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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蔣宿猶疑了一瞬,回頭看了看無邊夜色,

    最后還是提著燈進了屋中。

    吳成運在他身后,

    順手將門關上,動靜不大,但還是把蔣宿嚇了一個激靈。

    看得出他踏進這間屋子,

    正處于一種十分緊張的狀態(tài),他不信任吳成運和梁春堰,卻又因為某些事不得不來找他們。

    吳成運覺得頗有意思,

    他站在蔣宿的身后,

    忽而說了一句,“你還真敢來�。俊�

    蔣宿嚇得立即瞪圓了眼睛,

    轉頭瞪著他,

    “你、你……”

    這模樣好像是受到驚嚇的兔子,

    看起來頗為好笑,吳成運道:“我怎么了?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讓你進來你就進來?”

    蔣宿當然怕,他其實老早就知道梁春堰和吳成運的暫居之地,只不過一直沒敢來罷了。

    他好不容易一鼓作氣過來了,都進了房間,萬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我來找你們是有正事的。”

    “你知道上一個來找我們談正事的人,是什么下場嗎?”吳成運看著他笑,忽而往角落里一指,“在那呢。”

    蔣宿轉頭看去,赫然看見角落里蜷縮著一個渾身是血的泥人,臉糊得完全看不清楚面容,臉頰還有新鮮的傷口,正往下流著血。

    只是那人的眼睛還睜著,蓄滿恐懼,是個活人。

    他嚇得魂飛魄散,汗毛倒立,兩步就退到了門邊,背抵著門板去摸門栓,“算了算了,你們看起來像是有別的事要做,我就不打擾了,還是下次再來吧�!�

    這退堂鼓敲得隔二里地都能聽到。

    吳成運沒忍住笑了起來,心說難怪梁春堰喜歡嚇唬他,他這反應實在好玩。

    梁春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吳成運咳了咳,說道:“逗你玩的,你找我們什么事?說完再走。下次再大半夜來敲門,我可不開了。”

    蔣宿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思量著是走還是留下。

    梁春堰將沾了血的木棍隨手往桌上一擱,拿了硬邦邦的干饃,掰成小塊,像喂狗似的扔向角落里的人。

    那人不吃。

    梁春堰語氣輕飄飄地,“不吃,我就把你舌頭割了,牙齒拔光,日后也別吃了。”

    那人嚇得趕忙低頭去咬身上的干饃,費力地咀嚼著,倒真跟狗有些像了。

    梁春堰看向蔣宿,“沒話說?”

    蔣宿對他對視,背后發(fā)寒,“這個人是誰�。俊�

    梁春堰也不知道是如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將手中的饃塊一抬,“你想喂?”

    蔣宿趕忙搖頭,覺得梁春堰像個瘋子。

    他不會是隨手抓了個無辜的人,當成狗喂養(yǎng)在家里吧?

    越想越覺得一股涼意往脊背上躥,蔣宿已經(jīng)十分后悔這個時間來找梁春堰。

    但是他白日里被看得太緊,根本無法出門,只有趁著夜色府中人都休息了,才能偷偷溜出來。

    梁春堰也一直不說話,似乎打定主意想看看蔣宿究竟會撐到什么時候,他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盛滿害怕,完全泄露出來。

    他緊緊握著燈盞,手指握了一下門栓,那模樣分明就是隨時要奪門而出,卻在長久的安靜之后,松開了手,蔣宿道:“我想問問你,云城是不是要發(fā)生什么大事了?”

    梁春堰將手里最后一塊干饃砸在角落那人的身上,拍了拍掌中的面渣,并沒有回答蔣宿的問題,而是道:“是劉全�!�

    蔣宿先是愣了一下,隨后目光猛地回到角落那人的身上,將他仔仔細細打量,驚道:“這是劉全?!”

    吳成運也笑了,齜個大白牙樂,“沒看出來是吧?我當時也沒瞧出來,這小子瘦了最少有三十多斤,換成豬肉都夠吃好幾頓了�!�

    蔣宿回憶起那個蠻橫的胖子,完全無法與眼前這個縮在角落里的人聯(lián)系起來。

    他之前還跟劉全那個胖子動過手,因為那胖子總是躲在旮旯角里說蕭矜的壞話,有次被蔣宿給撞見了,上去就是一個飛踢,與他打了起來。

    后來蔣宿一回家就被父親責罰,只因劉全的二爺爺是云城允判。

    沒想到再次見到劉全,他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但是劉家不是被處斬了嗎?為何他會在這里?”蔣宿不怕死地問。

    吳成運笑著說:“你倒是會問,真不怕走不出這個房間?”

    蔣宿連忙搖頭,“算了,對我來說也不太重要,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云城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海舟學府都停課了,我看這幾日也有不少富商官家前后離開云城,蕭哥一直閉門不出,季哥對此一無所知,我想著你們是皇室的人,應該有別的途徑知道些什么消息。”

    吳成運挑眉,“我們是皇室的人,這事是蕭矜告訴你的?”

    蔣宿沒回答。

    吳成運朝梁春堰看了一眼,實際上蔣宿問的問題他們的確知道答案,但說不說卻是另一回事。

    梁春堰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什么事都做不了�!�

    蔣宿固執(zhí)道:“我就是想知道!”

    “皇帝病重,臨近駕崩,現(xiàn)在就靠著湯藥吊著最后一口氣,下令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在三皇子尸身未找到之前,不立儲君,不下遺詔�!�

    梁春堰開口道。

    吳成運露出些許訝異之色,“你真說��?”

    梁春堰看他一眼,站起身,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變得巨大。

    他道:“六皇子一黨蠢蠢欲動,只等著皇帝駕崩便動手奪位。云城邊上有一批蕭將軍掌管的精兵,六皇子便派了人前來云城,搶奪蕭將軍的半塊虎符,欲意占下云城,將那批精兵調(diào)為己用�!�

    “那批精兵只認虎符,若是六皇子成功收納,蕭家將無反抗之力,三皇子一黨必定傾敗,那皇位便是六皇子唾手可得�!绷捍貉叩恼Z速很慢,他說完之后看向蔣宿,“聽得懂嗎?”

    蔣宿不了解朝中形勢,對這番話的理解并不到位,但他耳朵抓住了關鍵詞,明白是有人要霸占云城,對付蕭矜。

    他問:“如何能阻止他們?”

    這天真的問題將梁春堰逗笑,“你殺了那前來占領云城的將領,便能阻止�!�

    他反問蔣宿,“你殺得了嗎?”

    蔣宿自然是沒有那個能耐的,他被狗攆的時候都嚇得滿地跑,哪會殺人。

    他沉默,不再說話,也不知道低著眼思考什么。

    梁春堰抓起桌上那根沾了血的木棍,溫笑道:“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一并問完,好送你上路�!�

    蔣宿瞪大雙眼,結巴道:“我、我、我可以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這你都不知?”吳成運在一旁道。

    蔣宿嚇得不輕,一把拉開門就往外跑,手上的燈盞瘋狂搖晃,光影在地上一閃一閃的。

    他奔命似的一口氣跑出老遠,直到雙腿發(fā)軟,胸腔發(fā)痛,才慢慢停下來。

    再一轉頭,身后什么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鬼攆了。

    蔣宿暗罵一聲,悄摸地回了蔣宅。

    而另一邊,陸書瑾一覺安穩(wěn)睡到天亮,起床之后將昨夜的事細細回想,雖然心中是信任蕭矜的,但不免還是為他擔憂。

    她整日就在家中,與張月川的生意往來也暫時斷了。

    實際上云城有不少商鋪都關了門,也不知是聽了什么風聲,總之人心惶惶,所有安寧都流于表面。

    葉芹自那日被葉洵的人喊走之后,也再沒來找過陸書瑾,不知現(xiàn)狀如何。

    她在云城沒有人脈,更沒有可用之人,想打聽外面的消息只能讓門衛(wèi)出門探聽,但并沒有什么用處。

    陸書瑾并不心急,她知道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耐著性子,看看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

    日子在無所事事之中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四月十七日。

    陸書瑾正在房中習字,春桂卻突然從前院趕來,“公子公子,外面出大事了!”

    她心中一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擱下筆往外走。

    該來的總會來。

    打開門,春桂一臉急色站在門外,慌張道:“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兵,站在咱們云城的南城門邊上,禁止任何人的出入,還殺了人,城門那邊已經(jīng)亂了套了!”

    陸書瑾換上出行的外衣,抬步往外走。

    春桂焦急地阻攔,“公子萬不可出去!外面危險!”

    陸書瑾微微搖頭,“無妨,我先去城門看看情況�!�

    在這種情況之下,什么都不知會處于絕對的被動,那批外來之兵剛進城,城門處必定全是百姓圍著,她混入人群中不會有危險。

    陸書瑾出門趕往南城門。

    正如她所想,南城門圍滿了云城百姓,街道上到處是人。

    城門邊上站著排排身披戎甲的將士,個個身形高大,腰佩彎刀,瞧起來兇神惡煞。

    最前頭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又高又壯虎背熊腰,臉上蓄了一把胡子,年歲瞧著有四五十歲,一臉兇橫模樣。

    旁邊站著身著淺色錦衣,頭戴玉冠的男子,面容清秀,眼含笑意。

    陸書瑾趕去的時候,他們站在城門前,對面則站著喬百廉。

    “喬百廉,什么時候得到的消息?竟還親自趕來城門口迎接?”那滿臉胡子的男子冷笑道。

    第81章

    她什么都做不了。

    喬百廉與蕭云業(yè)的年歲相差不多。

    但蕭云業(yè)一介武將,

    平日里也沒有閑下來的時候,舞刀弄槍樣樣拿手,是以他即便是上了年紀仍身姿矯健,威風赫赫。

    喬百廉就完全沒有那樣的氣勢,

    他的長發(fā)隱隱發(fā)白,

    一絲不茍地綰在玉冠之中,

    面容布滿蒼老的皺紋,

    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十分明顯的痕跡。

    但此時他身著絳紅長袍,負手而立,

    站在城門前的正中央,

    任風將他的衣袍翻動也站得筆直。

    一晃仿佛又回到當年,喬百廉一身鮮艷官袍,

    意氣風發(fā),

    不論是下跪上奏還是與人交談,皆有著文人傲骨。

    他看著面前的魁梧男子,

    拱手揖禮,

    道:“下官參見賈將軍,榮國侯世子,有失遠迎,

    還望見諒。多年不見賈將軍,你的威武倒不減當年。”

    賈崔嗤之以鼻,“少跟老子來這套,

    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如今你已經(jīng)不是朝廷命官,

    我還能怕你不成?”

    當年喬百廉肩負要職時,表面上對賈崔和和氣氣,

    轉頭就去皇上面前參他一本,

    賈崔又是個心眼小的,

    一來二去兩人結了仇。

    喬百廉寒門出身,在京中并無勢力,而賈崔卻是出身官宦世家,有一段時日曾將喬百廉整治得很可憐。

    只是后來蕭云業(yè)見喬百廉可憐,動了惻隱之心,暗中相助,讓賈崔吃了大虧,其后賈崔幾次想要報復皆不成,反而害了自己降職,梁子越結越大。

    多年過去,賈崔仍耿耿于懷,這剛來云城就看見了喬百廉,自然是心里不痛快。

    他冷笑,“現(xiàn)如今蕭云業(yè)已死,你可沒了乘涼的大樹,不縮著頭躲起來也就罷了,還敢往我面前湊?”

    喬百廉道:“將軍此言差矣,你千山萬水來到云城,我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將軍�!�

    賈崔一揮手,雙眉兇橫,聲音粗如熊吼:“少扯那些沒用的,老子這次來云城可不是為了游玩,為著有要緊事,趕緊他娘的給老子讓開!”

    “不知將軍要辦何事,可有下官要幫得上忙的?”喬百廉仍舊沒動,說話時微微頷首,顯出幾分恭敬來。

    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年輕男子突然開口,面上也帶著笑,看起來斯文有禮:“倒不勞煩喬老,如今你掌管海舟學府,還是安心為將來的國之棟梁授課就好�!�

    “世子言重,下官也只是想盡些綿薄之力而已�!眴贪倭畟冗^身,說道:“二位舟車勞頓,想必已經(jīng)累了,不知可否賞下官個面子,在寒舍以熱茶招待二位�!�

    那榮國侯世子笑了笑,說道:“此事不急,我們剛來云城,還有些事要做,既然喬老來了,便邀請喬老一同觀賞�!�

    世子對賈崔道:“將軍,開始吧。”

    賈崔與他對視一眼,突然露出個堪稱丑陋的笑容來,抬手下令:“去,抓幾個人來�!�

    他身后的士兵應聲而動,大步走向人群。這時候看熱鬧的人再往后躲已是晚了,見狀頓時慌亂起來,被那幾個將士抓去了幾人,男女都有。

    陸書瑾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親眼看見其中有婦女被士兵一把薅住頭發(fā),尖叫著拖去了賈崔的面前。她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喬百廉面容沉郁,再沒有了方才的半點笑意,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語氣帶著些許質(zhì)問:“二位這是何意?”

    賈崔雙手叉腰,先是走到被抓的幾個百姓面前,跳過其中的男子,將三個婦女的臉捏著抬起來看,擰著眉一陣嫌棄,“怎的如此丑?”

    被抓幾人早已察覺出大禍臨頭,嚇得哭出了聲,更是連連向賈崔求饒。

    那世子說道:“即日起,我們的兵隊將駐扎云城,接管云城的掌控權,為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就先給你們立個規(guī)矩,若是敢有不從或是反抗者,便像這幾人一樣。”

    他說完,沖賈崔揚了揚下巴。

    賈崔接到示意,指著其中一個女子,語氣極為隨意道:“先殺女人,女人無用�!�

    “住手!”喬百廉大喝一聲。

    話音還未落下,那抓著女人的士兵便手起刀落,一刀就抹了婦女的脖子。

    脖子被割開之后血液噴涌而出,噴得到處都是,被那士兵丟在地上,不斷地抽搐著身體,但很快就沒了動靜。

    百姓之中爆發(fā)出驚恐的叫喊,也不敢再看熱鬧,紛紛往家中逃去,人群立馬變得擁堵,一時之間水泄不通,竟將所有人都困在當?shù)亍?br />
    陸書瑾站在人群之中,直勾勾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遍體生寒,心像落入了冰窟窿。

    不斷涌出的鮮血和尸體狠狠刺進心口,無邊的恐懼奔涌而來。

    草菅人命。

    這四個字說起來倒是輕巧,然而今日目睹之后,才切身實際地感受到這四個字的可怕之地。

    人命在這些人的眼中,當真就如路邊的野草,一刀下去,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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