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然后他笑了起來。
“總比你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弟弟死了,所以我沒辦法,只有一個人過。許煦一個大活人在這里,你卻不對他好一點。要不是他生病了,不愿意鬧騰了,你也只能和我一樣,欲,求,不,滿�!�
他眼睛細長,從眼鏡上方看人,帶著莫名的威懾力。
“狡辯�!崩钭H诶湫Γ骸拔液屠蠋熯有大把時間在一起,你卻……”
“你夠了�!蔽易プ×怂氖郑现饷孀�。
佑棲悠閑地靠在桌子邊,朝我揮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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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家吃的飯。
鑒于李祝融上午的表現(xiàn),我真的不愿意搭理他,寧愿和李貅一起玩樂高機器人。
玩到黃昏,吃飯,睡覺。
第二天,我想去買點可以住院時候看的書,和李祝融打了招呼,就出門了。
我支開了跟著我的人。
書店是我習(xí)慣的老書店,店主是個教物理的老師,退休了,就開了這個書店,里面的物理書都很齊全。過去在C大當法學(xué)教授的近十年,我常常到這個書店來逛,只是看,從來不買。
店主和我聊過物理,知道我深淺,但他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跑去教法學(xué),就像,他也不明白,為什么他送我物理書,我都不要。
我要不起的。
我要搞物理,總會出頭,爬高了,就會進入李家人的視線,總要回到當天狠狠跌下的地方。
他們當年能讓我退學(xué),同樣的事再做一遍,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會去想,那個讓我退學(xué)的,究竟是李祝融,還是他爺爺。
沒有區(qū)別的。
十年,他都沒有來找我,這就是事實。
其余的,都是包裹在真相外面的東西,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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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書店里呆了兩個小時,跟著我的人站在店外。
進來一個客人,裝作看書,往我手里遞了張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寥寥幾個字。
“蒙肅已經(jīng)傷愈。好好治療,祝一切平安�!�
這是兩句話。
一句,是說蒙肅的傷已經(jīng)好了。
一句,是要我好好治病,祝我平安。
字跡有點眼熟,但顯然不是蒙肅。字跡清俊,很有楷書功底,顯然也不是那個洋鬼子謝爾頓。
我不知道是誰。
我只隱隱知道,這些天,李祝融這樣提防著,不讓我出門,可能是有人想要告訴我什么話。看這紙條,那人也不像對我有著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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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容易就過去了。
離手術(shù)還有兩天的時候,我搬進醫(yī)院。
李祝融總是喜歡特殊化,我的病房在五樓,落地窗,明亮寬敞,木地板,米色窗簾,米黃色的真皮沙發(fā),一室兩廳的格局――是他在我決定在C城治病之后,就收拾出來的,東西全是嶄新的。
他手筆很大,北京來了兩個醫(yī)生,博雅會診的有兩個,圍著我一個病人轉(zhuǎn),佑棲被他氣得笑了起來:“醫(yī)盲,拿醫(yī)生當護士用。”
搬進來的晚上會診,四個醫(yī)生圍著我坐成一團,李祝融插不進來,沉著臉站在一邊。他當慣了上位者,不用刻意發(fā)怒,臉色一變,威壓就出來了。
佑棲開玩笑:“許煦,我們像不像古代的太醫(yī),就差有個人在旁邊說‘出了岔子,朕就誅你們九族’了!”
他說完之后,那個博雅的醫(yī)生禁不住笑了。北京來的兩個大概是軍區(qū)出來的,李家的積威太深,想笑又不敢笑。
手術(shù)方案早就完成了,佑棲拿來給李祝融過目,我先還以為要開一個很大的刀口,結(jié)果佑棲說做的全胸腔鏡手術(shù),只要在胸上開一個小孔,再開一個3、4厘米的切口。佑棲甚至撩起我衣服跟我比劃大致的位置。
我還沒來得及仔細聽他解說,他就被李祝融抓著衣服拖開了。
一米九的青年一臉陰沉:“別在這危言聳聽,一個小手術(sh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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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不是小手術(shù)。
佑棲不瞞我,他說過,手術(shù)本身并不危險,危險的是,這不是普通的病,這是癌。
肺癌早期治愈的先例不少,但是,手術(shù)切除病灶之后,癌細胞轉(zhuǎn)移了的,也不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肯定不得不住在醫(yī)院里,化療,吃昂貴的中藥,忌口,吃著寡淡的菜,病懨懨地活著。
李祝融是準備長期留在這里陪我治病的,這一點從他給病房裝的視訊設(shè)備就看得出來――他準備了一間房,做他的書房,里面不僅有可以供視頻會議的地方、有放資料的保險柜,甚至有一個可以開十人會議的會議桌。
他的保鏢,還有袁海,都住了進來。
我對他這架勢很不習(xí)慣,連帶著對他把床安置在我床邊上的行為很是不解――我又不是沒有護士,而且他這種給人連倒水都不會管溫度的人,也很難真正地“照顧”我。
他還不爽了:“我就不懂,為什么不能要分開睡!”
“因為我是在住院,不是在家里,你見過哪個開刀的病人和別人睡一張床的?”我艱難地給他解釋:“而且我做了手術(shù),傷口不能碰,萬一你睡覺壓到我怎么辦?”
“我睡覺很老實�!彼荒樫瓢粒骸岸际悄阕约核@到我懷里來�!�
我對他的血口噴人很無語。
“總之聽醫(yī)生的就沒錯�!蔽覒械煤退嗾f,我算是看清楚了,他這種人,一般想做的事直接就做了,和我爭論,多半是為了逗我玩。
“那個姓林的就是公報私仇�!彼薹薏黄剑骸澳氵非得把命交到他手上,庸醫(yī)!”
我充耳不聞,只管看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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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shù)前的那天晚上,我睡不著。
我倒不是怕手術(shù)失敗,失敗不失敗,都得等術(shù)后檢查結(jié)果出來。
我就是那種,考試的時候不緊張,出成績的時候緊張的人。
我睡不著,是因為腦子里想的東西太多了。
他躺旁邊床上,眼睛帶著點亮地看著我。
他這人很奇葩,從我認識他開始,他一天不會睡得超過六個小時,卻有著怪物一樣的精力,而且,他的字典里,好像沒有“狀態(tài)”這兩個字,不管他是暴怒,還是傷心(當然這狀況我沒怎么見過),都不影響他的判斷能力和智商。
但是這些天,他上床的時間和我是一樣的。
真是奇怪,過了那么多年,他的眼睛竟然沒怎么變,仍然是這樣的目光灼灼。
這讓我想起當年他十六歲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剛剛發(fā)生關(guān)系――因為鄭野狐的那杯酒。我又痛又怕,防他像防狼一樣的,他還想表示誠意,經(jīng)常抱著客房的被子跑到我床邊上打地鋪,半夜我睡到糊涂的時候再爬上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次虧,偏偏記吃不記打。
也是他那時候太擅長耍賴了,十六歲的混血少年,皮膚雪白,眼睛墨藍,那樣漂亮,目光灼灼看著你,一臉期待,拒絕的話是怎么也說不出口的。
我想得太入神,竟然笑了起來。
“老師笑什么?”
“我想起了以前你打地鋪的時候。”
他也笑了起來。
笑完了,伸手過來,摸我的臉。
我們的床離得很近――佑棲見到的時候被氣笑了,說:“沒見過這樣陪床的,你們干脆拼到一起好了�!�
他親了我一口。
“睡吧,老師明天還要手術(shù)呢�!�
第59章
手術(shù)訂在上午九點半。
我說錯了,我不是不怕考試的人,而是不怕普通考試的人。
我怕手術(shù)。
我從八點被叫起來,心里一直慌,更要命的是,李祝融竟然也很浮躁。
他浮躁時候的表現(xiàn),就是比平常沉默穩(wěn)重――就好像他生氣的時候反而會冷笑一樣。
我和他說話,問他:“要是癌細胞轉(zhuǎn)移了怎么辦?”
“不會的�!�
“要是轉(zhuǎn)移了呢?”
“沒有要是�!�
過了一會我又問他:“肺癌可以活幾年?”
他靠在落地窗前面,雙手插在褲袋里,嚴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告訴我:“老師,你并不是癌癥,你做個手術(shù)就會好的�!�
那你剛剛和我討論癌細胞轉(zhuǎn)移是在開玩笑嗎?
“小哲,要是我死了,我父母那邊怎么辦?你會找人假扮我嗎?”
他走了過來。
彼時是上午八點三十分,他在我面前蹲了下來,然后告訴我:“老師,我告訴你一句話,我絕不會讓你死,不管是什么病。你要是覺得不放心,我現(xiàn)在就帶你回北京做手術(shù)�!�
他眼睛墨藍,眼神懾人。
“那我要是死了呢?”
“那我就先弄死所有害死你的人,再弄死和你有關(guān)的人,姓沈的,姓林的,姓蒙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勾著唇角:“就算為了這個,老師也得好好活著�!�
“沒人害我。”我告訴他:“如果一定要說怪誰的話,只能怪我自己�!�
他笑了起來。
“老師到現(xiàn)在還在維護我�!彼玖似饋恚ё×宋遥骸皠e擔心,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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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四十五的時候,佑棲來看我。
“別緊張,小手術(shù)而已,睡一覺就過去了。”他安慰我:“是我主刀,你不要怕�!�
“我沒有在怕,只是腦子里有點亂。”
“別想太多�!庇訔牧伺奈壹绨颍骸跋胝f什么就說,你是病人,別帶著顧慮上手術(shù)臺�!�
九點十分的時候,護士帶我去消毒。
換了衣服,躺在車上,被推進手術(shù)室。他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帶著袁海,站在手術(shù)室門外,朝我揮了揮手,慘白燈光照在他雕塑一樣漂亮的臉上,像是電影的特寫畫面。
無影燈很亮,我卻一直覺得冷。
麻醉師過來給我做麻醉,佑棲說過,這是氣管麻醉,是要插管的。
身份確定之后,麻醉師準備動手。
我閉上眼睛不看。
真是瘋魔了,眼前浮光掠影的,竟然全是我們那些當年。
某種情緒在一瞬間膨脹到極致。
我竟然會覺得后悔。
我有一件事沒有做,我知道。
如果現(xiàn)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手術(shù)室仍然是一樣的冷,燈仍然是一樣的亮。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聽見另外一個許煦在說話。
他說:“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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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們二十分鐘�!庇訔谡滞饷媛兑浑p細長眼睛:“二十分鐘之后手術(shù)照常進行�!�
就算他只露眼睛,我也看得出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被推出來。
袁海嚇了一跳,李祝融倒是鎮(zhèn)定。
“手術(shù)為什么不進行?出了什么事?”
佑棲和他解釋。
我被推進旁邊空置的病房――我不得不再一次懷疑佑棲另有圖謀。
“我要問你一句話,以后也許沒機會問,你也沒機會答�!�
“老師,先去做手術(shù),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說�!�
“我要是病好了,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蔽移届o地告訴他。
他站在那里,身材筆挺修長,臉也無可挑剔。我穿著手術(shù)服,一臉病容。
“我知道老師想問什么……”
“那你就回答我�!蔽覒械煤退笱埽骸斑@十年,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如果說,十年前的那場背叛是被逼無奈,如果說,你連生了兒子都是有苦衷,如果說,你是真的,從十年前開始,就愛著我,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我不能等手術(shù)后了。
我沒有時間了。
“老師知道我不會回答……”他臉色沉得駭人。
“你還不明白嗎,小哲�!蔽铱粗骸笆中g(shù)之后,我要是好了,我不會問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在一起。要是不好,這個問題也沒了意義。”
“你總得讓我做個明白鬼。”我說。
你我都是聰明人,卻一直做著世界上最愚蠢的事。你猜我,我猜你,卻不愿意直截了當問一句。夏宸當初就提醒過我,我卻到這關(guān)頭才想得通徹明白。
“我馬上就要做手術(shù)了,小哲�!蔽铱粗劬�,他眼睛深得讓人心驚,我連聲音都啞了起來:“你好歹,給我一個明白�!�
“那老師又什么時候給過我一個明白!”他忽然激動起來,冷笑著:“老師連夜離開北京的時候,為什么不想要找我問一個明白!老師在學(xué)校見到我拔腿就跑的時候,為什么不問我要一個明白!老師現(xiàn)在想要明白了是吧!你在GAY吧里喝酒的時候,怎么不想要一個明白!”
我整個人像落到了冰窖里。
“你監(jiān)視我?”我連聲音都在發(fā)抖:“這么多年,你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在監(jiān)視我……”
去他媽的他愛我!
“我就是監(jiān)視你,怎么了。”他像是一瞬之間原形畢露:“你在GAY吧你喝的每一杯酒,說過話的每一個男人,我都知道!我清清楚楚!這就是你的愛情嗎,許教授!你的愛情是在GAY吧里一夜情嗎……”
“你他媽的如果真的有監(jiān)視我,你就知道我沒有!”我揪住他衣領(lǐng),恨不能往那臉上扇上一個耳光:“你讓我惡心!你這怪物!”
“我是怪物,那你在GAY吧看了三個小時的男人又是什么東西?他和我很像吧,你就這樣著迷?你后來再去那個GAY吧里是等他嗎?你想和他上床嗎?”他抓住我揮出去的手,逼視我眼睛,一句一句扎到我心上。
“我他媽的就是想和他上床怎么樣!我就算和所有的男人上床都不跟你!”
“那老師前些天怎么和我上床了呢?”他冷笑著問道,湊近了我耳朵,輕聲道:“忘了告訴老師,老師等的那個男人其實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