸運,只要楚若婷高興,他便高興。
洞外厚厚的積雪被人踩出輕微的“咯吱”聲,有人挾一身清冷寒氣走進。
“你覺得如何了?”音色如貫珠扣玉。
荀慈連忙站起,朝出聲的方位長揖一禮,“雁前輩。”他指腹撫上蒙眼的錦帶,“不再疼痛�!�
之前眼眶里總空蕩蕩的刺疼,雁千山施法后,這個癥狀立即消失。
雁千山點頭。
他想起荀慈看不見,出聲問:“荀慈,你主修是何道?”
荀慈心下奇怪雁千山的話,但他仍彬彬有禮地回答:“形而下之劍術(shù),形而上之劍道。”
“若道不成,你怨何人,何人怨你?”
荀慈苦笑,“躬自厚而薄責(zé)于人�!�
雁千山又考詢他幾句,回答涓滴不遺,寬柔誠懇,顯然肚里是有文墨的。
他微微頷首,“君子和而不濟,中立而不倚�!�
荀慈心頭訝異,雁前輩是在贊賞他?
還未品出他言語中意思,又聽見雁千山問:“劍可生靈?”
荀慈慚愧地握緊劍柄,搖了搖頭:“僅略通心意�!�
“劍意為何?”
“尚未參悟。”
雁千山打量面前的白衣男修,容貌俊雅,沉穩(wěn)端方,對比謝溯星那幾個跳脫的,反倒覺得荀慈順眼些。
但他修為最低。
……這可不行。
雁千山心念微動,將荀慈帶離養(yǎng)元陣,來到了昆侖墟某處深山。右掌一揮,布出九十九玄奧幻陣。
風(fēng)雪驟停。
荀慈動動耳朵,細聽周遭動靜,是孩童們的銀鈴笑聲。
雁千山問他:“你可聽見什么?”
荀慈在黑暗中感受,“一群孩子天真無邪的玩耍嬉戲�!�
可能在放紙鳶,可能在蹴鞠。
“還有坐在巷陌門前的婦人,她們低聲閑談女紅針黹……”
荀慈正想詢問雁前輩為何將他帶到凡俗市井,就聽身邊那道嗓音不帶一絲感情的命令:“去,殺了他們。”
荀慈駭然失色。
他忙道:“雁前輩!我……我怎能去隨便殘殺老弱婦孺?”
雁千山肅容:“你怎知他們是老弱婦孺?”
“我聽見了�!�
“看得見嗎?”
“看不見,但是……但是禮之所存,人心向善,我做不到濫殺無辜�!�
雁千山負手而立,默默搖頭,“荀慈,聽見的、看見的,反而皆為假象。仁慈,有時候也是愚昧�!�
荀慈茫然。
“用你的心去看,用你的劍去看�!毖闱铰砸怀烈�,往他掌中塞了張保命符箓,“實在堅持不住,捏碎它。”
荀慈攥著符箓,愕然抬頭:“雁前輩!”
雁千山人已消失。
荀慈在黑暗中追出幾步,滿心惶然。
恰時,一個藤球骨碌碌滾到他腳邊,遠處的小孩子們糯聲糯氣地大喊:“哥哥,哥哥,幫我們撿一下球吧!”
荀慈樂于助人。
他彎腰在地上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個球……不對,球上怎么會有像發(fā)絲的東西纏繞住他的指尖,仿佛摸到了冰涼死硬的皮膚。
下一刻,只聽那手中“藤球”輕快地發(fā)出陰冷笑聲:“哥哥,你撿到球了嗎?”
荀慈脊背寒意上涌,倏然甩開。
不是人,不是小孩,不是婦孺……全是邪祟!
邪祟化為千奇百怪的人或物,如潮水般纏上荀慈。它們在他耳側(cè)怪叫、嘶喊、進攻,短短幾日,他好像歷遍了四季,烈日、狂風(fēng)、大雪、暴雨……一次次沖擊著他的認知,顛覆他的想象。
荀慈不知拼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此時在什么地方。
陣法里暴雨滂沱。
他步履踉蹌了一下,單膝跪地,用太和劍插入泥土勉強支撐身軀。
雨水打濕了他蒙眼的錦帶,發(fā)絲凌亂的垂在鬢角,順著他俊朗蒼白的輪廓往下流淌。
他渾身是傷,還是沒捏碎雁千山給的符箓。
因為他明白,雁前輩是在用這個方法,教他明悟。
劍,兇器也。
不身經(jīng)百戰(zhàn)何來開悟。
暴雨中有人在哭,或許是人吧……荀慈不知道,他拔出太和劍,循聲走去。
行俠義、辨善惡、渡危困,這是他年少時立下的凌云壯志。
所以他不會退縮。
這一次,他終于對了。
那是個摔傷腿的老者,不是化為人形的邪祟。
世間萬物分善惡兩面。
他目不視物,仍堅守慈柔本心,不濫殺一命。
荀慈心頭豁然開朗。
頓悟時,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往昔,有苦有悲,有哀有悔……往事回首難堪,不如裁一段浩然正氣,斬斷春與秋,從頭開始。
他橫劍于掌心,雙耳里充斥著嘩啦啦沖刷的暴雨,怒吼嚎啕的狂風(fēng),樹葉簌簌、花開花落、萬物生長……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見,可又什么都看得見,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官,難以言明,美妙至極。
太和劍上一陣流光溢彩,輕輕嗡鳴。
剎那間丹田聚氣,靈力如細流運轉(zhuǎn)四肢百骸,奔騰于奇經(jīng)八脈,節(jié)節(jié)攀升。
人明心,劍生靈,初生的雄渾劍意氤氳而起。
荀慈立于雪山之巔,風(fēng)吹獵獵衣袂,巋然不動。
身后有垂髫孩童搖著撥浪鼓,咯咯發(fā)笑:“哥哥快過來跟我們一起玩��!”
佝僂的乞丐拄著拐杖蹣跚而來,“俠士,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吧�!�
嫵媚女子倚樓紅袖招,“道友,上來坐坐呀�!�
他用心看清楚了,那不是人,是一團黑氣;也看清楚自己,太過仁慈優(yōu)柔,反而愚蠢。
慈悲不一定要手軟,也可能是殺伐果斷。
荀慈將太和劍豎立于面門,兩指一抹劍身,紛亂劍氣激射出奪目金光,勁風(fēng)將他蒙眼的錦帶割得四分五裂。
他倏然睜眼,沉寂的眸中迸出兩道寒芒,振袖揮出長劍——
“明心、鎮(zhèn)妖、除魔、誅百邪!”
一劍斬盡魑魅魍魎。
一劍破開兇殺幻陣。
一劍橫劈昆侖墟七座巍峨雪峰,碎石迸濺,塵土飛揚!
轟隆!
大地搖晃震顫,劍氣橫蕩漫天飛雪。
雁千山隔著軒窗眺望,疏淡的神色透出幾分驚詫。
他本想讓荀慈磨練心志,卻不料他竟悟出屬于自己的劍意。
這等浩然劍意,實乃舉世無雙。
雁千山不禁陷入自我懷疑。
他用了上千年時間才走到今天,別人短短數(shù)息就能后浪推前浪。是命格出了差池,還是天道有所偏愛?抑或是,天下庸才,僅他一人耳?
*
謝溯星和游月明收到消息,立刻回到昆侖墟。
游月明有搭沒搭搖著扇子。
他這次順便回了一趟北麓,哄了哄爹娘消氣,算過了這關(guān)。但邁進渡劫期的祖父不知發(fā)什么瘋,非說要把自己送給他一位師父,游月明聽到這話趕緊溜了。
謝溯星去鄆城報平安,途中碰見了何競和林氏姐妹。
他討厭林家人,只對林氏姐妹微有好感�?茨橇侄〗惴夹陌翟S堂兄,還推波助瀾了一把。也不知堂兄有沒有聽他的建議,給林二小姐下廚做菜。
兩人正各自思量,同時見南峰一道磅礴金光沖天而起,直入云霄,教人為之心悸。
謝溯星原本倒掛在草廬檐下,見狀翻了個跟頭,躍至游月明旁邊,驚然道:“是誰的劍意?”
游月明臉色凝重。
他合起折扇,想到了一個人卻不敢信。
另一邊。
況寒臣這次帶回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兒,哄得兩個孩子更喜歡他了。
“青青,你的娘親是楚若婷,我又是你娘親的夫君……你說,你該把我叫什么呢?”況寒臣桃花眼笑得彎彎,晃了晃手里精致糖人,“答對了就給你。”
青青剛好知道這個問題。
阿竹哥哥跟它說過了,娘親給它找了好幾個爹爹。
游月明是爹爹,面前這個也是爹爹。
它嘴巴甜,立刻大聲道:“況爹爹!”
“乖了�!�
況寒臣笑意藏都藏不住,將糖人遞它爪子上。
他坐下給阿竹和青青講故事,還易容成故事里的人物。青青和阿竹大感新奇,忙問:“況爹爹,你能易容很多次嗎?”
況寒臣指尖靈巧轉(zhuǎn)著玉笛,點了下它小腦袋,“那當(dāng)然。想看什么,我給你變�!�
“能變成竹子嗎?”
“……不能�!�
“能變成徐師姨的鋤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