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記得怎么流落到那塊地方的，暗不見天日。
剛開始進(jìn)時，就遭了第一頓毒打，角斗場訓(xùn)奴的把式，名為管教，實(shí)為殺威。
因?yàn)樗纯沽耍员淮虻酶鼌柡�，勢單力薄寡不敵眾，被打得半死�?br />
為了能夠防止奴隸逃竄。
角斗場每日給奴隸放的粥里都放了少量的軟筋散。
想要逃出生天，極難。
許是他的價值還沒有發(fā)揮出來，就這樣死了可惜，角斗場舍了一些爛藥給他吃，將他丟在一塊暗室里關(guān)著。
爛藥能起什么用，傷口淋了雨被人用鐐銬拖出來時，滾過地上的泥，已經(jīng)化膿。
或許，就快要死了。
臨死之時，聽到外頭的人迷迷糊糊耳邊說大笑著盤算說，他的面皮子不錯，上不了場子就送去奴場給人挑。
有些看客就喜好這一口孱弱的。
病怏怏的最好，死在了榻上也是一種趣兒呢。
有關(guān)這類看客，他見過，滿腦肥腸渾身臃腫，油膩的臉上掛著惡心的褻笑。
......
再后來的事，他記不得了。
只覺得疼，鉆心刻骨地疼，肺里擠著幾乎要吐出來，很難受卻沒有力氣。
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快死了啊。
想到那雙手，真干凈啊，他還想再看一眼，想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誰？
想著想著，身上的疼痛竟然緩和了許多。
再睜開時，聽到外頭嘀嗒的雨聲，醒了過來。
相較于陰暗潮濕的角落，這塊地方雖堆了很多柴，處處都是枯草，卻已已經(jīng)好得太多太多。
不等他弄清楚這是哪？聽到了外頭的腳步聲，有人來了，給他送藥的，沒多說什么，只讓他喝。
再后來，又來了人，這回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
女人的聲音。
他被賣了。
還有女人敢去那塊地？
如果是女人，應(yīng)該好對付多了。
來者眾多，先前吃夠了虧，長教訓(xùn)，學(xué)會示弱低頭了，收斂了殺意。
本以為會是面容臃腫，眼神中帶著褻笑的女人，他已經(jīng)摸到了木屑，刺破她的喉嚨，看猩紅的血碰升。
實(shí)在大大超乎意料之外，一瞬間的愕然。
面前的女郎嬌俏嫵媚，高高在上，眉宇間似籠罩著淡淡的愁云，看著像擔(dān)心和心疼，并沒有算計(jì)。
是擔(dān)心？
擔(dān)心，不可能，是憂慮自己買的貨是殘次的吧，想要再看得真切一些，就被冷呵斥了回來。
看不出來，妙容端正的女子也會做這樣的事。
尊貴無雙的公主，呵。
少年低垂了眸子，掩蓋住眸光深處的寒意和涼薄，掠過她垂放在前的手。
她就是那雙手的主人。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矜嬌，難怪干凈了。
“你怎么不喝藥？”她的聲音溫和綿軟。
旁邊放著黑乎乎的藥汁，濃得發(fā)苦。已經(jīng)沒有熱氣。
是放久了，他還沒喝。
“不喝藥，身上的傷不易好，郎中說你身上的傷很重，藥不能落了不喝，這碗涼了，我叫人再給你端一碗熱的來�！�
少見的耳朵一動，漂亮的眼睛抬起來，里頭的陰冷斂得干干凈凈，只殘留不解的探看。
不懂楚凝的舉動，她待他好，為什么待他好，是在耍什么花招？
角斗場里的人都不被人當(dāng)作人。
血淋淋的訓(xùn)人鞭上還藏著刺，刺頭浸烈酒，一鞭下去，連骨帶肉掀起來。
疼得鉆心刻骨，也不許人叫喚。
沒有無緣無故待人好的。
可她真的端了碗熱的藥來，放下來見他不喝，怕他以為是碗里的湯藥有毒呢，只說替他嘗嘗溫?zé)帷?br />
既然她都喝了，沒毒的。
這藥與角斗場給的藥不同，聞著味道就能辨出幾道少見的藥材味，很是珍貴。
拿著木屑充當(dāng)兵器的那只手并沒有松，但也乖乖喝了藥，像貓兒一樣，纖長的睫毛微顫。
好乖。
見他將藥喝凈，楚凝舒展了眉眼。
“你身子還弱，郎中說暫且只能用些粥食，這是用燕窩燉的蝦粥，滋養(yǎng)身體再好不過，吃一些�！�
“我先替你嘗嘗，不怎么甜，鹽也是夠的�！�
話這么說，實(shí)在叫他安心，做樣子在試毒，證明食物沒有摻東西。
楚凝吃后，他也吃了。
待吃了之后，瞧著吃干凈的精致碗勺，忽想過，剛剛，他和她用了同一柄勺。
愣神片刻，溫?zé)岬乃幭铝硕�，感覺渾身都有些力氣，不自覺中，右手松了一些。
楚凝這才開始第一句，柔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少年的手指顫了一顫，抬了眼，他的目光落在楚凝臉上，靜默觀察她問這話的用意。
可惜，一無所獲，除了漂亮，沒有察覺到什么。
“煜...”
“單一個煜字嗎？”楚凝看他樣子怔茫，似乎記不得了，看起來很棘手。
“你是哪里人，還有印象嗎？”
少年垂頭默然，沉默得不好讓人再問，楚凝隱約猜到幾分，不知再怎么接著往下開口時。
果然，他搖了搖頭。
“記不起來了……”
楚凝也跟著靜默，“......”
原先是想問了他的家世，趁逗留在江南這幾日，命人聯(lián)絡(luò)他的家人，再將他送回家去。
不承想，沒問出來。
皇弟已過弱冠，尚且要人扶持幫襯，他小于皇弟，橫遭變故，恐怕被嚇得忘了？
“那你...是什么時候被賣到那塊地方的？”
江南官府必然有丟失人口的相關(guān)卷宗，問了他進(jìn)去的時日。
再派人去查問，只要他家里人報了官，接下來，也就好順著找了。
報官？
角斗場能開得那樣大，江南的官府早就與之沆瀣一氣，真要報了官，不說能不能找到來處。
眼前的公主能不能幫到他不說，他或許還要再回去角斗場。
身子骨沒好。
一絲一毫的風(fēng)險都不能再冒。
少年抿了抿唇，依舊還是頹茫地?fù)u頭，“也想不起來了�！�
這就難查了。
他的去處，楚凝也不好代替他做了決定。思忖了片刻，先跟他講了明白。
“我自觀音廟求神下來，半道遇見你被人囚住，見你年歲還小的樣子，便一路跟隨從那伙人手里買了你�！�
她隱瞞了出手買他的真實(shí)緣由。
說起年歲，少年留意到她的發(fā)，摘了斗篷，后面是盤起來的。
她嫁人了，為人婦了。
貿(mào)然出手買一個男人，不怕被夫家責(zé)備？
又或者，她不如面上這般溫和慈美，姝色旖麗表象后，藏著不為人知的骯臟。
對了，公主。
難怪不怕。
少年靜靜聽著，俊美的臉蛋很是蒼白，漂亮又易碎，楚凝聲音更輕了些。
“本想著等你醒了，問了你的來處，派人送你歸家去�！�
“你既想不起來了，我也不好替你做決定留你在身邊，再者過兩日我便要回京畿了�！�
“我想問你，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也好能幫襯上你一二�！�
少見聽完，久久沒有回話，顯然也是沒有想好，該給他些時日。
楚凝并不催促，“你若是沒有想好，也無需急著給我回話，這兩日我還在江南，你暫且留在這里養(yǎng)傷。”
“過兩日好些了，我來看你時，你再給我答復(fù)吧。”
不明她的用意，可耳邊的聲音溫和，比起角斗場里的訓(xùn)鞭，有著更為安定人心的力量，叫人忍不住聽從。
等她走了，才堪堪回過來神。
空氣中還殘留著她身上的安息香，淡淡的，不刺鼻。
他皺起眉頭，是不是被蠱惑了，明明是在順著自己想去的方向走，卻有種落于給自己算好的路當(dāng)中。
楚凝終歸心軟。
不顧乳母的反對，把少年從柴房挪出來，換到了驛站的客房，又給他備了幾身衣裳，命郎中守著。
給他用的藥也是上好的金創(chuàng)續(xù)膚生骨藥。
含巧嘴快惹了公主不悅，怕再惹惱了公主，她也不敢多說了。
反倒是含妙勸了幾句。
“公主善舉是好，只怕駙馬那邊，若是不能理解公主的用心，再讓外人多加惡意揣測�！�
楚凝梳著發(fā)的手一頓，她心里那道藏起來的影子，從未跟任何人提起來過，任誰都不知道。
一開始救人，的確是因?yàn)榇媪怂叫摹?br />
他是像，卻也不像啊。
第一眼，像得楚凝晃神，而今，她想要救他，安頓他，大抵就是因?yàn)槟且欢菹瘛?br />
她或許存了私心，但做的也是救人的事情。
自然問心無愧。
“旁人的嘴愛說什么，我總不可能叫人一個個捂住了不叫旁人說閑話，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她管不了那么多。
柴房的確不宜養(yǎng)病，逗留江南的日子不定，本也盼他快些好起來。
“至于駙馬，他不會作他想�！�
邵瀛與她雖結(jié)連理，卻無感情，就算真的有，他知道了，也不會在乎這些。
含巧忍不住嘟囔。
“公主對駙馬爺放心，也不知道駙馬對公主是不是同等相待，每回您這樣說，奴婢總替您不值�！�
楚凝聽完，一笑而過。
邵瀛傍晚回的驛站。
他臉上帶著疲態(tài)，好似遇上了棘手的事情，說是沒用晚膳，楚凝匆匆起身披了外衫，著人給他備膳。
邵瀛用著時，楚凝另不忘，叫人送一份去客房。
見她忙前忙后，邵瀛疑問，“驛站有客？”
想起剛剛從角門回來時，客房的燭火還亮著。
楚凝應(yīng)嗯。
她沒有隱瞞，簡略說了救人的事情。
或許邵瀛能有門路，知道他的來歷。
聽完后，邵瀛眉心觸起，他是沒有想到歷來本分規(guī)矩的裕安長公主，也會做這么出格的事情。
驚嘆歸驚嘆，救人也不是不可以。
邵瀛提兩句道，“角斗場救人一事，回京之后公主也莫要跟圣上提起為好�！�
楚凝不明，“為何？”
邵瀛放了筷，“江南往下的角斗場我也略有耳聞，這塊地方涉區(qū)甚廣，其中牽扯到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要想管治，以目前之力極難肅清�！�
難怪如此囂張了。
這般講來，皇弟并不好出手料理。
楚凝有心想要問管，但她的身份許了人，駙馬身份擺在這里，旁國的駙馬出身，如今也不好摻合國事了。
只得回應(yīng)了嗯，邵瀛點(diǎn)到為止，再未多言。
他只告訴楚凝手上有急事，還需兩三日才能辦妥。
因?yàn)槭撬绞�，不好多張揚(yáng)，楚凝并沒有多打聽。
皇弟來信問拜神求子可還順利，她照�；亓诉^去，并在信中言明，江南風(fēng)景秀美，要多留幾日。
幼帝巴不得裕安長公主和駙馬爺多多相處，快些生子，傳來的信中滿口允了。
正巧江南的鹽商賬目出了點(diǎn)問題，恰叫了邵瀛去督查，好叫二人多留。
這一來二去，整整在江南逗留了將近半月。
裕安長公主足不出戶，本以為養(yǎng)傷這幾日會再見到她的。
誰知道除了郎中還有送膳食來的人之外，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不止她，就連旁人都沒有過來打攪，他就這樣安心地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