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娘子！娘子！”
河岸邊，牛車都還沒停穩(wěn)，劉季便迫不及待跳下車，一邊激動大喊一邊往山坡上奔，那歡喜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中舉了！
秦瑤聞聲從大門走出，劉季一看見她，眼睛唰的一亮，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來回揮舞。
秦瑤心里咯噔一下，公良繚還真給他回信了？
劉季像是知道她在懷疑什么，來到跟前氣還沒喘勻，立馬說：
“娘子，先生說他已出發(fā)，粗略算算這封信寄出的日子，也就是這兩日，先生就要到了！”
屋里休沐的大郎兄妹四個也跑了出來，一個個臉上花一道白一道的，手里還拿著面團樣的東西。
劉季疑惑問：“干什么呢這是？”
“做月餅�！比善诖呐e起自己手上那一團面，盼著阿爹夸自己。
劉季看著手里的信，心情極佳，也不吝嗇的沖三郎豎起大拇指，“不錯不錯，多做些啊，到時候先生來了拿些給先生吃，讓人家嘗嘗這鄉(xiāng)下的美味兒�！�
三郎頓時便笑開了，一本正經(jīng)的點點頭應(yīng)下，扭頭立馬跑回廚房，讓阿旺繼續(xù)教自己弄餡料。
門口還站著三個，劉季揮揮手，“去去，多做些，做好吃些�！�
大郎暗暗觀察瑤姨的神情，見她沒什么表情，這才領(lǐng)著二郎四娘回去繼續(xù)做月餅。
這月餅是個精細物，明日便是中秋，全村也沒幾家舍得做。
只因為那面粉需要磨了又磨，至少五遍，才能磨出可以做月餅的細細面粉。
加上今年麥子遭蟲害產(chǎn)量降低，麥價極高，要不是家里有底氣的，誰舍得為了那兩口月餅折騰這一通。
當然，秦瑤主要是饞的。
去年中秋在干什么她已經(jīng)不太記得，但好像是沒過中秋這個節(jié)，也沒吃到月餅。
今年恰好有空，族學也給了三天假讓學生們回家過節(jié)，四娘在磨坊里看見劉大福家的在磨細面粉，得知對方要做月餅。從沒吃過月餅，卻知曉這肯定是個好東西的小姑娘立馬跑回家里來，跟在秦瑤屁股后面說想吃，一家人這才對月餅這東西動起手來。
只能說劉季回來得巧，又叫他趕上了。
先前吃西瓜都沒排到第一茬，劉季好一通抱怨，今日又見家里人在做月餅也不通知自己，捂住心口，幽怨的看了秦瑤一眼，痛，太痛了！
秦瑤不看他那作怪的樣子，不太信任的把劉季帶來的信打開來看了一眼。
信上是幾行寫得極潦草，但又極漂亮極具風骨的字跡。
若說劉季是找人仿造的字跡，秦瑤是不信的——整個開陽縣的書生都仿不出來這字中蘊含的強烈個人風格。
光是看見這字，秦瑤眼前便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公良繚那張看似嚴肅，實則眼眸中全是謔色的臉。
癲、狂，是秦瑤對公良繚的第一印象。
而紙上的字，也透露出了主人這樣的人格特征。
“你是怎么做到的？”秦瑤將信遞還給劉季，好奇追問道。
她讓阿旺送的信，至今沒有回音。
而劉季沒有阿旺這個信使，怎么能跨越齊家的層層攔截，送到公良繚面前？
劉季看她驚訝的眼神，嘿嘿一笑，沒回答，反倒先問：“娘子，今年這服徭役的銀子你看......”
秦瑤倒也爽快，說到做到，轉(zhuǎn)身就去拿了六兩銀子出來，“既然你已經(jīng)回來了，一會兒自己拿到村長那去把服役名額抵消了�！�
劉季接過銀子，沒控制住狂親兩口，簡直就要喜極而泣了。
不過知道秦瑤耐心有限，他很快就收住，一邊把銀子往懷里內(nèi)袋安置好，一邊在堂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滔滔不絕的給秦瑤講述了他是如何將信件送到公良繚面前的。
因為說得太過生動，廚房里的阿旺和孩子們?nèi)疾挥勺灾鞒催^來，手里的活兒都耽誤了，導致第一批烤出來的月餅面皮梆硬。
不過聽完劉季的講述，兄妹四人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兩分敬意。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們親爹用親身實踐向他們證明了“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這句話，并非虛言，而是真的。
“阿爹，你也太厲害了！”
二郎不知何時蹲在了他爹身前，掰著手指頭算道：“一百封信，信紙、筆墨費、送信費、雇傭投遞費.....至少要半兩銀子，沒想到阿爹你居然攢下了那么多私房錢......嗚嗚！”
話音未落，嘴就被老父親強行捂住。劉季眼睛一瞪，閉嘴吧你劉子書！
廚房里，正在品嘗第一爐月餅的秦瑤，聽見堂屋里父子兩的動靜，狐疑轉(zhuǎn)身看去，就見父子兩個相擁在一起，一副我們感情極好的模樣。
二郎背對著門，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但從他扭動的身軀來看，小孩不是很情愿。
秦瑤輕嗤一聲，把手上月餅的餡料吃光，將梆硬的面皮丟進廚余殘渣的木桶里，喂牛馬吧，人實在是吃不了。
大郎和四娘睜大了眼睛，心中大呼奢侈，可咬一口手里的月餅，又不約而同的“yue”出來。
事實證明，不該質(zhì)疑阿娘的任何決定！
阿旺痛定思痛，起爐重來！
這次面做得更柔軟，火候也收了收，終于做出了口感正常的月餅。
秦瑤是不嫌棄的，只要有月餅該有的味道，她能吃得香噴噴。
劉季父子幾個就更不用說了，沒吃過啥好東西，一口月餅吃下去，齊齊爆發(fā)出驚喜的高呼，一句句好吃的贊揚聲飄到阿旺耳中，小伙干勁十足，烤了一爐又一爐。
做好的月餅一個個攤在鋪滿白棉布的簸箕里，把家里的空置桌椅全部占滿，看著就讓人心生滿足。
劉季這次吃上了熱乎的，一連三個孩童巴掌大的豆沙餡月餅下肚，撐得在院里來回溜達。
看看月餅，想想公良繚到來后要怎么安排。
最后得出結(jié)論：等人來了再說！
他還是先去把徭役名額抵掉再說。
要不然明日先生前腳剛到，后腳他劉季就被拉壯丁修城墻去咯。
不過劉季還是多留了個心眼，到村長家交錢時多拿了一包月餅，順便問了一嘴村中空房是否充足。
從村長口中得知空房好幾間，瞬間放下心來。
一家人忙碌到天黑，吃完簡單的晚飯后，做月餅的激動心情淡去，這才有點貴客即將到訪的忐忑。
317
心大夫婦
大儒即將到訪，大郎兄妹四個焦慮得一晚上沒睡著。
就連秦瑤都有點小激動，心里盤算著距離劉季成功拜師還有多遠，自家明年能不能免除徭役和賦稅，思緒一直不斷，久久才得以入睡。
反觀劉季和阿旺，一個睡得美夢連連不斷，一個不愧是見慣了大人物的，內(nèi)心毫無波動。
早晨，劉季被自己的生物鐘叫醒，但今天他并沒有背書晨讀，而是把阿旺差遣出去，讓他去入村路口守著。
一旦發(fā)現(xiàn)齊家的隊伍，立馬回來通知他，以免錯過了第一時間迎接。
阿旺遲疑的望著灶臺，劉季立馬會意，將阿旺揮開，“你快去，這里交給你大老爺我！”
沒有阿旺的時候，家里洗衣做飯哪樣不是他來的，準備早飯這點小事而已，他早已經(jīng)熟練。
阿旺眼神再三確認他家大老爺可以，這才到牲畜棚牽出老黃，依言去進村的路口等著。
修路隊的進程很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修完九成，只差最后一小段，有望在九月來臨前竣工。
阿旺辦事靠譜，為了不讓自家大老爺錯過第一時間迎接貴人，直接花了兩刻鐘騎馬來到下河村路口，一邊放馬吃草一邊盯著。
一個上午，阿旺帶著老黃，把下河村河岸邊的草全部啃了一遍，直到日頭微微偏西，他這才帶著老黃來到大道上，朝路面張望。
從夫人告知的信上出發(fā)時間，可以推算出齊家一行人的大概抵達時間，應(yīng)該在下午這段。
但他向來不喜同大老爺浪費口舌，便依著他的吩咐，早早就來了。
要是按照阿旺自己的意思，午時剛過，大老爺便騎馬前往下河村，應(yīng)該剛剛好能夠看到齊家從鎮(zhèn)上駛來。
大戶人家的少爺簡裝出行，護衛(wèi)至少十人，再加貼身伺候主人的書童一人，丫鬟一人，還有車夫兩人，加起來二十人左右，如此浩蕩的隊伍，一出現(xiàn)必定會吸引到周圍的所有目光。
耳中突然傳來下河村村民們的喧鬧聲，正在樹下用樹枝為馬兒撓癢癢的阿旺立馬抬頭朝路上看了過去。
只見兩隊騎著高頭大馬的護衛(wèi)，正護衛(wèi)著中間一輛通身刷黑漆、描金邊的豪華車駕，緩緩朝下河村路口行來。
到了村口岔道上，其中一名領(lǐng)頭的護衛(wèi)揮停隊伍，特意下馬尋了村民問路。
“這位大娘，請問往劉家村該走哪條道？”
一聽見這問話，阿旺心中便十分肯定了。
不過打馬趕回村中通報的路上，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了好幾次：沒想到他家那看似花瓶一樣的大老爺居然真能把大儒請過來！
第一次，阿旺對自家大老爺是花瓶的看法，有了些許的改變。
也許、可能、或許.......好運也是實力的體現(xiàn)。
阿旺騎著馬一進村，站在家門口院壩上張望了整個上午，已經(jīng)蔫巴的劉季父子五人，立馬精神抖擻起來。
院里躺在竹椅上午睡的秦瑤耳尖微動，立馬睜開了雙眼，肯定的沖院外提醒：“是阿旺回來了�！�
劉季已經(jīng)看清楚馬上的人，連忙點頭，“是，是阿旺�！�
阿旺一路疾馳來到家門口，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劉季身前，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稟報道：
“大老爺，兩刻鐘前在下河村村口發(fā)現(xiàn)齊家車隊，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進村的路上，您現(xiàn)在前去迎接，正好可以在半道上碰見�！�
劉季一聽，一顆心就提了起來，趕緊跑進院子，“娘子，你說我是不是要換身衣服？咱們騎馬去還是駕車去好？”
“咱們？”秦瑤從躺椅上直起身子，眉頭一挑，見劉季一臉懇切，這才有了些即將接待貴客的緊迫感。
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的，人家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于情于理都不能讓客人感到怠慢。
只是，心大的夫婦二人，現(xiàn)在還什么準備都沒有。擺在堂屋里準備待客的月餅和茶水不算。
秦瑤突然想起來一個重要問題，揮揮手示意劉季帶著孩子們趕緊去換一身體面的衣裳，自己返回房間披上一件棉布外套，拿起先前孩子們送的發(fā)簪，一邊挽發(fā)一邊喊阿旺。
“夫人有何吩咐？”阿旺立馬小跑來到院里。
秦瑤詢問對方來了多少人，阿旺如實答復，“護衛(wèi)、書童、丫鬟、車夫、還有齊家小公子和公良繚，一行人共二十人。”
秦瑤深吸一口氣，和換好衣服走出房間的父子五人對視一眼，父子五人明顯一愣。
“阿娘，咱們家里住不下這么多人�！贝罄审@訝提醒道。
劉季撓了撓頭，“我以為連上車夫和那個石護衛(wèi)，也就四五人而已，還想著讓先生住咱們家里，讓齊仙官和他那些護衛(wèi)車夫暫住在村中空屋......”
也不怪他會這么想，畢竟對普通老百姓而言，近距離出行一次，有個車夫趕車，再來個護衛(wèi)也就足夠了。
全然不知，大家公子出個門，帶十七八人都算低調(diào)。
劉季一個原住民都沒想到，秦瑤這個從末世來的就更不會想到這些，她們那可沒有人出個門還把整套管家系統(tǒng)帶出門的。
或許也有，但那已經(jīng)不在普通人能想象的范疇。
當務(wù)之急，還是得先給這些人找個房子安頓才好。
秦瑤決定兵分兩路，讓劉季帶著孩子們駕馬車去半道接人。
她則去找村長申請兩間空屋，到時候讓劉季先把人帶到家中吃飯，她則趁著這段時間，叫上老宅眾人盡快把屋子打掃出來。
“阿旺，你記得準備好三桌飯食，就和咱們?nèi)粘３缘臉藴室粯泳托小！?br />
出門前，秦瑤對阿旺叮囑道。
阿旺頷首應(yīng)下，秦瑤對他很放心，微微一笑，招呼著四個孩子上了劉季剛剛架好的馬車。
在老宅門口分別時，劉季感激的望著秦瑤說：“娘子，幸虧有你在，要不然我今天真不知道怎么辦了�！�
秦瑤哼笑一聲，示意他少廢話，別忘記主要任務(wù)，“快走吧，再晚人家都要進村了，你們這接不接的也沒意義�！�
雖知惡婦必定嫌棄，但劉季還是沖她重重一抱拳表示感謝，才駕車帶著孩子們前去迎接公良繚一行人。
秦瑤不可置信的譏笑一聲，“看來這書沒白讀，混賬劉老三都知道禮數(shù)了�！�
318
原生態(tài)
老宅這邊，男人們都已經(jīng)跟著車隊去往府城，只剩下劉老漢和劉仲兩個。
劉仲在廠里走不開，劉老漢這會兒不知道正在哪畝地里翻土呢，就沒有空閑下來的時候，閑著他渾身難受，早飯吃完扛起鋤頭就要出門干活。
秦瑤進院時，院里很安靜，只有些輕微聲響。
何氏和邱氏剛從文具廠下工回來，一個正在院里漿洗衣物，一個正從張氏手中接過兒子自己照料，準備哄睡著了放下孩子她好去紡線織布，都是沒空閑的樣子。
張氏剛把鬧騰的大毛還給他母親，也不說休息一下，拿起棒槌就在屋檐下敲打已經(jīng)曬得脆脆的黃豆殼。
秦瑤突然到訪，婆媳三個齊刷刷抬眼看過來，張氏問：“可是家里缺菜了？”
何氏消息比較靈通，八卦的問：“三弟妹，老二一大早出門去采買，瞧見了你家阿旺蹲在下河村路口張望，是在等誰�。俊�
大毛已經(jīng)被邱氏哄得昏昏欲睡，怕驚醒這難纏的小奶娃，秦瑤壓低了聲音說：“我家要來兩位貴客，娘、大嫂、二嫂，我需要你們幫幫忙�！�
時間緊張，她也不賣關(guān)子了，直接把來人是誰，人數(shù)多少，可能要住多久時間都說了出來。
還不等婆媳三個消化大儒要來老三家做客這個消息，秦瑤把已經(jīng)睡著的大毛放到搖籃里，讓張氏照看，拽著兩個妯娌就朝村長家快步走去。
到了路上，邱氏才反應(yīng)過來，“天吶！”的驚呼一聲，緊張詢問：“那大儒是不是很大的官？咱們見了他要不要下跪��？”
何氏聽見這，狠狠咽了口口水，緊接著兩眼發(fā)光的反抓住秦瑤胳膊，“瑤娘，你家這是要發(fā)啊，老三這貨如今居然都能和這般大的官攀上交情了，中舉豈不是很快？”
村里窩了半輩子的婦人，舉人老爺已經(jīng)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功名了。
至于那些狀元榜眼探花之類，不過是戲文里的，何氏從不當真。
秦瑤淡定將何氏的手拉下去，叮囑二人道：“不是官、不用跪，也不要去人家跟前轉(zhuǎn)悠，日后有了好處，少不得會分與兩位嫂嫂。”
當然，前提是真的能有好處！
秦瑤這人大方，何氏心里有數(shù)的，當即連連保證讓她放心，她只做秦瑤吩咐讓做的事。
心里暗暗的想，得了瑤娘這句話，她就可以安心出力了！
何氏最煩那些光說不做的，也最討厭那些把自己當傻子派遣卻沒給真實惠的。
現(xiàn)在她最歡喜的就是秦瑤，哪怕她平日里說話一點都不客氣，但人家有好處是真給！
邱氏對這些事情的反應(yīng)要遲鈍些，聽見秦瑤這么叮囑，猜測這些貴人們不喜歡和泥腿子打交道，小心的應(yīng)下了，還說會囑咐好家里的孩子們別唐突沖撞了貴人們。
秦瑤看著身旁的兩個妯娌，暗暗滿意。
不管她們抱有怎樣的私心，但只要聽她的話，就絕對有肉吃。
劉家三個媳婦一起出現(xiàn)在跟前，把老村長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有了爭執(zhí)要來找他斷案。
等聽到秦瑤的來意之后，村長眼睛瞬間睜大，手里的旱煙桿“哐嘰”一下掉了下來，火星點子飛濺，差點把他腳上草鞋燎著。
村長把旱煙桿撿起來，激動問：“你說有大儒要到咱們村中暫居？”
秦瑤頷首。
村長：“大儒已經(jīng)在路上了？”
秦瑤看一眼天色，“再過大半個時辰，就到咱們村口�！�
村長猛吸了兩口氣，容他緩緩......
半刻鐘后，村長把煙桿隨手往桌上一擱，沖秦瑤三人招招手，親自動身領(lǐng)她們?nèi)ミx房子。
不過都是破得沒法住人的屋子，要不然也不會閑置。
而唯一看起來比較像樣的就是劉大福家祖宅，可惜，現(xiàn)在修路隊的人在那住著，人家都住那么久了，總不好現(xiàn)在去把人趕出來。
村長懷疑的問，“瑤娘啊，你真打算讓人家堂堂大儒住在這種地方？人家不會怪罪吧？”
那可是大儒，讓人家住這屋頂都漏雨，墻皮斑駁掉落的舊屋，村長怎么想怎么害怕。
萬一，他是說萬一，萬一半夜這秋風起，大儒很有可能提前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