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太湊巧,我也是1�!�
“要不要試試做0?感覺還不錯。”
“你沒有做過0怎么知道做0感覺不錯?”紀詢問。
“因為和我做的0都說我的技術(shù)好�!�
“——巧了,和我做的0,也都說我的技術(shù)好�!奔o詢慢悠悠接話。
“認真的?”青年問。
“認真的�!�
下一刻,束縛著紀詢雙手的力量松了,他不再被壓在柜子上,他被青年推到了床上。
青年的臉上兀自帶著被熱水浸潤后的緋紅。浴袍系得不緊,紀詢注意到對方的鎖骨處有一道很深的褐色痕跡,是貫穿傷。
他望著紀詢,歪一歪頭,很認真的思考一會后:“……你不想做0,我可以做0�!�
“那感情好�!�
“不過這樣子太無聊了,我們來玩點刺激的花樣吧�!鼻嗄瓴恢氲搅耸裁�,眼尾上挑,挑出道勾魂的弧度,“挺好玩的,試試吧。”
紀詢心生不妙,直接拒絕:“我們普普通通不好嗎?不要太刺激了�!�
“半夜從酒吧帶回一個不認識的人過夜不刺激嗎?”青年雙眸半合,笑意隱約,“都是玩,就要玩得和其他人不相同。”
“沒得商量?”
“你可以二選一,要么做0,要么玩點別的�!鼻嗄晏嶙h。
“那我覺得——”
紀詢手肘一撐床鋪,想要起身,但是青年的動作比他更快,他的手肘被人托起拉直,肩膀被人按下,背脊再一次撞在床面,床重重地震了下,接著紀詢的脖子被釘在床上。
青年伸手,卡住他的脖子。
他沖紀詢說話,氣息曖昧并危險:
“是你主動在酒吧把我?guī)Щ貋淼陌桑繋一貋砹�,左也不行,右也不能,您逗誰呢?”
“您看,我也沒發(fā)現(xiàn)您這么玩咖啊�!奔o詢說,“要不,我們先松手?好好聊聊?”
青年發(fā)出清清楚楚一聲嗤笑。
紀詢感覺到略微的呼吸困難。
青年凝視著他,言簡意賅:“用力——你用力了,攻守對調(diào),你就可以控制我,征服我。我把命交給你,放在你的掌心,我相信你�!�
“承蒙錯愛,我不相信我自己。”
紀詢脖頸的皮膚貼著青年的手掌,漸漸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對方連成一線。
不過他的心跳遲緩淺慢,而來自青年的心跳霸道強韌。
他慢吞吞開口:“……另外,違背公民意愿,強行發(fā)生關(guān)系,可論處強奸罪�!�
紀詢看見了青年一瞬間的呆滯。
“我國沒有針對男性的強奸罪�!鼻嗄杲釉挕�
“——可有強制猥褻罪。造成輕傷以上,還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這同時踐踏了我的人格,再加一個侮辱罪。所以,守法公民霍先生,不會以身試法吧?”
“哦對了,”紀詢思索著繼續(xù)說,“這還是基于判罰輕微的違法情況。就你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至少故意傷害罪起步,也可能算故意殺人但未遂,霍先生不妨在做之前先給自己找個好律師,這叫事前準備,事后不慌�!�
“……可以簡單點�!鼻嗄杲K于說。
“怎么個簡單法?”紀詢問。
“你和我打一架。打贏了我自然得逞不了�!�
“這樣情況就不好界定了�!奔o詢以嫌麻煩的口吻說,“霍先生既然考慮好了后果,那就來吧,我也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青年冰涼的目光落在紀詢臉上,依稀刀鋒照過臉頰。
他又挑了挑嘴角。
如果刀鋒會微笑,大抵就是這番模樣。
“你真慫�!�
他冷冷說,放開這條怎么戳也戳不動的死魚,一撐床鋪,站了起來。
青年走出臥室了,但外頭沒有傳來大門響動的聲音,估計是懶得折騰在沙發(fā)上休息了。
紀詢癱在床上,好好的夜晚被搞得一團糟,他分不清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精神還是疲乏。他雙手枕在腦后望著寡淡的天花板,一會后,抽出只手拉開床頭的柜子,露出塞在里頭的瓶瓶罐罐。
對于這些瓶罐,紀詢早已諳熟于心,都不用看就從中抽出了安眠藥的罐子。
但這時候,浴室門開關(guān)的碰撞聲響起。
家里還有陌生人。
紀詢停頓幾秒鐘,將罐子重新丟回去,啪地關(guān)上抽屜。
等青年再從浴室里出來,最后那點曖昧的氣息已被冷空氣沖得干干凈凈。
他單手插在發(fā)中,甩干發(fā)尾最后的水跡,臉上如同冰雪一樣的冷漠,其間路過主臥,自沒有關(guān)嚴的房門處瞥見靠窗坐著的屋子主人。
對方懶散倚靠窗臺,帶著耳機,哼著個斷斷續(xù)續(xù)、沉郁難聽的調(diào)子。
這個人和調(diào)子,都與黑暗親密交融,不分彼此。
紀詢。
他無聲地、嘲諷地念出這個名字。
第二章
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床上的紀詢。
他不像是從睡夢中醒來,而像是從一場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的冥思中醒神。他的背脊還靠在床頭的枕頭上,交疊的兩腿上壓著臺電腦,沒有支撐的脖子像是根蝕滿裂紋的棍子,紀詢直起身的時候聽到“咔咔”的響動——還有腿上的電腦。
電腦的屏幕在他行動的過程中被碰亮,露出里頭沒寫兩行字的文檔。
紀詢,現(xiàn)年二十九歲,前刑警,現(xiàn)推理作者——著有知名《毒果》系列,生活還過得去,要說有什么比較值得煩惱的事情,大概就是頗為嚴重的失眠問題。
不過人體這具精密的機器,到了某個時間點,多少要出點紕漏,由此考量,他的問題也就是一些漆黑黑的小問題。
紀詢扶著腦袋坐正了,外頭的敲門聲鍥而不舍,他看了眼時間,上午七點,誰會這么早?
他推開臥室的門,外頭的沙發(fā)上睡著昨夜的淚痣青年,對方早已被吵醒,已然坐起來,正不悅地撫平自己翹起角角的發(fā)梢。青年的發(fā)質(zhì)很好,軟硬適中,既有絲緞的享受,又能夠凹出造型。
比如那一直被青年拉扯的卷出圈圈的發(fā)梢,就讓人想要插根指頭進去,捏著發(fā)絲,在指節(jié)處繞上一圈又一圈。
但一觸及對方,就想到昨夜的尷尬。
他裝作沒看見淚痣青年,淚痣青年也裝作沒看見他。
如果夜晚是欲望的溫床,那么白日就是暴力拆卸溫床的有效道具。
衣服穿上,陽光一照,大家都是體面人。
……當然,昨夜也沒有不體面,白收留人一晚,想想還挺吃虧的。
淚痣青年往洗手間去換衣服,他來到門口,略帶不耐煩打開門:“誰啊——”
挺著肚子的女人悍然出現(xiàn)在他視線中。
這是個紀詢絕沒有預料到的熟人。他脫口而出:“夏幼晴?”
“是我�!迸苏f,她撫著肚子,有點用力,讓人懷疑她是否想把隆起的肚子壓下去,“你看起來有點意外,真難得。”
“你怎么來了?”紀詢低語,“這半年你去了哪里?你的肚子……”
“紀詢,”夏幼晴回避了后兩個問題,只說,“我有事拜托你�!�
紀詢看著面前的女人。
這個熟人于他其實說不上有多熟,正常情況甚至不是能夠彼此拜托的關(guān)系。
他們只是……同時認識另外一個人,且都與另外一個人關(guān)系親密。
袁越。
夏幼晴是袁越的女朋友,關(guān)系一度親密到談婚論嫁。
至于他和袁越,袁越比他大四歲,也早四年進入警局,他進入警局的時候,是袁越手把手帶著的,后來更和袁越搭檔了一段時間。
他們關(guān)系極好,直到他離開警局的現(xiàn)在,袁越還時不時打電話找他。
“找袁越吧�!奔o詢說。
“我還沒說拜托你什么事�!毕挠浊巛p聲道。
“這不難猜,你失蹤半年再度出現(xiàn),總不會是為了找我借錢,除了一點錢外,我還會的就是那些,追蹤,刑偵�!奔o詢說,“但你也知道,我早三年前就離開警隊了。相反,袁越成為了隊長——”
這句話剛剛說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說,但他堅持說完了。
“你去找他,他會盡其所能幫助你�!�
面前的夏幼晴臉色鐵青,半晌她彎彎嘴角,扯出個畫布上的沒有溫度的笑容。
“紀詢,你覺得分了手的男女朋友還能當朋友?”
“我覺得……”
“紀詢,不要說謊�!毕挠浊巛p聲提醒。
“我覺得,得到和付出是個循環(huán),你想要得到,總得付出�!�
紀詢巧妙的避過了夏幼晴的質(zhì)問,分了手的男女朋友還能不能當朋友?有可能能,也有可能不能。但夏幼晴的情況,顯然不能。
紀詢記憶中的女人知性且美麗,總和他的好友一起出現(xiàn),那時候她的笑容總是摻著甜蜜的氣息,好像將整整一罐子的糖,藏在她微翹的嘴角里。
但是現(xiàn)在,腹中的孩子吸收了她過多的營養(yǎng),她明明懷著孕卻更瘦了,長到腰側(cè)的頭發(fā)如同沉重的簾子一樣拉著她的頭向后昂,抵著門的手腕更細如柴禾,不用用力都能拗斷。
幸福褪了色,如同鉆石失去光環(huán),暴露它泛濫廉價的本質(zhì)。
這是一個好女人,也為袁越付出良多,袁越確實辜負了她。
導致連紀詢,在面對她的時候,也不得不為好友矮幾分身子。
“我明白了。”夏幼晴淡淡道,“一切皆有價值,得到必付代價,那么紀詢,我這里有一樣東西,你想不想付出些什么拿回它?”
“是什么?”紀詢問。
“紀詢,你說……”女人眨了眨眼,聲音既輕柔,又冷酷,“袁越知道你喜歡他嗎?”
紀詢冷不丁聽見這一句,大腦都停擺了幾秒鐘。他看著夏幼晴,女人這時候又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請求他:
“我有個朋友,現(xiàn)在聯(lián)絡不上,我希望你能和我去看看。我擔心她出事……”
紀詢說話之前,洗手間的門打開,淚痣青年自里頭走出來。
他穿著昨天那件漆皮外套,發(fā)型倒是重新整理過了,全部梳向后邊,用發(fā)膠固定,露出他光潔飽滿的額頭,氣質(zhì)也跟著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光是站在紀詢身后,就讓紀詢感覺到了壓迫似的鋒芒。
唯一的問題,紀詢家里沒有發(fā)膠這種東西。
這家伙,居然還隨身攜帶發(fā)膠。
“這要求聽著很簡單�!睖I痣青年簡潔對夏幼晴說,“他答應了嗎?如果沒有答應,我同你去�!�
你是誰?
夏幼晴面露迷惑,她沒回答,只望著紀詢。她來這里并非病急亂投醫(yī)。她之所以不找袁越,是因為她恨袁越,但更因為,她信任紀詢。
她在等待紀詢的回答。
紀詢看了看夏幼晴,又看了看霍染因。
這兩個人都看著他。
“……好,走吧。我們?nèi)齻一起�!�
紀詢突然拍板,他不給夏幼晴和青年反駁的機會,徑自穿上衣服,去衛(wèi)生間飛快擦了把臉漱個口,帶著兩人出門下樓,在前往夏幼晴朋友住所的路上,他簡單地了解了情況。
夏幼晴的好朋友叫奚蕾,今年28歲,租住清安小區(qū),之前在醫(yī)院當護士,后來辭職做了月嫂,雖然不是住家月嫂,但她有專業(yè)知識,為人又樂觀開朗,勤奮肯干,因此在月嫂中心頗受歡迎,收入不菲。
自從三個月前,她在醫(yī)院門口遇到精神狀態(tài)不佳、又沒有家人陪伴身旁的夏幼晴,就對夏幼晴多方照顧,還約了夏幼晴每天早上一起散步,這是三個月來,對方第一次不告失蹤。
“她有男朋友嗎?”
“有,但我不太熟�!毕挠浊缜溉坏�,“她的男朋友叫曾鵬,好像在修車行工作,但前段時間辭職了。那段時間里,奚蕾一直有點憂心忡忡,我還安慰了幾句。后來——就沒什么了吧,我沒聽說更多的。”
“你最后和她聯(lián)絡是什么時候?”
“前天晚上九點十分�!毕挠浊缬浀煤芮宄�,“那時候我在洗澡,出來看見有未接電話,回撥時候無人接聽;第二天再撥,電話關(guān)機�!�
車子到了小區(qū),夏幼晴下車時候緊張說:“我沒有奚蕾房子的鑰匙�!�
“沒關(guān)系。”紀詢說著,掃了眼周圍,往一個方向去,“等我五分鐘�!�
不用五分鐘,兩分鐘后他就出來了,手里拿著手機,已經(jīng)撥通了房東的電話:“阿姨你好,我是奚蕾的哥哥,她回老家匆忙,忘記把鑰匙留下來了,我和我懷孕的妹妹在樓下等她……你馬上過來?好的,非常感謝�!�
這是怎么辦到的?
夏幼晴滿臉愕然,站在旁邊的淚痣青年讀出她的內(nèi)心般解釋:“這個中介公司距離小區(qū)最近,從人類的趨近原則講,房東將房屋在這里登記出租的概率最高�!�
“你是……”夏幼晴好奇這人身份。
淚痣青年沒有回答,從頭到尾,他的視線都沒有真正落在夏幼晴身上,他始終在看紀詢。
紀詢掛了電話。
懷孕確實是個很有殺傷力的東西,蔣阿姨來得很快,到了也沒對他們產(chǎn)生什么疑問,直接領(lǐng)他們上了樓,拿鑰匙開門:“今天冷,你們趕緊進去,懷孕的小姑娘千萬別凍著了。”
門打開,紀詢攔住夏幼晴,最先進入。
這是個典型的單身公寓小房子,進門先是廚房,然后才是客廳與臥室。房子里頭收拾得很干凈,連抽油煙機都不見多少油污。
廚房的角落有個筐,很普通的竹篾編的籮筐,但籮筐的口纏了一圈干花,于是就連放在里頭的幾把最樸素的黑傘,都變得富有意趣起來。
再看掛在墻壁上的布藝,花色很雜,看得出全由碎布頭拼湊,饒是如此,也輕輕巧巧遮蓋了老式建筑墻壁上不可避免的裂縫。
一個干凈整潔,極富生活情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不該犯這個錯誤。
紀詢的目光從玄關(guān)處沒收拾的泥土挪開。這一點點散碎的泥土,讓人想到被蚯蚓反復鉆磨后的樣子。想到蚯蚓,軟體的動物似乎就鉆進衣服里,攀到皮膚上,沿著他的背脊悄悄往上爬。
他虛虛握起拳頭。
今天真的有點冷。
屋內(nèi)的裝飾明媚陽光,空氣卻像寒窯一樣凍,沒有一點兒人氣。
主人只是離開兩三天而已,至于這樣死寂沉沉嗎?也許至于吧。房子總是要有人住的,沒有人的房子,只是灰塵蛛網(wǎng)的殼子,和蟲蛇鼠蟻的天堂。
他路過廚房,進入臥室,拘束的視線散開,先看見的是一束放在電視機柜上的花束,花束插在一個透明玻璃瓶內(nèi),玻璃瓶內(nèi)沒有水,鮮妍的花朵早在干涸中萎蔫,垂著頭,軟趴趴搭在玻璃瓶邊沿。
玻璃瓶的底下,還有星星點點的紫紅,是紫色花瓣揉碎后的痕跡。
風嗚地咆哮,窗簾如蝙蝠翅膀一樣抖動揚起,光線驟暗又驟明,他終于看見沙發(fā)上的小個子女人,和小個子女人身前的無數(shù)人偶。
女人橫躺在沙發(fā)上,衣冠整齊,一只手虛虛垂落,其貌不揚的臉上,神色寧靜,像是普通地睡著了,做個平凡的夢;她的另一只手,虛虛握著,掌心里有一只木雕人偶。
人偶是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臉蛋圓潤,衣裙鮮亮,頭發(fā)漆黑,各個地方都被涂飾出上好的顏色,唯獨那雙眼睛,沒有被點亮,是空洞洞的白色瞳仁,望著握住它的女人。
它的左眼下,女人拇指按著的地方,殘留一抹紫紅痕跡。
那是紫色花瓣留下的痕跡,但更像人偶的血液,正自木頭中緩緩滲出。
除此以外,還有更多的人偶。
這些人偶有些站立,有些躺倒,有些在茶幾上,有些在沙發(fā)上,還有一些掉落到了地板上,它們的姿態(tài)各不相同,造型也彼此相異,唯獨全部都是女孩,全部都沒有點亮瞳仁,一模一樣白森森的瞳孔,望著沙發(fā)上死去的女人,望著室內(nèi)每個角落,也望著進入房間的紀詢。
“啾——”
宛如少女嬌啼的聲音在室內(nèi)響起,紀詢輕輕一震,隨后反應過來,那是角落籠子里文鳥的叫聲,通體潔白的鳥兒在籠子里撲騰著,叫聲針般扎過紀詢的皮膚,扎到紀詢的心底,它扭了扭,如同剛才爬在身上的蚯蚓也尋隙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