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在向她走近,她瞳仁中的影像越來越清晰,直到他的輪廓出現(xiàn)在她的眼中。兩人一坐一站,默然互望。
一陣風卷進來,商行只看到自己的親爹朝自己的親娘走去,駭?shù)眯亩伎焯鰜怼?br />
他沖過去擋在裴元惜的面前,“爹,你不要殺娘!”
第55章
親兒子
一聲娘,一聲爹,還有什么可懷疑的。
縱然裴元惜想到這個可能,依然錯愕不已。她被少年護在身后,入目之處是他一頭張揚的短發(fā)。越過他的短發(fā),她看到的是公冶楚隱忍的臉和緊抿的唇。
這兩個人,一個據(jù)說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兒子。
除了震驚之外,她來不及有其它的情緒�;甏┊愂辣揪碗x奇荒誕,癡傻十年一朝醒來更是匪夷所思。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自己還會經歷這一幕。
很顯然,公冶楚知道商行在說什么。
所以說在早之前,公冶楚就知道她會是他的妻子,他兒子的親娘�;蛟S他是不信的,否則也不會對自己起殺心,拿自己去當誘餌。
想到這里,她覺得自己應該對他口吐芬芳,罵得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然而她什么也沒有做,甚至連一聲驚呼都沒有。
她在看他的時候,他亦在俯視著她。她一定不知道雖然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但那雙眼實在是精彩得緊。
他想,她一定在心里罵自己。
可憐的商行在喊出那句話后就知道自己完了,稚氣的臉顯得有些可憐巴巴,望著那個諱莫如深的男人。
“爹……我……”
“閉嘴!”公冶楚兩額青筋直跳,頭一回體會到不是想殺人而是想揍人的感覺。這一聲爹叫得他耳根發(fā)燙,也是前所未有的情緒。
商行乖乖閉嘴,依然張著雙臂護著裴元惜。“別殺她,我求你�!�
裴元惜愕然,方才一門心思都在那一聲娘上面而忽略他話的里意思,所以公冶楚此次是來殺她的。
公冶楚想殺她不止一次,她想起上回夜里的事。那時她還疑惑得緊,為什么他會對自己有殺心。
原來原因在這里。
當真是一個醉心權謀的男人,連一絲軟肋都不允許存在。
她輕輕拉下商行的手,“他如果真想殺我,你攔不住�!�
商行要哭了,“我能攔得住,我拼了命也會攔著他。我就是希望你們在一想,想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的,我有什么錯……”
裴元惜突然難受起來,如果他真是她的兒子,他該有多難過。獨自一人身處陌生的世間,爹不知娘不曉,只有他一個人獨自面對全然不熟的爹娘。
公冶楚冷著臉,“你讓開,我不殺她�!�
“真……真的?”商行更咽著,似乎不太相信。
公冶楚冷臉微沉,還從未有人質疑過他的話。他動作極快,裴元惜根本沒看清他是怎么動作的。就感覺一陣冷風從她面前吹過去,然后商行被他像提小雞崽子一樣提在手里。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爹!”商行哇哇亂喊,他覺得分外羞恥。因為在七歲之前,他爹經常這樣提溜他�?勺云邭q過后,他再也沒有這樣被爹提溜過。他在娘面前可是懂事聽話的好兒子,被娘看到他這樣狼狽的一面,他覺得好丟臉。“我相信爹,我最喜歡的人就是爹!”
這么看還真是一個孩子。
裴元惜心下一緊,“大人……有話好好說。”
公冶楚松開商行,道:“你先出去�!�
商行看看親爹又看看親娘,眼里哪有半分害怕。他露出一抹機靈的賊笑,怕是方才那哇哇亂喊都是在耍寶。
他輕輕地對裴元惜做口型,“我最喜歡娘。”
公冶楚一個眼風過去,他又立馬露出委屈可憐的樣子。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乖乖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勾著頭與小木屋里的點心來了個深情凝視。
點心低低嗚咽一聲,慢慢地挪到他的腳邊。
“養(yǎng)得不錯,油光水滑的最近吃了不少好東西吧�!彼c心長了肉的身板,“還是跟我娘好吧,吃得好睡得好�!�
點心嗚嗚著享受著他的順毛,舒服地半瞇著眼。
“你猜猜,我爹會和我娘說什么?”
點心哪能說話,又是嗚嗚兩聲。
他笑得極開心,酒窩深深,“管他們說什么,我現(xiàn)在也是有爹有娘的人了。不像你個小可憐,你爹是誰啊,你娘在哪��?”
沒這么欺負狗的,可憐點心聽不懂人話。
商行自言自語著,他要的只是一個聆聽者,一個什么都不會外傳的聽眾。點心正好符合,一人一狗瞧著好不親近。
公冶楚和裴元惜已經沉默了有一會,這會兒的功夫裴元惜已經有些坦然了�;蛟S對于別人來說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對她來說卻是見怪不怪。
她不懷疑商行說的話,卻很懷疑自己怎么可能和公冶楚成為夫妻。
“你有什么想說的?”他問。
“我沒有什么想說的。”她答。
他若有所思,皇帝說她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她才會如此平靜。夢中那個深情的人是他又不是他,他看她的目光十分復雜。
她垂著眸,睫毛如同兩把羽扇。這是一個貌美的女子,正值最好的年華。他若是記得不錯,她及笄沒多久。
太小了。
“今日之事你最好爛在肚子里,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不可以。”她抬頭,眼神堅定。
她不可能當成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擱誰身上都做不到。換成從前僅僅是知道她會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她可以裝傻充愣。
有過孩子,性質上完全是兩碼事。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將來嫁的是誰,是什么身份,恩愛與否。但是她不能不在意一個從多年后來找她的孩子,而且那個孩子還是她的親兒子。
如此天方夜譚之事她會相信,是因為她本身就是穿越之人。而公冶楚一身的煞氣,必定不是一個信鬼神的人,他為何會信?
“此事太過離奇,大人竟然會信�!�
“我做過夢。”公冶楚倒是沒有避諱。
她驚訝不已,原來如此。
不知他做的是什么夢,夢境是否完整?看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應該夢到的是些許片斷,否則不會是這個態(tài)度。
多么奇怪的一家三口,說出去誰信。
“大人還想殺我嗎?”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想殺她,和她說這么多難道是將她當成死人看待嗎?
公冶楚生得再好,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而她現(xiàn)在不僅與他對視,且過了許久未敗下陣來。
他想起初見面時她裝傻賣癡的樣子,瞇了瞇眼,“我若想殺你,你能逃得掉嗎?”
“逃不掉�!彼蠈嵒卮穑按笕讼霘⒄l,誰有抵抗之力。我知道大人胸有宏圖偉業(yè),不愿拘于兒女情長。我不可能當做什么都沒有聽過,但我能保證將此事爛在肚子里�!�
此時的他和她,不是夫妻,甚至連熟識都談不上。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如果真是一個隱患和威脅,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他的眼中劃過一絲贊賞,確實是個聰明的女子。
“那你打算如何面對他?”
這個他,指的是商行。
“我……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得知自己有個兒子已經夠震驚,她還來不及想好該怎么做。事實上想也沒有用,前世今生糾葛在一起,不是想就能理得順的。
公冶楚冷漠的心莫名一軟,想想她不過是個姑娘家。遇事能冷靜成這樣已然是難得,又怎么可能顧得了許多。
“最好是忘了,免得徒增煩惱�!�
她驚訝地看著他,他這是在開導她嗎?
他睨她一眼,抿著唇離開。她聽到商行在問他怎么這么快出來,他似乎沒有回答。商行說想和她說幾句,然后外面便沒了聲音。
她想都未想追出門外,只見院門緊閉物影綽綽哪里還有他們的蹤影。舉目望去空無一人,唯有她自己形影相吊。夜涼如水,她攏了攏發(fā)絲環(huán)緊自己的雙臂。心沒由來又突突狂跳,失控般亂了規(guī)律。
墻角的小木屋里,點心舒適地趴在里邊。一院子里的下人沒有一人知道發(fā)生過什么事,便是她自己都覺得像是荒唐的夢一場。
承佑宮內,一殿燈火通明。
從天明跪到天黑,幾人都是水米未進。
曾太妃是庶女出身,進宮后又是低位份的嬪,罰跪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飯。她跪著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動。陳遙知倒是還能挺得住,畢竟前世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殘喘過。
只苦了裴元君和曾妙芙兩人,她們一人曾是侯府嫡女,一人是曾家的嫡女,都是沒有受過苦的人。兩人跪沒跪樣一時痛到呲牙一時酸麻咧嘴,儀態(tài)全失。
曾妙芙委屈得不行,姑姑和皇帝斗法,干嘛要拉著她們這些人。她們是姑姑召進宮的,誰知道姑姑是想認干女兒。認干女兒就認干女兒,做甚要在皇帝面前顯擺。如今好了,皇帝會錯意認裴元惜當干娘。姑姑拗不過皇帝,跪在這里給誰看!
她腿麻得不行,渾身哪哪都不舒服。從小到大別說是受罰,便是挨罵都沒有過。姑姑自己跪就算了,為什么不讓她們走?
曾太妃眼角余光瞄到自己侄女扭來扭去的難受樣,心下冷笑。自己身為一個庶女,在閨中時不僅被嫡姐欺負,嫡親的兄長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
要不是她拼命冒頭進了宮,后來又幸運成為太凌宮唯一的太妃,她那好嫡兄怎么可能巴結她。如果她不是太妃,這個侄女又怎么會在自己面前如此聽話。
權勢啊,真是一個好東西。
只要擁有過,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放手。
她也不想跪在冰冷的地上腰酸背痛,不吃得苦中苦又怎能成為人上人。她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即使將來有一天皇帝被公冶楚取而代之,她這個太妃是盡職盡現(xiàn)的。公冶楚不想背負天下人太多的罵名,就一定會善待她。
封為誥命夫人或是出宮榮養(yǎng),都不錯。
“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想干什么�!�
被她一喝,曾妙芙不扭了。心里更是委屈得不行,好事沒自己的份。認干女兒這樣的事情姑姑想的都是外人,憑什么受罪就有自己的份。
但是曾妙芙不傻,這話不會說出口。
裴元君心里那個恨,三個人中一個是太妃的干女兒,一個是太妃的侄女。她一個外人為什么要跟著跪?
曾太妃喝斥完曾妙芙,余光瞟向進來的宮女。這位宮女進進出出好幾回,每次進來后都沖著曾太妃輕輕搖頭。
時辰一點點的過去,承佑宮仿佛被人遺忘一般。
“娘娘,快宵禁了�!币粋宮人低聲稟報。
曾妙芙雙眼一亮,宮中不能留宿,這都快宵禁了姑姑總該放她們出宮。
曾太妃擺著手,示意宮人們送她們離開。她們跪得久一個個腰酸腿痛的,體態(tài)委實稱不上好看。
曾妙芙回頭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曾太妃,暗忖著或許姑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有臉面。她故意和裴元君走在一起,把陳遙知落在后面。在她看來今日之事皆是因為陳遙知而已,如果不是姑姑要認什么干女兒,哪有這些個破事。
陳遙知低著頭,回望著燈火通明的承佑宮,心中難掩失望和怨恨。原以為曾太妃是個能行的,沒想到如此無用。
看來她想要壓裴元惜一頭,只能再尋路子。
出了宮門,來接她的人是她的兄長陳陵。陳陵青著一張臉,礙于曾府和侯府的人都在,倒也沒有當面發(fā)作。
一上馬車,那便是橫眉怒眼。
越是外表瞧著斯文的人,發(fā)起怒來越嚇人,“你真會給我惹麻煩!”
“大哥,今日之事不能怪我。是太妃娘娘和陛下斗法,我們都是被牽連的�!标愡b知替自己爭辯,她怕陳陵送她回云倉。
馬車內還有一個,正是程禹。
她有些不太高興,覺得大哥再是有意同什么人交好,也不應該如此不避諱。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與外男同乘馬車并不妥當。
“聞之,先別生氣,未必是壞事�!背逃硪粍瘢惲甑哪樕愫每戳艘恍�。
她更是好奇程禹的身份,大哥這么聽于公子的話,于公子顯然不是普通人。只是長相太差了些,要不然不失為一個可以結交的對象。
程禹一笑,“還未恭喜姑娘成為曾太妃的義女�!�
“有什么好恭喜的,誰不知道曾太妃是個擺設�!标惲瓴灰詾槿�。
“聞之你切莫小看那些后宮婦人,便是一個小小的宮女都會有大用處,何況是個身份尊貴的太妃。陳姑娘攀上這門干親,以后自然有出入宮中的理由�!�
陳陵聞言,若有所思。
陳遙知暗暗松口氣,不管這于公子是什么人。他能勸住大哥不送她離開東都城,對她而言是好事。
程禹眼中一片深邃,“聽說陛下也認了一門干親,給自己找了一位干娘,正是那位裴家的二姑娘�!�
一聽他提起這個,陳遙知心里一萬個不喜。“陛下胡鬧,太妃正是因此而生氣�!�
“不管他怎么胡鬧,他總沒有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過是認個干娘,不是什么大事。你是曾太妃的義女,同裴家二姑娘也算是拐著彎的親戚。身為晚輩你要主動示好,一來二去才會冰釋前嫌。”
陳遙知不敢置信,這位于公子是讓自己去討好裴元惜,而且還是以一個晚輩的身份。這人到底是誰?憑什么替她做主?
更令她難以相信的是大哥竟然認同他的話,也讓自己主動上侯府示好。
“大哥!”她很不滿,“我們陳家一向重風骨,豈能行如此諂媚之事。”
“成大事不拘小節(jié),你一時忍辱負重,大哥會記得你的好。”陳陵道。
“我不去!”陳遙知冷著臉,微微抬著下頷。她有她的驕傲,更有她的底氣,她絕不可能卑躬屈膝到伸臉送上門給別人打,何況那個人還是裴元惜。
陳陵很生氣,覺得這個妹妹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要不是她得罪裴二姑娘,他們陳家何至于被皇帝盯上。
他剛要發(fā)作,被程禹制止,“姑娘家好面子,不想去就算了。”
“可是……”
“聞之,你別為難你妹妹�!�
程禹的話,引得陳遙知多看了他兩眼。越發(fā)好奇他的身份,以及他隱隱透出來的貴氣。她眸光微閃,心里劃過一個主意。
而程禹則慢慢閉上眼睛,看上去在凝氣養(yǎng)神。腦海中浮現(xiàn)另一張絕色的臉,裝傻裝得煞有其事。
裴家的那位二姑娘,看來對公冶楚和皇帝都極其重要。他剛才起意讓陳遙知接觸裴元惜,自然是有他的目的。不過轉念一想陳家的這位號稱才女的姑娘壓根不是裴二的對手,怕是也幫不上他什么忙。
宣平侯府的那個院子他探過幾回,當真是守衛(wèi)如同鐵桶一般。那些隱藏的暗衛(wèi)絕不是侯府所有,以他眼下的實力還不足以硬碰。
他舔舔牙,越是這樣事情才越有意思。
遲早有一天……他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
裴元惜感受著夜的涼意,她仿佛覺得自己身在夢中。夢里的一切光怪陸離超出想象,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憑空多出一個兒子。
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兒子。
“公冶重?”她呢喃著�!爸貎海俊�
“娘,你叫我?”墻頭出現(xiàn)一張稚氣俊秀的臉,少年利落地翻過來落在他的面前�!拔衣牭侥阍诮形伊�?所以我就來了�!�
才不是。
是他苦苦哀求爹,一哭二鬧三上吊逼得爹同意他過來的。他有好多話想和娘說。好不容易和娘相認,就算娘還不能完全接受他,他還是想和娘多說兩句話。
“你……”裴元惜遲疑問,“公冶大人沒有把你怎么樣吧?”
“他……他怎么可能把我怎么樣?娘你有所不知,爹最疼我了�!闭f到這個,商行覺得有點難過。以前的那個爹有多疼他,他就對現(xiàn)在的這個爹有多失望�!拔沂撬H手養(yǎng)大的,他最疼的人就是我,怎么可能打我?”
裴元惜想象不出來公冶楚會是一個帶孩子的男人,潛意識里她只愿意認兒子不愿意認什么丈夫,“你叫公冶重。”
商行眼中迸出亮光,拼命點頭,“我叫公冶重,重逢的重。我小名重兒,爹就是這么叫我的。娘,你也可以叫我重兒�!�
他們初見時,他趴在墻頭說他單名一個重字。她想起那時候的他,在說到他們會重逢時眼中的淚光。
“重兒�!�
商行酒窩又現(xiàn),“娘,我真高興能找到你。我做夢都想和你在一起,做夢都想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他真的好開心,好想同娘在一起。
裴元惜被他的笑晃得心頭酸澀:“你來的時候多大?”
“快滿十歲�!�
他回答得十分認真,像一個被父母問話的乖小孩。兩世加起來,他快十五歲了,與她現(xiàn)在倒是一般大。但她不是普通十五歲的姑娘,她還有自己的前一世,算起來怎么著也是好幾十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