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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等問題討論完之后,才是袁老拿出文章或詩詞來讓人共同欣賞。

    還有飛花令,擊鼓傳詩之類的娛樂。

    前幾日,陸書瑾都是站在人群中聽,袁老提出的問題有些淺顯,有些深奧。

    類如“若生逢亂世,讀書當何用?”、“百無一用是書生此話何解?”這些。

    文人口舌靈巧,爭論起來也極為火熱精彩,陸書瑾常常聽得入神,陷入深深的思考當中。

    這幾日里她連書都很少看,無時無刻地出神,去回想那些人所說的話,和袁老提出的問題背后深意。而蕭矜也十分識趣,他從不會主動打斷沉思之中的陸書瑾,看著她黑眸出神,久久盯著一處地方不動,就知道她又在想那些東西。

    出來這一趟對陸書瑾的收獲無疑是巨大的。她這些年獨來獨往已成習(xí)慣,并沒有跟別人交流想法的意識,一些看進腦子里的書籍內(nèi)容或許她能憑借著超強的記憶力記住,卻很難理解其中之意。

    說白了,就是讀書多,見識少。

    當然她也不需要開口與旁人爭論,她只需要聽,就會產(chǎn)生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最后一日酒桌的飛花令,陸書瑾被蕭矜推了出去,參與其中。

    她腦中積累著大量詩詞,反應(yīng)又很快,與陌生的人對上也半點不怯場,一句又一句的詩從嘴里冒出來,對方若是接不上便罰一杯酒自動離席。

    蕭矜就坐在旁邊,用手支著腦袋去看,眼中藏著隱隱笑意。

    陸書瑾平日里即便是行事再從容,也難掩她骨子里藏的小心翼翼,那是她多年寄人籬下養(yǎng)成的性子,她很少對什么東西表現(xiàn)出明顯的喜愛,身上沒有少年該有的“競”字。

    不爭不搶,只會避讓。

    也只有在這會兒,在詩詞當中,她才表現(xiàn)出少年應(yīng)該有的好勝,黑眸神采奕奕,充滿著勃勃生機。

    接不上飛花令的人一個一個換下去,陸書瑾也獲得一波又一波的贊嘆,她額上出了細汗,眼眸亮得驚人,嘴角輕輕翹著,似乎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她情緒里帶著興奮。

    蕭矜心想,陸書瑾如此優(yōu)秀,合該如此,接受眾人的贊譽,在眾目之下發(fā)光。

    若是女子能夠入官學(xué),能夠參加科舉入朝為官,陸書瑾一定會有更璀璨的人生。

    陸書瑾說得累了,也知道不能一味出頭,于是故意接不出飛花令,自罰一杯酒。

    蕭矜將她的手攔下,把酒杯接過來說:“她喝不得酒,由我這個兄長代勞�!�

    他說完便一飲而盡,不給旁人說話的機會。

    陸書瑾坐下來之后,才覺得身上發(fā)熱,鼻尖也冒出小汗珠,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更顯得整張臉白嫩,眼角眉梢都是綿綿笑意,若春風(fēng)拂面。

    蕭矜知道,她現(xiàn)在很開心。

    “明年還來?”蕭矜道。

    陸書瑾想了想,問道:“你也會來嗎?”

    “當然�!笔採胬硭鶓�(yīng)當?shù)溃骸澳氵想跟誰一起來?”

    陸書瑾笑了笑,沒再接話。

    她是典型的吃一塹長一智,自打蕭矜在她這里食言之后,便不會再接下蕭矜的任何承諾,每次蕭矜說這種話的時候她都笑不應(yīng)聲,仿佛是老早為蕭矜的食言開脫。

    若是他沒做到,陸書瑾就在心里開解自己,那些承諾她沒接,便不作數(shù)。

    蕭矜對此哭笑不得。

    大賞會一結(jié)束,兩人就坐了馬車返程。

    返程時蕭家暗衛(wèi)就不是跟在后面了,他們騎馬行在馬車兩側(cè),前后散開,呈一個保護的隊形,一直持續(xù)到云城之外,才駕馬離去。

    這一來一回,就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回到云城的時候,已是三月下旬。

    陸書瑾回到學(xué)府之后,按照喬百廉所說寫了參加大賞會之后的感想和頓悟,而后才正常入學(xué)上課。

    蔣宿這大半個月沒見到蕭矜和陸書瑾,想得不行,聽聞他們回來之后,在學(xué)堂又等不到蕭矜,便自己跑去了將軍府找蕭矜。

    但是府中的大黑狗烈風(fēng)與他極其不對付,每回見到他都狂叫不止,但又不知道會被拴在什么地方,每回蔣宿去將軍府都提心吊膽的。

    他這就剛走到將軍府的門口,就瞥見梁春堰站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之下,白衣勝雪,玉面俊美。

    蔣宿一看,頓時轉(zhuǎn)頭就走,心說找蕭哥的事還是可以先放一放的。

    他頭也不回,縮著脖子往街道上走,從街邊拐了個彎才放下心來,心有余悸地想梁春堰能在將軍府門口站著,定然也是找蕭哥有事,只盼望蕭哥能慧眼如炬,看出梁春堰這人是個人面獸心的壞種。

    方走了沒多久,他忽然瞥見前方出現(xiàn)一抹白,仔細看去,就見本來站在將軍府門口的梁春堰,此時竟然站在前方的茶鋪旁,一雙眼睛盯著他。

    蔣宿嚇一大跳,暗罵見了這梁春堰跟見鬼有什么區(qū)別?

    他盯著蔣宿,意思不言而喻。

    蔣宿不敢再跑,訕笑著走過去,說道:“這么巧,能在街上遇見梁公子?”

    梁春堰面上沒有表情,“方才在將軍府門口不是遇見過一回了?”

    蔣宿佯裝不知:“是嗎,我沒瞧見�!�

    梁春堰看著他扯謊,并不拆穿,溫和一笑:“眼睛不好使留著也無用,我?guī)湍阃诹巳绾危课蚁率趾芸�,不會太痛�!?br />
    蔣宿輕輕咳了咳,趕忙轉(zhuǎn)移話題:“不知梁公子所為何事?”

    他屬于那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他找蔣宿,必然是有事,更何況此人腦子頗為靈活,他甚至算到了蔣宿會去將軍府,所以提前站在將軍府門口等著。

    果然,梁春堰從袖中又摸出了一封信,夾在指尖遞給蔣宿,隨口提問:“上次給你的狗養(yǎng)得如何了?”

    蔣宿趕忙接下,回答:“白白胖胖的,長了好幾斤�!�

    “那是只黑毛黃斑狗�!�

    “我的意思是它過得很好,吃得跟我一樣�!笔Y宿將信捏在手中,又問:“這還是給蕭哥的?”

    梁春堰只說:“現(xiàn)在就送去�!�

    蔣宿覺得他被梁春堰當個信使來使喚,忍不住犯嘀咕:“你都到蕭府門口了,不會自己送?”

    “這信須得你送到他本人手中�!绷捍貉叩�。

    蕭府里藏得都是各方勢力的探子,跟個馬蜂窩似的,信若是給了門口的護衛(wèi)定會過好幾遍手才會傳給蕭矜,甚至可能傳不到蕭矜手中,唯有讓蔣宿轉(zhuǎn)交才是最好的辦法。

    但梁春堰并不會解釋,他只是道:“若是送不去,你這雙手也沒用,我剁下來煮了喂狗。”

    蔣宿把信揣懷里,二話沒說直奔將軍府去。

    蕭矜沒在將軍府,細問之下得知他去了春風(fēng)樓,于是蔣宿又跑去了春風(fēng)樓的月水間。

    月水間中只有蕭矜與季朔廷兩個人,一人坐在矮桌旁,一人斜倚在軟椅上。

    桌子上擺著茶水和一張信紙,紙上寫的內(nèi)容,蕭矜已經(jīng)看過。

    房中已經(jīng)寂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很快叩門聲響起,蔣宿在門外喊:“蕭哥,你在里面嗎!”

    季朔廷疑惑地挑眉,起身去開門,將人放了進來。

    蔣宿神神叨叨,進來之后忙把門給關(guān)上,然后摸出懷里的信舉著奔過來,出了一頭的汗,累得狗喘,“蕭哥,這、這是給你的信�!�

    蕭矜訝異地接下信,將手邊的水杯往他面前一推,“喝口水�!�

    蔣宿連灌了兩杯,才稍稍緩和,抹了一把嘴上的水漬罵道:“王八蛋,簡直把我當信使!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誰給的?”蕭矜問。

    “……”蔣宿張了張嘴,到底忌憚,一開口就換了個名字,“吳成運!”

    蕭矜眸光微動,反手將信壓在掌下,并不去看,只道:“你今日為何沒去學(xué)府上課?”

    “我曠學(xué)了,來找你�!笔Y宿理直氣壯道:“誰讓你一直不去學(xué)府�!�

    “你現(xiàn)在回學(xué)府去,否則你爹知道了又該罰你�!�

    “蕭哥你呢?”

    “我爹又不在云城,如何罰我?”

    這話說得是在理,蕭矜敢在云城如此無法無天,可不就是因為老子和兄長都在京城么?

    蔣宿坐著休息了一會兒,拉著蕭矜說了些想念的話,最后被蕭矜趕走。

    他走之后門又關(guān)上,蕭矜才動手將信拆開,拿出來看。

    “什么內(nèi)容?”季朔廷落座,盯著信問。

    “北疆戰(zhàn)報,三殿下抗敵小捷,帶兵追寇,深入群山之中不得出,十數(shù)日未歸。遂鎮(zhèn)寧將軍領(lǐng)長子及三千精兵入山找尋,于山中險地遭北狄敵軍埋伏,全軍覆沒。”

    蕭矜緩慢將信上內(nèi)容念出。

    季朔廷低頭看了眼原本擺在桌上的紙,說道:“這消息比我的還快一步,也更齊全�!�

    “皇室的消息當然是第一手,恐怕這封信早就備好了,只等著我回來�!笔採嬲f。

    “吳成運究竟是為了什么?他不是皇室養(yǎng)的人嗎?為何頻頻給你遞消息,難不成是想要倒他們是皇室養(yǎng)出來的死士,只效忠皇上一人,吳成運此舉只能說明一件事”蕭矜轉(zhuǎn)頭看他,說:“皇帝要駕崩了�!�

    “那接下來該如何?”季朔廷問。

    “還能如何?”蕭矜將兩張信紙疊放在一起,放在燭燈的火苗上,燃起的火光映在他俊俏的眉眼之上。

    他聲音輕緩,似蕩出了一抹笑,頗有些大逆不道,“自然是開始著手準備我爹的后事�!�

    第77章

    陸書瑾都不想相信外人口中的傳言,她想聽到蕭矜親口說。

    三月末的時候,

    葉芹來找陸書瑾玩。

    大約是這段時日她被兄長管得嚴,自陸書瑾回來有好幾天了,葉芹才上門。

    模樣還有些鬼鬼祟祟,時不時往后張望,

    好像是怕誰跟她。

    陸書瑾將她迎進了后院,

    門剛一關(guān)上,

    葉芹就迫不及待地跟在她后面,

    說:“陸書瑾,你不在的這些天,

    我自己又學(xué)了很多很多字�!�

    陸書瑾拿出筆紙,

    隨口問道:“很多很多是多少?”

    仿佛是聽出她語氣里的玩笑,葉芹有些不服氣,

    從桌上抽了一本書出來,

    “就是很多!我可以念書了!”

    陸書瑾往封面上一看,是一本詩詞摘錄,

    里面倒是沒什么生僻字,

    她道:“那你念兩句給我聽聽�!�

    葉芹隨手翻開了一頁,仔細往書面上看了看,然后磕磕巴巴地開口:“明月……別枝驚、驚、驚鳥,

    清風(fēng)、半夜……”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标憰χ鴮⑦@句詩重復(fù)一遍,拿起筆道:“來,

    我教你寫這首詩�!�

    葉芹一邊學(xué)著寫,

    一邊在嘴里反復(fù)地念,一下午的時間學(xué)會了這一首詩。

    學(xué)累了的葉芹坐在軟椅上,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往袖子里一陣摸,

    摸出個油紙包來,遞給陸書瑾,“這是我在路上買的梅花糕,特別好吃,我忘記給你了�!�

    是了,葉芹不會空手來這里。

    陸書瑾將梅花糕分為兩半,與葉芹分著吃了,二人坐下來閑聊。

    葉芹詢問她這次出去好不好玩,路上遇見了什么。

    陸書瑾的記憶力好,便將那些有趣的事講給葉芹聽,其中何湛的刺殺被她省略,說出口的全是她見識到的有趣之事。

    葉芹聽了之后無比羨慕,立馬就要回家纏著哥哥也帶她出去玩,天黑之前陸書瑾將她送出門。

    而后的幾日頗為清靜,約莫是葉芹又惹怒了葉洵,不準她再跑出來玩。

    四月初,便是劉齊兩家行刑的時間。

    兩家的男丁加起來足有二三十人,數(shù)量龐大,不宜在城中行刑,便全部押去了郊外,只不過在拉出城之前,所有人都囚在車上,頭上裹著黑布,在城中繞行一圈。

    劉家伙同齊家貪污官銀,以瘟豬牟取暴利,害死不少無辜之人,這種罪人自是人人喊打,街道兩邊站滿了人,沖著一排排囚車里的人叫罵,扔砸石子。

    陸書瑾也站在街邊看,她發(fā)現(xiàn)囚車之中還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也被黑布蒙了頭,手腳帶著鐐銬,蜷著發(fā)抖的身體躲在角落。

    她忽而心中生出一股子悲哀來,又有些慶幸。

    她雖然出身坎坷,從未見過爹娘,唯一對她好的祖母又早早去世,這些年的日子艱難而困苦。

    但唯有一點,那就是她出身清白,爹娘都是正經(jīng)商戶,姨母家雖然苛待她,但也并未行那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勾當。

    不會像那幾個半大的孩子一樣出生在奸臣之家,爹娘長輩雙手沾滿罪孽,一道降罪的圣旨砸下來,不論有沒有行壞事,命也都得賠進去。

    囚車從面前一輛輛駛過,陸書瑾也沒能從中找尋到劉全的身影。

    或許是他在牢獄之中受了這幾個月的折磨,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那肥肥胖胖的模樣了,指不定瘦成皮包骨,所以陸書瑾才沒能認出。

    不管如何,這一篇算是翻過去了。

    正午一過,劉齊兩家的男丁皆在郊外某處人頭落地。

    只是這以命抵命,瘟豬和貪污官銀害死的那些無辜性命之罪贖得清嗎?

    還有個漏網(wǎng)之魚葉家,仍在逍遙法外。

    陸書瑾繼續(xù)著海舟學(xué)府和小宅院的生活,只是很少見到蕭矜了。

    他自從大賞會回來之后,就變得非常忙碌,至于在忙些什么,陸書瑾并沒有過問。他偶爾會來小宅院,不過每次都匆匆忙忙,說不了幾句話又要離開,那雙眼睛總是在她身上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即便嘴上不說,也很明顯地彰顯著他的不舍。

    海舟學(xué)府他基本沒再去,對于他的曠學(xué),夫子們已經(jīng)習(xí)慣,喬百廉也沒有過多追究。

    正是因為蕭矜忙得見首不見尾的樣子,才讓陸書瑾心中惴惴不安,感覺總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似的。

    但日子又詭異地平靜,沒什么風(fēng)波。

    云城的四月還是涼爽的,但早春的寒已經(jīng)完全褪去,厚厚的冬裝也被春桂洗曬之后,給收了起來。張月川的店鋪里接的委托也越來越多,價格給得也越來越高。但這對陸書瑾來說不算勞累事,她在夜里看完書寫完課余文章,就能完成委托單。

    四月初七,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甲字堂今日的測驗陸書瑾都拿了不錯的成績,心中有些高興,打算犒勞自己去吃點好的。

    正在路上走著,一個年輕男子從她身邊奔過,口中大喊著:“京中邸報!三皇子蕭將軍在北疆遭遇埋伏,喪命異鄉(xiāng)!”

    陸書瑾腳步猛地一頓,瞬間就覺得手腳冰涼,她幾乎是下意識出口喊住了那男子,急急問道:“你說什么?!你說的這些話可是真的?”

    那男子便道:“千真萬確,邸報都傳下來了還能有假?京城早就亂翻了天!皇上得知三皇子和蕭大將軍戰(zhàn)殞,傷心欲絕在早朝之中昏倒,已臥床近半個月的時間,消息才傳到咱們云城!”

    陸書瑾心亂如麻,腦子好似一片空白,有些茫然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思考,她又問:“如何確認這消息為真?”

    那男子瞪她一眼,“都說了是邸報,你愛信不信!”

    說完他便離去,將消息繼續(xù)傳出去。此消息可謂是極其重大,立即吸引了街邊眾人前來將男子圍住,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

    陸書瑾心慌得厲害,也不惦記著吃東西了,轉(zhuǎn)頭就要往將軍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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