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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也要葉芹日后能光明燦爛地活著,不是什么奸人葉家之后,而是許氏遺孤,然后尋一良婿,被一生疼寵。

    只是這些,他都看不到了。

    縱使面上再平靜,也掩不住眸子里藏著的深深的不甘。

    葉洵坐著,思緒亂七八糟,一會兒想起幼小的葉芹跌破了頭滿身是血的模樣,一會兒想起母親死前的掙扎,一會兒又想起了幼年時與蕭矜季朔廷的初見。

    而后他估摸著葉芹應該已經跑遠,便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吹燃之后去點那引線。

    他松手,引線落在地上,燃起火花。葉洵閉著眼睛,將頭靠在墻上,享受最后的寧靜。

    風變涼了,往脖子里灌,冷颼颼的,陸書瑾縮了縮脖子。

    蕭矜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轉頭問:“去房中休息會兒?”

    陸書瑾剛想說話,腦門忽而一涼,她抬頭,鼻尖上又落了一滴,她喃喃道:“下雨了�!�

    下雨了,是一場昭示著酷夏要來臨的大雨。

    蕭矜拉著她往外走,想帶她去亭中避雨,身后卻猛然傳來爆炸,巨大的沖勁兒翻起風浪,灼熱的氣息從背后撲來,震耳欲聾的聲響將所有人都震住。

    陸書瑾驚恐地回頭,就見葉洵與葉芹所在的房屋半邊墻都炸塌了,烈火像覆在油上,瞬間燒起來,躥得老高。

    “葉芹!”陸書瑾驚叫一聲,正要動身,卻被蕭矜一把抱住,往外拽去。

    他沖裴延喊道:“帶季朔廷走!”

    裴延反應也很快,猛地攔住要沖入屋中的季朔廷,奮力往外拽。

    緊接著第二聲爆炸響起,比第一下更為猛烈,氣浪在空中翻涌,卷著熱意沖過來。

    蕭矜把陸書瑾抱在懷里往外跑,這才沒有被波及。

    雷鳴接上,傾盆大雨眨眼而至,嘩然一下澆在大地,卻像是給燒起來的房屋添了一把油,火勢更甚。

    第三聲爆炸也起,大地都顫動了一下,地面開始塌陷。

    蕭矜抱著陸書瑾跑出老遠,瓢潑的雨將幾人淋透,站在亭中時,第四聲爆炸傳來,其后再沒有動靜了。

    四響爆炸,烈火焚燒,房中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第98章

    “我是許氏遺孤,許芹芹�!�

    刮了幾日的狂風,

    一場大雨終是在這日的清晨落下。

    也不知道葉洵是在房中埋了多少火藥,藏了多少油,炸了個稀巴爛之后一場大火燒得燎天熱烈,大雨澆了許久才漸漸熄滅。

    里面抬出了兩具尸體,

    已然被燒得面目全非,

    通體焦黑,

    完全看不出當初的模樣。女尸和男尸卻是被炸得四分五裂,

    找了好一陣才將胳膊腿給拼起來。

    陸書瑾看著蓋上了白布的焦黑尸體,泣不成聲。

    葉洵一早便在謀劃了此事,

    他將葉芹喚進去之后,

    便沒打算讓她活著走出來。

    可葉洵如此疼愛妹妹,為何會做出這種事?陸書瑾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難道是他知道葉家必敗,

    也清楚所有葉家人都沒有活路,

    為了不讓葉芹受盡苦楚,所以才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法,

    在入獄之前先自行了斷?

    他竟能如此殘忍嗎?

    陸書瑾猜不到葉洵在想什么,

    更是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抱著蕭矜失聲痛哭。

    葉芹那么乖巧,那么純真的一個姑娘,

    即便是生長在如此環(huán)境之中,她依舊熱情而率真,不記仇怨。

    她合該擁有更好的余生才是。

    蕭矜心痛極了,

    將陸書瑾摟在懷里,

    面上也是一派沉重,抿著唇久久沉默。

    最要緊的還是季朔廷,

    他瘋魔一樣在大雨之下扒著廢墟,

    盡管渾身淋得濕透,

    雙手被殘垣廢墟刺破,鮮血染紅了雙掌,也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悶頭尋找尸體的殘肢。

    陸書瑾一夜未眠,加上心痛至極,哭得累了,便趴在蕭矜的背上,讓他背回了小宅院之中。

    燈火朦朧,陸書瑾洗盡一身疲倦換上干凈衣裳窩在床榻中,將身體蜷縮起來,即便是睡著了,淚還是從眼角滑落,不知是做了什么噩夢,無意識地低低喚著。

    蕭矜原本坐在床榻邊寫信,聽到這聲音便半個身子上了榻,將被子往她身上攏了攏,一下就抱起來,摟在懷里。

    他伸手揩了揩陸書瑾的眼淚,壓低了聲音,“乖乖,被夢魘住了?”

    陸書瑾并沒有醒,意識尚且迷糊,只覺得身體被一股子溫暖包裹,下意識更往溫暖處貼近。

    窗外雨聲不停,淅淅瀝瀝,屋內蕭矜俯頭,用臉頰貼住她的額頭,斂著眸。

    葉家人已經全部下獄,其中葉鼎是在葉洵的書房找到的,渾身都被捆著,意志幾乎被消磨殆盡,押入牢中時還在歇斯底里地痛罵葉洵。

    葉洵這一場局布得太久,他很久之前就決定要將葉家徹底推翻,到了最后他甚至還帶走了葉芹。

    蕭矜覺得葉洵像是瘋了,卻又隱隱覺得這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若是他一開始就想帶著葉芹去死,不應該如此大費周章做了這么多事,而且以葉洵疼愛妹妹的程度來看,他怎么舍得……

    陸書瑾在他懷里動了一下,蕭矜打斷了思緒,又低頭看她。

    她這段時間雖然沒受什么皮外傷,但心里實在郁結,沒好好吃飯整個人明顯能夠看出來瘦了。好不容易事情就要結束了,卻又出了這樁事,陸書瑾在夢中都是皺著眉的。

    蕭矜憐愛地親了親她的鼻尖,喃喃道:“會沒事的�!�

    陸書瑾只睡了兩個時辰多,就惶惶驚醒,睜眼時見房中燈火昏暗,蕭矜依舊坐在榻邊的矮桌旁。

    他左手置在榻上,右手在寫東西。

    陸書瑾眨了眨眼,意識回籠,一張口聲音沙啞,“幾時了?”

    蕭矜聽見聲音,擱下筆朝她探來,左手一動陸書瑾才發(fā)現(xiàn)那只手正與她交握著,掌心溫暖干燥。

    “申時�!彼麍罅藗時辰,又說:“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陸書瑾搖頭,爬坐起來,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渾身都提不起力氣。

    想起睡前的一切,想起葉芹,她的心里又是一陣喘不過氣的痛苦。

    “我想去葉府�!彼f。

    “雨還沒停�!笔採娴�。

    陸書瑾垂下悲痛的眼睛,起身下床,沒再說話。

    蕭矜也沒有勸阻的意思,他看著陸書瑾穿上外袍,便上前去主動幫她綰了發(fā),又多披一件外衣,這才帶著她出門。

    雨勢分毫未減,即便是撐著傘還是撲了滿臉的雨珠,風聲呼嘯不止,仿佛經久不息地哭嚎。

    陸書瑾的臉上都濕潤了,她用帕子擦了擦,依偎在蕭矜的身邊進了葉府。

    葉府如今已經沒人居住,里外都守著侍衛(wèi),葉洵的庭院里更是有很多的人,頂著滂沱的大雨在廢墟里尋找。

    季朔廷坐在庭院外的一個小涼亭上,蕭矜走過去,收了傘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干燥的,錦衣浸滿了水之后沉重無比,往下淌著,他所坐的位置堆積出一汪淺水。

    季朔廷從房子爆炸開始就一直是這個狀態(tài),沉默著,雙目赤紅,仿佛隨時陷入癲狂的情緒之中。

    一根線緊緊繃在他的腦中,克制所有情緒,一旦決堤,他就會崩潰。

    他在拼找女尸,不到女尸完整,不到最后一刻,他始終保持著沉默。

    此時的季朔廷像是剛從雨水里進來不久,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加上在大雨里淋了那么久,他的臉色蒼白至極,唇上沒有血色,一直摩挲著手里的東西,靜靜地盯著,不知在想什么。

    陸書瑾走過去,一眼就看見季朔廷手里的東西。

    那是一個扳指,青翠的顏色與雪白相融,成色上好。

    她記性多好啊,立即就認出這是當初葉芹陪著陸書瑾一同去賣扇子的時候,在張月川的店里買的那一個扳指。

    卻是沒想到,葉芹竟然是買給季朔廷的。

    陸書瑾走過去坐在季朔廷的對面,近距離一看,就發(fā)現(xiàn)季朔廷的拇指一直在摩挲著扳指上的一個十分明顯的圖案。

    那圖案像是被什么東西隨意刻出來的,毫無美感可言,一下就將整個扳指給毀了。

    那像是三個串起來的小圓,看不出來是什么,陸書瑾問,“上面是什么?”

    “糖葫蘆�!奔舅吠⒙�,回答。

    是葉芹刻下的,那個時候的葉芹還不會認字。

    “這個扳指,就是那日寧歡寺被你扔進水中的那個東西吧?”陸書瑾心中一痛,淚水盈滿眼睛,卻勾出個笑容來,“那時候她還不會認字呢,若是再晚些時候,她或許能在上面刻一個‘季’字。”

    季朔廷指尖泛白,像是更用力地捏著扳指,掌中斑駁的傷裂開,往下淌著血。

    蕭矜挨著陸書瑾坐下來,掏出帕子給她擦淚,又說:“季朔廷,你現(xiàn)在后悔了嗎?”

    季朔廷沒說話。

    “那我現(xiàn)在再問你,道義和感情,你究竟選哪一個呢?”蕭矜說。

    這個問題,季朔廷從沒有正面回答過,他只是在用他的行動表示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堅定地以惡劣的態(tài)度對待葉芹,讓她厭惡自己,遠離自己。

    如此,等到葉家落敗的時候,葉芹至少能明明白白地憎恨他這個害得葉家盡亡的兇手。

    可正因為葉芹是個傻子,對別人的情緒和感情都十分敏感,不論季朔廷怎么佯裝兇狠,她都能看穿他偽裝的外皮,挑出里面真摯的情意,堅定地告訴別人。

    他喜歡她。

    季朔廷繃著唇角不再說話,蕭矜故意讓他不痛快,就道:“也是,如今人都死了,再問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句話傷了兩個人,陸書瑾抹著眼淚哭。

    蕭矜見狀又把她抱在懷里安慰。

    季朔廷用繩子將扳指串起來,重新掛回脖子里,一言不發(fā)地出了涼亭,前往院中的廢墟里繼續(xù)翻找。

    時至酉時,季朔廷終于撐不住了,暈倒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被抬走。

    入了夜,幾人各自回家,雨水開始洗刷這座都城,越下越大,仿佛有一股將所有悲傷過往盡數(shù)洗去的架勢。

    季朔廷回府之后就發(fā)起了高熱,從昏迷中醒來也完全沒有睡意,披衣就往外走,身子如鐵打一般。

    家中就這么一個嫡子,女眷們可勁兒地勸,讓他先緊著身體,季朔廷面無表情,充耳不聞。

    正吵鬧時,下人來報,說府外來了個姑娘,也不說話,就坐在門邊上。

    季朔廷一聽,雙眼頓時紅了,不顧任何人的阻攔一股腦進了雨中,小廝連忙跟上去高舉著傘為他遮雨。

    但季朔廷的步子大,走得又急又快,一下就把小廝甩下,一路快步行去門口,讓侍衛(wèi)開了門。

    門外的檐下果然坐著一個姑娘,她渾身浸滿雨水,所坐的地方濕了大片,發(fā)髻也亂了,零零散散地散下來,衣裙上滿是污泥,像是個流浪過來避雨的臟丫頭。

    季朔廷上前,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他走到那人的身邊,蹲下來一看,正是眼皮腫著,雙目空洞的葉芹。

    她像是在泥里滾了幾圈,懷中還抱著一個木盒子,對外界沒有了任何反應,完全沒察覺到季朔廷的到來,又像是隨時都會破碎的,極其脆弱的瓷器。

    季朔廷只得用低聲喚她,怕嚇到她一樣,“葉芹�!�

    葉芹的頭微微一動,啟唇,一句話從口中順了出來。

    “我是許氏遺孤,許芹芹�!�

    第99章

    所以,葉洵可能還活著

    陸書瑾是第二日醒來時接到的消息,

    葉芹去了季府。

    她聽到后一刻也等不了,立馬就要跑去季府,卻被蕭矜給攔了下來。

    “葉芹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朔廷說她不愿意見任何人,

    也不開口說話,

    嘴里只反反復復就那幾句,

    還說自己不叫葉芹,

    叫許芹芹�!�

    陸書瑾一怔,“葉芹曾說過,

    她娘姓許�!�

    蕭矜皺了皺眉毛,

    說:“我們初見葉芹的時候,她差不多就是這樣,

    那時候葉洵說她撞壞了腦袋還在恢復,

    誰與她說話都不理,只會回答葉洵的話�!�

    “那日的爆炸,

    她若是在屋中就不可能生還,

    可也沒見她從屋中走出來,說明她是從別的地方出去的�!标憰溃骸叭羰侨绱�,那葉洵會不會也沒死?”

    “他如若沒死,

    不可能讓葉芹變成這樣�!笔採嬲f。

    “那就是他死了,葉芹也知道,所以她才會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陸書瑾沉著聲問,

    “季少與她說話,

    她也不理睬嗎?不是說是她自己走到季府去的嗎?”

    蕭矜點頭,說道:“她手里抱著個盒子,

    是葉洵留下的,

    里面除了給葉芹做的新戶籍和江南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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