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睡吧阿嫂，再不睡明日你可起不來去看我做工的地方了�！币髽饭室庹f。
殷大嫂忙點頭，聽小姑說了這些話，她更好奇那文具廠里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況，不想錯過。
于是吹滅蠟燭，姑嫂兩擠在一起閉眼睡去。
殷大嫂感覺自己還沒睡多久，身旁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向來淺眠，還要操心家中事務，所以外面一有動靜都會醒來。
緩緩睜開眼來，發(fā)現(xiàn)是昏暗中有人起身穿衣的模糊黑影。
“阿嫂再睡一會兒，等我完成了師父安排的晨練便來叫你�！币髽沸÷暥诘�。
殷大嫂好奇問：“晨練？”
殷樂嗯了一聲，小聲解釋，“師父說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習武重在堅持，切不可懈怠�！�
殷大嫂這才恍惚想起，小姑拜師是來學武藝的。
因為好奇，殷大嫂也起來了，想跟去看看。姑嫂兩迅速收拾衣著，天沒亮便出了門。
最冷的時節(jié)，殷大嫂多加了一件小姑的棉襖，還是被狂吹的山風凍得直打哆嗦。
抬眼一看自家只著兩件夾襖的小姑，手提兩只三角錐底木桶，踩在濕滑的凍雪地上，健步如飛，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燈籠可以照見的范圍里。
哦對了，這燈籠是拿來給她照路的。伸手不見五指的下半夜，她家小姑眼睛像是能看見似的，精準躲過每一顆能夠?qū)⑺O倒的石頭。
“阿嫂慢慢走�！绷粝逻@句話，殷樂便朝著村中水井飛奔去了。
她得用手上這兩只打水難度更高的新桶，爭取在半個時辰內(nèi)將家中三只大水缸打滿。
新木桶是秦瑤找劉木匠特質(zhì)的，底部用來箍緊木板的竹藤片做得很松，漏水嘩啦啦。
要不是秦瑤出面，劉木匠都不敢做這種砸自家招牌的水桶。
很快殷樂便打了兩桶水提著，飛一般從剛走到橋上的殷大嫂身前跑過，掀起一陣冷風，凌亂了殷大嫂鬢邊碎發(fā)。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有風聲從山上沖下來，在殷大嫂眼前一閃而過，嚇得她驚叫一聲，險些以為遇見了鬼。
“阿嫂莫怕，是我！”
遠遠傳來殷樂抱歉的解釋，殷大嫂愕然，她文文弱弱的小姑，竟變得這般生猛了？
實在是追不上小姑的蹤跡，殷大嫂干脆找了個避風處，提著燈籠默默看著在村井和秦瑤家之間來回奔跑，風一樣的女子。
腦袋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本有些酸澀的脖頸，轉(zhuǎn)了一早上，神奇的緩解了許多。
天邊露出微光，殷樂總算挑滿家中三只水缸。
李氏和阿旺也都起了，一個準備飯食，一個提溜起被窩里的大郎到后院習武。
家里漸漸有了忙碌的聲音，殷大嫂跟著小姑回到院中，正準備問她累不累呢，一轉(zhuǎn)眼，人已經(jīng)提起沉甸甸的斧頭去往柴房。
在陣陣劈柴聲中，殷老爺和殷大哥睡飽蘇醒。李氏為客人準備了早膳，便退下忙去了。
殷老爺左右看了看，“阿月，不用叫你師公師父他們一起用膳嗎？”
只他們一家在用早膳，這不太妥當吧？
殷樂大剌剌坐下，一手拿起花卷大口咀嚼，一手擺了擺，含糊解釋道：
“不必管師父他們，我們吃我們的，家里人用膳時辰各不相同，我們先吃�！�
見家人都還猶豫著不敢動手，殷樂催促：“快點吃吧，我上工要來不及了�！�
早上宋瑜出門時她已經(jīng)提前做了報備，告知今日要帶家人前去廠中觀摩一事，宋管事只允了一個時辰，時間緊張著呢。
殷家眾人見此，只好忐忑拿起精細的早膳吃起來。
細食就是好吃，除了貴，沒有任何缺點，平日家中飲食還算不錯的殷老爺父子三人，都沒忍住多吃了些。
早膳都能吃上精糧，殷老爺此時已經(jīng)信了女兒所言大半，她在這里，吃得確實比在家中還要好。
填飽了肚子，殷樂立即帶領(lǐng)家人風風火火沖向文具廠。
從村里過去這一路上，全是和殷樂一樣腳步匆匆，眼里充滿希望的村里人。
大家伙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往文具廠行去，男男女女都有，仔細一數(shù)，女人還比男人更多些。
為何如此，還得從盛國徭役制度說起。
“男丁一年總會排到一兩次徭役，一次少則半個月，多則三個月，再算上來回路程耗費，耽擱的時間就更多了，所以村中女人多會頂替家中男人來到文具廠繼續(xù)上工�！�
殷老爺稀奇問：“那男女工月錢是否相等？”畢竟男女不同，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可不一定能做得好。
殷樂笑著說：“這就要看個人的本事了，每個人擅長不同，不同的活兒工錢也不同，我們廠里是多勞多得，有時候女工比男工賺得還多！”
正說著，喬蕓領(lǐng)著徒弟楊芳走過，喬蕓有條不紊的把下一批春款仕女匣的任務布置下去，楊芳手中拿著紙筆飛速記錄，遇到不會的字，就用符號替代。
“喬管事�！币髽访Υ蛄寺曊泻�。
宋瑜已經(jīng)說過今日有外人前來參觀，喬蕓一看眼前這幾張陌生面孔便已經(jīng)猜到外人指的就是他們，遂客氣的點了點頭，并向殷老爺和殷大嫂笑著說：
“月娘是個很勤快的姑娘，多虧了她，我們中午才能吃上一頓安心美味的飯食�！�
她還有事要忙，微微一笑，便帶著徒弟楊芳腳步飛快的走向下一個生產(chǎn)組，一副雷厲風行的架勢。
路上遇見的男女工人們，見了她都會打一聲招呼，既顯得恭敬，又滿眼佩服。
殷大嫂從來沒有見過有女子會得到這樣的注目，停在原地，一時間看得呆了。
殷大哥退回來將她拉走，這才回過神來，看著身旁這些各司其職，笑容洋溢，渾身散發(fā)自信，昂首闊步的女工們，只覺眼花繚亂。
瞧見陌生的外男殷老爺和殷大哥，她們并不畏縮躲閃，而是微笑著頷首，便繼續(xù)專心去做自己手里的活兒。
殷老爺父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艷的神采。
這些燦爛的女子們，熠熠生輝，令人目眩神迷。
這種美麗，與她是否有絕世容貌無關(guān)，也與她是否有足夠的溫順孝順貞潔無關(guān)。
那是一種蓬勃向上，對生活充滿期望，打心底里覺得自己可以依靠自己勤勞雙手得到一切美好，絕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任何身份，我只是我的篤定。
587
獨立一方
殷樂帶著家里人在各組生產(chǎn)間看完，便回到食堂開始工作。
不到飯點食堂里基本沒人，殷家人就坐在空位上看著她忙活。
由于殷樂現(xiàn)在隨時都有可能會被秦瑤叫走辦事，食堂新增了一名工人，四個女人一起，分工明確，很快就做出一頓看起來十分不錯的午餐來。
天氣冷，食堂內(nèi)還燒了炭盆，把這個空曠空間也烤得暖烘烘的，干活根本不覺得冷。
鄉(xiāng)下婦人時常干農(nóng)活，力氣不比一般男人小，食堂里的力氣活，基本都是由兩兩一組共同合力完成。
何氏是個話多的，邱氏話少些，但句句有回應，新來的是個年輕小嫂子，也是個嘰嘰喳喳的活潑性格，和殷樂很合得來，幾人說說笑笑，活兒就干完了。
眼看著時辰差不多，四人將飯菜抬上桌案，準備好碗筷，立于各自的位置，等候工人們下工過來用餐。
隨著一道響鈴聲傳來，隔壁廠房里立馬變得喧鬧起來，工人們爭先恐后朝食堂奔來，只為先來占個有炭盆的好位置，美美用餐。
人一來，殷樂四人手上盛飯盛菜的動作就沒有停下來過，順帶著還給前來排隊體驗的殷老爺三人一人打了一份飯。
今日吃的是雜糧粥配粗饅頭，配菜兩個，一個豆腐湯，一個肉沫炒酸菜。
當然了，酸菜比肉沫多很多，但能嘗到肉味兒，放在尋常百姓家里，已屬頂好的飯食。
何況這里是能吃到飽的，一碗不夠還能再來一碗，只要不浪費。
若是浪費，必扣工錢。
當然了，為了不給有心人鉆空子，食堂內(nèi)的東西都不許外帶出去。
至于那些只要一份飯食，自愿節(jié)省下來的工人，廠里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各家能夠頓頓吃飽的都不多，廠里這些飯食，有些人家一年到頭也吃不到一頓，大家伙想帶回家去給家里人改善，也是人之常情。
整體說來，文具廠的管理有松有緊，張弛有度。
過了中午，食堂便空閑下來，殷樂把打掃的活兒干完，又同何氏一起和好明日要用的面，還未到申時（下午三點），就下工了。
殷老爺三人已經(jīng)不在食堂里坐著，殷樂尋出來，在新廠門口的空地上找到了正在看劉柏等人下木料的家人。
殷樂驚喜上前，“劉柏管事，你們回來啦？！”
劉柏沖她點點頭，囑咐完車夫們輕拿輕放，這才有空問她：“秦總管在家嗎？”
殷樂點頭，“在的，又有信嗎？”
劉柏笑了，讓她稍等，起身去拿了一封信過來，麻煩殷樂帶回去交給秦瑤，“下完這批貨時間就有些晚了，你先幫我把信拿去給秦總管，這是老四從京城寄來的�！�
殷樂收好信，又同車夫們寒暄兩句辛苦了之類的話，便叫上左看右看的家人們離開。
進了村，殷樂立馬得意道：“爹，我說得沒錯吧？這里沒有吃人的豺狼虎豹，只有兢兢業(yè)業(yè)忙著把日子過好的工人�！�
“這里有吃有喝有住，你們就不用惦記著我了，放心回家去吧�！�
殷家三人對視一眼，殷老爺和殷大哥神色有所松動。這地方簡直像是世外桃源一般，不管男女只要肯干，便可容身。
他們看這里的人連見了阿樂臉上的疤，也沒什么反應，小孩還沖她笑呢，一點不怕。
這要是放在他們家那邊，別說臉上有疤了，光是看到一女子與一男子交談時間超過一盞茶，周圍便全是指指點點的聲音。
“爹？”殷大哥看向父親，“不如就依了小妹吧�！�
殷大嫂附和點頭，今早看了這一圈她不再擔心小姑會餓著凍著。
只是......
“阿樂，你也老大不小了，再熬下去就成老姑娘了，關(guān)于婚事，你怎么想？”
殷樂抬手撫摸自己臉上的疤，師父給她買了藥回來，傷是好了，疤卻沒辦法去掉，只是比一開始看起來顏色暗了些，但仍算得上可怖。
頂著這塊疤，別人肯定會介意，她也懶得再去同別人解釋。
殷樂攤手淡笑說：“隨緣吧，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我不強求�！�
至少她現(xiàn)在不覺得自己除了嫁人就沒別的事干，她還要習武做工呢，每天累成狗一樣，哪有心思去談情說愛。
殷大嫂愛憐的拍拍她的背，苦澀一笑，“那就依你吧。”
殷老爺：“老大你去把車趕來，我們就不再叨擾了�！�
殷樂聽聞兄嫂的意思，心中一喜。
再一聽父親要走的話，心中又是一酸。
可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如今她已尋得安身處，與家人的關(guān)系也有所緩和，應該滿足了。
殷樂領(lǐng)著家人來同秦瑤夫婦兩告辭，見她那由內(nèi)之外的全新放松模樣，秦瑤心里也替徒弟感到高興，叫上不太情愿的劉季一起出門相送。
“阿樂�！币罄蠣斖䥽赖恼姓惺�，把女兒叫到車旁。
殷樂見父親將手伸過來，立馬猜出他的意圖，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指縫里露出幾點銀光，殷老爺手里攥著幾塊兒散碎銀子，來得匆忙什么也沒有準備，父子三人全部加一起就這五兩碎銀。
“拿著吧。”殷老爺再次伸手，想把銀子塞給殷樂。
殷樂擋住父親的手，“爹爹，我在這不缺銀子�！�
殷老爺板著臉瞪了她一眼，從前見到他這般神色，家中晚輩沒有一個人膽敢推拒。
可今天他這嬌弱的小女兒，居然不躲不閃，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定定道：
“爹爹，你不用覺得虧欠我什么，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自己的劫難我已經(jīng)自己渡過去了�！�
“您和母親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下次有空我回來看你們�！�
殷樂沖父親燦爛一笑，把他的手推回去，退后站著，好方便馬車駛出去。
殷大哥喊：“爹，上車吧�！�
殷老爺這才猛的一下子回過神來，望著獨立一方的小女兒，心中感慨萬千，最終化做一抹自豪的淺笑。
馬車緩緩駛出，過了橋，速度加快，很快便消失在劉家村。
殷樂站在壩上目送，許久才微笑轉(zhuǎn)身返回院內(nèi)。
在院里排排站扎馬步的大郎兄妹四個整齊的一挑眉，樂師姐很開心哦。
阿旺舉著竹條抽出一道尖銳的空響，冷酷警告：“專心！”
兄妹四個脊背一直，再不敢分神。
陪母親在廚房燒灶火的小來福忍不住偷笑。
588
滿村找娘子
兄妹四人還在院里苦中作樂冬練時，他們的月師姐已經(jīng)坐在暖烘烘的炭爐前，蹭上師公給師父烤的棗片糕。
“娘子，剛烤好的，又酥又脆�！眲⒓居弥讣饽罅艘黄迈r出爐的棗片糕，遞到秦瑤嘴邊。
秦瑤剛剛已經(jīng)吃過好幾塊兒，已經(jīng)有點膩了，偏開頭，示意他拿走，別擋著自己看信。
“再吃一口�！眲⒓緢猿植恍�，好似秦瑤多吃一口，他就能快樂成仙。
秦瑤狐疑的掃他一眼，劉季兩把小刷子似的眼睫扇啊扇，委屈巴巴，“我辛辛苦苦烤的，這會兒正是酥脆的時候......”
秦瑤深吸一口氣，勉強低頭意思意思咬了一小口，立馬把劉季的手拿開，“不要了，你自己吃！”
劉季：“好。”
拿起她推回來的那塊兒，自然的放進自己嘴里，大口咀嚼，肉眼可見的開心，繼續(xù)哼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小調(diào)，烤其他棗片糕。
見殷樂已經(jīng)吃完手里的，大方又給了她一片，余下的都先烤好放盤子里，一會兒一起拿去給家里孩子們吃。
沒辦法，他隨口一句話，李氏就做了這么多棗片糕出來，要是不快點吃完，等娘子回過神來，少不了對他又是一頓數(shù)落。
秦瑤嗅著滿屋子的棗片糕甜膩香氣，定了定神，繼續(xù)看劉肥從京城寄來的信。
信上，劉肥說他已經(jīng)完成她交代的兩個任務。
代言費已成功送入公主府，仕女匣專柜店也已經(jīng)定好了位置，現(xiàn)在就剩下店面裝潢。
為了不耽誤店鋪開張，他過年就不回來了，請秦瑤告知老宅眾人，省得爹娘兄弟等他。
還有新送到京城的一百只仕女匣貨款，已隨福隆商行貨船送至府城，蔣文掌柜不日便會將銀錢親自送到秦瑤手上。
信的末尾，劉肥說他還多留了一千兩銀子在京城以備不時之需，請三嫂不要怪他擅作主張。
劉季不知什么時候湊了過來，看見這一句，眼睛都瞪大了，老四你小子膽子不小哇！
暗暗抬眸觀察秦瑤神色，居然還笑？
劉季悄悄嘁了一聲，是誰心里不平衡他不說！
信看完，秦瑤心中甚是欣慰。
劉肥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她交代這兩件事，想要完成好可不簡單。
給公主府送代言費的事，一個沒辦好，不但錢沒能送進去，命也會丟。
光是要尋個正大光明的名目給人公主這樣的大人物送好處，都不知道要干廢多少謀士的腦細胞。
想了想，秦瑤讓劉季把筆墨紙硯拿來，她念他寫，給劉肥回了一封鼓勵感謝信，讓年輕人放手去干。
信交由車隊送出去的那一天，蔣文來送銀子了。
因為劉肥已經(jīng)扣掉了要送到公主府的代言費，再算上他自己暫挪的一千兩，蔣文帶來一共五千五百兩銀票。
除去成本和各種分紅，留在秦瑤手里還有四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