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的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看到自家公主平日里手竟然伸了進去,這要是多危險啊,含巧擔(dān)憂喊了一聲。
“小姐!”
這道聲音在外頭靜寂時,顯得尖銳。
少年也在這聲中猛然睜開眼,動作過大,許是帶動了身上的傷。
他微息喘著,目光與楚凝對視上。
作者有話說:
第3章
抬眸既入眼的手指,每根手指邊沿都渡著薄薄的光。
纖長,細膩,嫩白,看起來柔軟得不行。
好干凈。
是不是出現(xiàn)幻覺了?
角斗場陰暗潮濕,底下只有骯臟不堪的老鼠跑來跑去,
終年暗無天日,怎么會有這么干凈的手呢?
疼痛擠壓著五臟六腑,微微的呼吸都竄著氣疼,這一眼仿若垂死掙扎的回光返照,匆匆乏累地又閉上了。
裕安長公主的臉就這樣在腦海中模糊過去,陷入冗長的黑暗的深淵。
看完了,楚凝講道,“煩請直接開個價�!�
角斗場里頭的人沒有扯謊,他是真的不行了,若是今日沒有被她撞見。
或許用不了幾日,今夜就會死在這塊地方,這條暗道就是他的墳?zāi)埂?br />
男人沒有直接說銀兩數(shù)目。
滔滔不絕道,“姑娘好眼力見,這人雖然孱弱,皮相卻是我們角斗場一等一的好,百來個進的貨里都撿不出一個勝過他的....”
楚凝越聽越動怒,“......”
貨?
奴隸都不算人了?
皇弟雖還年幼,治下卻嚴(yán)謹,沒有一日懈怠,加之父皇留下的肱骨老臣一直在左右輔佐。
大褚的地界少躁動,一派欣欣向榮之態(tài)。
不曾想,在江南這塊好山水,最是養(yǎng)人的地方,還藏著這么一塊腌臜地。
角斗場,竟然將人當(dāng)成貨一樣買賣。
聽男人嘴里說的,直接堪作貨了。
“不用講別的,你要多少錢?”楚凝很少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她不能容許和他那張相似的臉被人如此對待。
男人見她忙了,豎起手指乘勝追擊。
“三百兩�!�
“我相信這點錢對于姑娘而言不過是區(qū)區(qū)之?dāng)?shù)而已�!�
看著楚凝的軟轎,上頭的幔紗料子,一匹不下白金之?dāng)?shù),轎木用海南黃花梨打造的,更是罕見的紫色,有錢人家都難買的奢華富麗。
不識貨的只看出一個貴,識貨的人才能看出里頭的門道。
因此,男人毫無顧忌,獅子大開口要錢。
三百兩,著實貴了。
楚凝沒發(fā)話,男人等著她斟酌,含巧率先呸起來。
“三百兩?!你還真敢開口啊!不如去搶算了,他要價這么高,是有多金貴?既金貴不如你們自個留著唄。”
“上好的奴隸至多三十兩,別說他病怏怏,買回去能做什么?就算皮相好看,引得人眼皮子都挪不動道了,指不定曇花一現(xiàn),活個三兩日就撒手人寰了,能看幾日啊�!�
含巧那張嘴,歷來如此。
噼里啪啦來一堆,男人被她瞎攪和,就怕壞事,一時之間竟然回不過來話。
該不該降一降價?
斟酌著,男人欲探一探楚凝的意思,楚凝已經(jīng)開口,“行,三百兩�!�
“賣身契給我,此后,他跟你們再無任何瓜葛�!�
男人巴不得,“姑娘如此爽快!您的要求我們自然一一辦妥�!�
含巧小聲又叫公主,恨鐵不成鋼,不敢多話。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男人預(yù)送貨上府門,楚凝謹慎不用,只要了他們備的一頂轎子,撥了護衛(wèi)去抬。
回去的路上,含巧欲言又止。
忍不住問,“公主,適才那人價都要下來了,奴婢不明白,您為什么又要給他三百兩啊?”
楚凝想到那張臉,那雙漂亮澄澈的眼睛。
只言道,“三百兩,很值�!�
這夜橫生災(zāi)禍。
好在,回來一路上總算沒有出什么事。
楚凝再睜開眼睛時,明麗黃梁的帳頂,有片刻的混沌恍惚。
眼珠子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她微一動,外頭候著的侍女便知她醒了,連忙撩起帳子。
含妙跪在跟前替楚凝穿拾羅襪。
“公主您可算是醒了,我們都急壞了。”旁前站著含巧。
身子骨又乏又累,渾身重得很。
“我睡了多久?”
小腹隱隱作痛微微流著,楚凝按壓著,月信來了,難怪在下觀音廟時,身子就不舒服。
離了廟就來,這算不算是,求神拜佛給的信,這一趟求的愿終究是不行的。
“公主還說呢,下了觀音廟,奴婢不讓您喝茶,您非要喝,那茶涼的,如今受罪了�!�
“還有膝蓋骨,真讓奴婢說準(zhǔn)了,青紫一片,奴婢瞧著心疼�!�
難怪聞見一股藥酒味,刺鼻。
楚凝但笑不語。
“小膳房煨著紅棗烏雞湯,張么么親自守著火呢。公主起來用些膳食,喝了兩碗暖暖胃再歇吧。”含妙小聲勸著。
穿好了羅襪靴履,又取來衫裙給裕安長公主穿上。
含巧和含妙是一對孿生姐妹,兩人的性子截然不同,一動一靜,含巧大咧性子沖些,含妙心細溫和。
躺久了骨頭都疼,如今腹里空空。
楚凝沒有拒絕,“嗯。”
含妙對外喚一聲公主起床,外頭端著輿洗的隨從的魚貫而入。
銅鏡里的妙容帶著睡醒的惺忪之外,還攜著幾分疲態(tài),被月信腹痛折騰的。
結(jié)親后,她的月信來的時日并不準(zhǔn)確,是因為先前喝避子湯喝出來的病癥。
早年間和駙馬結(jié)親,房事也有過。
新婚之夜,駙馬就跟楚凝攤了話,他說心里早有心悅之人,言下之意,他也是勉強來聯(lián)姻。
待到皇弟壯大,能夠抵擋一方,兩人的姻親會散,所以子嗣不能有,裕安長公主靜靜聽完。
心里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暗回:好巧。
她不想要子嗣,她心里也有人了。
眼前晃過那道藏在心底數(shù)年快要塵灰落定的影子。
想到那張臉,楚凝就想到救回來的少年。
“對了......他呢?”
說到這事,含巧氣性大,裝傻,“他?公主問駙馬?”
“昨兒個都沒回來呢!他真是一點都不擔(dān)心公主,眼下還沒個回信。”
邵瀛去哪里,楚凝并不擔(dān)心。
江南水鄉(xiāng)別具風(fēng)情,既然他有事,月信折騰人,急著上路,恐怕遭不住難受,索性多留幾日。
“不是問駙馬�!�
含妙知道楚凝憂心什么,邊給她蓖頭,邊回道。
“公主在角斗場買回來的少年,如今在外宅呢,郎中先給公主瞧了,才去看的他。”
“郎中怎么說?還有得治嗎?”
楚凝還記得他孱弱到幾乎沒有的氣息,蒼白的臉,禁不住為他擔(dān)心。
含巧接了話頭,“他倒是命大,新傷加舊疾,郎中本來說沒得治了,帶回來那晚猛然發(fā)了高熱,就快要死了�!�
“奴婢怕公主您虧了那三百兩銀錢,叫郎中開了藥方子,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給他灌了一些好藥下去,生扛了一個晚上,高熱退了,如今還好好活著呢�!�
活著就好,聽到這個信,楚凝勉強能夠放下來心。
良久后問,“他安置在哪?”
“在柴房�!�
“柴房?”他身子孱弱,柴房簡陋,連塊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那地方怎么能夠讓人養(yǎng)病呢?
含妙解釋說,“張么么安排的,說是男丁太招眼,養(yǎng)在公主身邊不合適�!�
張么么是裕安長公主的奶母,自然事事替她考慮周全。
江南不必京畿的公主府上,這里多是外人,要叫人再傳些話出去,只怕又要翻出什么風(fēng)浪。
屆時,傳到皇弟口中,只怕回去又要傳來問。
張么么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
細細想來,柴房就柴房吧。
用過了早膳,始終放不下心,楚凝著人熬了滋補養(yǎng)身的粥食,帶過去柴房。
張么么打點好了,守在柴房外頭都是長公主府跟出來,信得過又不會多嘴的仆從。
“公主,您買他回來,預(yù)備要叫他做什么啊?”
他那身子骨只怕難好,就算好了,能做重活嗎?
“他這病若是好了,難不成還要帶著他回京畿?”
既做不了重活,這樣好皮相的少年難不成要跟丫鬟女婢一般,養(yǎng)在公主的內(nèi)宅?
恐怕要遭人非議,壞了公主的清譽。
清譽?
楚凝歷來不在乎。
楚凝當(dāng)時就被那張晃眼看見,相似的臉龐吸引過去,昨兒個只想著救人,沒多想后邊的事。
至于他的去處安置....
“待我問問,再做定奪�!�
驛站的柴房年久失修,比楚凝想象中的環(huán)境還要苛刻。
早起冒了春雨,屋檐滴滴答答落著水,到了廊下堆積起來,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柴房里頭臟,公主在外頭等,奴婢著人帶他出來給公主回話�!�
想到他高熱才退,只怕身上虛弱沒力,身上的傷處也是郎中才上的藥,掙開了只怕不好。
“不必了,我進去,帶他出來,著人看見反而不好說話�!�
裕安所言非虛。
含巧吩咐人迅速拾掇,弄得利落潔凈,讓公主可以落腳。
外頭鬧得動靜大,里面的人已經(jīng)醒了。
進門時,楚凝見他就窩在一堆枯草上,身上套了麻衣布,雖然料子不好,看著能添上一二分暖和。
見了人來,少年的眼神倏而防備,渾身肉眼可見的緊繃,更緩緩后退了些,他的手摳拿住碎木屑塊,充當(dāng)防身對抗的利器。
戒備,隨時準(zhǔn)備反撲的狀態(tài)。
大抵是在會吃人的險境中存活久了,一點點風(fēng)吹草動,貿(mào)然的靠近都叫他害怕。
臉依舊沒什么血色,唇也白得嚇人,他真的很瘦,衣衫攏不全單薄的肩骨,歪了一些,露出深深的鎖骨窩。
他生得實在漂亮,尤其是那雙攝人心魂的眼睛,骨碌碌看著楚凝,眨也不敢眨。
又很像是被人丟在路巷旁,沒有人要的小狗,尤其可憐極了。
作者有話說:
第4章
“好大的膽子,見了公主還不下跪�!焙善桨撞幌菜臒o禮,在一旁責(zé)罵道。
聽到了尊貴的身份,渾身僵了一個顫,果真迅速低下了眼。
他并沒有放下手中尖銳的木屑,反而將其握得更穩(wěn)。
“含巧�!�
楚凝皺眉,“你先出去�!�
“公主?”含巧又要多話,含妙及時制止了她,將她帶出去了。
想到角斗場那塊吃人地,想必從前也沒有幾日安生日子,眼看著像個刺猬,慌慌怕怕是個沒有著落的樣子。
他看著,年歲還小。
甚至比皇弟還要小。
他和他還是有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著年歲小的緣故,所以才不那么像。
一時之間,整個柴房,就剩兩人。
“.......”
雖然暈了過去,腦子里卻還記掛著那雙干凈柔和的手。
那雙手似乎有無限的魔力,想著想著,身上的病痛迷幻性地減輕了。
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見閻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