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凝乍聽,心下一愣,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怒?好似沒有。
靜悄悄,一點(diǎn)波瀾都不曾在心尖生起,半響,楚凝道,“這是好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都是....”春娘沒喝避子湯,但他也足夠謹(jǐn)慎了。
凡事總有意外,這是人力所不能阻擋的東西。
多說無益,邵瀛道,“抱歉�!�
兩人之間的羈絆尚且沒有斬?cái)啵谇橛诶�,無關(guān)其它種種,春娘該有,但也不應(yīng)該在楚凝前頭。
楚凝莞爾,搖頭。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若我的身子爭氣些,早年便有了動靜,我們這樁姻親也能早點(diǎn)結(jié)束了,春娘大抵也是急了�!�
這樁親結(jié)夠三年,女子過了及笄不嫁,能有多少年夠耗的,楚凝能夠諒解。
裕安長公主溫和沉靜,她不吵不鬧,甚至替人著想的模樣。
叫他心生一絲不忍和憐惜。
“什么時候的事情?”
“觀音廟那日,我也是才得了消息,便往下趕了�!�
觀音廟當(dāng)真是準(zhǔn)。
那日才進(jìn)去求了一求,身邊的人便來傳信,春娘出事,他這才匆匆走了。
楚凝聽罷日子,在心中道聲難怪。
“你打算如何?”
準(zhǔn)到叫他無話可說,該有也不能是春娘啊。
近來不知為何京中謠言四起,春娘總在他身旁喧鬧,好歹是正兒八經(jīng)的官家小姐,心甘情愿在他外宅無名無份跟了也有一年了。
雖說這事,過了楚凝的首肯。
但凡男子宅內(nèi)三兩個都算潔身自好了,邵瀛先詢了她的意思,她沒什么介懷。
春娘委委屈屈的,本就是他對不起人,只好放下手去多哄了幾日,借著公事出游的名頭,宿在她那里幾日。
誰知半道還被人撞見,險(xiǎn)些就抓個現(xiàn)行。
為此,幼帝也聽到了風(fēng)吹草動,提了他進(jìn)宮敲打好幾番,打聽到了觀音廟,叫兩人快些來拜拜,不拘男女。
只要有孩子在,長公主和駙馬和離了,為這孩子,將來大褚與大禹的關(guān)系也不會散。
果真處處都是風(fēng)尖浪口,春娘跟來了江南不說,邵瀛那日得到消息,見到逢春多說了她幾句,她就哭得梨花帶雨。
暈死過去,郎中來看,把脈說她已有了身孕。
動了胎氣,自然不能趕路了。
逢春哭鬧不休,邵瀛為了安撫她,連信都沒遞出來,在她那地方陪她陪了許久。
等她好了,幼帝又傳來了信,只得脫身去辦鹽商的核查。
這一切都好在,裕安長公主善解人意,從不叫人為難,叫他忙如慌狗的日子里能有一絲喘息。
不知道從何時起,待在她身邊,更覺輕松。
“那你需要打點(diǎn)好那頭,府上的人我亦會嚴(yán)加看管。”
“辛苦你了�!鄙坼值辣�。
楚凝道,“無事。”
他自然知道要嚴(yán)加看管,只是春娘懷孕后那性子是越發(fā)難纏了,辦鹽案的幾日,他已經(jīng)提前告知過了。
她卻還疑神疑鬼,總覺得他出言誆哄她。
邵瀛有苦難訴,楚凝在一旁溫言細(xì)語體諒,事事著想。
憋了一肚子,嘆一口氣,沒忍住就跟楚凝訴起苦來。
“春娘有孕后,性子變了許多,總懷疑我們生了情,將來孩子生了,會拋棄她�!�
“我多次與她解釋,安撫她,都是無用,我也不知道如何辦了,長此以往,我擔(dān)心出事�!�
如今就算楚凝有孕,板上釘釘也是在春娘后面,不必有心之人細(xì)查,捅出來就完了。
楚凝看他耷拉著頭,一臉煩惱。
她思量片刻,雖然不道德,卻也覺得這或許是個機(jī)會,將來都是要和離的。
總歸是有了孩子,不論是誰的孩子。
或許可以,就算將來春娘捅了出去,那也算是駙馬的失為,兩朝之間,該是大禹朝虧欠了大褚的。
就仗著虧欠,皇弟也不會失了助力。
她輕聲提議,“你我趁早也要散的,不若提早寫了和離信,你將和離信送與春娘瞧,也好叫她看了安心養(yǎng)胎。”
邵瀛不防她出這個主意。
倒也是個好法子,只是聽她隨口就說出來和離二字,心上忽不是滋味。
畢竟這么多年的感情,她好似半分留戀也無。
“這......”
“春娘拿了和離信,想必也會平息不與你鬧了�!�
楚凝溫順的話恰好撫在燃眉之急上,叫他平息下來。
女人的面容在燭火的照應(yīng)下,顯得尤其柔麗溫婉,好似為她渡了一層暖光,直叫人心頭更蔚籍。
一時之間,邵瀛看住,迷了眼。
“你覺得呢?”楚凝問了,他才回過神。
邵瀛從尷尬中回神,贊同道,“不失為個好法子�!�
一拍即合,楚凝起身去取筆墨過來。
起筆第一二個寫寫到和離書,怪異的,邵瀛心里莫名有些淡淡的不舍。
他忽不想往下寫了。
想到哭哭啼啼的面孔,猶豫也去抵不過心頭的那根刺,最終還是提起了筆。
和離書寫好時夜已深了,邵瀛從房內(nèi)出來。
憐煜夜晚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出來走走,不知不覺中,到了楚凝所在的院子。
恰要碰上了出來時候的邵瀛。
他藏匿在了轉(zhuǎn)角處,這么晚了,恰好對上了那日行房后出來的時辰。
想到這一層,少年的目光往歇了燭的房內(nèi)看過去。
十八,正是血?dú)夥絼偟臅r候。
黑暗看不清一絲光影,不知道為何,好似又聽到了她的淺吟,繞在耳邊
眼前晃過了風(fēng)雨的模樣。
忽的,隱隱有抬頭之勢了。
憐煜臉色慍燙,神情變得古怪起來,他動了動,這樣遮掩著回了房,躺下了,更熱,他體寒,許是藥里也摻了起熱。
更難受了。
長呼出一口氣,猛掀了被褥,只著一件單薄的衣裳,站在外頭吹了一夜的寒風(fēng)。
一邊又反思道,日子過得太好了,溫?zé)崛菀诐q人的頭腦,溫飽會叫人貪懶。
躁動縱然是下去了,不負(fù)眾望,憐煜的高熱來勢洶洶,燒得迷迷糊糊。
不僅如此,他還咳嗽了起來。
回京的事宜都打點(diǎn)好了,耽擱又難,只怕外頭風(fēng)聲起。
好在,春娘有孕,交給下人邵瀛不放心。
長公主身后的的人不會往外胡說,邵瀛去后,弄巧成拙了,憐煜與楚凝同處一馬車。
也不怕進(jìn)京時,旁人見到了,惡意揣測駙馬爺不在,不露臉的代替,這不正是弄巧成拙嗎。
憐煜有不適時,也忍得習(xí)慣了。
一路忍著,上了馬車顛簸了半道,扛不住一頭栽了下去,嚇得楚凝心神一跳。
郎中跟來了,藥是熬好的。
喂給他吃下,楚凝便一直守著他。
又得接著趕路,否則找不到客棧,就得歇在荒山野嶺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很是危險(xiǎn)。
馬車內(nèi)能用的鵝絨被褥全都給他蓋了上去,嘴里卻一直嚷嚷著叫冷。
唇哆哆嗦嗦,牙齒在打顫,明明那樣高,因著太瘦了,蜷成縮躲在馬車的角落里,俊俏的臉上密布冷汗。
像孤苦無依的小貓兒,沒有著落時,總愛往靠墻的死角里鉆,要把自己藏起來。
叫人不舍,又心疼。
“冷.....冷.....”
怕他出事,楚凝又沒法子,只能催促趕馬的車夫和含巧。
“再快一些�!�
冷汗涿濕了他的眉眼,黑發(fā)粘連載他的額頭上,整個人仿佛被人淋透了。
掏出帕子,要給他擦一擦,鮫絲的帕子剛碰上他的臉,才擦了眉眼。
燒得不省人事的少年,一把擒捧住女人的手,碰上之后,鮫帕被掙落了地。
握住之后,就再也不松了,牢牢攥穩(wěn)住,似乎把這雙手當(dāng)作了精神支柱。
也是在這一時刻,楚凝忽然驚覺,他的手竟然比自己的大出這樣多。
碰到了熱,有了強(qiáng)烈的對比,冷得越發(fā)的明顯了。
“冷
……
”
他哆哆嗦嗦,朝滾燙的熱源靠近。
“好冷,真的好冷�!�
他把楚凝的手抵在眉眼之間,楚凝看著那幾分相似,不僅有些晃住了神思。
她的另一只手也碰觸上去,碰一碰,她一直想要,卻不敢要。
另一手也被憐煜抓住了,他抱住楚凝的兩只手,也許是熟悉的香味安撫了他,恍惚當(dāng)中,聞著聞著,手從眉眼挪到了唇邊。
竟然伸出舌頭舐了一舐,楚凝碰到柔軟的溫?zé)幔畷r從沉思當(dāng)中醒過來。
眼前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憐煜。
“阿煜。”楚凝,輕輕叫喚了一聲。
適才還說他像小貓兒,不是像,簡直就是了。
每次要紅母妃宮里的那只貓兒出來時,總要拿些它愛吃的去誘惑,聞著味道,貓兒就磨磨蹭蹭出來了,也是這樣舔舐著楚凝的手指。
力求安全感。
憐惜泛上來,“阿煜撐一撐,很快就要到了�!�
楚凝用手指替他揉著他的太陽穴,想要他好些,漸漸的,憐煜沒有哆嗦得那般厲害了。
終于在天黑之前,到達(dá)了客棧。
他也沉沉睡了過去,用了很大的勁,楚凝才從他桎梏當(dāng)中,將自己的手解救出來,因?yàn)橐宦返恼垓v,楚凝的手紅得不成樣子。
他冷得牙根打顫之時,磕碰到了楚凝的手指上,如今還留著他的牙印子呢,一時半會是消不了。
淺淺用了些膳食,楚凝叫人熬了藥粥,給他喂下去,半吐半咽中,可算是吃一碗。
晚間楚凝不放心,今夜張嬤嬤睡去后,楚凝從房門中出來親自守著他。
而含巧在外,看著自家的公主眼睛都熬紅了,心里更是把憐煜罵了一萬八千遍,他還真是孱弱啊,動不動就生病了。
說他孱弱又說得不對,每回他又偏生能夠撐過去。
皇天不負(fù)苦心人,夜里,再摸到他的額頭時,終于沒有那樣燙,楚凝長吁一口氣,臉上的擔(dān)憂被久違的喜悅而取代,“終于好了�!�
病情可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楚凝眼皮子沉,扛不住伏案睡了過去。
沒有睡得多久,憐煜就醒了過來。
先看到陌生的帳頂,一瞬間驚醒,坐直了身子起來,見到了伏在榻邊的楚凝。
眼底有明顯的烏青,她一直都守在這里嗎?
憐煜并沒有失憶,昏迷之時的事情,他并沒有忘記,還記得那雙綿軟溫和的手替他擦汗,被他抓住了。
許是上回疼得太過,想著那雙手,就減輕了病痛,這一回一疼,他便想了起來,或許想著,痛就會減輕。
高熱燒得難受,在痛苦之時,聞到了香,聞著過去便抓了過去,牢牢抓著,果然好受了許多。
還聽到女子,溫聲喚他,阿煜。
阿煜。
為什么對他這么好?
究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女人,她的好不求回報(bào)的嗎?
好到他都要為自己惡意的揣測而愧疚了。
若是她一直都待自己這般好,將來若是,她要自己做那樣的事情,還能夠狠心下手殺掉她嗎。
時不時隔得遠(yuǎn)了,想要再看清她,便探了過去。
鼻尖都快要湊到一起,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有秀氣的眉,濃密的長睫,不見那雙會含著春水的眼睛了。
高挺的鼻梁,而下,就是仿佛熟透的櫻桃,誘人采摘一品香甜的唇。
漂亮的唇忽而動了一下,憐煜以為她醒了,做賊心虛,慌不擇路倒下裝睡。
少年偽裝得一切如常,只有心跳如雷的聲音,是明晃晃的證據(jù),印證他剛剛一直都沒有醒過來。
等了一會,并沒有聽到聲響。
憐煜輕輕掀開了眼睛,女人一動未動,還保持著剛剛的動作,她并沒有醒過來,只是嚇到了他而已,相反,她睡得很熟,明顯是一路上被折騰得很累了。
少年慶幸納了一口氣。
她應(yīng)該是睡得太熟了,憐煜的動作并沒有驚醒她。
少年又蹭了過去,細(xì)細(xì)觀察,她的臉上只有疲態(tài),毫無別的,頭發(fā)還是盤著的,用兩支步搖攢住,步搖很是精致漂亮,在她手上壓出了印子。
不難受嗎?
少年的手伸過去,替她取出這兩支簪發(fā)的步搖,一頭青絲潑墨似地垂落了下來,攏在她的臉側(cè)兩旁,更顯得臉小精致,又襯得她仿佛少女,跟憐煜也差不了幾歲。
憐煜收眼時,又見到女人的嘴皮子動了一動,她睡太熟了,還在夢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