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阿旺實誠的搖搖頭,沒吃飽是肯定的。
劉季看他那樣子,想起城門下那些惡狼一樣恨不得連人都吃了的流民,趕緊讓他自己去廚房再弄點雜糧粥喝。
要不然他怕自己半夜起來發(fā)現(xiàn)手被人砍來煮了。
阿旺顯然沒想到剛剛對他惡聲惡氣的大老爺還會大發(fā)善心,不敢相信的怔了一下,而后虛虛看向秦瑤。
秦瑤點點頭,他驚喜的道了謝,立馬進(jìn)廚房給自己煮雜糧粥。
米缸就在廚房擺著,家里沒別人,劉季自覺跟村里那些老虔婆不一樣,他是不會給廚房落鎖防著兒子媳婦的。
白米、小米、高粱等,缸里都有,全是不帶糠皮的,干干凈凈。
阿旺舀了小半碗小米熬粥。
秦瑤在堂屋囑咐:“多燒點熱水,你自己也洗洗干凈�!彼懿涣四枪晌秲�。
說到這個,劉季一路把人帶回來,身上也全是味道,秦瑤簡直忍不了一點,“你離我遠(yuǎn)點,對了,把你舊衣服找出來一身給他。”
阿旺個子和劉季差不多,都是高挑身形,劉季的衣服他也能穿。
劉季倒是有一身麻布舊衣,是秦瑤剛到這里時的那一身,也是補(bǔ)丁打補(bǔ)丁,臟了只能曬,不敢洗,怕洗爛的程度。
但比起阿旺身上那已經(jīng)變成一條條,隨手就能搓出黑泥的好太多。
劉季善心大發(fā),還給找了一雙草鞋,等阿旺把肚子填飽,領(lǐng)著他來到河邊,自己脫得赤條條,“噗通”跳下河,扎了個猛子才從水中抬起頭,勾勾手指:
“阿旺你下來��!”
阿旺遲疑了一會兒,才脫下身上那些爛布條下河。
為了省點柴火,劉季也是煞費(fèi)苦心了,先用還有太陽余溫的河水把身上的泥垢全部沖干凈,再回家用肥皂洗一遍就差不多,能省好幾桶水呢。
要他說,秦瑤就是矯情,非得洗熱水澡,這大夏天河里洗一下不知道多快活。
眼看著大郎兄弟三個頻頻朝河邊看去,蠢蠢欲動,秦瑤嚴(yán)肅叮囑道:
“不許私自下河洗澡,聽見了嗎?”
夏季的河,水深有一米二三,看著不是多深,每年卻能淹死一兩個村里的孩子。
聽見秦瑤這么說,蠢蠢欲動的哥三兒這才收了心,老老實實進(jìn)淋浴房去洗熱水澡。
天已經(jīng)全黑了,秦瑤帶著四娘第二波洗漱,劉季第三波,最后是阿旺。
他以為主家都已經(jīng)睡下,卻不想,秦瑤夫婦兩披散著長發(fā),正坐在堂屋門口,正對大門吹涼風(fēng)。
聽見淋浴房開門的動靜,夫婦兩齊刷刷看了過來。
“咦?”劉季詫異一挑眉,“阿旺你怎么不洗臉?剛不是讓你用剪子把胡子給刮干凈,你怎么沒刮?”
就連亂糟糟的頭發(fā)也沒清理,臉都看不清楚。
秦瑤玩笑似的問:“難道你的臉見不得人嗎?”
她這玩笑的一問,令阿旺腳步一僵,隨后答,他忘記了,這就把自己收拾干凈。
可能也是沒想到,這年頭居然有人會在乎一個奴隸干凈整潔與否。
阿旺顯然是有點措手不及,找到剪刀,對自己額前亂發(fā)和胡子動手的時候,動作非常遲緩。
半刻鐘后,一張普通得丟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忘的面孔出現(xiàn)在夫婦二人面前。
劉季不信邪,叫他走近點再看一眼,真是記不住啊!
就記得阿旺下頜角上有一條小拇指寬的疤,痕跡不恐怖,像是許多年前留下的,比膚色淡一點,不注意看都發(fā)現(xiàn)不了。
劉季好奇問他怎么傷到的,阿旺答:“小時候和我爹進(jìn)山砍柴,不小心被柴刀劃傷的�!�
“哦。”劉季點點頭。他一點都不信!
等把阿旺趕到閣樓去,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時,劉季立馬把門窗關(guān)緊,一個滑跪沖到秦瑤腳下!
一把抱住她的腿,壓低聲音急道:“娘子,我錯了!娘子你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帶了個逃犯回家��?”
“剛剛下河洗澡天色雖暗,但我看見他身上好多傷疤,深深淺淺的,一看就是刀口舔血那種,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274
保命符
“娘子?娘子你說話啊娘子......”
越想劉季就越想哭,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哪有人犯賤一文錢不要去給人當(dāng)牛做馬的?
這個阿旺肯定是有目的地接近他們!
看著身下這個扭得像條蛆的劉季,秦瑤抬手扶額,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怎么會有人蠢成這般模樣!
天上就算掉餡餅,它能砸到你劉季身上?自己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人家圖你什么?
圖你身無分文圖你不要臉?
“起開!”秦瑤一甩腿,劉季咻一下滑出去三米遠(yuǎn)。
但他手腳極為靈活,吭哧兩下又爬了回來,趴在她膝蓋上,瑟瑟發(fā)抖,就是不放手,“娘子你別生氣,我錯了我錯了,要是那人真是窮兇極惡的逃犯,你可一定要護(hù)住我呀~”
秦瑤提起他后衣領(lǐng)把人從自己腿上拎了起來,眼神警告他最好站著,再湊上來可就不是眼神警告這么簡單了。
劉季非常識時務(wù),立馬順勢站好,但眼神還是惶恐的看著她。
秦瑤道:“人是沖著我來的�!�
“什么?”劉季大驚,“娘子你得罪了什么人嗎?”
雖然他天天喊著讓老天把這惡婦收走,可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這個家就完了!
秦瑤擺擺手,“應(yīng)該不是。”
劉季長舒半口氣,“既然不是要害你,那他定是循著娘子你過來尋求庇護(hù)的�!�
秦瑤覺得劉季有時候也不是那么的蠢,這些事情他反應(yīng)倒是敏銳。
“你猜得應(yīng)該沒錯,可能是躲著仇家才不想露臉。”
還有一點秦瑤沒說,和劉季猜測的江湖中人不同,她覺得阿旺反而更像是藏在暗處,見不得人的死士。
可按理來說,這種從小接受嚴(yán)苛培訓(xùn)的死士,是不會叛逃的——他們根本就不會允許自己生出這種背叛主人的心思。
就算主人死了,也只會選擇自殺殉葬。
“管他呢,來了咱們家,就是咱家的人�!鼻噩幝柭柤纾@種事情沒必要糾結(jié),只要確定阿旺不是來殺他們?nèi)业�,不會對孩子們造成生命危險就可以了。
劉季還是有點怕,“那我往后對他客氣點�!�
“不必�!鼻噩幾屗撛鯓舆怎樣,她們的猜測始終是猜測,還需要阿旺露出更多馬腳才能確定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你要是閑得蛋疼,有事沒事多試探他,看看他本性到底是怎么樣的�!鼻噩巼诟赖�。
這事劉季熟,不就是死命作別人嘛,拍胸脯保證給秦瑤辦得妥妥的。
但還是有些不解,“娘子,你說他為什么挑咱們家藏身?”
秦瑤露出一個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恨的復(fù)雜表情,“可能是覺得我能幫他解決掉許多麻煩吧�!�
好歹沒去禍害普通人不是。
劉季哼了一聲,“看不出來他還是個心思深沉的�!�
秦瑤側(cè)耳聽了聽后院的動靜,倉庫閣樓上窸窸窣窣的,她猜閣樓里的人也在關(guān)注著他們夫婦二人的一舉一動呢。
隔壁兒童房里倒是鼾睡聲一片,四個孩子已經(jīng)進(jìn)入夢鄉(xiāng)。
“睡覺吧�!鼻噩幤鹕泶蜷_門,回房休息去了。
她一走,劉季頓覺四周樹影都如同鬼魅一般可怕,急忙拿起堂屋的燭臺,飛快閃身躲進(jìn)自己的屋子。
燭臺放在桌上,又隔著墻往閣樓方向看了一會兒,確定聽不到阿旺有什么異常舉動,這才在溫暖的燭光安慰下,在桌前坐了下來。
劉季拉開書桌抽屜,將筆墨紙硯取出,大半夜不睡覺,寫起字來。
內(nèi)容是他今日出去打聽到的金石鎮(zhèn)附近村莊車夫信息,一個個寫出,統(tǒng)計成表,好拿給秦瑤過目。
劉季還是有點慶幸的,自己今天撿了一個十分危險的人回來,他剛剛都已經(jīng)做好了要被秦瑤狠狠收拾一頓的心理準(zhǔn)備。
沒想到,她居然沒動手,他逃過一劫。
但難保明日起來她腦子清醒了,又突然想起這茬。
所以,劉季這熬夜趕的不是車夫信息表,而是保命符。
金石鎮(zhèn)內(nèi)的車夫人數(shù)還是挺多的,全部加起來有二十七八人,散落在各村。
鎮(zhèn)上還有一個小車隊,常年與鏢局合作,雖然覺得這個小車隊不會和文具廠有合作的可能,但劉季還是寫上了。
這不是多寫點,顯得他白天用功了嘛,她交代的事情,他可是全心全意在辦,根本沒有空閑去看美女玩仙人跳!
次日,秦瑤剛推開房門,就見劉季頂著一雙熊貓眼,滿臉堆著訕笑出現(xiàn)在眼前。
心里驚了一下,不知他又抽什么風(fēng)。
面上一臉沉穩(wěn),“干什么虧心事了?”
劉季搖搖頭,恭敬將昨夜寫了一晚上的車夫信息表奉上,“娘子請看!”
秦瑤昨日未提此事,是以為劉季根本沒辦事,光顧著看劉利家買書童和人攀比去了。
加上夜色已深,困倦來襲,這才沒有追究他。
沒想到,一夜之間,連統(tǒng)計表都弄出來啦?
秦瑤狐疑的掃了劉季兩眼,不信邪的拿起他遞來的信息表查看,字跡工整,表格的線條都畫得整整齊齊,比劉木匠彈出來的墨斗還要直。
重點是,信息表上的內(nèi)容十分完整,有車夫基本信息和家庭住址,以及平日走哪條線,收費(fèi)多少。
秦瑤驚喜的挑了挑眉,將這份信息表塞進(jìn)懷里,這已經(jīng)不用她修改,可以直接交給負(fù)責(zé)運(yùn)輸?shù)膭貏⒎市值軅z。
“娘子,車夫表可還滿意?”劉季自信的問。
秦瑤點點頭,兩人朝堂屋走去,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白米粥和配菜,阿旺從廚房里端著最后一大屜高粱小麥雜餅上來,擺在桌上,退到門邊,恭敬說:
“老爺,夫人,早飯做好了,要去叫少爺小姐們過來用膳嗎?”
孩子們還在書房早讀,大郎還在后院完成每日基礎(chǔ)訓(xùn)練。
秦瑤搖頭,“給他們留著就行,完成早上任務(wù)后他們會自己過來吃,先別打擾。”
往日家里早餐從沒這么早過,基本都是半上午吃,早午飯一塊兒的。
因為早上全家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先做好,誰也沒空大清早進(jìn)廚房,只有等劉季先完成他的任務(wù)后,一家六口才得空圍坐在堂屋吃早飯。
而今天這頓準(zhǔn)時的早餐,都是因為家里多了個阿旺。
275
你說老爺請出門
劉季在旁小聲說,天沒亮阿旺就先去把牛馬牽去吃草,順手就把后山那三分菜地雜草清理完畢。
隨后動作很輕的打掃院子,又把早飯給做上,昨夜換下來的臟衣物收集起來堆在木盆,趁著熬粥的空檔拿到河邊洗干凈帶回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干凈凈晾曬在后院的竹竿上。
劉季都不得不服,暗暗沖秦瑤這邊比了個大拇指,這家伙是真能干��!
秦瑤眼神提醒他別高興太早,起身去刷牙洗臉,收拾干凈后,拿起雜糧餅開吃。
一口甜軟的餅子入口,秦瑤眼睛瞬間睜大,忙看向同樣被驚艷到的劉季,無情的說:“以后你不用進(jìn)廚房了。”
劉季狂喜,還有這種好事!
“阿旺,你別站著呀,過來一起吃�!眲⒓居押玫臎_阿旺招招手,連帶著看他臉上那道疤痕都變得清秀起來。
沒有了亂發(fā)和胡子遮擋住臉,阿旺現(xiàn)在臉上的神情很容易就能看得清楚——木呆呆的。
他好像不能有多余的表情,劉季讓他過來坐著一起吃,他也木呆呆的說:“謝謝老爺夫人�!�
劉季好奇的問:“阿旺你不開心?”
對方搖搖頭,拿了一碗粥,兩個雜糧餅,坐在距離桌子兩米遠(yuǎn)的地方,上桌了,但沒全上。
秦瑤敲敲碗沿,提醒劉季別管這么寬,好好享受美食。
簡單的一頓早飯,秦瑤吃得相當(dāng)滿足,出門之前,甚至還說:“中午我回家來吃�!�
“娘子等等!”劉季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重要事情沒講。
秦瑤在大門口停下腳步,不耐的等著他過來,“干什么?”
劉季嘿嘿笑了下,扭扭捏捏的樣子看得秦瑤眼睛疼。
察覺出她的不耐煩,劉季這才趕緊試探著說:“娘子,昨天去鎮(zhèn)上,我把糧價也打聽清楚了,現(xiàn)在是降了一點點,一斤粗糧四十文,但咱們的麥子算得上中等糧了,應(yīng)該還能賣四五十文一斤的�!�
秦瑤讓他直接說重點,鋪墊得有些太刻意了。
劉季:“你看你這么忙,這糧價又一日比一日低,要不賣糧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我再帶上阿旺搭把手,咱們把糧趕緊賣掉,省得越放越不值錢了�!�
聽了這話,秦瑤算是懂了。大早上的就來遞車夫信息表,真正目的是在這呢!
不過這次信息表確實做得不錯,先讓劉季去試試水也可以。
“行,那你看著辦吧,不過今天先去田里把田水給我放好,我走了�!�
秦瑤交代完,看一眼已經(jīng)露出半張臉的太陽,沒空再跟劉季多說,她還得去工廠給大家伙安排事,快步離開。
劉季強(qiáng)忍歡喜,目送她走到村里,拐進(jìn)巷子沒了蹤影,一轉(zhuǎn)頭,便忍不住叉腰仰頭狂笑:“發(fā)了發(fā)了,這下發(fā)財了!”
阿旺在旁問:“老爺,咱們什么時候去放田水?”
劉季笑容瞬間消失,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就你聽話,就你記得要干活!
眼珠子一轉(zhuǎn),指著后院,“去倉庫拿一把鋤頭和一把鐮刀來�!�
等阿旺將農(nóng)具取來,劉季示意他先出門,自己還停在門里。
阿旺狐疑轉(zhuǎn)頭,“老爺您不走嗎?”
劉季抱臂,一臉倨傲的吩咐:“你說老爺請出門。”
阿旺木呆呆的臉上,不能理解的迷惑一閃而過。
他恭敬說:“老爺請出門!”
劉季沒動,“你說風(fēng)流倜儻的老爺請出門。”
阿旺的臉上,出現(xiàn)了明顯的呆滯。
但還是恭敬說:“風(fēng)流倜儻的老爺請出門!”
劉季搖搖頭,“你要說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的大老爺請出門。”
“.......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的大老爺請您出門!”遲疑片刻后,阿旺幾乎是咬牙說出的這段話。
劉季看他已經(jīng)無法維持呆愣的臉,“哈哈”笑著跨出大門,心情十分美麗的朝田里走去。
阿旺扛著鋤頭提著鐮刀跟在他后面,那難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說:眼前這人是不是有那什么大病。
可劉季一回頭,所有心緒全部收起,仍是那副木楞的樣子。
劉季覺得此刻跟在自己身后的阿旺,有點像是秦瑤給孩子們說的故事里那個叫機(jī)器人的傀儡妖怪。
主人給他設(shè)定好了不許有人的感情,但不知何種原因機(jī)器傀儡突然自己產(chǎn)生了人的情感,因為害怕被主人發(fā)現(xiàn),所以一直在掩藏自己像人的一面。
有意思,真有意思。劉季挑了挑眉,背著手,大搖大擺來到田間。
村里人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跟在他身后的阿旺,好奇問:“老三,你家來親戚了?”
劉季連忙擺手,“哪里的親戚啊,三叔我家?guī)讉親戚你不知道嗎?這是我家剛買來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