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紀詢抬抬眼,漫不經(jīng)心掃一掃,掃到一半,視線停滯。
進來的人穿著件呢子大衣,純黑的,襯得他皮膚更加雪白。
他工作時總用發(fā)膠向后固定的頭發(fā)也松散了,碎發(fā)落下遮著前額,壓了眉梢與眼睛,立時將那看誰都像看犯人的凌厲氣質(zhì)中和大半,倒讓纖秀眉眼自帶的清純氣息顯露出來。
他先往柜面,拿了兩瓶啤酒,一副撲克,而后來到紀詢所在的桌子,坐在紀詢對面。
他放下啤酒,洗了撲克,指尖一劃,撲克牌在他雙手間拉出一道拱橋。
坐著的人挑起眼角,笑一笑:“玩兩把?”
清純翻作魅惑。
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但這話至少少說了一半。紀詢想。
男人不壞,男人也不愛。
“霍隊,在談?wù)虑拔蚁葐杺問題。”
“說。”
“你沒有雙胞胎吧,也沒有雙重人格吧?”
“呵�!�
“這就讓人費解了。”紀詢接著說,“你看,你前后造型變化有點大,前后態(tài)度變化也有點大。就在幾天前,你還懷疑我在曾鵬襲擊唐景龍的事件中插了不該插的手,也一度對我私下了解這個案子表示出不喜。乃至今天白天,都是一副冷冰冰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怎么到了今天晚上,就專程來偶遇……”
“故意。”霍染因糾正,“我是主動跟蹤你來到此地�!�
“倒不至于�!�
“還不知道我找你的目的,就說不至于?”霍染因說。
“目的也不是很難猜,霍隊找我無外乎唐景龍的事情,但我覺得吧,我找不到的東西警方能找到,我找得到的東西警方更能找到,所以霍隊跟著我,無異于緣木求魚,沒什么意義的……”
“過謙了。我找過你在警隊時候的資料�!�
“哦——”紀詢拖長的聲音里稍露不悅。
“三年前,寧市的命案平均偵破天數(shù)為3.24天,你經(jīng)手的命案平均偵破天數(shù)為1.46天;同樣三年前,寧市命案的破案率是93.1%,你經(jīng)手命案的破案率是……100%。很精彩的數(shù)據(jù)。”
“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紀詢興致缺缺,“套用老譚的說法,都是猜的�!�
“逢猜必中?”
“猜不中重猜嘛�!奔o詢隨便說。
“我對你的辦案思路有興趣,也認為你的辦案方法能夠極大的節(jié)省破案時間,同時也確定至少在這個案子上你是認真的�!被羧疽蛑苯犹裘鳎拔覀儾环梁献鳌!�
“霍隊這是喜歡上我了?聽你說的,都像是要和我展開全方位多角度高深度的接觸了�!奔o詢笑道。
“以我個人舉例,人不會只有一面。我依然不喜歡你對案子的輕慢,但這不妨礙我們間的合作。另外——”
霍染因收了手中撲克,沒見他做什么動作,那枚在唐景龍租住房屋中找到的籌碼已出現(xiàn)在他的指尖。
“你來這里是為了找藍孔雀。藍孔雀已死,現(xiàn)在換皮成了亮晶晶KTV。這是一家會員制KTV,哪怕上去了,你知道要找什么嗎?逮著個服務(wù)員問,認不認識唐景龍?但在警方這里,很輕易就能查到你必須費勁心思才能搞定的東西。比如唐景龍用的是誰的身份證銀行卡,這張銀行卡和什么賬戶有金錢往來。以及——警方在唐景龍家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如果霍染因不是警察,紀詢就被霍染因說動了。
但霍染因不是警察,他就拿不出這種合作條件。
可見甘蔗沒有兩頭甜,人生就是為難和為難。
紀詢尋思著個拒絕的理由,從脫下警服開始,他就不想再和警察有多長久的接觸,正好窗外頭發(fā)生了點小騷動,商業(yè)樓的后門樓梯口,一位穿保安制服的人,攔著個社會青年,爭執(zhí)聲都隱約傳進來了。
“他們可以上去,我為什么不行?他們可以,我就不行?”
從爭執(zhí)到動手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瞬間后,社會青年被保安推倒在地。
這一推似乎不輕,社會青年好半天才爬起來,爬起來后也踉踉蹌蹌的,像是喝醉了的人——也許他本來就喝醉了,才在這里和個保安爭執(zhí)誰能上去,誰不能上去。
紀詢思緒發(fā)散著,突然發(fā)現(xiàn)坐在前邊的霍染因動了。
“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霍染因簡單說完,出去繞了一圈,攏共只花了兩分鐘。
窗戶有視野優(yōu)勢,紀詢清楚地看見,出了門的霍染因徑自來到醉酒青年身前,和人撞了一下——僅僅這下。
之后霍染因沒做其余任何事情,他又回到了棋牌室,坐在紀詢跟前。
兩人同時坐在窗戶旁,看見了同樣的一幕。
他沒有發(fā)現(xiàn)醉酒青年有什么問題,霍染因發(fā)現(xiàn)了?
紀詢內(nèi)心殘存的一點點不服輸死灰復(fù)燃。他直接問:
“這人有鬼?”
第十五章
“他手臂上有針眼。”霍染因重新摸上撲克,慢悠悠洗牌,撲克牌在他雙手中如同精靈翻飛。
“你隔著窗看一眼,就發(fā)現(xiàn)他是個癮君子?”
“看面相。”霍染因八風(fēng)不動,“運氣好�!�
“呵�!奔o詢笑一聲,一般是他給別人驚喜,這回輪到別人給他驚喜了。局面都掌握在別人手里了,紀詢琢磨著自己該走了,但這時霍染因停下洗牌動作,將撲克扇形鋪開。他修長的手指在扇形的紙牌上逐一滑過,像是鋼琴家在試探琴鍵的呼吸。
“說張牌。”
“說什么你抽什么?”
“嗯。”
紀詢望了望撲克:“這是不是還要加上個彩頭?”
“當(dāng)然。我抽中了,你陪我上樓探一探。我沒有抽中,條件隨你開�!�
“口氣真大�!�
“因為……”霍染因開了啤酒,不止開了自己的,也開了紀詢的。而后他拿起自己那瓶,輕輕碰下還放在桌上的另一瓶,口吻曖昧,“這才刺激�!�
他伸手去拿撲克牌,但紀詢同時伸手,按住霍染因拿起的撲克。
一張牌上兩只手。
“小賭怡情,大賭傷身,正事不賭。我們要做的是正事,不妨遠離賭博,我的建議是:我和你上去探探,你把賭場的線索告訴我,如何?”紀詢伸手緩緩說。
霍染因看了紀詢一會,忽然笑了。他語帶誘惑:
“這么沒有賭性?這局你輸了,也不過陪我上樓走一趟;萬一贏了,你就能讓我做除工作相關(guān)以外的任何事情——什么都可以�!�
“賭博有風(fēng)險,下注須謹慎�!奔o詢慢吞吞說,“我更青睞等價交換�!�
“看來你是真不想玩了?”霍染因有些遺憾,“也行,就用賭場線索交換�!�
“聽這口風(fēng),霍隊還有其他很多線索。”
“除非合作,其他無可奉告。”霍染因說。
紀詢輕輕一撇嘴,他依然松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目光也沒從霍染因的臉上挪開。
“亮晶晶KTV是會員制,電梯需要刷卡,樓道有人看守,考慮到你剛才碰見的社會青年是癮君子,做最壞的打算,賭場換皮成了聚眾吸毒場所,正處于半封閉的緊縮狀態(tài)。捉賊拿臟物,吸毒抓現(xiàn)場,此時不宜打草驚蛇,最好找個理由混上去探探底再說�!�
“但是這里有個坎。三萬塊的入會費,以及KTV歇業(yè)的幌子。哪怕交了入會費,也不一定能上去。可能是之前禁毒支隊哪里打草驚蛇,讓他們有所警覺了。”
霍染因點點頭,認可紀詢的說法。
“所以我提供一個更簡單的辦法。”
紀詢沒有停下。
“吧臺處旁電梯處,現(xiàn)在站著一位二十四五、穿學(xué)生制服挎名牌包的女人,她的鞋襪與她的制服不太搭,包也是,她手里還有去亮晶晶KTV的電梯卡。”
出臺,冰妹。
霍染因心中掠過猜測,眉頭一揚:“有更多證據(jù)嗎?”
“霍隊真是凡事嚴謹,下班了也不例外�!奔o詢哂笑。
二十四五學(xué)生制服和名牌包沒有什么,出現(xiàn)在別的地方都正常,但她盤桓此處,又搭配得不倫不類,這與其說是自己喜歡搭配出來的,不如說是別人的要求。
從這點考慮,無論出臺還是冰妹,都很有可能。
“她手里拿著電梯卡,但遲遲沒有上樓。正在電梯前發(fā)語音�!奔o詢繼續(xù)說,距離太遠了,角度也不對,他只看得到她在對手機講話,看不到她具體口型,“十分生氣的樣子�!�
霍染因說:“她有一個樓上的約會,但現(xiàn)在發(fā)生了意外?”
“我也這樣想�!奔o詢點點頭,“考慮到她為這次出行已經(jīng)花了不少功夫,甚至穿一身不合適的裝束招搖了小半晚上,我想她很不甘心這樣兩手空空的離開……”
霍染因明白了:“你想讓她帶我們上去�!�
“對此我做了個計劃,成功率有70%�!�
霍染因興致不低:“你說�!�
“霍隊用美男計,勾引她,讓她把你當(dāng)大款帶上樓去炫耀,我就做你們的跟班。”紀詢說。
“……”霍染因。
“我是認真的�!奔o詢誠懇表示,“成功率真的不低。你手上有塊名表,值二十萬,窮玩車富玩表,霍隊一腳踏入資產(chǎn)階級的隊伍了。”
“我也有個計劃�!被羧疽蛘f。
“計劃倒不用太多……”
“臉,不止我有;表,可以借你�!被羧疽驔鰶霭言捳f完。
“沒得談了?”
“嗯哼�!�
“這樣不利于合作,不如我們各退一步……”
“一起去勾引,雙重美男計?”霍染因諷刺道,末了還覺出點趣味來,“一起倒是可以�!�
“我們石頭剪刀布吧�!奔o詢緩緩提議。
“……”
運氣不太好,這一局石頭剪刀布紀詢輸了。愿賭服輸,他也沒要霍染因的手表,拿了手機,自己走上前。
霍染因坐在原位,他看見紀詢慢吞吞走到前臺,狀似在前臺買東西。
前臺將一枚打火機和一包煙遞給紀詢,也不見紀詢動作,那枚打火機就像是機油全滲出殼子,毫無摩擦力地從臺面滑下,一路掉到電梯女腳前。
電梯女轉(zhuǎn)了頭,看見紀詢。
得了,事情成了。
霍染因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紀詢都一貫地擁有魅力。過去他那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引人崇拜,現(xiàn)在么,意氣風(fēng)發(fā)確實沒了,添了頹廢荒唐不正經(jīng)痞氣——更要命的是,他還有才華。
于是所有擁有冒險精神和母愛精神的女性,都對他飛蛾撲火。
霍染因喝了兩口酒,直到紀詢招呼他。
“霍少,這里�!�
霍染因差點被這奇奇怪怪的稱呼閃了下,接著他瞟了眼時間。
從對方站起來到現(xiàn)在,不到十分鐘。
夠有他的。
他站起來,拿著兩瓶酒到了紀詢身旁,此時的紀詢已經(jīng)和電梯女站在了一起,他遞給紀詢酒瓶的時候適時展露了腕上手表。
電梯女臉上的笑容更迷人了。
紀詢接過酒瓶,沒喝,拿手里晃一晃,笑容曖昧:“絲絲美女邀我們上去唱歌,怎么樣,走嗎?”
霍染因故意露出不怎么感興趣的表情:“現(xiàn)在嗎?樓上的KTV不是要辦會員才能進去?”
“就現(xiàn)在嘍,現(xiàn)在才八點,這么早回去也沒意思嘛,不如大家一起玩玩。玩玩嘛,沒那么多講究,會員什么的以后再說吧�!苯z絲眨眨眼,她一身學(xué)生服卻畫了過于濃重的妝,過短的裙擺下能隱約看見紋在腿上的刺青,故作清純的打扮掩蓋不了一身脂粉氣,“霍少擔(dān)心的話,回頭我送你回家呀?”
紀詢適時進入電梯,和絲絲站在一起:“行了,進來吧,唱個歌還會少塊肉?”
三人一同乘電梯上樓,電梯門開,有個守在門口的穿制服的KTV少爺看見他們,愣了下,抬手虛攔:
“你們……”
“是我?guī)淼呐笥��!苯z絲搶先說,還挽起兩人的胳膊。
“絲絲姐,他們不是KTV會員。”少爺有些為難,“再說現(xiàn)在也不營業(yè)。”
“怎么,我不是會員嗎?我這個會員還不能帶兩個人進來了?再說不營業(yè),不營業(yè)小陳哥今天怎么打電話給我讓我過來?不營業(yè)里頭的聲音怎么回事,幽靈在唱歌?”絲絲面露反感。
紀詢和霍染因不動聲色碰了下眼。
防守這么嚴密,確實有些古怪。
“別廢話,開包廂�!苯z絲又說,“今天你要不讓我進去,日后就別求我再踏這塊地�!�
少爺給自己的同事使了個眼色,估計是去找能做主的人。接著他揚起一張笑臉,帶著紀詢?nèi)俗呦虬鼛?br />
少爺挑的包廂就靠電梯口,紀詢在對方握上門把手時說:“找個里面的�!�
幾人向他看來。
紀詢挑挑眉:“安靜點,好辦事。”
絲絲拿拳頭捶紀詢肩膀,嬌嗔道:“你好壞,辦什么事啊。”
紀詢笑而不語,捉住這只小手,暗暗抖了兩下肩膀,才抖完,就撞上霍染因幸災(zāi)樂禍的眼睛。他瞪了對方一眼:
看什么看,再看位置讓給你。
紀詢給出的理由情理之間,少爺帶著幾人繼續(xù)往前走。
KTV中并沒有太多人,沿著紅地毯,紀詢和霍染因一共路過了二三十個包廂,有人的不過十分之一,這些包廂關(guān)得也十分嚴密,幾乎聽不到多少聲音自里頭傳來。
直到幾人來到走廊尾端,才有明顯的聲響和燈光。
他朝聲源的位置瞟了一眼。
那是走廊的盡頭,有兩扇緊緊閉合的沉重紅木門。木門的把手鍍金雕龍,縫隙里透出光與歌聲,和更多嘈雜的男女歡笑聲。
毫無疑問,這個包廂比其余包廂更高檔,也比其余包廂更多人。
“這個吧�!奔o詢叫了停,指一個和走廊盡頭還隔三個位置的包廂。
少爺開了燈和設(shè)備,又送上菜單,很快退出,將空間留給三人。
三人都坐在沙發(fā)上,絲絲先靠向紀詢:“小紀哥要喝酒嗎?還是先唱歌?”
“唱歌吧。”紀詢說,他將右手的啤酒換到左手,擋住靠過來女人,禍水東引,“問問霍少要唱什么�!�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確實不能粘著一個冷落另一個。
絲絲又貼向霍染因:“霍少喜歡什么歌?我們男女對唱,唱首情歌怎么樣?”
霍染因回給紀詢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時包廂的門被敲響,剛才離開的少爺拿了果盤和飲料進來。他順勢擋住絲絲,說:“小紀哥在樓下就叫著要吃水果了,拿點水果給他吃�!�
好吧。
絲絲拿牙簽插了塊小西紅柿,用手虛虛托著,再轉(zhuǎn)身喂給紀詢:“小紀哥,來�!�
紀詢直接后昂躲過。
絲絲:“……”
紀詢拍拍女人的肩膀,起身,換位,從絲絲旁邊坐到霍染因旁邊。這還不止,他直接抬手勾住霍染因的肩膀,一路把人從絲絲身旁拖到沙發(fā)角落,和人咬耳朵:“總要有人留下來應(yīng)付她�!�
霍染因側(cè)頭含笑:“我看你就很合適�!�