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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康氏立馬點頭,“幸虧你想得周到,你若不提一時半日祖母只所還想不到這一茬。你二妹妹虛度多年,是應該緊跟著學些東西。二娘,你自己以為如何?”

    裴元惜欣然,“多謝大姐姐想著我,孫女自是想學的。孫女想跟著姐妹們一起進學,便是學不出什么名堂來,也可以陶冶一下情操�!�

    康氏很高興,覺得她會說話。

    這個年紀再學,確實有些跟不上。若是那等爭強好勝的非要追上別人或是非要學出什么名堂來,反倒有些急功近利。這般淡然豁達,倒真是越發(fā)與蓮兒性子相近。

    趙姨娘含笑聽著,低聲吩咐自己身邊的婆子去知會琴棋夫子。又說現(xiàn)在另給裴元惜準備琴具來不及,不如先用裴元若的。

    裴元若有才女之名,有很多琴具。

    康氏夸她想得周到,讓裴元惜同她們一起去挑琴。

    趙姨娘的院子離長暉院不遠,一刻鐘便到。進了正屋,趙姨娘讓裴元若帶著下人去將那些琴收拾出來供裴元惜挑選。

    下人們上了茶水點心,沁涼的室內燃著好聞的幽香。一應布置素雅極簡,桌上梅瓶干花,并一套青花茶具。處處細節(jié)雅致而不失風骨,同軒庭院里大相徑庭,卻多了一份自在簡單。

    裴元惜感覺趙姨娘在看她,“姨娘是不是有話同我說?”

    “難怪侯爺喜歡你,你確實是姐妹中最聰明的一個�!壁w姨娘感慨,神色凝重,“我思前想后,覺得你大概應該能看出來一些,關于你的事我事先略知一二。我知道你同你哥哥親近,與你大姐姐關系也好,我怕你因為我而對他們生了間隙�!�

    清香幽幽中,室內一片靜謐。

    裴元惜臉上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仿佛早就猜到這個事實。

    趙姨娘似乎在斟酌用語,目光幽深。良久像是不知從何說起,反倒是輕輕一聲嘆息,“二姑娘如此聰慧,自當知道我要說什么�!�

    裴元惜道:“姨娘可是要同我說,你一早知道我和元君的身份有異?”

    “沒錯�!壁w姨娘的雙肩微微松馳,像是了卻一樁心事,“我確實一早知道,但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不宜出頭。且我并無實際的證據(jù),不敢貿然告訴夫人。就算我豁得出去,夫人未必會信我,說不定還會誤以為我是居心叵測之人�!�

    確實,沈氏不會信她。

    她慶幸自己把話攤開來同裴元惜講,這個孩子如此聰明不可能看不出來。她知道濟哥兒很看重這個妹妹,元若也很喜歡這個妹妹。她不想因為這些猜忌讓自己兒女難做。

    裴元惜問:“我理解姨娘的難處,既然當初沒說,現(xiàn)在為何又要告訴我這件事?便是姨娘不說,我也不會因此而對哥哥和大姐姐生分�!�

    “我不敢肯定……也不敢亂說。又不想你一輩子都被當成庶女,那樣對你不公平�!壁w姨娘垂眸�!拔抑酪阅愕穆敾蹜斈懿鲁鰜�,縱然你不會因此而和你大姐姐哥哥生分,我卻良心難安�!�

    “真是這樣嗎?”

    趙姨娘驚愕,她在裴元惜那清明的眸中看到不屬于這個年紀的通透。不由心緊了又緊,慢慢露出一絲苦笑。

    她就知道事事都瞞不過這孩子的眼睛,然而有些事情她還是不想說。

    沈氏生產(chǎn)之日,當她聽到沈氏和李姨娘前后腳生下女兒時心里就有些異樣。這些年她關注著李姨娘,暗中尋找著那些蛛絲馬跡,隱隱印證自己的猜想。

    然而出于私心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恨沈氏。

    她在生大姑娘之前,其實小產(chǎn)過。那個孩子她還來不及知道存在,就死在沈氏送來一碗補湯中。

    后來她懷上大姑娘,自是小心再小心。軒庭院送來的補湯,她再也不敢喝一口,全部悄悄倒在痰盂里。

    生大姑娘的時候,要不是老夫人坐鎮(zhèn)恐怕她不可能平安生下孩子。在大姑娘幾個月的時候更是發(fā)過一場高熱,起因是一個乳母亂吃東西。而那亂吃的東西,也是軒庭院那邊的手筆。

    當她懷上大公子時,她知道自己要更加小心。所以她干脆天天去陪老夫人,同老夫人一起吃喝。因為老夫人的庇護,她生大公子的時候有驚無險。

    這些年她冷眼旁觀,未嘗不是一種報復�?粗蚴蠈e人的女兒疼愛有加,看著沈氏自己的親生女兒過得癡傻可憐,有時候甚至產(chǎn)生過一種痛快。

    “自古妻妾就是敵人,二姑娘不會以為夫人這些年對我仁至義盡吧?”

    “姨娘,我不是在為我母親辯駁,但她確實不是什么壞人。你仔細想想,她如果真是心思惡毒之人,怎么可能被別人換走自己的孩子。如果她真的容不下妾室,侯府后宅豈能這般平靜。我不知道你同她到底有什么過節(jié),但是我想她就算是有些嫉妒之心,卻絕不可能使一些陰損的手段害人�!�

    趙姨娘若有所思,看向裴元惜。

    裴元惜直視著她的目光,聲音清冷又特別安撫人心,“姨娘今天能跟我說這些,我很感謝。我相信有朝一日所有的誤會都會解開,姨娘會明白我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可以在此向姨娘保證,那一天一定不會太遠�!�

    饒是趙姨娘想過她聰明,饒是趙姨娘以前聽宣平侯對她毫不吝嗇的夸獎,都沒有這一刻來得切實體會。

    能生出這樣的女兒,沈氏真令人羨慕。

    “你不怨你母親嗎?因為她輕信他人,才害得你又癡又傻受盡苦難�!�

    裴元惜搖頭,“不怨,她亦是受害者。從她對元君的寵愛和呵護,我知道她是一個好母親。造化弄人,可能是我們的母女緣分太淺。我雖然不太可能會與她親密無間,但我也不愿意看到她被人欺騙被人誤會�!�

    “夫人真是好福氣�!壁w姨娘有些動容,“那我等二姑娘替我解惑的那一天,希望夫人如同二姑娘相信的那樣,從未有過害人之心�!�

    “一定�!�

    裴元惜向她保證。

    外面?zhèn)鱽韯屿o,裴元若領著幾個下人把那些琴搬進來。宣平侯府富貴百年,她又是侯府的大姑娘,那些琴中不乏名器。

    裴元惜歡喜地上前挑選,一邊向裴元若請教著。姐妹二人一個教得認真,一個聽得仔細,瞧著當真是一對好姐妹。

    趙姨娘看著她如同孩子一般純真的笑,和她臉上流露出來的歡喜,更加羨慕沈氏。但愿夫人配得上這個孩子的一片真心,不要讓這個孩子失望。

    ——

    宣平侯府的琴棋夫子是一位男子,她們稱他為夏夫子。夏夫子約摸二十四五的年紀,有著不同于少年郎的成熟穩(wěn)重,又有著琴藝熏陶而生的風流俊逸。

    只是那張臉太過嚴肅,對誰都板得死死的。偶爾看人時,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在看到自己的學生中多了一位姑娘后,也僅是朝裴元惜略略一點頭。

    四位姑娘都來齊了,連眼睛紅腫的裴元君都在。

    裴元君衣著打扮同之前沒什么區(qū)別,甚至更為華貴一些。仿佛只有這樣,她依然還保有自己從前的尊榮。流光溢彩的步搖、鑲玉鏤金的華勝、水波絲滑的雪紗裙。一舉一動端莊淑雅,看上去還是那個人人艷羨的侯府嫡女。

    “三姐姐,你坐那邊去吧,這個位置你應該讓給二姐姐�!闭f話的是裴元華。

    嫡女變庶女,庶女變嫡女。庶女確實應該要給真正的嫡女挪位置,裴元君恨的是裴元華早不說晚不說,偏等眾人都落了座才說。

    她咬唇看著,目光隱恨。

    以前她是嫡女,這個四妹妹無論到哪里都喜歡巴著她。她有時侯樂得有人奉承,有時候又極盡厭煩,有時候沒什么好臉色。

    給人臉色和被人下臉,滋味不可謂天差地別。正是因為她從嫡女變成庶女,她心里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高高在上。

    她想過會受到的羞辱,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裴元若顰眉凝思,雖說四妹妹這話突兀,但實在是有道理。且不說嫡庶有別,單論長幼元君也應該給元惜讓位置。

    裴元惜沒有看她們,也沒有在意裴元君含恨的眼神�!安槐刈寔碜屓ィ铱催@樣很好�!�

    裴元華夸張稱贊,“二姐姐,你真是心善。明明你才是嫡女,卻由著三姐姐這個庶女占著自己的位置。都說嫡庶有別,外人瞧著三姐姐通身的氣派,只怕依然還認三姐姐是嫡女。”

    如此明晃晃的挑撥離間,裴元君很是惱怒。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裴元惜沒有搭理拼命挑事的裴元華,讓裴元君長松一口氣。轉頭想到自己再是自欺欺人,在這個傻子面前都要矮上幾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裴元華撇嘴,開始同裴元惜套近乎。裴元惜實在是懶得搭理她,反倒是認真向裴元若請教一些該注意的事項。

    那位夏夫子對她們之間的明爭暗斗不感興趣,板著的臉苦大仇深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琴。待到時辰一到,自顧開始授課,也不管有沒有人認真聽。

    這般夫子,倒是少見。

    若不是自己真的琴藝高超,想是不敢如此懈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裴元惜感覺裴元若有好幾次都看向夏夫子。那目光常常出神,時不時悄紅雙頰。

    她心沉了沉,若有所思。

    夏夫子的琴音時而高山流水,時而慷慨激昂,又時而陰郁沉悶,著實太過隨心所欲。不過琴技實在是高超,便是如她這等絲毫不通琴藝之人都能感覺到他琴聲里的靈魂。

    授課完畢,夏夫子抬腳便走。仿佛這些侯府姑娘是洪水猛獸,他唯恐避之不及。那飄逸的身影太過匆匆,不多時便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中。

    裴元惜看到裴元若眼中的失望,心下了然。

    “二……二姐姐�!迸嵩雎暋�

    這聲二姐姐引來裴元華夸張的嗤笑聲,“我差點忘記了,現(xiàn)在她才是二姐姐,而二姐姐你以后就是三姐姐。三姐姐你一聲二姐姐,把我嚇了一大跳�!�

    曾經(jīng)的裴元華何時敢對裴元君這樣說話,聽在裴元君的耳中分外的羞辱和難堪。她要鼓起多的勇氣才能叫一個原來的庶妹為二姐姐,若不是母親叮囑她要和這個傻子好好相處,她何至于這般。

    如今的她,唯有討好母親才能保留自己從前的體面。如果失了母親的心,那么她在這侯府之中人人可欺。

    她刀子一樣的眼神刮過去,縱然她現(xiàn)在是庶女,那也不是裴元華能嘲笑的。

    “四妹妹,不管我是行二還是行三,我都是你的姐姐。”

    “知道了,三姐姐�!迸嵩A狀似親昵地靠近裴元惜,裴元惜不動聲色往后退一步,同裴元若挨近。

    裴元若心神還黯然著,之前沒有注意幾個妹妹之間的暗流涌動。此時醒過神來,不用問便知發(fā)生何事。

    她自來不喜歡裴元華對裴元君太過奉承,同樣也不喜歡對方此時落井下石的幸災樂禍。同一府的姐妹,理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四妹妹這性子真該好好改一改。

    “四妹妹,你三姐姐說得對,她始終是你的姐姐。咱們都是姐妹,自當榮辱與共。你在府中這般言辭不妥還罷,若是在外面依然如此,丟的是整個侯府的臉面�!�

    裴元華對裴元若還是很尊重的,裴元若平日里為人實在是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她不情不愿地同裴元君道歉,提出要去裴元惜那里坐一坐。

    “我聽人說二姐姐的院子原是姑母的院子,是咱們侯府的獨一份。我一直想進去看看,擇日不如撞日,我看我們姐妹一起過去坐坐,不知二姐姐歡不歡迎?”

    裴元惜還沒開口,裴元若說她沒空,她還要回去跟著教習嬤嬤學宮規(guī)禮儀。裴元君表示她也沒空,她要去沈氏跟前侍侯。

    兩人先走一步,留下裴元惜和裴元華。

    裴元華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二姐姐,你聽聽三姐姐那話,她要去侍候母親,合著還當自己母親肚子里出來的親骨肉�!�

    她以為裴元惜定會大怒,且引她為知己。

    誰知裴元惜表情淡淡,道:“她是被母親親自養(yǎng)大的,感情自是不一般。我身體還沒有好全,就不陪四妹妹說話,先行一步。”

    裴元華哪里愿意,姨娘可是叮囑過她,無論如何都要同這個新的二姐姐處好關系。還說這個傻子之前癡傻,比裴元君更好哄弄。

    “二姐姐,你身體不舒服嗎?正好我順路,我送你回去吧。我都聽說了,你是被三姐姐推倒的,她那么對你,你還替她說好話,你真是太心善了�!彼鲃菀獢D開春月,扶住裴元惜,卻不想被裴元惜輕輕推開。

    裴元惜神情依然平淡,但是那清靈的眸中卻閃過一絲嘲諷,“四妹妹認為我是善心之人,定然覺得我又蠢又傻,比其他人好糊弄吧?”

    “哪能呢,我怎么可能會這么想。我是真的為二姐姐叫屈,你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還以德報怨,偏偏三姐姐她還那樣對你,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迸嵩A一臉的替她打抱不平。

    侯府的四位姑娘,裴元華最為嬌俏,她年紀又是最小,便是放在從前裴元若都不怎么會說她。她又巴結著裴元君,沈氏對她還算不錯。下人們都是眼亮心活的,在侯府沒人敢看輕她。

    前些日子秋姨娘被診出有孕,闔府上下更是看重。她以為自己這般示好,裴元惜肯定會領她的情。沒想到這個傻子不知好歹,竟然不接她的茬。

    甚至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二姐姐,你為什么這么看我?”

    她今天穿的是粉色衣裙,出門的時候仔細檢查過,無論是身上還是妝容都沒有一絲不妥,這個傻子為什么如此看她?

    裴元惜唇角泛起淺淺的冷笑,“四妹妹,我是傻了十年,但我還能清清楚楚記得這十年間發(fā)生過的每一件事情�!�

    裴元華心一突,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只聽到裴元惜道:“我記得那一年我十歲,四妹妹你七歲。你正拿著一塊點心逗狗,恰巧我從那里經(jīng)過。你叫住我,說只要我同那狗爭贏了,那塊點心就是我的,這事你還記得嗎?”

    裴元華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怎么可能不記得。她記得這個傻子當時看著點心流口水,要不是她聽到大姐姐的聲音,只怕這個傻子還真會同狗搶點心。

    她記得自己十分遺憾,后來還去蹲守過這傻子幾回,卻是再也沒有遇到過。

    沒想到這個傻子居然還記得,那她和姨娘的計劃……

    “二姐姐,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候還小,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定然是以為狗狗很可愛,二姐姐你也很好玩�!�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在裴元惜的臉上看到毫不掩飾的譏笑。

    裴元惜的眼神是那么的冷,那笑是亦是冷到令人發(fā)寒。不記得了,真是好借口。可惜她還記得,甚至記憶猶新。

    那時候的她就困在身體里,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戲弄。沒有心智的自己垂涎裴元華手中的那塊點心,裴元華還故意對身邊的下人說:瞧這個傻子,一塊發(fā)霉的點心都這么饞。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四妹妹你那時候已經(jīng)七歲,七歲就知作惡,想必長大以后品性好不到哪里去。我曾經(jīng)癡傻不假,但如今我心明如鏡。你最好是別在我身上打什么歪主意,我可不是什么好性子�!�

    裴元華呆了,她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說好的傻子呢?說好的好糊弄呢?清醒過后的傻子都這么厲害嗎?

    “我……我真的沒有……”她像是急得要哭�!按蠼憬阏f我們姐妹要榮辱與共,我是真心想同二姐姐交好�!�

    榮辱與共?

    “先前我癡傻時,你們嘲笑我戲弄我,那辱是我一人之辱,你何曾與我共過?如今我是嫡女,往后榮華自是比你多出不止一星半點,你覺得我的榮會同你一起分享嗎?我的榮辱皆是我一個人的,與你何干?”

    裴元華不過十二歲的姑娘,以前也是別人捧著慣著的,從未遇到如此不給她臉面之人。便是以前的裴元君,也會給她幾分體面。

    聽到裴元惜如此不留情面的話,真的要哭了。

    裴元惜不看她一眼,眼神中沒有半分軟化,“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你哭給我看,只會讓我覺得貓哭耗子假慈悲。”

    她再也沒忍住,捂臉哭著跑遠。

    第32章

    出頭

    裴元惜望向身后,那叢盆景后面有一角月白色衣袍露出來。夏夫子慢慢現(xiàn)身,嚴肅的表情,緊皺的眉頭。

    “夫子�!彼Ь葱卸Y。

    “我真想不到二姑娘會是這等性子�!�

    夏散雨抱胸而立,他是折回來找自己丟的一塊玉佩,沒想到看了一出好戲。他早聽人說過世家內宅的姑娘們沒有一個簡單的,若無必要千萬不要同她們接觸太多。

    裴元惜笑了,“夫子莫不以為我一個傻子突然變好,自然應該像個剛開智的孩子一樣懵懂天真。感激所有人對我的示好,不論善意的惡意的我都要統(tǒng)統(tǒng)接受,不計前嫌地與她們姐妹合樂?”

    不應該這樣嗎?

    后宅的姑娘陰面里斗得厲害,明里照舊姐姐長妹妹短親熱無比。他一向以為那些虛偽的來往才是這些姑娘們的日常,沒想到還能看到像裴二姑娘如此敢撕面臉的人。

    他更沒有聽過哪個傻子傻了十年還會清醒過來,也沒有見過哪個傻子言辭如此犀利不留情面。他真是很懷疑這位二姑娘真的傻了十年嗎?

    “二姑娘真讓我刮目相看。”

    “夫子也讓我吃驚不小,我以為能教琴藝的夫子骨子里應該是不羈和隨性的,沒想到夫子如此嚴肅不茍言笑。”

    兩人目光相視,裴元惜的眼神清透淡然,夏散雨的目光郁郁深沉。

    “生活所迫,并非我愿。”他說。

    他原是富家子弟,父親托了門路弄到一個小小的九品官職。若不是三年前很多世家都倒了霉,他家也不至于被牽連,他也不會淪落到成為一名琴棋夫子。

    憑他的才能,他自信能考取功名�?墒抢世是�,到處都是公冶楚的爪牙。他實在是恥于為那等人效力,失了出人頭地的心。

    “夫子是否自憐自己空有抱負,卻只能窩在侯府與姑娘們?yōu)槲�,做一個不知朝暮的琴棋夫子,不能一展自己的才華?”

    夏散雨渾身一震,看向她,“二姑娘如何得知我抑郁不得志?”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至少他在侯府授業(yè)三年來,從未有人看出來過。他對府中的姑娘不熱情,旁人只道他尊禮守規(guī)矩。

    沒想到這個二姑娘一來,就能看出來。

    “從你的琴聲和你的舉止神態(tài)中得知的�!彼�。“夫子實在是太過明顯,我想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來�!�

    那般的不耐煩,那般的敷衍,侯府的銀子還真好拿。

    “原來我第一個知音竟然是二姑娘�!毕纳⒂昕嘈ζ饋�,“你說得沒錯,我確實過得極不得志。我想報效朝廷,卻無奈朝中豺狼當?shù)��!?br />
    豺狼?

    裴元惜可不贊同這個形容,那人可不是狼豺,他是真正的山中之王。她更不認同自己是夏夫子的知音,這么淺顯容易看出來的事,哪里稱得上什么知音。

    “夫子以為男子出仕入朝堂,是為哪般?”

    “自是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既然是為天下百姓謀利,又何必在乎誰人當?shù)�,誰人為帝。你看這天下近幾年可有災鬧可有民不聊生?若是百姓安居,溫飽有繼,你又何必因為某個人而寧愿自己庸碌一生不作為�!�

    公冶楚幾乎屠盡商氏皇族不假,但先帝可不是什么好皇帝。荒淫無道醉心享樂,朝中烏煙瘴氣,百姓疾苦三餐無繼。

    景武帝登基三年來,民間的光景比先帝在位時好上不止一倍。就沖這點,還真沒法指責公冶楚是豺狼當?shù)馈?br />
    夏散雨怔住,連她什么時候告辭的都不知道。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的那番話,越想越是覺得情緒激昂,如同萬馬奔騰。

    最后他回過神來,對著她遠去的方向作揖。

    她勸說夏夫子絕不僅僅是點醒他,她希望他離開侯府,不要成為裴元若的煩惱。無論是祖母父親還是趙姨娘,都不會允許大姐姐嫁給一個討生活的夫子。侯府已然決定將大姐姐送進宮中,就不可能讓這其中出什么岔子。

    大姐姐慕戀夏夫子,終將是一場無果的相思。

    退一萬步說,假使夏夫子和大姐姐真有有緣,憑著夏夫子眼下白身也是難以成事。沒有一官半職,裴家是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他的。

    還有就是身為一個拿人銀子的夫子,不應該盡心盡地教導主家姑娘們嗎?那么敷衍了事,真當他們侯府冤大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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