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念到劉家老宅這邊,符合和年齡的男丁四人,需出兩人。
秦瑤還沒顧得上去看劉老漢和劉柏的神情,立馬就輪到她家。
“劉季家符合男丁一人,應(yīng)出一人�!�
“劉大福家符合男丁四人,應(yīng)出兩人......”
每一個被念到名字的,都忍不住低下頭去。
天空細雨不斷,陰沉沉的壓在眾人心頭,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運糧民夫,在徭役中屬于百姓們最不愿意遇到的那一類。
僅比應(yīng)招入伍稍好一些,屬于后勤工作,不用正面應(yīng)敵。
但這不代表沒有危險。
其中最要命的便是軍令時限,一旦不能將糧食如數(shù)如期運送至指定地點,輕則死,重則連坐三族。
村長把一長串名單念完,連連嘆氣,滿是愁容。
他家符合人數(shù)五人,應(yīng)出兩人,只要沒有功名加身,普通老百姓誰都無法避免服徭役。
不過他也有為大家伙爭取到一定的減免名額。
村長喊了兩聲,讓大家伙打起精神來,大聲道:
“本縣還有囚犯三十五名,六兩銀可得一個代役名額,先到先得,手里有銀子的抓緊吧!”
就這三十五個名額,還是先前剿滅馬匪時,等待秋后問斬的。
要是政令來得晚一些,有錢也買不到名額!
原本還抱有希望的村民們,聽見六兩這個數(shù)字,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可即便如此,只要能拿得出來的,砸鍋賣鐵也要想辦法爭取一下。
錢沒了,苦著也能過。
人要是沒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沒了。
劉老漢和劉柏緊緊握住拳頭,扭頭就回家湊銀子去。
得虧今年豐收,要不然這十二兩銀是無論如何也湊不出來,到時候至少得出一人。
邱氏眼看著就要生了,老二是肯定不能去的。
劉肥還小,毛孩子一個能頂什么用,要是路上遇到點什么事,后果不敢想。
最后這一個名額不是落到劉老漢身上,就是劉柏身上。
父子兩現(xiàn)在只有慶幸,幸好今年豐收拿得出這份銀子。
但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名額才三十五個,民夫征召三千人,這么多人搶,不敢耽擱半分。
父子兩急匆匆走出祠堂,突然想起還有秦瑤,劉柏又跑進來叫她快點回家拿銀子。
“六兩銀子而已,弟妹你別舍不得,快拿過來給村長,要不然老三就得去運糧了,那可是個要命的差事!”
匆匆交代完,劉柏便跟劉老漢進了家門。
父子以為秦瑤知道事情輕重,一定會回家給劉季拿銀子買代役名額。
卻不知,秦瑤不但不著急,嘴角反倒淺淺勾起一道冷笑。
劉季,這次看你還不死!
“阿娘!”
遠遠看到山下有人影,四娘便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秦瑤揮揮手,“進屋去,外面下著雨呢!”
四娘沒動,等到秦瑤來了,才牽著她衣角一塊兒進屋。
小姑娘滿眼擔(dān)憂,仰頭看著她,“阿娘,是不是發(fā)生不好的事情了?”
大郎兄弟三個也望過來,神情忐忑。
秦瑤收了斗笠,拍拍身上的水汽,微笑道:“沒事,就是官府要找民夫幫官府運送軍糧到邊關(guān),給咱們在邊關(guān)與蠻夷作戰(zhàn)的將士們送吃的�!�
三郎、四娘,輕輕吁了一口氣,天真道:“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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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救救兒啊
大郎、二郎眉頭微皺。
二人年長些,經(jīng)歷過前幾年亂世帶來的恐慌。
各種征兵政令、修橋鋪路的徭役,還有名目稀奇古怪的賦稅,每一次鐘聲敲響,村里便是一片哀色。
所以,當(dāng)運糧民夫絕不可能像阿姨說出來那樣輕松。
大郎試探問:“那咱們家也要出人嗎?”
秦瑤淡定的給自己倒一杯水,點點頭,“對,你爹去。”
她語氣輕松,看起來就像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用過多焦慮。
大郎心猛的一沉,猶豫的看了秦瑤幾眼,被二郎狠拽了下衣角,最后深吸一口氣,什么也沒說,拿起水壺為她添滿杯中水。
“等糧食運完,阿爹就能回來嗎?”四娘新奇問。
秦瑤摸摸她肉嘟嘟的小臉,“對,完成任務(wù)就能回來,興許還能趕回來過年呢�!�
前提是,完成任務(wù)!
四娘哦的點點頭,懂了但沒全懂,看看大哥又看看阿娘,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有點不對勁。
但看阿娘還笑著考問哥哥們的功課,徹底放下心來,阿娘說沒事那定然就是沒事啦~
熱水洗臉洗腳,各自回屋睡覺。
夜里仍是下雨,雨聲時大時小,寒意絲絲襲來,幸好先前換了新的松軟稻草在床底,被褥也換了厚實的。
夜半時分,聽著屋外雨落,睡得正香,院門突然被“嘭嘭嘭”拍響。
秦瑤和隔壁屋里的四個孩子都被驚醒。
秦瑤起身沖院外喝了一聲:“什么人!”
“是我,娘子我回家來了!”
居然是劉季。
秦瑤一邊穿衣一邊在心里想,今天休沐了?
不過來得正好,省得她還要進城把他帶回來服徭役。
秦瑤把門打開,立馬退到堂屋屋檐下避雨。
大郎和二郎也打開房門,從門里探出腦袋,看見雨夜里一身狼狽的來人,遲疑喚道:“爹?”
劉季關(guān)了院門,哎的應(yīng)一聲,迅速跑進堂屋,摘下頭上并不起什么作用的斗笠,露出一張被雨水澆得凄慘的臉。
濕發(fā)全部糊在臉上,長衫上全是泥點,腳上布鞋更慘,已經(jīng)被泥水泡成另外一個顏色,看不出原形。
大郎把二郎推進屋里,自己穿好衣裳,徑直朝廚房去,生火燒水,還熱了一碗姜片湯過來遞給劉季,“爹你喝點姜湯暖暖身子�!�
劉季心頭一暖,伸手想拍拍孩子的發(fā)頂,但見自己滿手污泥,略有點尷尬的收回,接過碗將姜湯一口喝盡。
他來時,天黑又有雨,路面泥濘濕滑,眼看都堅持到村口了,臨了居然在自家門口摔了一腳,得了這滿身的泥水。
父子兩好一頓收拾,秦瑤便抱臂在廊下看著廚房、浴室里來回移動的人影,神色晦暗莫測。
劉季洗完頭洗完澡,換上干凈的麻布衣衫從浴室里走出來。
一抬眼,就對上那雙漠然的眼睛,心頭頓時一緊。
“娘子,我沒事了,你回屋歇著去吧�!眲⒓緶芈暤�,“我把衣裳洗干凈就睡了�!�
秦瑤點點頭,沖還在廚房里忙著給劉季煮粥的大郎揮揮手,“讓他自己弄,你回去睡你的。”
小孩子熬夜對身體可不好。
大郎哦了一聲,但還是不太放心的同阿爹囑咐了好一會兒,這才回屋睡去。
劉季獨自面對著灶臺,鍋里的白粥在大火的炙烤下,噗噗冒著熱氣,他回望一眼正對面的臥房,下意識往灶臺前湊近,身上的冷是驅(qū)散了,心里的涼意卻越來越深。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確定,那日黃昏在酒樓門口匆匆走過的背影,就是秦瑤。
她看見了,居然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
這簡直比她直接沖上來將他暴揍一頓還要可怕!
因為心里不安,加上生活費并沒有人送來,四封信寄出也毫無回音,今日晚課一上完,劉季便借了同窗的斗笠,連夜趕回。
天色已晚,路上根本見不到牛車馬車之類,于是一路步行返家。
他走了整整三個時辰,從黃昏走到夜幕降臨,又從夜幕降臨,走到深更半夜,可算是到家了。
門打開的那一刻,劉季已經(jīng)做好經(jīng)歷一場狂風(fēng)暴雨的心理準(zhǔn)備,解釋的說辭眼看就要脫口而出。
沒想到,門剛打開,人就爆退到堂屋外,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之后,便一直用那種無所謂的神色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剛剛在浴室內(nèi)洗澡,他都忍不住幾次摸后脖頸,總有種刀子已經(jīng)架在頭上的錯覺。
鍋里的粥已經(jīng)熟了,米香氣撲鼻而來,劉季摸摸肚子,算了,先吃飽,明天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大郎剛剛說什么來著,哦,櫥柜第二層還有小半碗豬油渣炒酸菜。
劉季把剩菜取出拌在白粥里,囫圇填飽了肚子。
東西吃完,又把鍋灶收拾干凈,臟衣服洗好,院里的雞都叫了。
劉季吹滅油燈,打著哈欠推開房門,一頭倒在清香柔軟的床褥上,什么也不想,美美睡去。
他這一覺,直接睡到半下午才起來。
家里人一個也沒叫他,體貼得過分。
以至于從半夜歸家一直到下午,朝廷征調(diào)民夫的消息一點也沒聽到。
直到他悠哉悠哉出門到村里閑逛,看見村里人一個個都著急忙慌的樣子,這才察覺到氣氛不對。
“哎!你們干嘛去��?”劉季狐疑問:“怎么了這是,大家伙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被他攔下堂兄弟詫異問:“你還不知道?”
劉季搖頭,他應(yīng)該知道?
堂兄弟看他那樣子,羨慕的嘆了一聲:“定是你家娘子已經(jīng)幫你得到代役的名額,那這次朝廷征調(diào)民夫運送軍糧就不關(guān)你事了。”
說著,急忙就要走,不想跟他多待,怕自己嫉妒發(fā)瘋。
劉季叫了幾聲也沒留住人,停在原地反復(fù)品味剛剛堂兄弟說的那番話,眼睛忽然睜大。
朝廷征調(diào)民夫?
又有徭役了?
不知怎的,原本被他強壓下去的不安突然一股腦涌了上來。
再想到昨日秦瑤對自己那無所謂的態(tài)度,劉季霎時間臉色大變,急忙朝村長家跑去。
他把那征召名單一翻,劉季兩個大字赫然在列。
“完了、完了!”
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來,劉季渾身一顫,在村長驚訝的目光下,一個轉(zhuǎn)身,朝老宅狂奔而去:
“爹啊!你快救救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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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識相
劉季一個猛沖躥進劉家老宅,卻不曾想,撲了個空。
劉老漢早不在家里了。
昨夜能湊到錢的人都把銀子交給了村長,今天一大早,村長便拿著銀子去了縣城。
卻沒想到,競爭十分激烈,劉家村也只得了五個代徭役名額,再一分配下來,劉家老宅只得一個,仍剩下一個服徭役名額。
劉老漢當(dāng)時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不好了,拿著村長退回來的六兩銀子,六神無主不知怎么辦。
秦瑤剛巧給劉季把名字報上去,經(jīng)過劉家老宅,為劉老漢指了一條路子。
“去找劉大福�!�
他們家要出兩人,結(jié)果也是只得一個代徭役的名額,余下一個,換做哪一個兒子他都舍不得。
這種事情,在一般人家是要命的大事,但在另外一些窮人眼里,卻是商機。
只要你舍得出銀子,有的是要錢不要命的人接手。
劉大福一得到村長帶回來的消息,立馬就套了車,帶上銀子要進城。
于是,得到秦瑤指點的劉老漢,揣著家中剩下全部現(xiàn)銀,追上劉大福,跟他一塊兒進了城。
到了城里,才發(fā)現(xiàn)原來早有人舉牌等候他們,十兩便能找一個人代為服徭役。
凡是家中出得起這份銀子的,都會出,沒有半點猶豫的機會。
因為你一猶豫,人就被其他人帶走了。
這會兒,劉老漢和代徭役的那人,正在交接這其中的手續(xù)。
官府對于此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隨便掛一個表親、堂兄弟,或是養(yǎng)子義子,便可代替。
所以,劉季能找到他爹才怪。
找不到爹,劉季一顆心已經(jīng)死了半邊,悔意涌上頭來,他惱恨的打了自己腦袋一拳頭。
讓你貪圖樊秀才那一口酒肉,還好死不死叫那惡婦看了去!
可現(xiàn)在再悔又有什么用?
他的名字已經(jīng)寫在征調(diào)令的名單上,這會兒還能找誰將他名字抹去?
或者.......花銀子找人頂著他的名替他服徭役?
劉季悲哀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找秦瑤!
她有錢,只要哄得她消氣了,就還來得及。
“娘子��!”
一道人影沖了進來,屈膝便要在她跟前跪下。
秦瑤正在大郎四人的房間里檢查他們最近的學(xué)習(xí)進度,見劉季鬼哭狼嚎的沖進來,眉頭一擰,神色瞬間冷了下來。
孩子們顯然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幸虧秦瑤反應(yīng)迅速,在他跪下的前一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推了出去。
轉(zhuǎn)頭面對四個孩子,笑容淡淡,“行了,今天檢查都及格了,玩去吧�!�
說著話,回頭瞥向劉季時,滿是警告,你丫最好別嚇著孩子們。
劉季心頭萬般焦急,也只得忍耐住,咧出一口白牙對四個孩子訕訕一笑,“剛剛不小心走得急,腳滑了,哈哈哈......”
三郎和四娘立馬笑出聲來,指著他做了個羞羞臉的動作,惹來劉季抬手作勢要收拾他們,樂得龍鳳胎抱頭就跑。
“大哥二哥,我們玩蹴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