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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時之間,有些遲疑。

    見她遲遲不說話,他滿心的雀躍漸漸消失。娘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叫來又不說話,會不會是嫌他煩人?

    “你不是有事找我嗎?”

    “是,是有些事。”她理理思緒,“我一直很好奇,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好像就認識我,甚至看上去和我很熟。”

    商行聞言,面露喜色。

    想到親爹的警告,喜氣變成垂頭喪氣。

    “如果不方便說,可以不說�!迸嵩У�。

    “是有些不太好說�!鄙绦袚项^,心道遲早有一天他要把頭發(fā)剪了,這樣就不會隔三岔五使勁擦頭發(fā),頭皮都擦得疼。“我猜你可能是想問我,那個想害你的人是誰吧�!�

    裴元惜眸微閃,這正是她要問的。

    果真是帝王心機,竟然能猜出來。商行想的卻是他可是他爹和他娘的兒子,能猜出娘要問的事情不要太簡單。

    “這個我沒辦法告訴你,因為我不知道�!�

    確實,他不知道。

    他一出生就是太子,他爹是大楚的皇帝。在他出生之前,那些疑似害娘的人都被他爹殺光了。要不是娘求情,宣平侯府可不止被降爵那么簡單。

    直到他過來的時候,害娘的人還沒有找到。

    他爹說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所以有可能害娘的人就在那些疑似的人里面,也有可能是真的沒有找到。

    裴元惜得到答案,雖然不是她想要的。

    “謝謝�!�

    這聲謝謝驚呆商行,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你別跟我客氣,也不許跟我說謝謝。能見到你是我最開心的事情,不虛此生�!�

    裴元惜強壓心頭的震驚,越發(fā)疑惑。

    他取出一個包得嚴實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很快濃郁臭辣的氣味充斥整個屋子,黑乎乎的臭豆腐混著香辣的調(diào)料刺激著裴元惜的味蕾。

    “臭豆腐,也是你愛吃的�!彼瘾I寶一樣,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確實是她愛吃的,和榴蓮一樣。

    她開始吃的時候,他也陪著一起吃。一邊吃一邊看著她,那眼神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看到什么其它的東西。

    他的目光直接中帶著懷疑,漸漸濕潤。

    曾經(jīng)多少次,他想過自己能和娘一起吃這些東西,而不是他在吃爹在看。如果這個時候爹也在,那就更好了。

    一條素白的帕子遞給他,他沒有接。嘴唇嚅動幾次,那聲娘終是不敢叫出口。爹是個語出必行之人,他知道現(xiàn)在的爹不是以后的爹,他不敢拿娘的性命去賭。

    他有點害怕,怕因為他的到來改變太多,甚至改變爹和娘之間原本應該有的緣分。

    半個時辰后,裴元惜送他出去。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依戀和不舍,頻頻回頭看她。她的心被他看得發(fā)酸,竟然也心生出一種不舍的情緒。

    “我們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她遲疑問道。

    他先是眼睛一亮,爾后亮光微黯,“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很親……很親。”

    血脈相連的親,他是她的孩子。

    她默然,很親是多親?

    難道因為她和公冶楚在一起,所以待他如子侄?

    兩人出了門,院子清靜幽然。微涼的夜風中,似乎有某種蘊藏的寒氣。她好看的眉輕蹙,便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暗處出來。

    夜色中,那人長身玉立。

    “你還沒走?”商行驚喜不已。

    “臣不放心陛下的安危。”公冶楚冷冷一句。

    這聲陛下捅穿商行的身份,他俊秀的臉略怔之后看向裴元惜。裴元惜應該感到驚訝的,但是須臾之間她就明白公冶楚的用意。

    大都督分明已悉知她識破陛下的身份,她若是假裝不知反而不好。

    商行見她面容平靜,羞澀又歡喜,“你這么聰明,肯定早就猜出來了�!�

    “也沒有很早,是上次陛下扮成公公同龔大人一起時,臣女這才隱約有猜測。”她總不能說第一次見他,就猜出他的身份。鋒芒太露不是好事,尤其是在一個對她起過殺心的人面前。

    “原來是這樣。”商行自是不會糾結這個問題。

    明暗晦澀,公冶楚其人同這黑夜一般。他望著那門口的兩人,少年依依不舍恨不得留下來不走,少女垂眸微福身,有禮有節(jié)。

    觀二人面貌與年紀,應是同齡相稱。

    母子?

    當真是荒唐。

    他怎么會相信這般風馬牛不相及之語。

    突然他冷眸一沉,“有人來了。”

    他快如閃電般一把抓住商行,裴元惜只覺得眼前一花,待她轉(zhuǎn)身時兩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她望著院子外面又看看身后的屋子,表情有些茫然。

    很快院子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那腳步又疾又沉,正是憤怒到極點的宣平侯。

    宣平侯將從長暉院過來,他現(xiàn)在氣得想殺人。那些下三濫的東西,是故意趁著他不在城內(nèi)上門鬧事的。

    一個侯府下仆,竟然妄想娶他的女兒。李氏惡婦,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玩意兒。此仇不報,他枉為人父!

    想到元惜自小受的苦,他的心都快炸了。原本想著這么晚二娘定是睡了,他也就是氣得睡不著過來看一看,不想看到女兒就站在門外。

    看到那纖瘦的身影,他心頭一酸。發(fā)生這么大的事,二娘不知心里有多難過,又怎么會睡得著。

    “爹。”裴元惜迎上去。

    “怎么還沒睡?”宣平侯盡量放柔聲音,壓抑著滿腔的怒火。

    “睡不著�!迸嵩Ю蠈嵒卮穑_實睡不著。

    宣平侯聞言喉間一梗,“別想太多,那等下作之人為父會處置的�!�

    他今天之所以不在城內(nèi),是因為他帶著裴濟出去城外查向姨娘的事情。多年前的事,查起來并不容易。不過期間雖然費了不少周折,但倒是讓他查出一件事情。

    當年確實有人見過向姨娘大著肚子,不過之后再沒有人見過她。至于她生的是男是女,生的孩子去向何處并無人知曉。

    裴元惜聽到這個消息,并不意外。如此她大概能肯定,針對她們母女的人與向姨娘生的這個孩子有關。

    這個孩子的事,宣平侯會再查下去。

    他眼下只擔心二娘會多思多想,“夜深了,趕緊進去休息吧�!�

    說完,他送裴元惜進屋。

    一進屋他立馬感覺屋子里有人,那人不是睡在外間的春月,而是習武之人的氣息。那氣息淺顯,不是內(nèi)力深厚之人。

    他想起這院子里曾經(jīng)進賊的事,一個李義不夠,難道還有什么齷齪之人?思及此他是心頭大怒。

    人還沒到屏風處,就看到屏風后面出來一個人。

    看清這人的臉,他立馬收回力道。

    “陛下?!”

    商行板著一張俊秀的臉,微紅的耳根透露出他的羞赧。

    裴元惜眸光微閃,怪不得她剛才感覺有些不太對勁。趕緊他們沒有走,而是躲進屋子里。那屏風后面應該還有一人吧。

    宣平侯吃驚不小,他以為是什么賊人,不想?yún)s是陛下。

    這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會在這里?”短短一瞬間,宣平侯不僅頭皮發(fā)麻,腦子里還閃過無數(shù)的猜測。他的元惜不是那等胡來之人,難道是陛下……

    商行望著屋梁,不看裴元惜。

    “宮中煩悶,朕夜來無事便出宮走走,索性就歇在與你府一墻之隔的宅子里。不想一條狗擾了朕的清靜,朕是送那條狗過來的�!�

    他說的狗當然是點心。

    裴元惜目瞪口呆地看著不知從哪里冒出的點心,她怎么沒看到點心進來的?他朝她眨眼,她這才恍然大悟。他曾經(jīng)提過能通獸語,可訓毒蟲毒蛇。

    宣平侯將信將疑,就算明知道他在睜眼說瞎話,也不敢揭穿他的謊話。

    “原來如此,臣這就恭送陛下。”

    元惜的名聲重要,就算是天子也不行。

    商行下頜微抬,稚氣不失威嚴�!坝袆谂岽笕恕!�

    這樣的他才像是個帝王,而不是一個天真簡單的少年。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那般爛漫如稚子的他是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

    裴元惜的心并沒有放松,因為屋子里還有人。

    公冶楚先前是要帶商行離開的,誰知商行那會力氣賊大,竟然把他拉進屋來。他冷著一張臉,表情如晦。

    “裴二姑娘是聰明人,當知什么話聽得什么話不能聽。陛下心性未定,常常天馬行空不著邊際,有些話姑娘聽聽便是切莫當真。”

    “多謝大都督提點。”

    公冶楚深深看她一眼,大步離開。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索性什么都不想直接睡覺。

    那邊公冶楚一落在隔壁的宅子,就看到等著他的商行。

    商行聳著鼻子好像在哭,眼眶里全是淚花�?吹接H爹后,忙用袖子擦干眼淚。“我今天特別開心。”

    認了爹,雖然爹不認他。還和娘一起吃東西,吃的還是他們母子倆都愛吃的東西,以前那些東西都是他一個人吃。

    公冶楚不想他會哭,一時之間皺起眉頭,努力忽略心頭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商行吸著鼻子,“以前爹經(jīng)常會陪我,就像今天這樣陪我一整天�!�

    公冶楚的眉頭皺得更緊,他覺得小皇帝不是瘋了,可能是病了。聽說得癔癥的人會幻想一些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且深信不疑。

    陛下還是九皇子時,先帝甚至不知道這個兒子長什么樣子。一個備受冷落的皇子,在太凌宮里人人可欺。

    所以陛下癔想自己有個疼愛自己的父親,且把那個人想成自己。至于為什么會把自己的母親想成那個傻子,他一時間想不明白。

    “你陪我的時候都是一整天,你會丟下所有的政務不讓人跟著,就只有我們父子二人。你教我騎馬教我射箭,我們會出宮也會進山。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你都會陪著我一起�!鄙绦虚_始有些更咽,他好懷念那個疼他的爹。

    這個爹也是親爹,但他知道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爹。那個爹對他雖然嚴厲,卻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而這個爹什么都不相信,動不動就說要殺了娘。

    公冶楚皺起的眉卻不見不耐煩,反而是抓住他話外之意。他的癔想中只有父親,那他以為的那個母親呢?

    “你娘不陪你嗎?”

    商行低下頭去,淚水落在地上�!八辉�。”

    公冶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撞擊一般,說不出的崩裂與難受。突然好想安慰眼前的少年,不想看到他哭。

    “你不是說那個裴二姑娘是你娘嗎?她怎么可能不在?”

    商行抬起頭,俊秀稚嫩的臉上滿是淚痕,“爹,這就我為什么會來的原因。因為她不在了……我只有爹……”

    夜風起,淚不止。

    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面立著。

    “我從小就沒有見過她,你說過我是她的命,而她是你的命,所以我們都是你的命。我……其實剛來的時候特別害怕,因為你和我爹明明是一個人,但你們很多地方都不像�!�

    他爹絕不會對他不理不睬,更不會兇他。在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太凌宮里,他有時候也會害怕。他害怕爹不會再是他的爹,他害怕自己沒有能力完成來這里的目的。

    有時候他想回去,他好想再見到那個視他如命的爹。

    “我真的很高興……你能陪我一整天。我真希望你還像從前一樣,每隔六天就會陪我玩一天�!�

    “為什么是每隔六天?”公冶楚說不清楚自己明明知道他有病,為什么還會順著他的話提問,也不明白自己竟然有閑功夫在這里陪他胡鬧。

    商行一抹臉上的淚,“那是我娘規(guī)定的。我娘在懷我的時候?qū)戇^一本《育兒手冊》,里面詳細羅列一些養(yǎng)孩子的規(guī)定。你都是照著那個冊子養(yǎng)我的,要嚴厲教育也要快樂玩耍�!�

    這種癔癥還真是荒誕離奇,得病人竟然能想象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公冶楚看看夜色,對商行道:“陛下,天晚了,你該回就寢了�!�

    商行點頭,心知爹肯定還不相信他的話。不著急慢慢來,他相信總有一天爹會相信他,他們一家會團聚的。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又恢復成那個天真活潑的少年。

    公冶楚望著他毫不設防的模樣,無害自在倒真像是一個被父親寵愛的孩子。回望宣平侯府的方向,冷峻的眉眼越發(fā)幽深。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真是太過荒謬。

    ——

    宣平侯府近些日子事情一出接一出,那些好事的人盯著侯府不放,津津樂道著侯府發(fā)生的那些事情。

    李姨娘被接回府的時候,走的是角門。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回來的一天,在莊子上的這些日子她比之前在侯府的時候更加埋汰。臘黃皮膚,顴骨越發(fā)的高聳面相更是刻薄中帶著幾天疾苦。

    接她的人說勞媽媽死了,還說裴元君被趕出軒庭院。在聽到李義的事后,她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一路上那接她的婆子極盡嘲諷和挖苦,她始終一言不發(fā),心里卻是驚駭中還有恐怕。

    到了侯府,恍若隔世。

    她低著頭,被婆子喝斥著。經(jīng)過的下人們指指點點,聲音不小地議論著她,時不時有人沖她吐口水。

    “走快點,你現(xiàn)在可不是姨娘了。一個最末等的下人,別磨磨蹭蹭的讓人等。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你要是侍候得不仔細,小心你的皮!”

    姑娘?

    哪個姑娘?

    李姨娘灰敗的眼神一亮。

    那婆子道:“也是咱們夫人心善,念在你始終是三姑娘的生母,不忍讓你們母女二人分開。特意把你接回來,放在三姑娘的院子里。”

    李姨娘低著頭,死死咬著唇。

    到了院子,卻見含霜挽著小包袱出來。

    “含霜姑娘這是去哪?”那婆子故意問,聲音極大。

    “夫人體恤奴婢,聽說奴婢的娘生了病,特恩放一個長假讓奴婢回去侍疾。”含霜說這話的時候,看的是李姨娘�!耙院蠊媚锞陀袆诶顙寢屃恕!�

    李媽媽?

    李姨娘聽到這個稱呼,心里一陣陣翻涌。從李姨娘到李氏,再到李媽媽,她真的成了一個下人。

    那婆子把沈氏夸了又夸,說什么夫人心善夫人心好之類的,又明里暗地諷刺著李姨娘心思惡毒報應不爽。

    一把將李姨娘推進去,“嘭”一聲從外面把門關上。

    門響的聲音震得李姨娘回過神來,臘黃的臉色變得越發(fā)難看。

    “李婆子,三姑娘犯了錯尚在禁足。日后沒有夫人的吩咐,你和三姑娘都不能出門。我和另一個老姐妹就守在外面,你們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說什么吩咐,到時候怕是求都沒有用。

    這哪里是禁足,分明是把她們關起來。

    李姨娘驚駭萬分,一轉(zhuǎn)頭便看到站在門口那個對自己怒目相視的少女。少女面帶怒火,皺眉皺眼地瞪著她。

    不過是短時日不見,眼前的少女哪里還有以前尊貴的模樣。那落魄的蕭瑟從骨子到面相,竟是半點不見以往的嫡女風范,更別說貴氣。

    “你為什么要回來?”裴元君咬牙切齒。

    李姨娘望著她,嘴巴張了張發(fā)出粗礪的“嗬嗬”聲。

    裴元君恨不得吃人,母親故意支走含霜,把這個女人接回來,這是完全放棄她,完全不顧她們之間的母女之情。“你趕緊去跟母親說,你要回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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