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山間的氣候變化多端,正午還是艷陽高照,下午就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勢還在不斷加大。
溫以擰低頭跪在木屋前,跑下山又跑回來的兩位保鏢想給她撐傘,被她婉拒。
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長發(fā),
順著她的五官往下流淌,匯聚到下頜,視線一片模糊。
“姑姑!”溫以檸的聲音蓋過了雨聲,“既然您本來就沒打算來找我,您就當我不存在可以嗎?我只需要一個地址�!�
雨滴溜進她的齒間,舌尖嘗到了一絲苦澀。
屋內(nèi)無人回應(yīng)。
長時間的跪姿讓膝蓋有些受不住,溫以檸雙手撐在青石板地面上,低頭避雨。
或許是老天都不想讓她順利度過這段時間,雨勢越來越大,天色也開始變暗。
如果不是事態(tài)緊急,暮色降臨的山間也別有一番意境,她可以耐心地駐足欣賞。
她淋雨可以,但不能連累到別人。
溫以檸轉(zhuǎn)頭吩咐保鏢先行下山,可他們也仿若未聞,站在小院外面,像兩個木頭人。
這時,手環(huán)上傳來陸時禹的催促聲:“檸檸姐,先下山吧,大哥知道你感冒,會心疼的�!�
下了山,那她做的所有苦功可就都白費了。
“你大哥要是心疼,就讓他到我面前來心疼。”
手環(huán)那端的陸時禹也沒辦法了,不過還是讓兩個保鏢進來給她撐上了傘。
雨水落在水缸的木蓋子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水缸周圍撒的那一圈白粉早已濕透。
溫以檸注意到這圈白粉很久了,估摸著大概是防蟲的。
防蟲……蟲?
她飛快地爬起來,掀開那個木蓋子朝里看。
里面沒有水。
只種著一株適合種植在高原地區(qū)的狼毒,仔細觀察,花苞上爬滿了細小的蟲子。
溫以檸沒有猶豫,摘了一朵花瓣就放到嘴里,咽下去。
不管怎樣,她認定姑姑不會隨便把一朵有毒的植物種在院子里,還欲蓋彌彰地用水缸遮掩,這蟲大概率就是蠱蟲。
“姑姑,我先走了�!�
溫以檸說完轉(zhuǎn)頭離開,剛邁出幾步,木門就開了,復(fù)雜的情緒在溫素的眼中交織著。
“你吃了?”
溫以檸回過身,微微點了點頭,“吃了。”
“你……”溫素的指尖攥緊了門框,“進來吧�!�
溫以檸欣喜地跑進屋的時候,聽到姑姑自言自語:“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倔�!�
姑姑也干過這種蠢事?
不對,她怎么把自已也罵進去了。
溫以檸乖乖在椅子上坐好,沒感覺到疼痛,大概是還沒起效,“姑姑,你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值得愛的人嗎?”
溫素從一個木制的盒子里摸出一顆藥丸,遞給她,“不想死的話就吃�!�
藥丸下肚,溫以檸的興趣未減,睜著一雙美眸看她。
溫素嘆了口氣,坐到對面,從抽屜里摸出一本老舊的相冊,打開攤在她面前,“他差點就是你的姑父了。”
相冊里的照片都泛黃了,不過還是能依稀看出男子俊美的容顏,和姑姑很配。
“后來呢?”溫以檸感覺自已的額頭有些發(fā)燙。
”后來……”溫素說,“他為了救我,在溫家的那場屠戮中受了重傷。這株狼毒花,我是替自已準備的。沒想到,我熬過了萬蠱毒,他卻沒能等到�!�
溫以檸張了張嘴,姑姑居然真的經(jīng)歷過……那這是不是代表姑姑也能救裴驍?就算她熬不過去,也沒關(guān)系。
“沒有用�!睖厮夭碌剿谙胧裁�,“你男友中了情毒,只有同樣攜帶情毒的人能解�!�
溫以檸的眸色暗了下來。
“我給你的藥丸,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抑制萬蠱毒、將成功率提高到50%以上�!�
溫以檸的目光又亮了起來,“姑姑,你對我真好�!�
溫素繃著臉睨著她,“這會兒不威脅我了?”
“哪兒能啊�!睖匾詸帉擂蔚匦α诵�,“姑姑你年輕的時候吃過愛情的苦,作為溫家人,我怎么甘心落在你后頭太遠呢。”
溫素嘴角的弧度松了松,帶了一絲笑意,“貧嘴�!�
“那姑姑不同意我服用,是因為怕我白白浪費精力嗎?”
姑姑的人生經(jīng)歷,竟和她有些相像,不過……溫以檸暗自發(fā)誓:她一定要等到裴驍。
溫素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這個猜測。
腦袋又燙了一個度,溫以檸裝作無事發(fā)生,仔細地翻閱桌上的相冊,“姑姑,你看上去這么年輕,是x-7帶來的好處嗎?”
能夠延緩衰老?
溫素輕輕靠在桌側(cè),支在桌上的那只手白到發(fā)光,膚若凝脂如白玉,完全不像一個常年居住在山上的人。
“不用掩飾了�!彼徽Z道破溫以檸身體里正在發(fā)生的變化,“暈就到床上躺著。”
什么都逃不過姑姑的眼睛,溫以檸毫不客氣地就躺到床上去了,“那被救的人也能……”
“是�!睖厮貙λ裏o可奈何,拉來被子給她蓋好,“你那個男友能陪你白頭到老了,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溫以檸不能再滿意,笑著點點頭,身體里沸騰的血液好像都平淡了下去。
“我有點熱�!�
額頭上好像都掛汗了。
“你馬上就會感覺到冷�!睖厮啬脕硪粭l毛巾替她擦拭。
“哦�!蹦呛桶l(fā)燒差不多,“姑姑,你不考慮下山嗎?”
溫以檸嚴重懷疑那個傳言里提到的活神仙,就是姑姑。那個傳言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這就意味著,這么些年,姑姑很可能也一直住在山上。
溫素扯開嘴角,眼中泛起漣漪,苦笑道:“山上和山下,有什么區(qū)別?”
是啊……沒有想見的人,在哪兒不都一樣么,人間和黃泉、又有何分別?
驀地,溫以檸感到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脊椎迸開來,好像有人拿著針在不斷戳她的后背,麻意很快蔓延到四肢末梢。
“唔……”
她痛到快要抽筋。
溫素拿來一根磨牙棒,放到她嘴里。
這磨牙棒,長得跟溫以檸買給蛋蛋的很類似。
早知道,她該把蛋蛋帶在身邊的,他可是裴驍親口承認的兒子,她想他了。
溫以檸止不住地呻吟,就差痛到在床上打滾。
凄厲的聲音順著手環(huán)未關(guān)的話筒,傳入陸時禹的耳朵。
他等在山腳下,一位保鏢替他撐著雨傘,雨線斜著刮進來,分不清是雨還是淚,順著他的臉頰蜿蜒而下。
第127章
讓我再見他一次
時隔三個月,溫以檸抱著金毛再一次回到了太姥山。
不知為什么,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遲,她穿著羽絨服配羊絨圍巾,依舊覺得寒氣透骨。
爬到山頂?shù)臅r候,額角已經(jīng)微微冒汗。
溫素清晨出門摘果子,回來的時候恰好看到等在院子外的溫以檸、和她手里的手提行李箱,心底一沉。
“我這里不歡迎租客�!�
“姑姑,我沒打算付錢……”說到一半,喉嚨就酸得幾乎講不出話,過去的三個月,溫以檸好像患上了淚失禁的毛病。
她摟緊懷里的金毛,深吸了一口氣,“我沒等到他……”
溫素走進院子,徑自開始清洗果子的表皮,“我不需要人跟我抱團取暖,你回去吧�!�
溫以檸凝滯了很久,突然扔下手中的東西,走進院子,一把抱住她,潸然淚下,“姑姑,我真的好疼……全身都疼,比中蠱毒的時候還要疼�!�
這副樣子讓溫素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已。
“我這里不留人�!彪m是這么說,她還是從地上站起來,請她進屋,給她沏了一壺茶。
熱氣很快籠罩了整座木屋,溫以檸支起腿,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垂眸看著手里的茶水,僵硬的指尖在復(fù)蘇,“姑姑,我沒地方可以去了。”
偌大的江城,布滿了裴驍存在的痕跡。待在那里的每一秒,都像是一根扎往她心底的針。而現(xiàn)在,這種刺痛已經(jīng)累積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
“找不到就繼續(xù)找,躲在我這里算什么?”溫素對她的求生意志很是不滿。
“已經(jīng)三個月了……”
從沒有人能熬過三個月的情毒,她要怎么找。
溫素皺了皺眉,放狠話:“你是看到他尸體了,還是他從陰間給你托話了?沒有的話,你就給我回去繼續(xù)找�!�
溫以檸搖了搖頭,躲避的態(tài)度很明顯。
她的頭發(fā)很亂,沒怎么打理過,眼眶泛腫,眼底青色明顯,渾身上下透出一個“頹”字。
溫素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走,邊走邊道:“允許你白天留在這兒,不能過夜�!�
屋內(nèi)只剩一人。
溫以檸拿來姑姑的相冊,一頁一頁地翻。
她和裴驍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短到她們的生活點滴都無法塞滿一個相冊。
她總以為他不會離開,所以她不夠珍惜那些時光,有時候為了作業(yè)還會特意趕他走。
等到她想黏著他的時候,命運已經(jīng)收走了她的機會。
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
陽光透過窗子,在地面上劃過一個圓弧。
溫素喊她去吃飯,溫以檸拍了拍發(fā)麻的大腿,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院外。
桌上擺著鮮美的飯菜,可以看出姑姑的手藝不錯。
“把這碗吃完�!�
溫素把一雙筷子塞進她手上,絲毫不客氣。
這段時間以來,溫以檸還從未吃完過一碗飯,吃了半碗就覺得撐,在溫素強硬的眼神中,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吃。
她嗓音發(fā)�。骸肮霉�,是什么支撐你活下來的?”
溫素的手頓了一下,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她碗里,“他的遺愿。不管怎樣,檸檸,就算你就剩一個空軀殼,也得給我撐著�!�
金毛聞到飯菜的香味,從院外跑進來,咬著溫以檸的褲腿撒嬌,“嗷!”
溫素打了一碗肉,放到地上,繼續(xù)道:“要是控制不住胡思亂想,你就找點事做,把自已泡在溫家的地庫里�!�
“我不會做蠢事的�!�
溫以檸向她保證。
姑姑有自已活下去的理由,她也有。
只是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她不能回到何媽那里,佳念遲早要結(jié)婚的,她不能成為別人獲得幸福的阻礙。
汐月姐和司徒先生也打得火熱,她的狀態(tài)不適合露面。
“姑姑,溫家的地庫里,除了x-7,還有其他……”
“很少�!睖厮刂浪雴柺裁�,“大部分藥材的治療手段都是真正能幫助大眾的�!�
既然如此,她去試試繼承家業(yè)也未嘗不可,起碼能夠幫助她遠離那些充滿回憶的地方。72|
吃過飯,溫以檸又在山上待了一個下午。
直到溫素看天色將黑,催著她下山,溫以檸才拖著行李箱下山。金毛撒脫了一天,精力依舊充沛,跑在前頭。
“檸檸!”
向下走了一段臺階之后,溫素突然從后方追上來。
溫以檸轉(zhuǎn)身看過去,不知所以,過了很久,她聽到一句話從對方嘴里冒出——
“希望是最大的力量�!�
溫以檸濕了眼眶。
她知道姑姑是親眼看著姑父離開人世的。姑姑是想說,她比她更幸運。
“嗯�!睖匾詸幾呱先ケё∷拔也粫艞壍��!�
溫素輕輕拍著她的背。
傍晚很難看清路,金毛咬著一個手電筒在前方照路。
“小禹,能不能派一些人幫我把溫家地庫里的東西搬到江城?我想重建溫氏集團。”
電話那頭,陸時禹的欣喜之情難以言表,“大嫂,我會立刻找人處理,公司也會馬上注冊好,你什么都不用動,直接坐飛機回江城吧。”
“好,謝謝小禹�!�
溫以檸攥緊了手機。
全身心埋進工作,應(yīng)該能減輕一些痛苦吧……
晚上十二點落地江城,溫以檸走下私人飛機的時候,直升機已經(jīng)在遠處備好。
陸時禹派了人,遞給她一堆公司注冊材料和證明,就連公司的地址都選定了,江城最好的地皮,請了全國最著名的建筑設(shè)計師負責。
效率高得讓人嘆為觀止。
溫以檸抿了抿唇,還是抱著這一堆資料回了曼島。
雖然她的初心只是找個地方捆綁住自已不受控制的思緒,但小禹對這件事很熱衷,她也應(yīng)該允許他有這么一個地方。
失去大哥,小禹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陸氏集團里的那些老董事知道裴驍失蹤,開始騷動起來,這些壓力讓小禹于一個月前從江城大學(xué)退學(xué)。
晚上的曼島很寂靜。
溫以檸放下懷里的金毛,走到廚房洗凈手,拿了一把小刀,穿過后門來到后院。
原本生長在這里的中草藥已經(jīng)不見蹤影,代替它們的是一個溫室,溫室里種著一株黑色曼陀羅樹,在冬季盛開著。
溫以檸爬上梯子,密密麻麻的舊傷幾乎布滿了手心,她找到一塊完好的皮肉,在上面割開一個小口。
鮮血滴滴落入花心,紅得艷麗。
“三個月了,為什么我還是沒有見到他呢……”
溫以檸將花朵捧在手心,闔上眼,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花中的精靈,我僅有這一個愿望,求你讓我再見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